一一四七年,新年造访了梅德西斯家。
法马今年就满十二岁了,而珞缇也满十岁了。
「早安,法马少爷。」
「呼啊……早安。你在做什么?」
法马一醒来,珞缇的脸就以近距离进入自己的视野之内。她趴在床边,以双手为枕,下巴抵在手背上,小小的脑袋瓜摇来晃去。
「嘿嘿,我在拜见法马少爷的睡脸。」
她眨著眼睛说道。粉红色的睫毛搧呀搧的。这样很变态吧?法马脑中闪过这想法,但是又想起珞缇说过,只要能和法马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
「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法马觉得腰边有东西在扭动,原来是布兰琪钻进他的被子里睡觉。究竟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法马完全没发现。布兰琪的撒娇症状还是没有改善。
「因为今天很冷的关系吧。请看。」
珞缇啪地推开法马房间的百叶窗。
外头银霜满地。整个圣佛尔波帝都沾上了皑皑白雪。
(哦──下雪啦?虽然景色很美,但是我很想把它们全部消除呢。)
法马就是这么讨厌下雪。去年冬天,法马的爱马在结冰的路面上滑了一跤。马有四只脚所以可以在雪地奔驰,法马基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小看了雪地,结果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到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外头下雪啦?那么今天就悠闲地待在家里好了。珞缇,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庭院的景色很美,我想去画图。」
珞缇眼神发亮地眺望著庭园。
(这样就不能随便把雪消除了呢。)
差点就妨碍到珞缇作画了,法马反省起自己的庸俗。
「反正今天药局没开,法马少爷您也放松一下,享受悠闲的时光吧。」
「是啊,所以就悠闲地待在家里吧。」
(其实只是悠闲地做文书工作而已啦。)
新年期间药局暂停营业,法马也因此久违地在家里悠闲度日。
「法马少爷──您今天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家居服好了,反正今天不出门,还是穿得休闲一点吧。」
「我明白了。」
珞缇打开衣柜,物色起法马今天要穿的衣服。她很懂得依时间、地点、目的挑选适合的服装,在出席正式场合时很有帮助。不过,如果把服装完全交给她打理,她就会依自己的喜好,把法马打扮成视觉系艺人的风格,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是换成别件好了。」
珞缇笑咪咪地捧起一件领子和袖口镶满豪华荷叶边的上衣,不过被法马要求收回衣柜里。珞缇是奴婢,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太过花俏,应该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会把打扮的欲望投射在法马和布兰琪身上吧。法马心想。
「欸──我明白了。可是我觉得很适合少爷呀……」
(是说,珞缇想当我的奴婢当到什么时候啊?)
法马任凭珞缇帮自己扣上扣子。珞缇的气息近在咫尺,使法马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摆才好。虽然说现在大家年纪都还小,没啥问题,但是等到再大一点,珞缇应该也会开始觉得难为情吧。
(就算我能自己换衣服,但是依规矩,世家公子是不能自己换穿衣服的呢。)
为了珞缇好,还是把打理身边杂事的人换成男佣或珞缇的妈妈好了,法马如此盘算著。但就算那么做,身为贵族的拘束感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就是了。
「好了,布兰琪小姐,我们也去换衣服吧。」
「好!」
虽然法马坚持选了简单的服装,但布兰琪还是让珞缇依个人喜好摆布,被她穿上有一大堆荷叶边的礼服。梳理完毕的法马与布兰琪一起前往餐厅。离开房间前,法马从桌上木盒中拿出职员证的仿制品。
「哥哥,您为什么总是带著那个东西呢?」
两人走下螺旋梯,布兰琪好奇地问道。
「这东西啊……不自觉地就想带在身上呢。」
「那是您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啊。」
法马上辈子总是把职员证放在实验衣的胸前口袋里。由于职员证也兼有卡片钥匙的功能,在校内走动时一定得带著它才行,法马的前世因此养成了随身携带职员证的习惯。虽然这只是仿制品,但法马仍然忍不住地想把它带在身边,表示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很在意前世的。
法马打算总有一天要去大神殿看看真品。既然变成秘宝,说不定和原本的职员证有什么不同之处。
神殿的总部是名为『神圣国』的小型都市国家。神圣国类似地球上的梵蒂冈,整个国家等于一个宗教组织,而且只有神官住在那里。可说是神殿组织的大本营。
(不过说到想去,又觉得好累好懒啊……)
想前往神圣国,必须越过国界,而且法马还无法做出进入大神殿的觉悟。
所罗门说过,法马想进入大神殿是很困难的事。虽然大神殿目前还不知道法马的存在,但要是哪天大神殿发现了法马,那边的神官们可能会以「宝贵的守护神降临」为由,把法马软禁在大神殿里。而且主持大神殿的大神官还会使用很麻烦的封神秘术。因此,想看真品的话,只能趁著晚上警备没那么森严时偷偷溜进去了。所罗门与法马讨论起这种近乎犯罪的计画。
大神殿内部有如迷宫,普通的宵小即使闯入其中,也无法抵达大秘宝的所在之处。但所罗门向法马提议,能为他担任内应。又不是小偷,居然还需要内应。法马觉得很心痛。
(不能让所罗门先生为我冒险呢。说不定会害他被开除,而且所罗门先生那边的管道也很有用处,我希望他能一直在帝都当神官长。何况,整个神圣国都是神官的话,我在那边应该走不到三步,身分就曝光了吧,根本没办法偷溜进大神殿啊。)
而且,要是我闯入大神殿,不幸被捉的话,就算没被视破真实身分,被当成非法入侵的犯罪者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法马与布兰琪走进餐厅,布鲁诺和碧翠丝早已就坐在餐桌前等著他们了。全家一起用餐是梅德西斯家的规矩。在等待侍者上菜的期间,布鲁诺翻阅著某对兄妹出版的《周刊帝都》,热心地写著笔记。
「父亲大人,您有在看这份报纸啊?」
「嗯。《周刊帝都》在坊间的评价不错,而且有不少有用的资讯。你也要看吗?」
「我也有订阅这份报纸,不过是送到药局那边。」
「嗯。注意时势动向是很重要的哦。对了,说到资讯就想到,帕雷要回来了。」
布鲁诺以顺便提一下的态度,若无其事地向法马扔出凶狠的震撼弹。
「帕?」
光是听到『帕』这个发音,法马和布兰琪就不由得神经紧绷。
两人互望了一眼,以眼神进行交流。布兰琪全身上下洋溢著,想逃离兄长那可贵的爱之教鞭的干劲。为了不让布鲁诺发现自己的动摇,法马轻咳一声,问道: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呢。呃,兄长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把那天的行程空下来吧。」
「就是今天。他是以飞鸽传书通知我们今天会到家的。呵呵,他很性急对吧?不知道那孩子过得好不好呢?正好你们今天不必出门,真是太巧了。」
碧翠丝代替布鲁诺答道。她的心情很好,在远方求学的孩子久违地回家,让她相当开心。看在双亲眼中,帕雷是个品行端正又孝顺,很值得人疼的孩子。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帕雷在诺瓦鲁特是个花花公子的事。
「今天是这个今天吗?」
「是呀,他好像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种惊喜就免了!对心脏很不好耶!)
幸好异世界药局在过年期间公休。法马打从心底这么想。帕雷一直想去异世界药局侦察,药局有营业的话,他说不定会突然闯进店里。
得知帕雷即将回家的坏消息,用过早餐的法马与布兰琪在暖炉前坐立难安。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珞缇穿著厚厚的防寒服,在露台上画起庭院的素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以雪景为题材的好点子。
「今天下大雪,所以应该没关系吧?大哥总不会说要特训吧?」
布兰琪抱著一丝希望问道,但法马摇头:
「上次兄长大人回来时,虽然外头下大雨,但他还是把我抓去做魔鬼训练哦,就算暴风雨来也是。至于下雪,他应该会说那我们就来做冰系神术的训练吧。」
法马忘不了与帕雷做过的那些对决。帕雷每半年会回家一次,在第一次对决后,帕雷又把法马拖去特训过好几次。虽然说有药神杖在手,法马不会输给帕雷,但还是得在一到两个小时里认真与帕雷对战。
让法马觉得麻烦的,不是战斗本身。神术战斗算得上一种不错的运动,偶尔认真练习一下是无所谓,可是帕雷非常死缠烂打,法马每次都必须把他打昏,否则他就不会善罢干休。而帮对决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帕雷疗伤,才是法马觉得最累人的部分。
(这次一开打,就直接攻击帕雷的神经,让他昏迷不醒吧。)
法马甚至考虑起这种危险的手段。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把帕雷的伤势控制在最小限度内。由于帕雷一直认为法马是运气好才赢的,因此完全没有停止特训的意思。法马要在不伤及兄长自尊心的情况下获胜,也是很耗费心神的。
中午过后,帕雷带著随从抵达家门。梅德西斯一家人,与全体仆役都在玄关迎接帕雷的归来。
「不肖孩儿帕雷回来了。」
帕雷又长高了不少,而且体格更厚实了。布鲁诺的身材高大,再看看帕雷不断抽高的身材,这家人应该有高个子的基因吧。
「回来得好,我的孩子啊。」
布鲁诺眯著眼,似乎对孩子的成长感到喜悦。
「许久不曾拜见父亲大人了。有件事我想尽快向父亲大人报告,就是我将以第一名的成绩,从诺瓦鲁特医药大学毕业,而且我已经通过一级药师的考试了。」
「哎呀,第一名,和你父亲一样呢。」
碧翠丝想起布鲁诺的学历。
「一切都要感谢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的鼎力支持。」
帕雷从提包中拿出毕业证书,与装在小盒子里的一级药师徽章,骄傲地展示给布鲁诺与碧翠丝看。徽章上还刻有代表第一名的花纹。这是帕雷在完全住宿制的诺瓦鲁特医药大学里,焚膏继晷地学习,孜孜不怠地练习神术,花费好几年光阴所得到的成果。这枚通用于全世界的徽章代表著──帕雷将是名符其实的一级药师了。
「真不愧是我的孩子,帕雷,我以你为荣。」
「你变得十分杰出,真的很努力呢。」
布鲁诺与碧翠丝打从心底为帕雷感到喜悦与骄傲。帕雷也露出开心的神情,是个直率的兄长。
「也让你们看看吧。怎么样?羡慕吧?」
帕雷洋洋得意地向法马与布兰琪炫耀徽章,「这就是一级药师的徽章吗?真是了不起。」法马称赞道。他是真心觉得帕雷很优秀,并没有轻视帕雷的意思。法马看惯的、别在艾伦领子上的一级药师徽章,上头有圣佛尔波帝国药理学院的标志,但是这枚刻有诺瓦鲁特医药大学标志的一级药师徽章,外型与帝国药理学院的有点不同。就规格来说,帕雷的这枚徽章比较高级。假如以技能与知识为基准,把圣佛尔波帝国的所有药师由高至低做排名,帕雷应该只会比布鲁诺低个几名而已吧。
「毕业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要回圣佛尔波,还是继续留学呢?」
众人来到餐厅,布鲁诺问起帕雷今后的打算。身为长男,不管将来会不会成为宫廷药师、能不能得到尊爵的爵位,帕雷都必须继承梅德西斯家,因此他迟早会回到帝都。但是在继承这个家之前,如果帕雷说想以一级药师的身分在外修行或留学,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人生规划。
「是,我打算回家继续钻研学问,一面担任父亲大人的助手,一面努力成为宫廷药师。」
帕雷毅然说道。
(呜啊!要回老家住吗!?)
