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先是对话。
2
第七学区,多层天桥。
这是学园都市中还算有名的景点之一。十二个大型巴士乘车点全都以天桥联系,让水泥地如同某种运动场般扩展。此外更有相当于「三楼部分」的巨大干道、地下的商店街兼复杂地下道等等,此处上下交叠的复杂构造,常被当成警匪剧的逃跑场景,也造成「明明很复杂却是著名会合地点」这种微妙的状况。
今天因为超大规模文化祭「一端览祭」的影响,让巴士的路线做了大幅变更。为了能更有效率地绕行各校,特别设定了「学校到学校」的直达路线,使得这个平时的公车发车站几乎没有人影。
在这多层天桥的二楼部分。
或许是受到了绿化工程影响,这座水泥建筑让人有种「充满草地的运动场」印象。而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目前正摇摇晃晃地在那里徘徊。
「……」
脸部皮肤一直有刺痛感。感觉跟用手指捏着脸颊又不一样。这种痛楚彷佛从纤细的皮肤表层刺进内侧般,与电击相当类似。那如同虫子在皮肤内侧爬行的不适,不断刺激着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意识。
话说——
鲨鱼能靠血腥味追寻猎物这点相当有名,但它们并非只靠这个就能正确地追踪位置。举例来说,只要是生物就理所当然会有生物电流。鲨鱼拥有专用侦测器官!当那股电流往海水扩散时,它们就能确实地捕捉到那些许的电流变化,并确定猎物位置。
罗伦氏壶腹。
类似该器官的某种物体,也出现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体内。这种机能就连海洋王者都只能在传导率极高的海水中使用,她却能在空气中运用。
严格来说,她追逐的并不是「电流」。
而是电波。
身体细胞复制人利用同一脑波,产生的活体电磁情报网。
御坂网路。
她无法「读取」也无法「书写」该网路,只能将往来交错的庞大讯号,当成「压力」理解。而她正是靠着「压力」高低,去大略推测该网路中处于特殊立场的某个体所在位置。
也就是她的目标——
最后之作这位朋友的脑子所在之处。
这种侦测方式,就连能操作各种能量「方向」的学园都市第一名怪物也办不到。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立场,已经逐渐趋近狩猎目标的鲨鱼。
「……呜、唔……」
当然,这种「机能」原先并不存在。
就像那本来无法品尝血腥和肉味的肉体,急速地从内侧摆布她,抢先封住了「找不到只好罢手」这个藉口。她对于大量情报、「羽化」的准备、将以往所见所闻如脱壳般全数舍弃、成为有别于现存所有物种的全新生命体君临一切,就是如此强烈地在渴求。
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交错。
某个说自己是朋友的人。
她得用将这些全都舍弃、放下的形式,以满足自身的欲望。
「呜呜……!」
身体在摇晃。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是这种生物,是拥有这种「机能」的生物。就像植物靠水跟阳光生长一样,也像蚂蚁会往甜的东西集结,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是藉由吞食情报逐渐复杂化的存在。
因此——
就能吃掉别人吗?
就可以排除妨碍者吗?
对于这些质疑,她的肉体想必无论如何都会做出肯定回应,也会为了以最短路径最快速抵达终点,视状况准备好所需的「机能」吧。然后,肉体将给予无言的回答——放弃吧。你就是这样的生物,所以就化为遵从指示,以取得大量情报为优先的存在吧。
拥有的东西愈是温暖。
想优先保护它的心就愈为强烈。
自己无法制止「舍弃」这一切的行动,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内心猛烈地感到焦虑。
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人类。
她已经累了。
至今所度过的漫长岁月,究竟算什么?
就算获得再多的「机能」,纵使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却依旧无法制止这种简单行为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她不想活了。
想结束这一切。
她一点都不想以这种形式前进。假使非这样不可,那还不如就此结束。即使得让这段漫长的岁月崩溃,让期间累积下来的东西全都崩溃也无妨。
但事情不会结束。
这一切无法结束。
无论切断、火烧、弓箭,枪击、殴打、重压、穿刺、啃咬、悬梁、掩埋、凌迟、撕裂、沉入水中、丢进熔岩、曝晒、雷殛、放入毒药桶、让齿轮碾过、被野兽吞食,全都一样。
几乎用尽所有人类这种高智慧生物会觉得残酷的手段,都无法杀死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生命体,这点她本人再清楚不过。
「……要我替你结束这一切吗?」
就在此时。
某人从正面向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怪物搭话。
她缓缓抬起头来。
从长长浏海缝隙朝外窥探的眼球,捕捉到了来者。
那是个大约十二岁左右的金发碧眼少女。
她一身女用衬衫、迷你裙搭上丝袜的装扮,如同高级钢琴般强调黑白对比。这身带有某种古典风格的衣着,穿在少女身上之所以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原因大概在于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傲感。
她的名字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即使在西欧也以其惊人规模及性能,傲视群雄的魔法结社「黎明晨光」首脑。
「虽说我们追的是『捣蛋鬼』,但既然先遇上了你,倒也有其他可做的事。」
少女虽身为魔法阵营的一员,实际上却属于「世界内侧的内侧」的一角——这些人连魔法方与科学方的不成文「协定」都不放在眼里,秘密地收集、研究深植于各文明中的英雄、领袖产生条件。
她光是站在那边,就能改变时钟指针的速度,让流动的风超越时代。
那份异彩,甚至还能以魔法结社所保存的知性与神性之名,驱逐理所当然的常识以及大前提。
换言之。
就连无论如何都会永远缠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绝对条件也一样。
「科学阵营似乎将你视为与复杂AI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就是连续进行如同昆虫般单纯思考的生物,但我们魔法阵营的说法有些不同。」
不过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也就表示双方都无法保证能有所结论。蕾薇妮雅·柏德蔚继续做了补充:
「你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存在,或许该说,你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次的轮回吧。十字教是不接受转生的宗教,所以会明确地定下起点跟终点。然而另一方面,人类这种生物从始祖背负罪孽被赶出乐园后,就有了『回归』天国是无上幸福的侧面……若要说得简单点,大概就跟在路上举行的马拉松一样吧。在漫长艰辛的路途中有个折返点,参加者最后依旧会回到运动场上。」
「这样你懂吗?」柏德蔚问道。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浏海轻轻晃动。
因为她把头偏向一边。
「你这个生物,究竟是在获得明确个性前,就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原初之人,还是在娘胎里就完成所有学习,做好最佳化的存在?……事到如今,这个谜题已经成了没有表里的梅比斯环,但不管是哪一种,结论都相同。你以人类的角度来看之所以会那么特别,元凶就来自那份纯粹。」
「纯……粹?」
这次。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头,歪成了让人觉得会骨折的锐角。
到底纯粹在哪里?
还有其他如此不合理、令人毛骨悚然、不安定的生物吗?
但柏德蔚接着说道:
「物理现象中也有类似的状况吧?比方说纯水——会用于制造半导体等东西的纯H2O。用微波炉加热过的纯水,看起来只是安定的液体,但只要稍微摇晃容器就会沸腾。你就是保有那种微妙平衡的存在。」
彷佛是掉进理论或夹缝中的「人类」。
就这层意义上,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实在复杂到无法以寻常方式说明。
既不是第一名也不是一百名,而是只能维持在「那个位置」。
「不过,无论是要阻止纯水发生特别变化,或是防止统一加温的液体突沸,方法都很简单。虽然你是个无法单以魔法阵营观点解释的存在,但如果只是要打倒你,靠魔法阵营的技术就办得到。」
魔法结社的首领笑了。
笑得非常地淡然。
「只要放入一小撮砂,就能让纯水变成『普通的水』,也能防止突沸。对我这种人类来说,这是个非常合适的作法。」
没办法,像英国清教和罗马正教那样的组织,可能无法应付这种问题。
他们提倡增加人类的纯度,将妨碍者定义为邪恶、敌人并予以攻击,当然「攻击手段」也比较偏向排除杂质。
蕾薇妮雅·柏德蔚却相反。
近代西洋魔法结社。
这个集团靠着将过去流传的知识升华成能延续到未来的技术,打算以多余之物打造新价值观。纯粹的白,终究只是画布的其中一面;这些人满脑子只想着让混入杂质的自己,也能藉由获得新色调来拓展艺术的可能性。他们是一群完全不知回头的人,试图创造超越白色的美丽色彩。
如果是身为其中一分子的她,就做得到。
她能利用在某种价值观里被评为诱惑、堕落的技术,达成目的。
只是一小撮砂粒。
藉由投入杂质,就能将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变成「能被杀死的身体」。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这点程度的事「那家伙」应该也做到。嗯,就算想杀死妨碍自己「计划」的某人,也要避免留下会暴露自己真面目的决定性证据是吧?)