法马的眼白翻到后脑勺。布兰琪也一样。
「法马、布兰琪,你们两个从今天起,每天早上都要做神术训练哦,有我这个哥哥陪著练习,你们一定觉得很高兴吧?」
(来了──!这个人一回来就想找我们打架啊!)
看来不管愿不愿意,我们以后都非得当这个斯巴达大哥的练习对手不可了。虽然说,法马原本就不荒废练习,以免神术退步,但是每天早上和帕雷对战,将是非常大的负担。听帕雷这么说,布兰琪咻地介入法马和帕雷之间。
「那个啊──大哥──小哥哥他呀──」
「什么?」
帕雷讶异地看著布兰琪。
(慢著!你想说什么?快住口啊布兰琪!)
法马早就趁著帕雷回来前向布兰琪叮嘱过,绝对不能把法马的近况告诉帕雷。但毕竟对方是小孩子,就算说溜嘴也没办法怪她。
「每天从早就很忙哦,不可以打扰他──」
布兰琪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身为兄长的帕雷也不禁被她迷得筋酥骨软。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从你开始锻炼好了。就算你哇哇大哭,我也不会放水哦。」
「我不要,会痛痛的──我要轻轻的练习──」
布兰琪泪眼汪汪地央求道,帕雷粗鲁地揉著她的头发,同时问道:
「话说回来,法马,你又没上学,为什么那么忙?是在家自学吗?」
「因为我出了许多麻烦的课题,要求法马完成。」
听著他们的对话,布鲁诺若无其事地插嘴掩护法马。对布鲁诺的话百分之百服从的帕雷不疑有他地相信了。虽然法马因此避开了每天早上的特训,但是──
(我总算捡回一条命了,真是好险。对不起啊,布兰琪,你要努力点撑下去哦。)
法马在心里感谢布兰琪,同时也祈求她平安无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这天下午,而且是风雪交加的下午,帕雷换上了神术战斗用的服装,把专用的神杖插在腰上,开始穿起外套。
法马见状,正准备偷偷摸摸地闪人,帕雷却一把抓住他肩膀:
「天气这么好,我们走吧,法马。」
「……呃,要去哪里呢?外头正刮著暴风雪哦,这样算好天气吗?」
法马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他一边祈求直觉失准,一边向帕雷问道。帕雷笑得极为灿烂,不用问也知道,当然是神术特训。
「我们今天就在暴风雪中做神术练习吧。」
「看也知道您想做什么啊!可是今天天气太差了,还是改天吧。」
为什么帕雷不管下大雨或大风雪都想练习神术呢?法马难以理解。上次也是在大雨中外出训练,布兰琪甚至有点没礼貌地怀疑过,帕雷该不会是喜欢『就算天气不好,也努力不懈的自己』吧?
「我想艾兰诺应该有教过你这种基础知识。水属性的神术使用者,最适合在下雨或下雪时做训练了。」
帕雷似乎打从心底欢迎暴风雪,被迫一起练习的法马实在拗不过他。
(才没有那种事呢……天气不好时艾伦也是会休息的哦。艾伦,你怎么不告诉他啊?)
两人来到进行神术训练的老地点──梅德西斯家的宽敞平原,放眼望去,尽是遮天盖地的白。雪花在风中狂舞,风势愈来愈强。帕雷彷佛想搅拌天空似地高举神杖,开始进行多阶段吟诵,做好战斗前的准备。
「『利用整体环境,指定范围,指定攻击,指定时间,控制轨道。准备完毕。』」
接著,他行云流水地念出发动吟诵。
「『落雪魔弹』。」
帕雷以神力强化雪花结晶,周围的飞雪一下子全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并且改变行进路线,一齐朝著法马飞去。
(呜哇!?雪花变成刀子了!)
悄无声息地飞袭而来的雪片划破法马的衣服,其锐利程度彷佛被剃刀划过似的。法马以消去能力消除了变身为凶器的雪片。
(原来如此,这个神技……是没完没了的!)
与以自身神力为媒介,从神杖生成水或冰的神技不同,这个神技是将一定范围之内的雪转化成武器来攻击对手,因此攻击没有终结的时候。
假如是普通的神术使用者,应该会在帕雷的神力用罄前被切碎成肉酱吧。以杀伤力这么高的可怕招术攻击法马,可见帕雷是来真的,与之前的神术「练习」不同。法马对帕雷的变化之大感到惊讶。
「法马,怎么啦?你打算怎么防御?」
就算帕雷占了压倒性优势,他也不像平常一样放声大笑。不过,现在这样子才是他的本性吧。
(他是认真的……!)
为了防御雪刃,法马只好制造冰壁。
但是他那么做却正中帕雷的下怀。矗立于四面八方的冰壁,使法马的活动空间变得极小。
「『冰狱』。」
法马脚边的积雪变成尖刺状的冰柱,宛如隆起的剑山般刺向法马。虽然帕雷在攻击时稍微避开了致命要害,但假如法马没闪过的话,手脚还是会被刺穿的。
(呜哇!)
法马瞒过帕雷的视线,悄悄地以消除能力把冰柱与周围的冰全部消除。尽管法马反应得够快,所以没有受伤,可是只要稍不留意,真的有可能会变成致命伤。法马与帕雷对战过这么多次,这是头一遭觉得帕雷的攻击很危险。
「你以为会死对吧?真亏你闪得过这些攻击。」
帕雷极为认真地问道。
「是啊,我还以为会死呢。我甚至觉得兄长大人想杀我呢。」
「因为我之前一直没使用过这类攻击。这次是改用实战取向的招式。」
在过去的练习中,帕雷施展的都是锻炼神术基础用的训练用神技。他言下之意是,训练用和战斗用的神技是完全不同的。
「法马,你觉得我为什么老是嚷著要做训练?」
「为了以防万一吧。就算是我也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家人。」
法马自以为了解帕雷。他应该是想教法马如何保护家人吧。
「不,你根本不懂。你必须独自保护家人。不管对手有多少人,你都必须一个人守护家人。」
「一个人……?」
法马无法猜测帕雷的想法。他认为,假如梅德西斯家遭受攻击,虽然不期待会有谁赶来帮忙,但是外头雇用了圣骑士,屋内也有不少会使用神术的侍者。就算情况危急,也还有布鲁诺可以撑场面。
「父亲大人的神术很强,但他是宫廷药师。紧急时,宫廷药师必须在宫廷中保护陛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就算屋里有人死亡、就算家人被杀。父亲大人还是必须赶到陛下那儿。目前梅德西斯家没有神力特别出色的骑士。虽然我们雇用了圣骑士,但毕竟都是佣兵,每个人的能力都不算高强,而且契约上也没要求他们必须为梅德西斯家卖命。所以你只能变强,一个人保护全家人。」
法马对帕雷的想法肃然起敬,同时也对他感到抱歉。自己不该在还不瞭解帕雷为什么如此努力地自我锻炼之前,就在心里嘲笑他只知道以蛮力解决问题。
「不管离家多远,我还是时时刻刻挂心著全家人的安危。所谓的全家人。也包含夏珞特这些佣人在内。」
帕雷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使法马不由得想好好回应他的期待。
「而且,除了家人之外,保护所有患者的生命,是药师的使命。」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兄长大人。那就尽量放马过来吧。但是您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事呢?」
「偶尔聊聊这种事也不错啊。而且你看起来就是一副过得太松懈的模样嘛。」
(怎么搞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法马猜测帕雷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这种心境上的变化吧?
不论如何,总之兄弟俩在大雪中,扎扎实实地进行了三个小时实战取向的神术战斗后,两人全身都是雪。
最后,帕雷还是老样子,因为耗尽神力而倒下。帮帕雷疗伤的法马发现某件事。
「咦?兄长大人,您身上全是瘀伤哦,是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才会撞出这么多瘀伤呢?就算特训也要有点节制,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哦?」
他说完,原本已经累倒的帕雷开口:
「不过是点瘀伤而已,算什么啊?愈是严格锻炼身体,身体愈是会回应你哦。身体是不会背叛你的。所以你也不能偷懒,要努力锻炼身体才行。多练点肌肉吧。」
(肌肉崇拜啊……在最基本的地方搞错重点了吧。不过他的意志力很让人敬佩就是了。)
法马再次体会帕雷对锻炼身体与肌肉的热情。回到梅德西斯家后,也陪著帕雷做了整套的肌肉训练。
接下来的几天里,帕雷拖著法马与布兰琪,甚至连珞缇都被他带去帝都的各种游乐场所游玩。撇开崇尚肌肉……订正,撇开过于热血的部分不谈,帕雷其实是个很疼爱、很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哥哥。他听说女皇在帝都建设了大众澡堂,于是喜孜孜地带著法马去泡澡,从头到尾都兴致高昂。除此之外,他还陪法马等人打雪仗、滑雪橇、在冬天爬山。
帕雷与家人大玩特玩后,为了办理毕业手续与准备搬家,而再次回到诺瓦鲁特医药大学。与家人道别时,帕雷比以往更离情依依,让法马觉得更加不对劲。
「唉──兄长大人就算暂时不回来也没关系哦。」
帕雷离去后,法马疲惫地叹道。
(虽然帕雷在神术对战方面,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就是了。)
◆
彷佛为了特地闪避帕雷似的,异世界药局在帕雷离开后的那天举行了新年始业式,众人开始做开店准备。营业时间还没到,老顾客们已经在店外排出一条人龙了。
「法马,新年快乐!一阵子没看到你们,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呢──」
收假后的艾伦容光焕发地带著许多伴手礼来药局,休假期间她似乎也尽情地到处游玩。走进药局的艾伦见到把下巴挂在柜台上的法马与趴在柜台上的珞缇,不明所以地瞪大双眼。
「你们两个怎么了?才刚过完年就没力气啦?」
「玩过头了……」
「真稀奇,法马你也会玩过头啊。」
「艾兰诺大人,我闻到好好吃的味道哦!」
原本已经化为尸体的珞缇掀著鼻子,宛如丧尸般地撑起身体。
「咦?味道?因为我去瑞兹度假的关系吧?」
艾伦似乎是在她父亲的『瑞兹伯爵领地』度过新年假期的。她把点心和稀有的起司送给法马、珞缇、赛德列克以及其他员工。艾伦父亲的山中领地相当于地球上的瑞士,当地居民主要是以放牧与观光维生。
「真好吃!味道好浓,都冲到鼻子里了!」
珞缇忍不住吃起艾伦送的起司。
「啊!味道!我先去刷牙,不然会对不起客人。」
不该在开店前吃起司的。在意口中气味的珞缇连忙跑去刷牙。看来她已经养成良好的迎客礼仪了。艾伦再次问道:
「是说,为什么你们会玩过头啊?」
「因为兄长大人回家了,顺便向我们报告他从诺瓦鲁特医药大学毕业的事。」
法马把帕雷回家时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艾伦。
「嘿?那家伙回来过啦?而且从诺瓦鲁特医药大学毕业了呢。」
艾伦一听到帕雷的名字就皱眉。她和帕雷从小认识,是老冤家了。虽然最近几年很少打照面,不过会把尊爵家的嫡长子叫成「那家伙」的,应该也只有艾伦了吧。
「嗯,听说还是以第一名毕业的。而且在毕业同时,也考上了一级药师。」
「哦──挺行的嘛。这样一来他总算和我有相同的资格了呢!」
艾伦确实比帕雷早一步成为一级药师,但是毕业于名校诺瓦鲁特医药大学的一级药师,与毕业于帝国药理学院的一级药师,虽然资格相同,等级还是不一样的。
「话说回来,那家伙知道你是宫廷药师、陛下的主治药师、帝国御准的异世界药局的老板,而且还是药神的事了吗?」
「他当然不知道,只要任何一项穿帮,都会变成大惨剧的。话说回来,最后那个头衔是多余的。」
法马环抱双臂,夸张地装出怕到发抖的模样。
「可是那家伙搬回家后,应该就瞒不住了吧?」
「是啊……要是被他知道了,你觉得下场会变成怎么样?」
「这个嘛,如果是那家伙,他的自尊心一定不允许自己输给弟弟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弟弟比哥哥更优秀,会危及他身为长子的立场。事关继承问题,应该会吵起来吧。最糟的状况,说不定会演变成生死决斗……」
「不过应该也不至于那么简单就穿帮啦。因为兄长大人说,他回家后会跟著父亲大人见习诊疗,努力累积实力成为宫廷药师。」
「我想这件事应该很难隐瞒吧。」
赛德列克一面在新一年的帐簿上画计帐用的横线,一面做出不祥的宣言。
「『听说帝都新开了一间风评很好的药局,你知道老板是谁吗?』帕雷少爷之前向我打听过这件事呢。」
「赛德列克先生,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法马紧张地绷紧身体,不过赛德列克不愧是赛德列克。
「我回答说,『每间药局的风评都很好,所以我也不知道您说的是哪间药局的老板呢』。」
最近,帝都里加盟调剂药局公会的药局,全都和异世界药局进行业务合作,贩卖相同的药品,因此业绩和风评都相当好。
「帕雷少爷似乎对帝都里风评很好的药局贩卖的新药很感兴趣哦。」
「骗人的吧……拜托他不要来,不然一定会穿帮的啊。」
「差不多是开店的时间了。」
赛德列克朝窗外望去,接著「啊!」的一声沉默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艾伦向赛德列克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法马很不想知道赛德列克看到了什么。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帕雷少爷在店门外呢。」
「欸!兄长大人不是回大学了吗?」
「可能是打算先绕过来探探药局的情况,再回大学吧。」
赛德列克猜道。法马的三魂七魄都快飞光了。
「乾脆从逃生门溜走吧……」
就在法马认真地考虑起这种事时,帕雷已经走到等待开门的队伍的最后面排队了。他守规矩地与平民一起排队,就这点来说令人无法讨厌他。
法马成为宫廷药师、创设了异世界药局,以及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帕雷全都不知情。
「你那个徽章,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哦?」
艾伦指著法马领子上的宫廷药师徽章说道。
「你把徽章藏起来,再编造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藉口,应该能蒙混过去……或者直接躲到二楼,还是溜到店外的话也不会穿帮。可是你今后总不能一直躲下去吧?」
你打算怎么办?艾伦问道。就算法马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了一世。
「但是店里有那个,就算我不在,也一样会穿帮啊……」
法马看著牢牢钉在墙上的,刻著药师与员工名字的告示牌。上面以斗大的字级刻著老板的名字。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艾伦思考了一会儿,握住神杖:
「交给我吧。由我来和他讲清楚。」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还是不要吧。事情绝对会变得更麻烦的。」
艾伦和帕雷是死对头。由她出面的话,就算在药局里或帝都的马路上以神术开战都不奇怪。
「你也不想让麻烦进入药局里吧?而且客人已经来了,兄弟在药局里吵架,把药局掀翻也不好看。我会好好跟他说清楚的,你就和平常一样帮客人诊察吧。」
艾伦的说法反而让人觉得非常危险。她打开药局的内门,意气轩昂地用力踩著雪,走到格子正门前,以明朗的笑容向客人说道:
「大家好,新年快乐。欢迎光临异世界药局,今年也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艾伦深深一鞠躬,让站岗的骑士打开正门。她亲切地招呼客人入内,接著挡在帕雷前方。
「哎呀──这不是帕雷吗?好久不见了呢!」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更加强调了原本就丰满的胸部,是相当挑衅的动作。
「艾兰诺!?」
出乎意外的人物冷不防地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点,使帕雷有点尴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呵──呵呵,当然是因为我在这间店工作呀。」
艾伦以贵族千金式装模作样的笑法高声笑道。
「唉,原来老板是你啊?身为贵族却做起开店赚钱的事,你家有那么穷吗?下级贵族也真辛苦。」
帕雷毒辣地说道。
「你说谁家很穷!?」
艾伦是伯爵家的千金小姐。虽然就尊爵家嫡长子的角度而言,伯爵家确实不如自己家高级,但还是没道理被说成下级贵族。
「倒是你,跑来这间受皇帝陛下保护的帝国御准店做什么?想买东西吗?」
该不会是想买让大脑长出肌肉的药吧?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刻薄地互相挖苦起来。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那么想和我聊,我们就来好好聊一聊吧,艾兰诺!」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聊一聊,指的是以肉体语言对话。
「哎呀,你可别像上次那样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惨败痛哭哦!」
身为上级神术使用者,艾伦也毫无怯意。
「喂!我可是一次也没输过你哦!」
双方唇枪舌剑,没人想退让,最后两人潇洒地骑著马,一起朝郊外奔驰而去了。
「啊啊──!你们两个,到底想去哪里干嘛啊!」
法马一边为病患看诊,一边从药局里窥视愈来愈白热化的两人,并对如此突然的发展感到无言。缺乏紧张感的珞缇竖起食指解说起来:
「帕雷少爷把手帕甩在艾兰诺大人脚边,所以他们是去决斗了呢。」
「决斗!?饶了我吧!」
法马猛地起身,把正在接受诊察的病患吓了一跳。
「决斗耶!好像很好玩呢!法马少爷,您要帮哪边加油呢?」
珞缇似乎不明白决斗的真正意思。那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休闲活动。
「决斗可是会死人的!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哦!」
让艾伦出面果然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法马后悔不已。
「啊──真是的!那两人发怒的沸点都太低了吧!」