「你意下如何?」
蕾薇妮雅·柏德蔚说道:
「当然,我不可能白白帮你。我也有我的目的……毕竟,我已经为了取得『长枪』的情报付出了惨痛代价。我要把你当成引出那个『魔神』的诱饵。不过,事成后你就『自由』了,要我亲手帮你画下句点也无妨。」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视野晃动。
出乎意料的可能性令思考脱序,产生了反作用力。
同时。
原先压抑住的东西即将爆发。似乎有某种东西从脸颊窜向耳朵。为了轻易咬碎头盖骨以高效率贪食脑部的新「机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芙罗兰脸上。
即使如此,她依然忍了下来。
拚命忍耐。
就像要留给敌人攻击的机会。
就像要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志。
「……现在这样蔚够了。」
能听见「咻」的破风声传来。
不知何时,蕾薇妮雅·柏德蔚手中已经握了一柄手杖。
「别担心。我会弄断你的手脚,再把你冻结在零下一九五度的冰棺里。过去的历史已经证实,就算无法杀死能做出『特别动作』的你,也能就此将你封住。我会把你用这种方法保存起来,当作引诱『魔神』的饵。」
说完这段话后。
魔法结社的首领陷入短暂沉默。
她手上拿着手杖,蓄存的力量,强到足以切断连学园都市第一名之力都能挣脱的怪物四肢……终于,柏德蔚开口低语。
小声。
但很确实。
「……没问题了,状况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那个声音。
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藏在浏海下的脸微微抽动。
那张脸看起来,彷佛露出了笑容。
她笑着想像自己的末路——不,正是因为脑中浮现那一幕,她才会笑。
正面目睹她表情的蕾薇妮雅·柏德蔚也舍弃了所有感情,准备以完美形式实现那通向最后选择的手段。
就在。
前一刻。
「砰!」的一声响起。
彷佛要介入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和蕾薇妮雅·柏德蔚之间。
有某个巨大的物体坠落。
正如前述,多层天桥包括了从最上层干道至地下道等数个阶层。只要从上方干道往下跳,就算不会飞,也能引发眼前产生的现象。
在那里的是——
过去遭到蕾薇妮雅·柏德蔚背叛的人之一。
某个右手寄宿着特别的力量,因此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会卷入世界纷争的人。
刺猬头少年。
能成为任何人伙伴的小小英雄。
「嗨,柏德蔚。我们来和好(打一架)吧。」
上条当麻。
他就是这样,纵然厄运缠身,也总会在别人陷入不幸前挺身而出。
即使满身疮痍也一样。
即使遭到背叛、玩弄、腹部中枪开了个洞,也不会改变。
他一定会伸出右手,挡在某人面前保护对方。
3
「……所以说啊……」
御坂美琴站在高层干道上拨着头发说道。
大概是因为「一端览祭」时期人口分布特殊,或者是某人正在耍小手段,这里的交通流量不自然地消失无踪。
「为什么我非得顺从这种任性啊?竟然找女孩子来帮忙打架,有没有搞错?应该说我根本没有非得乖乖听话不可的理由吧?」
如同飞机跑道般笔直延伸的柏油路。
有某人站在前方。
这人头上戴着天鹅发饰。先不管她过短的连身裙跟感觉像硬是穿上去的裤子,那包覆手肘跟膝盖的护具和防弹背心,让那身装扮看上去简直像是铠甲。最显眼的,就是手里那把垂在地上,彷佛硬是替土木工程用钢板装上握把,看起来非常不自然的双刃大剑。
那名边走边用剑的前端……或者该说「角」削开柏油路表面的女性,名为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金发碧眼女性毫不隐其藏杀气和攻击性,用平板的声音问道:
「你是我的敌人吗?」
「这可就不晓得了。」
接着,有个声音从美琴背后传来。
跟美琴背靠着背的,是「捣蛋鬼」中负责直接战斗的雷神索尔。
而他自己也注视着另一名「敌人」。
「我说小琴啊——」
「叫你不要装熟啦!你到底是谁啊!」
「……那些家伙打算把腹部中弹的上条当麻痛揍一顿,再当着倒地的少年面前绑走名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女性。然后他们会在彻底利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之后杀了她,同时告诉她这样才幸福。这下该怎么办,小琴?你要赞成、反对,还是聪明地假装没看见?你想站在哪边?」
「……」
美琴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接着以烦闷的口吻说道:
「……结果又是这种老套模式?」
「就是这样。」
「即使从夏威夷消失后又跑到叫巴盖吉城的地方,他还是完全没改变?」
「我听说那是个非常残酷的战场,但他似乎依旧有拯救到一些生命……虽然我没有指责他人的资格,或者该说已经算是做贼的喊抓贼……但上条当麻目前正准备跟元凶之一算帐,你是要帮他加油,还是妨碍他?」
「啧。」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
不过,美琴仿佛死心般轻轻啧了一声。
因为她亲眼目睹了。看见夏威夷群岛事件结束后,当那名少年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别人掌心上起舞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苦恼。少年抵抗、挣扎、再加上某种偶然的运作后,终于走到可以亲手扣下扳机,以了解连串恶梦的场面。同时,他也抵达了那既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场面,一旦错过就无法重来。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不对,自己想怎么做?
没必要迷惘。
「啪叽」一声,蓝白色火花以浏海为中心四溅。
她重新正面盯着缓缓接近的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你欠我一次。」
「这种话你能不能去跟上条说啊?」
「……人家会害羞,所以只能在他听不见的地方擅自宣言啦。」
与美琴背靠着背的雷神索尔微笑,随即也看着自己的「敌人」。
他的对手是席薇亚,全世界总计不到二十人的「圣人」之一。不仅如此,即使在兼为英国王室巫女及护卫的近卫女仆中,她也是属于最高等级的菁英。这位女性身上并非潇洒的古典风格女仆装,而是工作裤、围裙配上挡风镜等「太过适合她」的装扮,脸上更露出了或许可以形容成豪爽的笑容。
「差不多准备好了吧?」
「抱歉,似乎让你久等了。」
「不,完全不会。能看到这么有趣的景象让我很满足……不过真令人羡慕啊,单就这次的事件而言,我也很想站在你们那边啊。」
「现在过来也不迟。」
「很可惜。」
破风声传来。
一束很长的绳索,出现在席薇亚手中。
「虽然很令人羡慕,但目前的状况可不能依私人因素行动,这点我还是能理解啦。」
「……我的『敌人』还真是渺小啊。」
「你这样说实在很令人难过耶。不能像那些国王、骑士一样为名誉而战,就是女仆的辛酸之处啊。」
激烈的冲突无法避免。
强者与强者的冲突,势必会将破坏往四周扩散。
但是,若能让破坏集中于几近无人的单一地点。
总比最糟糕的状况——城市各角落同时发生多起冲突,范围广到连引发破坏的当事人也无法幸免,影响规模大得无法预测——要好得多。
「『投掷之槌』……进行连接最后确认。结束后启动供给。」
才刚说完,雷神索尔的眼睛颜色就变了。
就物理上的意味。
他的头发、手指、全都亮起淡淡的蓝白色光芒,就像帆船桅杆在暴风雨中所浮现的圣艾摩之火一样。雷神索尔的样子与原先截然不同,某种不属于自身的东西,急远地将他的力量拉了上来。
席薇亚吹了声口哨。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正的使用方法?」
「可别说我卑鄙喔,你也有『圣人』跟近卫女仆这双重身分吧。」
说着,雷神索尔轻轻挥动右手。
类似热熔电弧刀的闪光喷出。
不过,这一喷至少有二十公尺长。
雷神索尔完全不在乎空气燃烧的爆炸声,张开了嘴。即使拥有光靠赶虫子动作就能切断大楼的强大火力,雷神索尔依然一脸无趣的表情。
这种东西只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这不过是个测试力量究竟能提升到什么地步的实验。
「我们就快快结束这一战吧,反正跟渺小的你互殴似乎不怎么有趣。」
4
一方通行和垣根帝督。
学园都市第一名跟第二名,两个名副其实由这座城市制作出的最高等级怪物,正在多层天桥最底层的地下道对峙。
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共通目标。
也没有维持城市治安、守护世界和平、阻止或参与某人阴谋等冠冕掌皇的理由。
那么,主要动机是个人的感情……比如憎恶?
过去一方通行认识的女性,曾因为垣根帝督的偷袭而性命垂危,当时愤怒的一方通行失控地将垣根帝督全身破坏殆尽,把他逼入死亡深渊。
然而,单靠这点无法解释一切。
根源究竟是什么?
紧盯、窥探、深刻观察。
结果,拄着现代风格拐杖的一方通行不悦地如此说道:
「直(无聊。」
「大概吧。」
垣根帝督……全身内脏有一半以上用其他东西替代,覆盖身体的皮肤颜色变得跟人类完全不同,就连是否真的能称为「木人」都不清楚的那名男子,很意外地老实回答。
「很单纯,非常单纯。我潜伏在地下深处的那段期间被迫做了很多事。虽然相当屈辱,不过也得到了很多,甚至让我能像这样靠一己之力补足缺少的东西啊。这是过去我所没有的东西,是全新的灵感。这么一来,我就变得很在意啦。而且在意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好似轻声细语。
有如恳切诉求。
「我究竟能进化到什么程度?」
垣根帝督。
脱离暗部组织后失去一切特权,但也因此从各种禁锢中解放的他,提出纯粹的疑问。
「我的,未元物质』,在这个世界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想尝试的事堆积如山,想挑战的项目多如繁星。但在此之前,有件该最优先解决的事凌驾一叨。
那就是——
「现在的垣根帝督是否能超越一方通行?」这个问题。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什么都无法开始,如果解决了这问题,那一切也都结束了。
然而。
正因如此,第一名才只说了这一句话。
无聊。
「……如果真的能搞定所有不足的东西,你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吧。」
将学园都市制的能力发挥到极限又能怎样?
就算打倒了某人登上王座,又能得到什么?
那终究只是手段,是道具。
即使正面承受失控的一方通行攻击,垣根帝督依然保住了性命,潜伏在地卜摸索取回自由的方法;实际上,他也像这样抓住了复原肉体和制造内脏等一方通行无法做到的「崭新可能性」。
明明都做到这一步了。
名为垣根帝督的怪物,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守护的人。
如果。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如果能找到对象。
即使再悲惨、再丢脸也无妨,只要能在更为宽广的世界里找到目标。
身为学园都市第二名的怪物,或许就能从本身这股压倒性的不祥「暴力」中削去「暴」字,获得「力量」。
「我受够了,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一方通行愤怒地说道。
语气中还透着失望。
「虽然你想好了策略、也做了准备、更等待了时机,连恶梦般的偶然都发生了……但是不行,现在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去尝试。太无聊了,压倒性的无聊。」
「别这么说啊。」
垣根帝督吼道。
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在跟人说话时,得把地点考量进去才行。地点很重要的,我可是刻意在这里等你。啊,对了。我再说一次,地点真的很重要。」
「啊?」
「对你来说,这里也是很熟悉的地方吧?不,还是说你不记得了?算了,毕竟只是其中一处。那时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你,当然不可能把地点一一记下来啦。」
一方通行没有印象。
更何况,他跟垣根帝督交手就只有暗部组织「集团」、「学校」和「道具」同时发生冲突的那次,第一名和第二名也就此决定了胜负……而且那时应该没拿这种地下道当舞台。
但是垣根帝督这么说了。
明确而肯定。
「真的不记得啦?实在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耶。你明明夺走了那么多生命耶?」
某种——
如同细小尖刺般的东西,正确实地刺激着一方通行的精神。
但已经太迟了。
身怀学园都市第二名等级5超能力「未元物质」的垣根帝督,已经进入下一个动作。
「哈哈!这里也曾是『舞台』吧!是你嚷着『最强』、『无敌』,还反覆残杀复制人的『实验』舞台之一啊!」
「你……难道……!」
一方通行这时才想起垣根帝督获得了填补的能力,发出迟来的怒吼。
然而,变化已经出现了。
以垣根帝督所处的位置为中心,某种不算液体也不算固体的白色物质一口气扩散。其表面出现波动、隆起、化为新的型态诞生。
一方通行非常熟悉那个外型。
那是某个少女的体细胞复制人——的复制品。
妹妹们。
过去一方通行在残酷的「实验」过程中杀害的那些少女。是他的罪恶象征。
少年能明确地感觉到。
视野正在晃动。
拥有同样脸孔的数名少女,同时歪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她们缺乏感情的眼睛移动着,似乎正在确认状况。
接着,少女们的嘴唇动了。
张开。
「遭遇食物拉面,其中最强的是豚骨细面,御坂分析后表示。」
「不不不,盐味拉面的柔软面条才美味,揍你喔,御坂抓住对方胸口表示。」
「把盐味拉面和盐味奶油拉面混为一谈,会让人感到很困扰,御坂为了一决高下加入论战表示。」
无法冷静下来。
眼前景象虽然只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少女彼此打闹扯衣掀裙,却不断地刺痛一方通行的神经。
那不是单纯的人偶。
那里有跟人类没两样的呼吸、情绪脉动,以及生命的温暖。
自己曾将那个……
将那个——
「喔,其实这不是本尊啦。」
「啪叽」一声,彷佛有某个开关切换了,天真无邪的交流突然中断。
她们转过头来,用那如同摄影镜头般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一方通行。
彷佛某种巨大力量罔顾于个人信念强制介入。
就如同——
某种「实验」要开始了,
「即使是我,也没办法把死透的东西修好啦。做出同样的东西是可以,要修好可就没办法罗。」
垣根帝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那是如果得到真正需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浮现的笑容。
「这就是我刻意选在这个地点的『理由』。可以说是『残留思念』吧?总之我可以收集在残留这附近的情报,并将之赋予形体。虽然读取思念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过我的方式比较类似录音带或CD吧,是用『未元物质』读取物质表面细微的凹凸纹路来取得情报……过去曾在这里发生的『某些事』留下了看不见的细微伤痕,而我则将振动的记录和残渣播放出来。」
终究只是赝品。
就跟重复播放录下来的惨叫一样。
然而,那个声音是真货。
最后的真实。
就算当初是遭到某些人利用、被丑陋地玩弄,那依旧是那群没有户籍、死亡证明、坟墓和遗骨,连摄影机和感应器等防盗装置的纪录也彻底抹消……那群一直毫无道理地惨遭杀害,完全没有留下生存证明的少女们,真正最后的「证明」。
「打倒」这个,能得到原谅吗?
就算拥有实行的力量,但真的可以做出这种事吗?