法马振笔疾书写好所有等看诊患者的处方笺。「店里就交给你们了!我中午前会回来!」他吩咐在药局打工的一级药师,并脱下实验衣,穿上黑色外套冲出药局。虽然他一写完处方笺就冲了出来,但帕雷他们是骑马前往决斗地点的,所以早就不见人影了。
法马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珞缇打开药局的窗户,朝法马挥手:
「没问题的啦──帕雷少爷和艾兰诺大人都是药师,不会对受伤的人见死不救,我想他们会互相帮对方疗伤的。然后两人就会和好了!可喜可贺!」
珞缇安慰起法马。法马心想,才不可能有那种事呢,但是珞缇似乎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那两个人才不会因为那样就和好的啦。」
事情愈变愈麻烦了,早知道就该亲自出面了。法马悔不当初。
◆
帕雷与艾伦来到博纳富瓦家的私有空地上。两人下了马,互相拉开距离。
他们都是上级的神术使用者,实力在伯仲之间,也都会使用所有水属性(水、雪、冰、雾、热水)的神技。
「那么就来一决胜负吧。」
帕雷无视寒冬,唰地扔下外套。隔著上衣的衬衫,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他锻炼坚实的肌肉。真是个光看就让人感到烦躁的男人。
「等一下,规则呢?打到有人倒下来为止,可以吧?」
为了避免弄脏,艾伦也脱下实验衣。形状美好的傲人丰胸与纤细的柳腰一览无遗。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曲线。
「就算哭了我也不会住手哦?」
帕雷捡起一颗小石头向上一扔。石头落地的瞬间,就是开始的信号。
石头一落地,艾伦与帕雷同时跑了起来。一直站在同一个地点,很容易变成标靶。
「『浓雾之壁』。」
艾伦在自己与帕雷之间生成一片浓雾作为障眼法。扰乱对方的视线,使对方无法确认自己的所在之处,是水属性神术战斗的基本战术。接著艾伦将神杖打横一挥:
「『逆雨』。」
地面涌起一层厚厚的水,上下颠倒地下起豪雨,往帕雷身上招呼而去。帕雷也发动吟诵,迎击艾伦。
「『冰缚』。」
帕雷反过来利用艾伦生成的雨水,将其冻结,藉此固定住艾伦的双腿,使她动弹不得。冰块沿著艾伦的双腿向上爬,彷佛想把她整个人冰冻起来。艾伦把神杖往地面一插,杖头的晶石发出激光。
「『迅速融解』。」
冰块融化为水,急遽蒸发了。
「『水精』。」
帕雷双腿稳稳地站在地上,以免被巨大的水流冲走。这是他擅长的上级水属性神术。
从帕雷神杖生成的巨大水流化为水之巨人,朝艾伦发动攻击。被神力强化过的冰拳极为坚硬,击中地面的话肯定会打出一个大坑。
巨人凶猛的冰拳恶狠狠地朝艾伦挥去。帕雷出手毫不留情。
艾伦向前全速直奔了一段距离后,忽地回身,将神杖正面对准巨人。
神杖前端出现冰柱,咻咻咻地不停向上窜升,最后结出了比艾伦更高的巨大、透明的冰之花蕾。
花蕾膨胀到一定程度时,艾伦冷淡如冰地眯起水蓝色的眼眸。
「『绽放』。」
她发动两段式的发动吟诵。
「『冰之华』。」
这是物理性质的冰之防盾。巨大的冰蕾闪烁著耀眼光芒,层层叠叠地开出无数的冰之花朵,挡下了巨人猛然挥落的拳头。花朵吞噬了冰拳,以冻结的波动从巨人内部进行破坏。巨大的躯体崩解为冰之砂尘,冰屑随著风,被轻轻运送到远方,柔柔地在空中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
浓雾消散,两人再次正面相对。
「挺行的嘛,艾兰诺。我不讨厌强悍的女人,但是我讨厌你!哇哈哈哈!」
帕雷因遇上旗鼓相当的同属性战斗对手而满心欢喜。
「你傻啦!?就算被你称赞,我也不会觉得高兴哦!」
艾伦重新握好神杖。她还相当游刃有余。
「既粗野又固执,只要事情一不顺心就以暴力解决。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呢。和总是成熟稳重的法马真是差好多,我都快要怀疑你是不是也用这种态度对待患者了呢!」
为什么兄弟俩会差这么多呢?艾伦叹息不已。她是以「自卫」的心态学习神术的,但帕雷是为了得到优越感和满足自我表现的欲望才使用神术。艾伦如此认为。
「你不也半斤八两!而且我穷究神术可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两人会打起来?打架的当事人也搞不清楚。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感觉起来似乎不能不做个了结。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好吗!?」
「哼!像你这种人当药局老板,底下员工一定很辛苦吧。」
「要你多管闲事!而且我也不是老板。话说回来,你到底来药局干嘛?」
「来药局,当然就是买药了。我可是你们店里的客人哦!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怎么样!帕雷将神杖夹在腰间,神气地说道。虽然一级药师对同行摆架子说「我是你们的客人哦!」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艾伦除了「说的也是」之外,也找不到话反驳。因为一开始就是艾伦主动找碴的。
「但是这位客人,很不好意思,本药局没有『卖』药,如果您想得到本药局的药品,请把病患带过来看诊。」
艾伦绕著圈子拒绝道。异世界药局的架上卖的都是些护具或OK绷、糖果之类的东西,没有摆放具有治病效果的药品。
「必须先为患者做过诊疗才开药,这是我们老板的工作方针。所以没有药可以卖给健康的人。」
原来如此。帕雷接受了这个说法。「既然如此我就老实说了吧。」他如此说道。
「病人就是我!这样一来你还有意见吗!?」
「咦!?慢著!你生了什么病呀!?」
艾伦明白帕雷不是来找药局麻烦,便失去斗志,和帕雷双双收起神杖。
「我不清楚。而且恐怕连父亲大人也无法明白我生的是什么病。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说出我的病名吧。」
就连以第一名的身分,从号称全世界最优秀的诺瓦鲁特医药大学毕业的帕雷,都无法查出原因的疾病。
「不过有件事我很清楚,就是我的命不长了。虽然不知道还剩一年或只剩几个月就是了。」
帕雷无力地笑道。艾伦很清楚地看到,鲜血从他的牙龈涌出。
「那个血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没有攻击你哦。是血压过高吗?」
艾伦刚才应该没有使用具有杀伤力的神术才对。
「这也是症状之一。会突然出血,而且停不下来。真是让人火大。」
帕雷愤恨地把口中的血啐到雪地上。
「你是法马的家教老师,应该会和法马碰面,但是别把这件事告诉他。法马和布兰琪都还小。」
「师父呢?师母也知道吗?」
「谁都不知道。我只跟你说过这件事而已。既然被你看到我出现在药局,坦白才是上策。」
「等一下!你到底是怎样啦?为什么偏偏对我说这些啦?」
「过去几天,我已经尽我所能地陪著法马和布兰琪,和他们大玩特玩过了。不管什么时候会死,我都没有遗憾了。」
艾伦想起法马早上说过,这几天的连假里被帕雷带著到处游玩的事。也许这是帕雷在弟弟妹妹心中留下回忆的方式吧,她心想。
◆
「怎么会变成这样……」
法马躲在离两人有点距离的暗处,偷看他们的情况。
多亏了艾伦和帕雷毫不客气地以神术大打出手,法马才能循著神力的波动,找到战斗现场。他原本打算在有人快要受伤时以消去能力救人,或者介入战斗,可是没想到他却听到了始料未及的消息,反而更加难以现身了。
虽然艾伦因为听到了这非同小可的消息而显得困惑,但她还是鼓励著帕雷:
「不要说这种泄气话啦,这样一点也不像你,振作一点啊!」
「如果我死了,梅德西斯家应该就是由法马继承了吧。那小子虽然不怎么行,但是我不在的话,他应该多少会振奋起来吧。几天前我已经重新锻炼过他的韧性了。」
「现在不是担心家里或法马的时候吧。既然你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有办法拟定治疗方针吗?你打算拿这个病怎么办?」
艾伦逼问道。虽然她和帕雷是长年的死对头,但那是因为帕雷会主动找碴,再加上两人个性南辕北辙的缘故。对于帕雷本人,艾伦并没有什么个人怨恨。
(看来情况相当严重……原来如此,所以帕雷这次回家的样子才会和以往不同。)
法马悄悄使用诊眼帮帕雷做诊察。帕雷全身发出蓝白色的萤光。萤光延著一部分的骨骼发光,并随著心跳在血管里流动。由于萤光会流动,因此应该是骨科或血液方面的疾病。法马一一说出相关的病名,最后,诊眼对某个可怕的病名出现反应。
「『白血病』。」
法马觉得浑身发凉。那是人称血癌的疾病。
这种病与传染病不同,白血病没有特效药,而且就算接受治疗,也无法确定能不能痊愈。
(骗人的吧?我居然没有发现。如果我这次没有忘记用诊眼的话……)
半年前帕雷回家时,法马也曾偷偷为他诊察。当时帕雷的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是这次帕雷一回家,法马就立刻被他拉著到处游玩,而且帕雷还比平常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法马被他搞得筋疲力竭,因此忘了使用诊眼。
白血病起因于造血细胞出现异常,导致不正常的白血球(白血病细胞)大量增生。
上次诊察时,自己是不是漏看了一个,或者是数个、数十个异常的造血细胞了呢?想到这里,法马又痛又悔地自我反省。他似乎太相信自己「有病就一定看得到」的能力了。
(难道说,帕雷这次回家时带著我们玩到喘不过气,还有锻炼神术时讲的那些话,全都是因为……)
因为明白死亡已经逼到自己身边。法马如此推测。
他回想起兄弟对决之后,法马帮帕雷疗伤时,在帕雷的手脚上发现许多瘀斑。可是当时法马没有多想,以为那是崇尚肌肉与蛮力的哥哥练习过头的结果。
这个世界与先进国家日本不同,癌症患者不多。
这世界的一般人平均寿命不长,因染上传染病而死亡的机率远高于癌症。在前来药局求诊的帝都平民中,很少见到癌症患者。
至于贵族,也许因为有神力加持,免疫力原本就高,罹患基因方面疾病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身为贵族且拥有强大神力的帕雷得到白血病,可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虽然这只是马后炮,但假如帕雷和我住在一起,说不定就不会生这种病了……)
这么一想,法马就觉得非常懊恼。所罗门说过,法马周围随时展开著圣域,只要常和法马在一起,就不容易生病。不幸的是,帕雷住在遥远的诺瓦鲁特大学宿舍,法马的圣域无法保护他。
白血病可以分为慢性和急性,有四种主要的类型。法马焦躁地一一说出四种类型的病名。光是白血病,不算正确答案。
「『急性』。」
诊眼微微起了反应。也就是说不立刻进行治疗的话,帕雷活不过几个月。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的症状很多,例如鼻子和牙龈经常流血、身上常常出现瘀斑、贫血、容易得到传染病等等。最后还会对许多器官造成影响,是很棘手的疾病。
即使说了急性骨髓性白血病,蓝光也只是稍微变淡一点而已,没有转变成白光。法马说出另一个病名:
「『急性前骨髓细胞白血病』。」
蓝光完全变白了。
(是这种病吗……?)