其中最糟糕的,
就是这些唯一留在广大世界中的「证明」——
要由亲手残杀少女们的一方通行抹消。
「哈哈,看来很有效啊。」
笑着、笑着、笑着。
第二名挥洒着与怪物之名相称的「暴力」。
「学园都市制的能力受到高度演算能力左右。平常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下意识进行复杂的计算。这种扰乱计算的好材料,用来开场没什么损失对吧?」
「你……」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才只是刚开始。
竟然用那种小试身手的轻浮心态做出这种事。
「好啦好啦,『反射』的条件混乱了吗?还是说会跳得更远,连『翅膀』都长出来?不管怎样都行,我可是很期待。如果能演变成适合让我实验性能的状况就好罗!」
「你这个混蛋——————————————————————————————————————————————————————————!」
5
上条当麻和蕾薇妮雅·柏德蔚面对面互相瞠视。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面对」的却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
「我……」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谁,也不清楚你所面临的问题。可是这样对吗?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朋友的你,怎么能把那种伤痛带给朋友?」
「……」
「就像你愿意这么做来守护某人一样,应该也有人想守护你。正如你有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人,一定也有不想伤害你的人存在。」
敌人很强大,实在无法移开视线。
所以上条背对着她说:
「既然如此就不要轻易说想死!活下来,就算得挣扎、苦恼,也要努力去抓住能跟大家一起欢笑的方法!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某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因为蕾薇妮雅·柏德蔚无言地开始行动。
乍看之下,她只是轻轻横向挥动掌中的手杖。
然而,实际上那柄手杖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剑,随之产生的压倒性暴风更介入了上条和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之间,将近似运动场的巨大天桥整个切断。
轰隆!
由大梁支撑的天桥,如同跷跷板般往断面的那一端倾斜,上条和柏德蔚就这样滑落到下层的地面部分。
「……愚蠢的家伙。」
柏德蔚怒道。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人类』。虽然不知是出生时有所不足或拥有太多,才会造成那种奇怪的言行举止,但她从基本构造上就不属于我们能理解的领域。」
「是吗?」
上条一派轻松地回答。
然后进攻。
「我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道理和难解的逻辑,不过我看见了一个拚命想守护朋友的女孩啊。她明明可以随便找个藉口放弃挣扎,却苦苦支撑,为了别被洪流冲走而抓紧自制力。在我眼中,她就只是个一直忍耐着痛苦的女孩。」
「……」
「而且,这样就足够了。『捣蛋鬼』和欧雷尔斯势力的争夺战?制作特殊『长枪』的最后一块拼图?谁管那种东西啊!认真地为了『舍命救朋友』这种蠢事而烦恼的女孩子就在眼前!根本没有不去帮她的理由吧!」
吼着吼着,上条想起先前雷神索尔在速食店所说的话。
我的敌人好像变渺小啦。
就是这样。上条总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害怕失败,结果连做得到的事都不做,根本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过去自己就算受骗上当、让人利用、遭到使唤压榨,依然有微弱的力量。即使只是走在别人安排的道路上,依然能拚命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某人的手。
什么叫大局的胜败?
看清前方、远方再判断又能如何?
光顾着看大方向,到头来却连不知不觉间用巨大的脚踩烂了别人都不晓得。难道自己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她亲口说过。她虽然碎碎念过『机能』或『捕食脑部』之类的话,但也确实说过自己不想吃那孩子的脑。那么,之后就是我自己的判断了。想要帮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如果连那种话都只是单纯的模造品呢?」
柏德蔚投出冷酷、锐利的言词。
以「敌人」身分。
就像要刺穿对方。
她认真地打算击溃上条当麻的精神。
「你彻底误会了。像你这样相信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跟自己有相同的心,具有跟自己相同的心灵构造,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什么?」
「这不是善恶或好恶的问题。说穿了,这单纯是原理问题,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跟我们『不一样』。」
柏德蔚轻轻挥了挥剑。
不知不觉,剑变成了酒杯的形状。
「那只是『看起来』会让人这样觉得的生物。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历史文献上留名的时候都一样。」
那个生物,没有进行复杂思考、让情绪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机能」。
她只会连续进行比昆虫更简略化的思考。这种思考模式甚至有一个独立的机器人开发相关部门负责研究,为的是让机器人不必搭载复杂AI,也能拥有控制举动的判断力。
凉爽比高热好。
温暖比寒冷好。
藉由像这样不断地重复着二选一,即使没有庞大的知识或经验,一样能自然地持续追逐「易于生存、易于居住的环境」。
与其吃苦的东西,不如吃甜的东西。
与其选黑暗的地方,不如选光亮的地方。
与其穿粗布,不如穿柔软的布料。
那个生物藉由累积成千上万的二选一,得以住在最舒适的地点,吃最合胃口的食物,穿最适合自己的衣服。像这样不断追寻舒适的过程中,那个生物终于过上了某个二选一。
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
要模仿人类?还是不要?
她做了一个选择,但失败了。以「在集落中生活」的角度而言,那个生物实在太过于强健。虽然这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却已经足以让别人把她当成异物。
就算被当成「魔女」关进牢里,那个生物依然持续着二选一。
没错。
要模仿周围的人,做出能受惠于集落的行为。因为那个生物判断,这是能获得舒适生活的方法。
……温柔的神父这么说。
再次重申,那个生物既无进行复杂思考的「机能」,也没有让深厚情绪自从内心涌现的「机能」。
她只获得对面前所发生的事二选一,藉此趋向舒适的「机能」。
这么一来。
……温柔的神父这么说。
于过去文献中登场的微笑女性画像,究竟从何而来?这个受到多种拷问和刑罚彻底虐待却依然没流半滴血,甚至随时保持微笑说自己是人类的女性,究竟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
她终究只是在实行二选一。
就连在牢里也一样。
她观察同样遭到集落排斥,并以「魔女」身分接受无理制裁的女性,然后模仿。
我只是普通人类。
绝不是邪恶的「魔女」。
女性们不断地如此倾诉,而她只是用纯真得令人讶异的双眼,观察这些人临终的模样。
那个生物。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并不是因为有所思而有所言。
也不是因为相信宗教审判,才主张没有受伤的自己是人类。
就只是二选一。
YES或NO。
0与1的连锁。
只不过这些举止,正好跟近似人类的思维、近似人类的情感所得结果类似。如果在她眼前出现的不是人类集落而是狮群,她应该就会模仿野兽以获得集团的恩惠。就是这么回事。
所谓的真相,总是非常单纯。
而正因为它单纯,才更让人不寒而栗。
「到头来——」
边说边把玩着手中酒杯的柏德蔚眯起眼睛。
「她根本就是空壳。即使说得再多,即使咬牙含泪,依旧没有引发这些行为的原动力。这就是名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生物……那种东西能相信吗?说穿了,『机能』这种东西能靠人心去封锁,但那个根本没有自我意志的家伙只会任其摆布。只要二选一、0与1的行动模式稍微偏移,那个生物就会毫不犹豫的猎食原本还当成朋友的人啊。在连续的单纯思考中,她只会选择较舒适的那一方。」
「我相信。」
但是。
上条当麻就算听了这么多,依然立刻回答。
纵使强大如柏德蔚,闻言瞬间眼角依旧一阵抽动。而上条当麻则继续说下去:
「如果那个为了生存不断从二选一中找出最佳解答的生物,在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不想伤害朋友』这句话……那过程如何就不重要了。既然她是个能找出这种善意答案的『人类』,那我就会相信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你连对只会依照程式做出表情、用铁和塑胶制成的人偶都能投入感情?即使侧腹中弹,你还是要庇护那种只有人类外型的东西?」
「是啊。如果那个跟人类一样会笑、会哭、会为别人着想、想守护别人的东西正要被当成废铁,我也会握紧拳头帮忙。不管材料是什么,脑中的构造又是什么都无所谓。能这么做,就代表已经不再是怪物或异物。跟他们比起来,明明具有能理解人心的头脑,却能一脸平静欺骗、伤害他人还沾沾自喜的家伙更恐怖啊。」
「……」
这并非只是假设。
事实上,上条至今所遇到的人当中,抱有复杂内情的人并不少。其中甚至有靠着AIM扩散力场集合体才得以成形的少女,以及会以众多体细胞复制人构成的网路,让整体、个体之间互相干涉的人。
但是,那又怎样?
就算构造和组成不同,她们的本质跟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将那个部分舍弃,那又该怎么去定义人性?