既然知道帕雷得的是这种病,法马就不能让他回诺瓦鲁特了。
这种类型的白血病很容易造成脑血管出血,不宜长途旅行。一旦出血,法马既不会开刀,也无法处理脑部的问题,到时候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假如帕雷在返校前没绕到药局一趟,而是直接回去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倒在诺瓦鲁特,再也无法回家。
(没时间迷惘了。)
事关帕雷的生命,法马没时间在意自己的秘密会不会穿帮。
「兄长大人、艾伦。」
法马唤著两人的名字,走到帕雷与艾伦面前。
见到弟弟突然出现,正在谈论严肃话题的帕雷心里一阵动摇,不知被法马听见多少内容。
「怎么啦?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艾兰诺的吗?」
帕雷当作法马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以爽快的表情朝法马摆了摆手。他似乎打算蒙混过去,不让法马明白自己的病情。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啊。法马摇头:
「刚才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您不必再隐瞒了。」
「是这样、啊?总之,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还有布兰琪就……」
「住口!」
法马打断了帕雷的话。他不想听到有如交代后事般的泄气话。
「来战斗吧!和这种病战斗。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帕雷的死──
为了不让这件事成真,法马笔直地凝视著帕雷,坚定地说道。
「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有效,但是有能治这种病的药。是我制作的药。」
「你制作的药……?嗯,嗯。」
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满足了。帕雷脸上出现误解法马那些话的表情,法马因此直接了当地说出足以震撼帕雷的话:
「兄长大人一直在找的异世界药局的老板,就是我。」
「啊啊?你先等一下法马,我有话要对艾兰诺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艾兰诺,让以见习药师身分修行的法马当药局的老板,你是傻了吗?」
帕雷重重叹气,开始教训起艾伦,而不是法马。艾伦知道帕雷误会整件事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反问回去。
「帕雷,你好像还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呢。而且也不明白法马的事。」
帕雷对法马是没有诊察资格的见习药师一事深信不疑。所以他把整件事解释成「法马的家教老师艾伦把药局交给法马管」,这种极为没有常识的情况。
帕雷以惋叹的态度斥责艾伦。
「艾兰诺啊,让没有执业资格的见习药师当挂名老板,这种邪魔歪道的做法,反而会让你们以后很辛苦哦。」
法马与艾伦面面相觑,帕雷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著:
「法马你也是,你应该去学校,有系统地把药学完整学过一遍。在家自学太浪费时间了,就算不去诺瓦鲁特,去帝国药理学院也好,别只待在家里,让家教老师教你功课。快点去上学吧。」
帕雷似乎是真心为法马的将来感到担忧。事情愈来愈牵扯不清,法马觉得很困扰,但他还是说道:
「总之,能把治病的事交给我吗?我们先回药局吧,到时候我再向兄长大人说明病情。跟我来吧。」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要冲那么快。先让我问一个问题吧。你认为我得了什么病?」
帕雷半眯著眼,盯著法马问道。话才说完,法马立刻答道:
「是白血病。虽然兄长大人可能没听过这种病就是了。」
在地球,直到十九世纪才首次出现白血病一词。一名德国病理学家发现某名脾脏肿大的患者,血液偏白并随后死去,以此把这种病命名为「白血病」。不过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可以对应的病名。
「那是啥?你的个人见解?你连诊察都没有,就能这样断定?还是说你已经误入歧途到会自己捏造病名的地步了?没有正确的学问实在太悲惨了。」
帕雷以怜悯的眼神看著法马。
「听好了,病名不是可以随便捏造的东西,必须经过一步步确实的诊察,才能确定患者究竟得了什么病。你都是用这种方式帮病人看病的吗?是的话我马上去把药局砸烂!」
帕雷极为认真地训诫起法马,法马也默不作声地听他教训。
「不要觉得判断不出患者的病名很丢脸。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怪病了。身为药师,随便捏造病名反而才是奇耻大辱哦!」
「我也这么认为,随便捏造病名是绝对不可以犯的禁忌。」
法马完全同意帕雷的话。
「够了!你们到底要牛头不对马嘴到什么时候!?我受不了法马你演的闹剧啦!」
艾伦以手扶额,傻眼地说道。但其实法马完全没有瞧不起帕雷的意思,应该说,帕雷那诚实面对自己的病情,客观地为自己做诊断,在明白以这个世界的药学水准无法治疗这种疾病后,大方地面对死亡的态度,全都令法马肃然起敬。不是盲目地乱猜,而是以自己所有的知识与经验为基础,明白自己来日无多。法马认为,这样的帕雷是很优秀的药师。
另一方面,法马只是利用诊眼的作弊能力来猜出病名而已。两者相比之下,究竟谁比较高明呢?法马有种回归初衷的心情。
「先回药局再说吧。整件事说来话长,而我也会照程序诊断给兄长大人看的。艾伦,我先回药局做准备,请你在这里陪兄长大人,和他一起搭马车回去。我会派马车过来接你们。」
「咦?为什么我非得和帕雷一起搭马车不可啊?我可以骑马回去呀!」
艾伦毫不掩饰地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和帕雷一起回去,她应该觉得很尴尬吧。
「不对,为什么由你决定我的事啊?我不是说我要回诺瓦鲁特吗?」
今后的预定行程被弟弟自作主张地决定,帕雷脸现厌烦之色。而且似乎也不打算照著法马的话去做。
「不行。兄长大人现在很容易脑出血,所以不能骑马。」
法马对帕雷说完,骑著马回到药局。
◆
「听到了没有?是你弟弟那么说的哦。没办法,我只好留下来陪你了。」
艾伦松开马的缰绳,向帕雷说道。艾伦和帕雷的马,就算留在这里,也会自行回家。
「不过他自己倒是骑马回去了。那小子太看不起人了吧。」
「我想,那么做一定是为了你好哦。应该吧。」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笨蛋吗?」
帕雷不想陪法马演闹剧,想翻身上马,却被艾伦制止,顺便抢走缰绳,放马儿离开。
两人若要从这里徒步走回药局,需要花上三十分钟的时间。再加上地面因雪水而泥泞不堪。比起走回去,还是等马车来接好了。
「真是的……如果来的时候有顺便带能让马儿牵引的雪橇就好了。」
艾伦开玩笑道。帕雷教训起艾伦: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那么纵容法马?你也算是一级药师耶?都是因为身为家教老师的你这么放任,法马才会一直无法独立。虽然那小子是次男,但总有一天还是必须以药师的身分独当一面才行哦!」
「在等马车来的这段期间,不管你想怎么抱怨我都会听的。」
「可恶!」
最后,两人还是在原地等待马车来接他们。法马准备的马车很快就来了,在回去的路上,帕雷对自己的弟弟哀叹不已。
「弟弟是个大笨蛋,当哥哥的我实在很伤心。假如我病死了,梅德西斯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毁在笨蛋弟弟的手里吧?真是家门不幸,真变成那样的话,我可是会死不瞑目的,我一定会变成恶灵的。」
帕雷一副法马和梅德西斯家已经前途无「亮」的口气。布兰琪不喜欢用功,法马又是个偏激的笨蛋。帕雷对此喟叹不已。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运气非常好哦。」
艾伦调皮地笑著,朝帕雷眨了眨眼。
帕雷不悦地道:
「看到我快死了你很开心吗?啊?」
他反射性般地挑衅,但艾伦只是一笑置之。
「我说帕雷啊,虽然你从以前就只知道用蛮力解决问题,不过对守护神倒是虔诚到不行。我听说你每天都不忘祈祷,而且很热心做礼拜,每次都能在神殿看到你呢。」
从懂事起,帕雷就天天去帝都的神殿做礼拜。
即使其他家人没去,帕雷也依然会每天早上一个人前往神殿。
而且风雨无阻。就算下大雪或因重感冒而站不稳,还是会摇摇晃晃地去神殿。「干嘛那么认真啊?休息个一天又不会怎么样。」看不下去的艾伦如此说道,两人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那当然。我们之所以能使用神术,都是因为守护神赐给我们神力的缘故。你才是对水神太不虔诚了,像你这种人,最好来个天谴,让你再也无法使用神术!」
「哼,你的这个部分啊──」
艾伦的守护神是水神,但她一个月顶多只去一次神殿做礼拜。她不是不相信守护神,但就算再怎么热心礼拜,从出生起就决定的神力也不会增加。也因此,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每天早晚都该向守护神祈祷,可是真正遵守这教义的贵族其实非常少。
就这点而言,帕雷可说是模范生中的模范生。
「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变呢。和你比起来我真是太不虔诚了,确实很丢脸。」
艾伦愉快地微笑著。
「不过,正因为你这么虔诚,所以守护神才会来帮你不是吗?」
「什么意思?」
帕雷的守护神是药神,因此他是背负著成为宫廷药师的天命而生的男人。帕雷也以自己的守护神是药神为荣。身为药师,不论艾伦多么努力,也无法弥补守护神的差异。
正因为守护神是药神,帕雷才有资格以「成为宫廷药师」作为努力的目标。艾伦连这种资格都没有。