「你也是因为这么想,才没有暗中解决掉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吧。」
上条挑衅般说道。
他深信不疑。
「你明知她的思考基础跟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依然正面跟她对话并保持公平态度,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很在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心吗!」
「闭嘴!」
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柏德蔚周围出现大量的水。那些水以她为中心,在周遭做出漩涡状水墙。
魔法结社首领保持冷漠的眼神,将掌管水的象征武器往前方推出,说道:
「就算那东西具有跟我们不同系统的心灵,该做的事也不会变。若是要毁灭『捣蛋鬼』,就得妨碍他们制造『长枪』。只有拿出能做到这件事的证据,在中心袖手旁观的『那家伙』才会有动作。为了掌握这个情报,我被迫做出重大牺牲。确实地引诱出魔神欧提努斯并打倒她,乃是最优先事项。」
「到头来,你的结论还是那样?」
重新握紧拳头后,上条轻声说道:
「但是柏德蔚,你大概用错方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能以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为祭品打倒欧提努斯,让失去精神支柱的『捣蛋鬼』分崩离析,但这种欺骗、伤害大家的高效率方法,只会徒然让人们疑神疑鬼,而失去对彼此的信任。如果你和你率领的,黎明晨光。,成了比『捣蛋鬼』还糟糕的怪物,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对这个世界、对你想守护的人们来说,敌人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和平的日子绝对不会到来。」
所以——
上条的话没有停止,他接续前一句话如此说道:
「做个了断吧。为了不让你的决心导致最糟糕的结果,也为了不让你扛下一切的污名,我要在这里阻止你!」
6
位于多层天桥最底层的地下道。
过去有许多长相相同的少女在此地惨遭杀害。某种外型与她们如出一辙的白色物体,正以一方通行为目标强势突袭中。众白色物体的速度快到足以匹敌摩托车,有时甚至会踢击墙壁或柱子来确保袭击路线。当然,这是原先那些少女做不到的事。但在此同时,一方通行却能轻易地想像那副景象。
如果,妹妹们得到了由「未元物质」构成的肉体。
那她们是否会选择这样的战术?
(……可……恶……!)
视野模糊,后脑附近一直传来刺痛感。
一方通行立刻以眼前影像进行控制能量方向所需的「演算」。少女们或压低姿势奔跑、或自视野外迂回、或踢击柱子从上方进攻;这些同时袭击而来的动作,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明明掌握得了,却无法藉此反击。
真是罕见……以学园都市第一名的怪物来说真的很罕见,一方通行居然单纯地摆动身体来闪避。面对那些纤细手臂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时攻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距离躲掉了。
他并不是害怕被对手的攻击打中。
的确,既然由「未元物质」所构成,她们的拳头就能化为比破墙用大铁锤还重的钝器,指甲撕裂猎物的力量,应该也比能轻易切断指头粗钢丝的钢丝钳更为强大。
然而——
他之所以会在瞬间躲避,不是因为自己的肉体有可能被撕裂。
正好相反。
问题在于,一方通行不想让自己的「反射」粉碎她们的手脚。
当然。
这种状况下无法允许他如此天真。
站在稍远距离外的垣根帝督,轻轻将右手往正面一指。
「到处是破绽。」
轰然巨响传来。
垣根帝督整条纯白的手臂,化成了巨大翅膀。构成翅膀的无数羽毛变成锐利的刀片,迸射而出。正确的说法是像长枪一般猛然伸长,并在不断弯曲后从各角度同时袭向一方通行。
利刃并未从妹妹们之间的空隙钻过。
而是轻易地刺穿她们。
或许是因为来不及回避,加上混乱的思考让「反射」无法完美运作,其中一枝长枪略削过一方通行的肩膀。一方通行的身体当场飞上空中,如同陀螺般打转。好不容易以手指撑在地上避免直接摔倒后……他才终于理解眼前的惨状。
就像昆虫一样。
被细针钉在墙上的昆虫。
「啊、啊……」
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叽哩……这种奇怪的声音持续传来。
身体、手脚、或是头。即使各部位遭到贯穿而定在空中动弹不得,具有妹妹们形体的某种东西,依然重复着上头指示的动作。她们并未哭喊疼痛,表情也并未因为恐惧而痉挛。一群连自己被用过即丢都不晓得,只会忠实执行主人命令的悲哀人偶就在眼前。
这景象让一方通行的脸为之抽动。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都会让他回想起过去。回想起过去被当成实验动物,任凭学园都市最强怪物吞噬的她们。
「你这王八蛋——————————————————————————————————————————————————————————!」
视野扭曲。
既然你敢这样玩弄她们,我就让你尝尝同样的感觉。
一方通行想到这里时,垣根帝督收回了伸出的无数长枪。原本被钉在半空中的白色少女们再次恢复自由,仿佛要压制怪物般拖着残破的身体再次袭击。
「你的事我可是调查得很清楚啊,毕竟能思考的时间多得是。」
身为第二名的怪物笑着。
同时他如此宣告:
「但是这样不行啊,你的方法完全不行……确实,乍看下她们接受了你的赎罪——御坂网路中统领总体意志的高位个体给了你宽恕。但那并不完整。关于这点,你自己也很清楚。」
「……!」
无法打倒对方,也不能被打倒,让一方通行只能不断闪避。
「毕竟依照你们的理论,妹妹们虽然有御坂网路这个总体意志,却也必须承认各个终端都有自己的人格。总体音全心原谅你?那又怎样?被害者自身的感觉就只有被害者本人知道。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言语攻击。
挖掘疮疤。
照理说在空气中传播的振动应该能屏蔽,但带着真正恶意的声音却能不顾当事者想法吸引其注意力,撬开他的意识,硬是潜入深处刺激内心。拔不掉的刺一点一滴夺去冷静,扰乱着控制强大力量的算式。
「她们究竟有没有原谅你,如今已经无法确认了。」
垣根帝督的策略包围住一方通行。
那是由和缓言语所构成的围栏。
「在这种情况下,最后一片有可能得知被害者想法的拼图就是『那个』——她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个人情报。不过,这样也不错吧?毕竟只要把这些东西全都葬送在黑暗中,你的罪就会消失。罪疑从无嘛。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就没问题。只要像这样结束一切再回到原本平稳的世界,那就皆大欢喜啦。」
沙沙沙沙!
一方通行的意志大为动摇,以致于只能听见对方的部分雷语。
垣根帝督平稳的声音,进一步刺激他的神经。
「总之,就是这样啦。」
因为过于愤怒而晃动的身体几乎失衡。被逼到这个地步,一方通行才总算注意到,别说控制能力,连自己平时不会去意识的部分——在脑部损伤后负责支撑身体的双脚移动演算也涣散了。
「你就让自己罪行的证明给压死吧,第一名。」
趁这个机会,与妹妹们有相同外型的白色少女们杀来,无数能匹敌大型铁锤和钢丝钳的手臂同时挥出。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明明应该如此。
但是。
轰!