对于从一出生就得到药神庇佑的帕雷,要说艾伦不羡慕,就是在说谎。
「没有,没什么。」
艾伦含糊带过。因为,再怎么羡慕也没用。
既然极有可能是药神的那个人自己都不愿坦白了,艾伦当然也不会无聊到帮忙说出真相。
◆
帕雷与艾伦回到药局时,法马已经把来药局的患者全部诊察完毕,结束今天的营业,站在玄关前等待两人了。
「欢迎兄长大人和艾伦回来。」
「弟弟啊,我已经照著你的希望,搭著马车回来了哦。这样你满意了吗?」
法马接过帕雷的外套,准备好两人的室内用鞋。
「欢迎来到异世界药局,兄长大人。我是如假包换的老板。请进。」
「哦,喔。」
帕雷走进药局里。
「这是……药局吗?和我知道的药局完全不一样。就连药品的保管方法都变了,几乎没有存放药草或湿药的药瓶。药水不多,大多都是药粉。」
帕雷参观起一楼的隔间与调剂室,有些感佩地说道。
「请两位过来这边。」
法马让帕雷与艾伦坐在一楼的招待桌前。
他端来温暖的饮料与点心,把自己写的教科书的某几页分别发给两人。
「是是,你挺机灵的嘛。」
「就让我再次为兄长大人说明病情吧。请随意坐,放松心情听我说明。」
法马在帕雷正对面坐下。
「为什么我非得听你上课不可啊?」
帕雷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
「好了好了,您就姑且听到最后吧,假如兄长大人听完后能同意我的说法,就请您接受我的治疗。」
「嗯,如果你真的能说服我的话。让我听听你那荒唐可笑的学说吧。」
帕雷把热茶一饮而尽,又自行制造生成水来润喉。
「在解说之前,请两位把手伸出来。」
法马拿出玻璃制的针筒和试管、止血带等抽血用具。
「等一下,法马你想干嘛?」
一看到针筒,艾伦立刻把已经放在桌上的双手缩了回去。
「我要帮你们抽血。把针刺进血管里,把血抽出来。如果会怕,就先闭上眼睛吧。」
「等一下,连我也要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艾伦向法马问道,法马说,需要健康者的血液当对照组,所以请你帮个忙吧。在这个世界,想检查血液时,一般的做法是在手上轻轻划出一道伤口,让血流出来。但是把刀子换成针筒,就有种不知道会被怎样的感觉。艾伦对此很警戒,帕雷也一样。
「虽然用我的血当对照组也可以,但是我没办法帮自己抽血,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法马,你以前有抽过血吗?我之前从来没看过你做这种事耶?」
「有,这部分你可以放心。」
说到抽血的经验,法马上辈子可说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法马以止血带绑住帕雷的上臂,使静脉浮出。由于帕雷的血管难以辨识,法马又以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了一下,使血管更加贲张,接著迅速将针头刺入血管。
「不过我之前都是帮动物抽血,没有帮人类抽过血就是了。」
等到针戳下去后,法马才坦白道。
「由于无法确定兄长大人什么时候会脑出血,没空啰啰唆唆,请见谅。」
「喂!给我等一下!快住手!不要突然拿我当白老鼠!干嘛现在才告诉我这个啊!」
帕雷急著起身,但是法马已经抽完血,把针头拔出来了。
「已经抽完了哦,抱歉让您受惊了。手会觉得麻吗?」
一切全在转眼之间完成。法马把抽出来的血注入装著抗凝剂的试管中,气定神闲地问道。原本不愿意被抽血的艾伦,见过帕雷抽血的样子后,也勉为其难地同意让法马抽血。
法马滴了一滴帕雷的血在载玻片上,以盖玻片推开血液,将其均匀抹平。接著拿起载玻片的两端上下挥动,把血液抹片风乾。最后把抹片浸泡在装了某种液体的玻璃容器里。
「这是在干嘛?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里面装的是甲醇。这个动作叫固定,可以防止玻片上的血球变形。」
法马又以同样的方法把艾伦的血液固定在玻片上。
「请在这种状态下观察血液。兄长大人,您观察过血液吗?」
「有啊,而且是以显微镜观察的哦。」
帕雷得意地以鼻孔喷气,正想开始自吹自擂,不过却被法马打断。
「那真是太好了。您在观察血液时,应该有看到许多形状不同的粒子吧?」
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法马制造的单式显微镜,就算法马说人的血液里有名为细胞的粒子,帕雷应该也不会相信吧。但是现在,不论是谁,在看过显微镜下的血液后,都无法否认细胞的存在。
「是啊,有好几种不同种类的粒子。而且我还画了素描哦。」
「请翻开教科书的第十页,那些粒子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艾伦与帕雷的教科书中,法马指定的页面上有手绘的圆形粒子的插图。图片画得相当精致,连细部构造都一清二楚。两人书上的图片一模一样。
「没错。这完全是看著显微镜画的吧?你画得很好嘛。」
为了日后在帝国药理学院的综合医药学系教课,法马事先以油印机印好的教材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不过帕雷很快就发现不寻常之处。
「等一下,你怎么有办法看得到这么详细的构造?」
「因为我是用高倍率的显微镜观察的。」
法马从箱子里拿出一架黄铜制的显微镜,放在帕雷与艾伦面前。那是法马请梅乐蒂尊爵制作的,能以优质透镜把东西放大到五○○倍的复式显微镜。
而且载物台下方还有能聚集光线的反光镜。
「这、这是什么!?」
「这是强化了单式显微镜的透镜部分,把倍率放得更大的复式显微镜。」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东西!是父亲大人帮你弄来的吗?」
帕雷误以为这架显微镜,是布鲁诺以帝国药理学院校长的身分,走后门帮法马弄来的,但其实是法马自己画设计图,请梅乐蒂尊爵制作的。不过说出来也只会让话题愈扯愈远,因此他故意不讲明把显微镜的来历。
「话说回来,你们觉得血液流遍全身,是为了运送什么?」
「当然是养分啊。」
帕雷立即回道。人类的体液是由血液、黏液、黄胆汁与黑胆汁组成的。这是他在诺瓦鲁特学到的四体液说。法马也知道这种说法。这个世界的人们也知道把血液放在容器里,经过一段时间后,血液会分成上下两层,上层是偏黄的透明液体,下层是红黑色的沉淀物。除此之外,还认为血液是经由脾脏净化的。而恶灵会使四种体液失去平衡,人类会因此生病。
法马又更进一步地说明道:
「没错。血液运送的是养分,还有经由呼吸吸入体内的氧气。血液大致上可以分成血球、血浆两大类,以及其他的少数成分。血球又可以分成图中这些种类:红色的红血球是用来把氧气运送到全身所有细胞的粒子。没有颜色的白血球与免疫系统有关,是用来杀死细菌,保护身体健康的粒子。啊,免疫系统的部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还有血小板,这是能够凝固血液,使伤口停止出血的粒子。」
原来如此。艾伦点著头,看著才刚完成不久、还热腾腾的教科书上的内容。珞缇也在绝妙的时机插嘴: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看起来只是红色的液体,但是里面有很多有用的小颗粒呢!」
赛德列克和珞缇也在离三人有点距离之处,拿著教科书听法马解说。
「这些粒子统称为细胞。细胞不只存在于血液之中,所有生物的身体全都是由名为细胞的东西构成的。」
帕雷拄著脸颊听法马说明,但是不加以反驳。由于他也曾藉由显微镜看过细胞,因此就算听法马说生物是由细胞构成的,也不会全盘否定。
「虽然血液中有这么多种类的细胞,不过这些细胞全都是由同一种细胞分化出来的。」
法马指著血液成分图片中最上游的粒子说道:
「就是专门制造血液的干细胞,又称为造血干细胞。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等等的血液成分全都是从这种干细胞分化而成。」
「哼,就编故事而言,掰得挺不错的嘛。」
帕雷哼了一声。
「嗯,先假设这些全是真的。那么兄长大人,您认为自己伤口的出血变得难以停止的原因是什么呢?」
法马反问道。不知不觉间,帕雷已经被法马牵著走了。法马要让帕雷自行体认牙龈经常出血,一旦流血就很难停止,而且身上有许多瘀伤的原因。
「血小板……那种防止伤口出血的成分,失去作用了?」
「没错。」
幸亏帕雷的领悟力非常好,所以不必解释太多。法马边想边点头说道:
「造血干细胞能分化成血液中的各种成分,兄长大人的问题在于白血球中名为嗜中性白血球的细胞,在分化时出现异常,无法分化成为成熟的白血球细胞。」
「这种说法有问题。」
帕雷似乎发现这说法的破绽,尖锐地指出问题点:
「如果那是原因,为什么血液中其他成分会变少?出现分化异常的只有一种细胞不是吗?血小板和红血球什么的,甚至连其他种类白血球的分化都没问题不是吗?」
能迅速地吸收新知,并且能立刻反驳,确实是很优秀的哥哥。法马沉稳地答道:
「因为异常的白血球细胞,也就是白血病细胞毫无限制地大量增加,占领了造血的场所,也就是骨髓,导致其他正常的细胞无法分化。」
「不正常的白血病细胞,占领了骨髓……?」
「没错。所以红血球减少,造成贫血,而且也无法把氧气送往全身,很容气喘不过气;白血球减少,容易被细菌感染而生病;血小板减少,导致凝血功能降低,难以停止出血。与兄长大人身上出现的各种症状完全符合。」
「……!原来如此!!」
也许是因为整个理论的脉络相当合理,能令人接受吧,法马感觉得出帕雷发出一阵颤抖。
「为了证明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让我们来比较看看兄长大人与艾伦的血液状况吧。话是这么说,不过大部分的血球都是透明无色的,难以观察,必须先帮这些血球染色才行。染色需要花一点时间,所以大家先去吃午餐吧。」
法马带著帕雷来到三楼的职员室。
「餐点在这。请帕雷少爷慢用。」
珞缇和赛德列克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
众人围著桌子开始用餐。法马也与大家边吃边聊,偶尔离开饭桌前往实验室进行染色工作。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听到太多新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吧,帕雷沉默地低著头,不像平常那么多话。其他人也体谅他的心情,小心地选择聊天的话题。
「这道焗烤洋葱汤喝起来真温暖,很适合在天冷的时候喝呢。珞缇妹妹的厨艺愈来愈进步了。」
「嘿嘿,我有请赛德列克先生帮我的忙哦!因为切洋葱时会一直流眼泪。锅子里还有很多汤,可以尽量喝哦。」
被艾伦夸奖,珞缇显得有些腼腆。她最近迷上了在药局做午餐。帕雷和艾伦吃饱后,等著法马回来。
「染好色了。」
法马带著显微镜和载玻片从四楼走下来,开始说明结果。
「染色很成功。红血球本来就是红色的,蓝色的是血小板,紫红色的是嗜中性白血球,红色的是嗜酸性白血球,紫蓝色的是嗜硷性白血球。这是艾伦的血液抹片,这是兄长大人的,请比较看看。」
「血液真的有办法染上那么多种颜色吗?」
帕雷半信半疑地看向显微镜的目镜,接著无言了。
各种类型的血液细胞被分别染上了不同的颜色,而且不是随便上色,每种颜色都区分得很清楚,也没有出现色块。
「艾伦的血液与兄长大人的血液,两者之间的差别相当明显。看得见吗?兄长大人的紫红色血球里有一些棒状物,那些称为奥氏小体。但是艾伦的血球里没有。」
「……确实是这样没错。」
帕雷忘了呼吸似地,哑著嗓子说道。
「那些有奥氏小体的,就是白血病细胞。」
「和、和你说的一样……!」
除此之外,帕雷也发现自己血液中的红血球与血小板数量远少于艾伦的。他咀嚼著法马刚才那些话,盯著自己血液的放大画面,把就算再不愿意接受也无可动摇的证据,深深烙印在眼中。法马说的全是事实,不是妄言。
「我趁著大家吃午餐时,计算了一下兄长大人的血球数目。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都减少了,而且还发现了特徵很明显的白血病细胞。虽然说做骨髓穿刺是最正式的检查方法,但是那样非常痛,而且现在已经连末梢血液都能发现白血病细胞了,所以我的推论没有问题。」
法马平静但不给任何挣扎空间地,以理论和事实说明帕雷的病情。帕雷的脸色愈来愈苍白。
「因此我认为,兄长大人得的是急性前骨髓细胞白血病。」
法马通常是以诊眼判断病情,因为这么做能简化诊察的步骤。但想让病患接受诊察结果的话,就必须以理论与事实说服人才行。想让帕雷接受法马的结论,光靠作弊般的能力是没用的,所以法马才会以正式的检查步骤说明病情。
「原来你还会做这些事呀?」
「我平常都把这个步骤简化了,但是要正式来的话,都是以这种方式诊断病名的。」
法马如此说明道。他与平时不同的诊察方式,令艾伦觉得很惊讶。这些其实都是医事检验师的工作。
「既然兄长大人已经看过检查的结果,那么您应该很清楚,假如不加以治疗,您将会在几个月内死去。至于死亡的原因,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法马将手按在帕雷肩头。帕雷无言地从椅子跌落在地板上。面对法马展示给他看的证据,他已经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力了。
法马无视于帕雷看向自己的胆怯眼神,说道:
「接下来我将为您说明治疗方针。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有效,而且治疗过程会很辛苦。虽然如此,假如兄长大人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同意我的做法……」
法马做了一个深呼吸,静静地做好与帕雷一起对抗病魔的觉悟。
「我希望您能立刻开始接受治疗。」
法马鼓励著帕雷,把他从地板上扶起。为了尊重帕雷身为药师的立场,他不能单方面地要求帕雷做治疗。
「嗯、嗯嗯……让我稍微考虑一下。一下子就好。」
「我去泡茶吧。」
赛德列克体贴地为两人泡了温暖的茶水,珞缇也很快地拿出了她珍藏的巧克力。帕雷吃了巧克力,喝了茶,总算舒缓了一下情绪。
「你真的是法马吗?」
「真的是啊。不是法马的话又会是谁?」
「法马……你的知识和这些检查方法,已经超越人类的智慧了哦。」
「唔──……这些都是我之前被落雷打到时梦到的。那时候我看到很多东西。」
法马说著貌似合理的藉口。这些话他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只要对方不知道他的神力,与创造物质的能力,大致上都可以用这种说法蒙混过去。
帕雷难掩震惊:
「这就是所谓的天启吧?你是得到哪位神明的启示?你的守护神也是药神对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啊!」
帕雷想到什么似地猛然起身,跨著大步向外走。艾伦急叫,怕他因为打击太大而做出什么傻事。
「我也要去被雷劈!被雷劈中,得到这些知识!」
「你只会被劈死而已啦!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呀!不要自暴自弃好吗!?」
帕雷的话毫无逻辑,艾伦来不及一一吐嘈。但他本人应该是很难受的吧。
「没办法想被雷劈就真的能被劈中吧,兄长大人。」
因帕雷对药学的热情感到心痛的法马,同声阻止帕雷外出。
「艾兰诺,难道你完全没有感觉吗?过去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学的药学……到底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根本没有意义吧……」
「当然有意义。」
法马断然否认帕雷的话。假如认同他的那些话,一直以来支撑著帕雷的一切将会崩解。由神术与药水、药草组合而成的传统药学,某些部分是有效的。这点连法马都承认。
「过去使用的那些药,有些确实是有效果的,不是吗?」
「对呀,就像法马说的。不过没效的药确实比较多啦……」
艾伦帮帕雷说出他想说的话。
「法马,快点把你在梦里学到的知识全部写出来,说给我们听!把你脑中的所有知识公布出来!拜托你了!」
「嗯,这就是我目前正在做的事。知识还是要与所有人共享才对。刚才那些讲义就是我写的一部分内容。」
法马继续说道:
「那我要继续说下去了。白血病可以分成慢性和急性两种,但不是急性白血病的生病期间久了,就会变成慢性白血病。两种病的起因是完全不一样的。慢性白血病是造血干细胞本身出现病变,急性白血病是造血干细胞在分化成各种血球的过程中出现异常。问题来了,兄长大人的白血病是急性还是慢性呢?」
法马以问问题的方式说明,加深听者的印象。
帕雷是闻一知十的聪明学生,「是急性白血病。」他说道。「不是慢性吗?」艾伦提出相反的意见。
「急性才是正确答案。有两种方法可以除去这些白血病细胞,你们觉得是什么方法?」
法马指著教科书中用来说明造血干细胞如何分化为血球,与血液其他成分的图片,问道。
「杀死对身体有害的白血病细胞。」
「没错。这是方法之一。另一种方法呢?艾伦你也说说看。」
「我投降。除了杀死有害的细胞外,还有其他方法吗?」
艾伦很快就放弃了。由于两人都想不出其他方法,于是法马主动说明道:
「利用药物,诱导不成熟的的白血病细胞进行分化,让它们成为正常的白血球。」
「也有这种方法吗!?」
帕雷兴奋地探出身体。
「异常的白血病细胞能变成正常的白血球吗?它们不是异常的细胞吗?」
这样没问题吗?艾伦怀疑地问道,法马笑著回答:
「它们是因为没完全分化成白血球,所以才成为异常细胞的。只要让它们分化完毕,就会变成正常的白血球了。」
就结果而言,让白血病细胞全部变成白血球,等于消灭了白血病细胞。
「能诱导白血病细胞分化,成熟为白血球的药,称为全反式维甲酸,简称ATRA。」
「哦──……」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聪明了呢。艾伦擦著眼镜说道。
「等一下,虽然说白血病细胞变正常了,但是血液中的白血球一下子多出那么多,没有问题吗?」
「血球细胞不会一直存在于血液中。它们是有寿命的。白血球在出生的几天后就会被脾脏破坏。但是,假如身体没办法顺利地把所有白血球全部破坏,就会变成维甲酸综合症。」
这是急性前骨髓细胞白血病(APL)的特效药ATRA的副作用。
就像帕雷担心的,因ATRA而分化(成熟)的大量白血球,会伤害血管,或者成为心脏衰竭的原因。
虽然罕见,不过是会危及性命的副作用。
「是这样吗……?但就算有这种风险,还是比什么都不做地等死好多了。」
帕雷同意地道。
「好。所以兄长大人第一种要服用的药剂,就是诱导白血病细胞分化的ATRA。」
法马朝帕雷与艾伦伸出右掌。
「除此之外,也要服用抗癌剂来破坏白血病细胞。」
接著伸出左掌。
根据诊眼的判断,帕雷就算只服用ATRA也可以痊愈。
可是法马打算让帕雷同时服用抗癌剂,把复发的风险压到最低。
「我们要用这两种药来彻底消灭白血病细胞。」
法马说著,把手掌合在一起。
「这就是今后的白血病治疗方针。」
详细的投药期程等晚点再说明。法马追加说道。
他心想只要依顺序把白血病的事做过大致解说,聪明的帕雷应该就能理解了。
「这样就能完全治好白血病吗?」
艾伦战战兢兢地问道。
「有相当高的机率能完全治好白血病。」
艾伦吁了口气,紧绷的表情也开心地放松下来。帕雷似乎也多少抱著一点希望了。
珞缇与赛德列克也欣喜地握住彼此的手。
「那么要开始进行缓解诱导治疗了。」
法马把装在胶囊里的ATRA和水一起交给帕雷。
「从今天起,每天餐后都要服用。现在也算餐后。」
「现在就要吞下去吗!?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帕雷还是把药吞了下去。服药后,他有点不安地抚摸著喉咙。
「好,治疗正式开始了。兄长大人,我们回家吧。珞缇,今天我们就坐马车慢慢回去吧。」
由于帕雷有脑出血的可能,必须严格禁止他做任何剧烈运动。
「连续吃几天ATRA之后,出血的情况应该就会有所改善了。但是直到ATRA的效果出来为止,都要绝对保持安静。」
「不用吃抗癌剂吗?」
也许是怕法马忘了给药吧,帕雷问道。因为刚才法马说要同时使用两种药剂。
「抗癌剂艾达霉素是用注射的,所以要等回家再做。」
必须在乾净、人不多的安静场所注射。法马如此说明。回家的路上,帕雷疲惫地随著马车摇晃身体,这时法马向他问起私密的问题。
「先问一下,兄长大人现在有女朋友吗?」
「干嘛现在问这个?」
「这是必要资讯,如果您觉得冒犯,我先向您道歉。」
「本来有,不过已经在上星期分手了。这是第二十五个了。虽然她是好女人,不过在床上太保守了,不能满足我。哦,对了,我都有做好避孕措施,不必担心出事。」
(我没有要问你这部分的细节啦。)