突然,穿破墙壁的强大闪光扫倒了其中一名白色少女。
就在无论本身有多危险,也不愿伤害对手的一方通行面前。
脑袋一片空白。
还以为思绪已燃烧殆尽。
有人从那面墙上边缘闪着橘色光芒的大洞中探出头来。这人跟一方通行及垣根帝督一样,是由此地最尖端技术创造出来的怪物之一。
麦野沉利。
学园都市第四名。别名「原子崩坏」的女性。
因为新的威胁、新的敌人出现,白色少女们停下袭击之手,为了同时应付双方的攻击而改变阵型。
罔顾这些动作的麦野,露出一副无聊的样子说道:
「喂喂喂,第一名你是怎样啦?想死就自己去死,动作快啊。排这种无聊的队会让我很焦虑耶。你可不要因为我轰掉对方而生气啊,这都是你的错,面对这种对手还拖拖拉拉超让人不爽的啦。」
脑袋中。
传来灼热的痛楚。正当一方通行打算直接大吼时——
「你……!」
「你在对谁理智断线啊,怪物。你知道自己完全找错人了吗?」
麦野晃着用以尖端科技制作的食指,接着说:
「『被害者的心情只有本人知道』。那边的那家伙说得没错啊。赋予残留思念形体?重现临终模样的录音机?谁管那种玩意啊。那根本就不是『本人』吧?单纯只是一群把黏土抹上死者骨头做成的人体模型罢了。」
「……」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那种想像死者的思念就能流泪的人,或许也有找出死者所留事业并继而完成的人。靠这种行为拯救死者的人可能存在,但是曾浸淫在『黑暗』中杀过人的我们做不到。」
麦野说出了无可奈何的事。
就像是要强迫对方接受。
不过,她还没有说完:
「死者不会复活,用什么科技都没办法。拿心肺复苏来说,只是心脏停止的人跟明确死亡的人可不一样……会上这么简单的当,表示你太小看这世界了。说不定,死在自己手下的某人会复活,这么一来自己杀死某人的罪就能一笔勾销——你该不会是抱着这种愿望在呼吸吧?」
这是天还没亮时发生的事。
麦野沉利遭到应该是学园都市暗部所派「与芙兰达·塞维伦外表相同的某人」袭击。当时,她会毫不犹豫用「原子崩坏」粉碎对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人死不能复生。
被害者的心情只有被害者本人可以述说。至少被「黑暗」弄脏双手的人绝对无法代言。
如果。
如果出现了「看起来是这样的某物」,那肯定是还活着的人为了自身利益,擅自代言已死之人的心情。
那才真的叫做亵渎。
是连罪人们都能为此愤怒的最恶劣手段。
「你的事,我在与复制人有关的报告上读过了。」
麦野用相当干脆的态度表示:
「你比为杀而杀的我要可爱多啦。那件事的内情复杂、难解、所以有解释余地。虽然你多半还是跟我一样会下地狱,不过在下地狱之前你或许还有事可做……接下来你要怎么办?是要自我陶醉地觉得『老子要面对死者的真心话并接受复仇,然后以清白之身死去』,还是从挖坟取骨并随兴将之赋予肉体玩耍的混蛋手中,取回死者的尊严及安宁都行。反正那是属于你的无趣人生,随自己高兴去选吧,笨蛋。」
「……我知道。」
一方通行咬紧牙关,语音从唇齿间渗出。
「那种事我也知道。这么做只是在自我安慰。会把那些东西当成本人,是因为我把自己的伤痛重叠上去。」
即使如此。
一方通行还是将自己的伤口挖开,让黑色的血液流泄而出。
勇敢地触碰最痛之处。
「那是……那些家伙是……死在我手里那些『人类』最后的存在证明。不管利用手法多么丑恶,那依旧证明她们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证明被我夺去生命的人们曾经存在过!」
「……那就更不能原谅了吧?」
麦野极度不悦地回应:
「如果只剩这种证明,如果那代表某人生存过的一切,不就表示那个某人的一切都遭人夺走、利用、操纵了?如果能接受这种事——我不是指死者,而是说你。如果你能接受这种事,那就快点去给人杀吧,丧家之犬。之后就由我来收拾一切。」
她并不是为了开导谁才说出这些话。
说穿了,她也不是什么有资格这么做的正派人士。
「你不觉得你只是想让自己死得清白吗?」
即使如此,她依然有无法接受的事。
所以她如此说道:
「就是为了让死者清白地死去,才要弄脏自己的手。被害者的心情,只有被害者本人能遖说,但能依照自我意志为死者行动的,只有还活着的人啊……拒绝这么做而选择逃避,绝不是什么正当行为或和平主义,只能说是懦弱吧?」
「……啊。」
其实,这些一方通行都懂。
就算在这里受伤、难看地倒下、因而丧命,也绝不是为了已经不存在的死者或任何人。谁杀了谁这种事,正因为连那种理所当然的「机能」都会夺走,所以才被当成禁忌。
只是需要做好觉悟。
他非得去重新怀疑,从根本支持自己精神的事物。
即使,御坂网路的总体意志接受了自己。
即使最后之作这个特别个体原谅了自己。
也不代表一切都已结束。
然而——
不能因为那种事,就舍弃眼前那些遭到玩弄的死者。
「……我要毁了你们。」
一方通行轻声低语。
接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大、变得有力。
「已经没事了。如果『你们』想寻求证明,那我就会化为那道爪痕。在世界上留下深刻、无法消失的伤痕,来证明因为我这个怪物而牺牲的『你们』曾经存在于这里。那种扭曲的纪录不需要再留下了。回归我们这种漆黑的科学之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吧。所以……我要结束这一切!」
「嘿。」
终于。
露出微笑在一旁听着的垣根帝督开口了。
那个男人明明随时都能用暴力打岔,却始终袖手旁观。
有如舞台上戏剧已结束,剧场内照亮起后观众席的交头接耳般。
「你就这么接受了?真的?被害者的心情只有本人才知道,所以不知道也无妨——这种结论能解释一切?」
「你这种只知道为了利益擅自解读死者心意,却无法面对自己对死者所怀情感的家伙,一辈子也不会懂啦。笨蛋到死都治不好是吧?在这层意义上你还真悲惨啊。明明很强,却很悲惨。乖乖地去死一死可能还好一点啦。这么一来,就能以,过去曾压倒我这个第四名的高级能力者』之名,将人生划下旬点。搞错收手时机只会败坏名声啊。」
麦野以一副不爽的样子回应。
她的手掌,发出了异常耀眼的光芒。
「……何况,我也有笔帐要跟你算。深夜时发生的冒牌芙兰达袭击——在同时期最活跃的『黑暗』就是你,而且你们把玩弄死者当,兴趣。这点也类似。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打算,不过我要在她的坟被挖开之前结束这一切,王八蛋!」
强化破坏的第一名和第四名。
能永远增殖创造性的第二名。
分属两个阵营的怪物们目光交会,接着毫不犹豫地激烈交战。
7
在多层天桥的最上层,车子数量少到不自然的干道上,御坂美琴和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面对面。
这或许也算是历史性的瞬间吧。
一方是科学阵营制造出的顶尖好手,超电磁炮御坂美琴。
另一方则是就算在魔法阵营,也拥有极为稀有先天资质的「圣人」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两人即将冲突。
尽管这场战斗出于偶然,但是不论对魔法势力或科学势力来说,其影响都有可能传播到「巨大的存在」那边。
话虽如此,战况却显得一面倒。
学园都市制的能力者性能虽然强大,但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可是拥有十字教特殊体质「圣人」之力的人物。更何况,她还是兼具北欧圈特殊体质「女武神」的奇才,即使两股能力会互相抵销,导致能使用的力量上限如同月亮圆缺般有周期变化,但目前这个时期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问题并不在于细部战力。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光是踏出第一步——
速度就已经提升到最快,超越了音速。
咚!等听到巨响时已经太晚了。
体感上,布伦希德的身体已经消失,再加上她的动作比音波还要快,等听到声音再判断就来不及了。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从正面踏入美琴跟前,将以单手握持的双刃大剑往上一挑。
不仅如此,她还转过手腕,让巨剑「平躺」后才挥动。
一般来说,或许该留心别被剑刃劈中,但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不但能以超音速移动,那把双刃大剑更只是块装上握柄的巨大铁板。
一旦翻转剑身使用,它就能发挥近似巨大钢扇的功效。
一把能引发冲击波的压倒性暴力巨扇。
被扫到就完蛋了。
脂肪和肌肉遭到击溃自然不在话下,就连鼓膜、肺部、气管,也会受到内侧冲击而撕裂得乱七八糟。
不过——
「可恶……!」
「!」
美琴在命中前做出反应。
铿当!一声低响自少女脚边传来,地面一阵摇晃。高架干道虽与桥大梁一体成形,但美琴以磁力控制整个区块,让它如同跷跷板般摇晃。
双刃大剑的攻击如挥空般失了准,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制造出音爆。干道沿线的大楼窗户玻璃因而粉碎。
(……广义的电系能力?这么说是雷达?不,这是……!)
地上洒了一层薄薄的铁砂。
就算以超越动态视力极限的速度移动,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的脚印也会将她所走的路径泄漏给对手。
御坂美琴没有停下动作。
她发出一声弹指,吼道:
「吃我这招!」
铁砂从四面八方飞起。
它们化为高速振动的细长暗杀针风暴,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朝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袭来。
相对地,布伦希德则重新用双手握住巨剑,如回旋斩般当场转了一圈。
「轰」地一声巨响随之迸发。
以惊人速度搅拌空气所造成的音爆,让应该已受到巨大磁力控制的凶器群被更强的力量扫开、夺去形体、四散飞开。
美琴控制高架道路中的钢筋,在眼前做出厚重的水泥墙挡下冲击波,接着于重新以磁力聚集四散铁砂之际,挑选下一个目标。
「那把剑!」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瞄准美琴的脖子挥下,双刃大剑在空中的某一点停住。
然而,只停了不到一秒。
布伦希德罔顾强大的磁力,仿佛挣脱拘束般,硬是以惊人臂力将大剑往水平方向挥出。
然而。
「一秒……就够了!」
美琴的目标已经达成。
她的浏海发出蓝白色火花。
随着「啪叽!」一声撕裂空气般的巨响,电击之枪直接命中钢制的双刃大剑。布伦希德这回似乎终于不能再忽视了,高压电流窜过刀刃,自手腕流向全身。
趁这个机会,美琴挥动左手,动作类似棒球的侧投。
某个巨大物体有如追随手掌动作般,顺着其轨迹飞出。
带着钢筋的特大水泥块,朝布伦希德的腹部挥出杀人拳击。
硬是于瞬间从电击伤害中恢复的布伦希德,挥动双刃大剑靠力量挡下足以破坏大楼墙壁的水泥块。
千钧一发。
两人展开了有如兵刃相抵般的对抗。
「就我所见,你似乎是跟魔法没什么关系的人……」
事到如今,布伦希德才发问。
或者该说,她终于肯定对手是个够资格对话的对象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参与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争夺战?虽说我没有打算争论那个人原本究竟属于那个阵营,然而一旦跟那个人接触,与『捣蛋鬼』中枢牵扯上的风险自然就会跟着增加。」
「突然就挥剑砍过来的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啊……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大事』,说实话,我也没有非得参战的理由。」
美琴用左手控制着水泥巨锤,同时以右手造出铁砂剑。
不仅如此——
「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帮助朋友根本不需要理由,是因为自己想做才去做……某人即使被逼到死亡边缘,仍能说出这种蠢话,最后还真的救了超过一万人。那家伙,老是出手相救的那个笨蛋,今天也一如往常地想着要帮助别人。这么一来根本不可能阻止他吧?明明不希望他去做危险的事,依然能拍着他的背送他离开,这样才是好女人啊!」
厚重的水泥块,发出「啪啦」的声响。
双刃大剑靠着锐利度以外的东西,硬是切开障碍物确保了前进路线。
同时,在双刃大剑获得速度前,美琴尽全力挥出铁砂剑。
不过若是变成比拚力量,自己一定会输。
美琴在第一击时确认了,就算使用高速振动的铁砂,依然砍不断构成双刃大剑的钢板。于是她立刻解除了铁砂剑。
取而代之的,是将不知何时掏出的一枚硬币放上大拇指,将之从极近距离往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弹去。
那是为了解放出她的代名词。
超电磁炮。
「我也有属于我的理由,那就是我想帮助『那个笨蛋』!」
闪光向四周扩散。
同样身在高架干道上的雷神索尔,看着与背后那场爆炸类似的现象,以肌肤感受带着刺痛的振动,忍不住露出微笑——那笑容显得粗暴、好战,与先前截然不同。
「……喔——喔——在打了在打了。到底该赞赏学园都市制品其实也相当不错,还是该夸奖就算受到那种攻击,依然能维持音速行动的女武神?」
「你还真敢说啊,少年。」
与雷神索尔对峙的「圣人」席薇亚,失望地看着他的右手。从少年五根指头伸出的电弧刀长达二十公尺以上,光是这点,科学阵营的发电系能力者中,恐怕就已没多少人能做到。
但是,席薇亚的神色中带着失望。
「捣蛋鬼」和「圣人」……对于在这些人当中,地位始终最接近欧雷尔斯的这位女性而言,就连这种等级的力量也会让她失望。
她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或者该说,如果没强到这种程度,雷神索尔和席薇亚就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上。
「若是发挥你真正的实力,可以伸长个十倍以上吧?不,真要说起来,如果你真的冠上『那个索尔』的名号,本质应该在别处才对。雷神这个框架不可能塞得下。」
「话虽如此,但光是这样就已经让我觉得很自责啦。」
雷神索尔完全转换了意识。
从在远方观战,转为面对眼前的敌人。
「我原本想避开这种状况。虽然这不是最糟的发展,却也算得上第二或第三糟了……这一点都不好玩啊。我的杀戮,确实也曾把许多人牵扯进来,达到可称为『战争』的等级。然而,我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希望才开打。」
「所以你希望将牺牲的范围压抑到最小?」
「说实话,我甚至连冲突都不想发生。」
雷神索尔老实地回答:
「如果我和能跟我对抗的人认真地正面冲突,搞不好光是这样就会将这座城市毁掉一半啊。所以,这位小姐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尽可能压抑力量,仅靠『雷神程度的索尔』来打。如果这样你还是会死,那责任大概该归属到你那边吧。」
「哈哈,这种事就不劳费心了。」
听到这种桀骛不驯的发言,席薇亚露出笑容。
以女仆来说过于有力的笑容。
「就那个领域来说,我应该也是最高等级的魔法师。」
轰!撕裂空气的声响迸出——出自席薇亚手中的绳子。她旋转手臂、旋转身体,当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时,空中已经描绘出复杂的形状。
那里出现了许多圆环。
雷神索尔正觉得那形状有些类似东方文化圈的陀螺……一股不祥的预感就窜过心头。
席薇亚出手了。
她的动作变得更快,既像是要发挥「圣人」本领超越音速,又彷佛在跳着要榨乾搭档的社交舞。每转一圈,绳索上就多了一重更为复杂的力量。
咚!
席薇亚用力将绳索一扯,众多圆环在直径缩小同时,也将回转的向量赋予位于绳索内的物体上。
若以为环内什么也没有,那就太过草率了。
里头有东西。
空气。
「这家伙!」
雷神索尔发出怒吼。
爆炸跟着产生。
抓住空气。就物理算式来看并非不可能——毕竟空气有阻力,也会产生摩擦。所以,抓住空气使之如陀螺般旋转,照理说是做得到的。
然而实际的问题,在于单靠人类的肉体是否做得到。
只是抓住一团空气,再用强大的力道让它旋转,并转化成冲击波的漩涡从多个方位砸向目标……这种乱七八糟的招式,究竟谁敢肯定?
每一团空气,都比用来破坏大楼的铁球还大,恐怕已经达到连地下避难所都能埋起来的等级。
过度强大的臂力。由此所产生的现象。
她将原本小到不会去意识的「空气阻力」,以如此强力的方式重现。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吧!)