看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帕雷的私生活都一样充实。虽然不知道两人是单纯分手,或是帕雷明白自己死期将至,为了对方著想而分手。总之,目前没有女性会追著帕雷来到帝都,这件事让法马感到安心。
幸好珞缇已经睡著了,没听到帕雷说什么避孕的事。
「服用ATRA期间,请避免与女性发生肉体关系。服药期间让女性怀孕的话,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变成畸形儿。」
ATRA是有可能导致畸胎的药品。法马解释道。
不论男女,在服药期间与停药后的某段期间内,都必须避孕才行。
「是这样啊?不过反正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所以没差啦。」
「大约有两年都不能做哦。但这是为了生命著想,因此还是要请您多多忍耐了。」
虽然必须禁欲两年,可是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法马如此开导著帕雷,不过帕雷似乎没有心力注意那方面的事。
「现在才不是管女人怎样的时候。」
「是没错,不过如果对象是男的就无所谓哦。」
「你白痴啊!就算是开玩笑也别出那种馊主意!」
◆
「什么?帕雷居然得了那种奇特的病……」
布鲁诺从学校回来后,法马前往书房向他报告帕雷得病的事。法马详细地为布鲁诺说明何为干细胞、白血球的种类,以及今后的治疗方针。
布鲁诺有一定基础知识,比帕雷更快掌握他的病状。
法马愈是说明,布鲁诺就愈感惊惶。这是攸关性命的疾病吧?布鲁诺担心地问道,法马并不否认。
「假如脑血管出血,就真的不知能否活过明天了。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情况,因此我已经让兄长大人服用ATRA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知道世上有这种与血液相关的疾病……但是没想到那么健康的帕雷居然会……」
「请父亲大人将兄长大人全权交给我主治,我会全心全意地治疗兄长大人的。」
「嗯,就这么办吧。帕雷就拜托你了,现在的你比我来得高明多了。」
布鲁诺似乎打算把帕雷的病完全交给法马处理。
「法马啊,有什么我能为你们做的事吗?需要为你们准备什么吗?或者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部分吗?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会为你们做。」
「这样的话,有件事情想请父亲大人帮忙。请允许我对梅德西斯家的侍者中,血型与兄长大人相同的人抽血。这是为了补充不足的血小板,与凝血因子而做的输血准备。虽然不一定会用到,但是有备无患。」
(如果拿我的血去输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最糟的情况,有可能会休克致死。
血亲的血说不定会让帕雷的免疫系统出现反应,为了避免风险,所以不使用布鲁诺的血,而是使用非血亲的佣人的血。
「可以。只要徵得他们同意就成。」
「还有就是,假如现在使用的药没有成效,或者白血病复发,说不定就非得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不可了。但前提是,捐赠者与病患的人类白血球抗原必须相符才行。父亲大人与兄长大人的人类白血球抗原完全相符,由于相配的机率只有一%,因此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此外,布兰琪的人类白血球抗原也是完全符合的。所以,假如真的要进行移植,到时候就要请父亲大人和布兰琪依顺序提供骨髓了。」
父母的人类白血球抗原与孩子完全相符,这种机率相当低;但也许是因为贵族社会盛行近亲结婚吧,相符的机率也因此偏高。法马如此推测。由于布兰琪还是小孩子,对她来说负担太大,可以的话,法马想尽量避免让她成为捐赠者。
「当然没问题。为了今后药学的发展,也为了治疗患者,就算要我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之前曾对你这么说过不是吗?」
布鲁诺爽快地一口答应。幸好他是如此明理的人,法马心想。布鲁诺一直是法马精神方面的重要支持者。
「假如照著你的计画治疗,帕雷有多少机率痊愈呢?」
法马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所学所知:
「假如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意外状况的话,应该有八○〜九○%的机率能达到完全缓解的程度。所谓的完全缓解并非痊愈,是指白血病细胞减少、症状消失,可以过普通生活的状态。」
「有九成高吗!?居然这么有效!」
「是的。ATRA是分子标靶疗法的药物,与抗癌剂不同,只会对白血病细胞起作用,不会伤害其他的正常细胞,是划时代的药物。但是,就算达到完全缓解,也不等于把白血病细胞一个不剩地完全消灭。因此还是有复发的可能。」
「真是麻烦的病啊……不过,已经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
「其实情况还是很危险。假如脑部或其他重要器官在投药期间出血,我就束手无策了。虽然无法断言这种疗法能完全控制病情,但是……并非无法医治的疾病。还是能这么说。」
法马不是医生,而且几乎没有临床方面的经验与见识。就上辈子的经历而言,法马与其说是药剂师,还不如说更像药学家,比起治疗,更擅长发明新药。
法马不懂疾病的细微部分,而且对于疾病的治疗方式,他也只能用摸索的。尽管如此,法马还是必须一面摸索,一面对抗疾病才行。
治疗癌症时完全不能大意,也不可以太过乐观。就算有药品,法马也没有治疗的经验。
必须小心谨慎,专心致志地进行治疗才行。
「对抗癌症,需要全家人的力量。必须以耐心与毅力来长期陪伴患者。而且要注意,不能让免疫力低下的兄长大人感染其他疾病才行。」
「嗯,我知道了。全家一起以帕雷疾病的完全缓解为目标努力吧。」
布鲁诺强而有力地说道。令法马觉得他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
◆
法马离开布鲁诺的书房,准备回自己房间。
就在这时,他发现帕雷避开佣人的耳目,悄悄地前往梅德西斯家的某处。
(他想去哪里?)
法马莫名地有点在意,跟踪起帕雷。他小心不被人发现地边悄悄前进边偷看帕雷。
帕雷来到位在宅邸一角的礼拜堂,其中供奉著守护神的神像。帕雷是因为被禁止外出,不能前往神殿参拜,所以才会来家中的礼拜堂做祈祷吧。法马猜测著。
(他真的很虔诚呢……真是让人佩服。)
法马追著帕雷的脚步走进礼拜堂。
帕雷跪在药神像的前方,闭著眼睛做起祷告。法马蹑手蹑脚地经过他身边,躲到药神像后方。如此一来就能听到帕雷的祷告内容了。
「守护神大人,药神大人啊,这是您给我的考验吗?……难道我对您的信心不够坚定吗?我的身体使不上力,愈来愈不听使唤,而且呼吸也变得困难……弟弟的药真的有效吗?我觉得非常不安,喘不过气,今晚似乎也无法入眠。」
听到帕雷穷途末路般的告白,法马终于知道,帕雷在家人面前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一直为自己的病情所苦。
对抗癌症时,假如患者失去求生意志,就无法顺利地进行治疗了。
(能激励他的……只有药神吧,我是不行的。)
法马思考著该怎么做才能鼓励帕雷?接著他在隐身的状态下,把手放在药神像上。法马的手一碰到神像,神像立刻发出蓝白色的光芒。这尊神像的素材与神殿的建材相同,会对法马做出反应。
帕雷跳了起来,可能是被突然发光的药神像吓到了吧。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法马躲在神像后方,缩起左掌,在掌中创造六氟化硫,混入二○%的氧气,将其吸入口中。接著,法马以缓慢的语气向帕雷说话。
『帕雷,你听得见吗?』
除了帕雷之外,礼拜堂中空无一人,但是低沉又有威严的声音却从神像的方向响起。帕雷被说话声吓到,仰望著神像后退。
「您、您是……药神大人吗!?」
『我一直看著你哦。』
帕雷感动万分地磕头。法马觉得有点抱歉。
(因为他太虔诚了,反而很好骗呢。吸入六氟化硫后声音会变低,和吸入氦气刚好相反。他应该完全没想到这是我的声音吧。)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身为守护神的药神大人您的旨意,但是您为什么要将天启赐给我弟弟,而不是我呢?这考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想像弟弟那样,得到您的天启。」
帕雷诚实地说出令法马揪心的肺腑之言。
『治疗你的病,靠你自己是做不到的。你必须克服这罕见的疾病,活下来,成为优秀的药师……』
话还没说完,帕雷猛地起身,接著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见帕雷昏倒,法马从神像后方冲出。
「起立性低血压……贫血吗?不论如何,都不是好事呢。」
帕雷的身体状况愈来愈糟,使法马担心不已。
◆
帕雷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他茫然地坐在床上。
「是梦吗……?」
他垂头丧气地想著。总算得到药神大人的天启,结果却是如此无情。
「咦?」
但是,能证明那不是梦的,是帕雷跪在礼拜堂祷告时形成的,直到昨晚为止都不曾存在于膝盖上的瘀斑。
「难道说药神大人来到我的梦里吗……?」
一阵感动涌上帕雷心头。
「啊!原来如此!」
帕雷回想著药神的话,发现一件事。
就是药神那句「治疗你的病,靠你自己是做不到的」的谜样发言。确实,不论是打针或抽血,都没办法自己来。得这种病的患者是无法帮自己治疗的。所以药神才会把天启赐给法马,为了治疗帕雷的病。
「药神大人是为了救我……所以才把天启赐给法马的吗?原来如此!」
原来守护神这么照顾自己,帕雷甚至特地出言鼓励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该放弃治疗,必须努力对抗这种病才行。
帕雷转念,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