雷神索尔瞬间挥动了右手的电弧刀。
空气毕竟是空气。他打算赋予空气庞大热量使其爆发性膨胀,藉此打消冲击波漩涡。
但状况没有那么完美。
以横扫粉碎两、三发攻击后,电弧刀突然停下——就在二十公尺长刀刃即将挥中仍于空中舞动的绳索,以及高速旋转中的席薇亚那一刻。
「我的专业是『结界』。」
席薇亚降低旋转速度,并在重新以双脚踏稳地面同时如此说道。这一瞬间,数十公尺长的绳索依旧如韵律体操的缎带般在空中飞舞。
「在白金汉宫时,我常由于身为护卫却破坏宫殿器具而挨骂啊。之后,我就思考要如何只迎击刺客而不造成周围损坏,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张开压抑自己的结界。」
「以十字教天使为基础的一笔画图腾……是近代西洋魔法的符印?」
「正是。」
那是引出据称位于与这个世界重叠存在的其他相空间里的「天使之力」,并将其封入物品当中的一种手段。它参考了用希伯来文为特定排列的「蔷薇」图腾,描出想召唤的天使之名进而做出符咒。
恐怕与其说席薇亚想要的是天使之力,倒不如说她是为了得到类似神殿支柱般,能适当引导强大力量流入的机能才会学习这种魔法。
换句话说,这是一道为了召唤仪式而设的结界。
那并非单纯的墙壁,而是如同用在精密机械上的半导体般,因应必要时间及场合复杂地在流通与封锁问转换,对单纯的力量奔流赋予高度精细的机能。就像均一的电流在经过积体电路后能进行复杂的演算喜旭是以源自其他相空间的力量打造出「(看起来)无论任何愿望都能回应的某人」时,所使用的技术。
「这是运用以绳素描绘出而展开的『天使之力』之壁,以做出推动空气之『手』的方法啊。」
席薇亚再次开始高速旋转。
绳索也如鱼儿上钩般蠢动。
在空中舞动的大蛇,明确地露出獠牙。
「所以罗,你不用担心啦。说到不把他人牵扯进来的技术,那我在世界上一定是顶尖的。把担心的事情交给女仆,尽全力大闹一番吧!」
(糟糕,天使的名字不只一个。从「神之力」到「神之药」,然后自「神之药」变换成「似神者」,接着从「似神者」转为「神之火」。她是要让符印循序变化以造成相生效果!)
正如塔罗牌有多种用法,近代西洋魔法里也有利用四属性配合度,来取代卡片逆位置的方式。那就是将某些东西放在现有卡片旁边,藉此从单张卡片的许多记号中,挑出想使用的记号或麻烦的记号做强化。
这跟过去「神之右席」那种钻研单一「天使之力」的做法不同。
这种魔法虽然在单一属性上都赢不了他们,整体平衡却凌驾其上。
「真是的,那怪物周围怎么都是些无聊的家伙啊。」
「我可以当那句话是夸奖吗?」
已经连雷神索尔都跟不上绳索的动作了。
唯有结果产生。
绳索的直接动作,终究只是为了发动魔法的记号。某种不同于记号的灰色粉末状物体,彷佛顺着绳索的导引般,一起涌向高架道路。
那是在下一秒所发生的事。
咚!
下一秒,高架干道的一个区块,如陀螺般高速转动。
要说是指头也未免太过原始的灰色钩爪,将以数十公尺为区块的干道其中一个单位,如餐桌般翻了过来。这速度太过异常,使得道路不只翻面,还在原地如电风扇般旋转。
从原先支撑其惊人重量的桥大梁上,整个拔了起来。
连雷神索尔及席薇亚本人都遭到牵连。
(不会吧……!)
突然被抛到空中,使得飘浮的双脚瞬间为了追求地面而摆动。鞋底所接触到的,则是已经转了数圈后的道路侧面部分。而这也很难说是着地,因为就算能站在这里,一秒后又会因为翻转一百八十度而掉落。
不过,依然有做得到的人。
「圣人」。
能以肉身达到音速动作的人。
一般人的一秒跟席薇亚的一秒,能采取的选项范围有压倒性的不同。只要道路侧面辍上的时间有〇.一秒,要像短跑选手般,沿着道路侧面冲入雷神索尔跟前就并非难事。
席薇亚带着在空中描绘复杂符印的绳索,舔着嘴唇直线逼近。猛烈的危机感令雷神索尔的体感时间减慢到极限,即使如此,那个女仆依然维持着难以捕捉的速度。
「投掷之槌————————————!」
雷神索尔吼道。
新力量的供给,让雷神索尔四肢爆发出强烈的闪光。这不是为了用电弧刀切断物体,而是靠着让空气爆发性膨胀,硬是让本身动作加速的电子喷射。
雷神素尔的身子被硬拖着旋转。
接着确实踩在原本只是微微触碰到的干道侧面。
同时,席薇亚也勇猛地突袭。
她没使用绳索,而是直接挥出两、三拳。
若是做格挡,自己的手臂就会完蛋,所以雷神索尔强行转身回避。明明都已经压抑到最低限度了,但他的每一个动作依然几乎让手脚的关节松脱。毕竟以人体的构造,实在不能在这种速度下活动。
「呜……!」
雷神索尔用力将电弧刀往前方挥去。席薇亚以绳索图腾产生的结界弹开攻击,雷神索尔则顺势向后一跃。
逃开了——
这样想就错了。
雷神素尔失去立足点,身体立刻被重力拉着向正下方掉落。经过一番努力,雷神索尔成功落在失去道路这个保护伞后残留的桥大梁上。
这时,他感到一阵恶寒。
席薇亚依然站在于空中旋转的干道区块上。她配合如骰子般不断变换平面的道路,灵巧地在上面奔跑,感觉有点像站在大球上的特技演员。在此同时,绳索也有了新动静——它接二连三描绘出新的符印,持续将新的天使名覆写在原本的名字上。随着每次的覆写,席薇亚周围开始汇聚起庞大的力量。
接着,席薇亚就从半空中的道路上飞跃而起。
随着她扭转身体,旋转中的道路区块彷佛受到磁力控制,跟着做出奇妙的动作。由水泥与柏油结合的巨大质量体,似乎藉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与席薇亚的右脚连结,像是遭人甩动般呈三百六十度转动起来……接着像流星槌般急速坠落。
瞪大了眼睛的雷神索尔忍不住大叫:
「笨……笨蛋!」
「我在白金汉宫也常被这样说啊。」
随着轰隆巨响,强烈的震动让整块地面摇晃起来。
一场品味恶劣的剑球游戏。女子就像是要复原自己亲手破坏的干道,以让路面朝上的状态,对准独自留在地上的桥大梁,让两者漂亮地接合。
当然。
是以利用巨大重物将站上桥墩的雷神索尔夹住的形式。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在自己接合的干道上着地后,席薇亚只靠手腕一动,就将在天空舞动的绳索回收成一束,同时无精打采地低语:
「……如果是认真地要跟『圣人』打,得先从改变常识这点做起啊。能以速度将短短一瞬间延长的我们,在移动选项的数量上,和你们根本是不同的生物。」
打算将剩下那个人收拾掉的席薇亚转过身去。
另一边,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正在跟学园都市制的少女战斗。不过,由两名「圣人」夹攻应该马上就能打发掉。
正当她这么想时。
地面一阵晃动。跟桥大梁分离过的东西,就算装回去还是很难保持平衡吗……席薇亚这么想,但并非如此。
那不是单纯的晃动。
摇晃之中,带着明确的意志。
「你忘了吗……王八蛋……」
脚下似乎传来了声音。
到了这时,席薇亚才总算想到答案。
「你……难道你硬是把道路拾起来?」
「雷神索尔是怪力之神。放眼整个北欧,也只有两个人能举起重到翻掉的雷神之锤。我身上可是绑了『那条带子』当灵装啊。冠上了传说中比将魔狼芬里尔之颚上下撕裂之神还强大的军神名号,我怎么可能被区区桥梁压烂啊!」
轰!
席薇亚的视野一口气上升了十五公尺。
不对。
是雷神索尔将原本要压扁自己的干道区块,直接往上方扔了出去。
(……是能使出力量,却无法变换成速度的类型?)
即使飞在半空中,席薇亚依然冷静地思考。
她是「圣人」。以她的运动能力而言,根本不需要害怕坠落。真有需要,她甚至能哼着歌跳到旁边的大楼屋顶。
不过——
(等等,十五公尺?)
她的眉毛微动了一下。
因为她察觉了危机。
十五公尺并非一般人类伸手可触的高度。但是,从雷神索尔右手伸出来的电弧刀全长是多少?
「二十公尺……可恶!完全在攻击范围内!」
席薇亚慌张地挥动绳索描绘起结界用符印,而在下一秒——
彷佛不会料理的人用单手抓着菜刀跟白萝卜格斗般。
五只灼热的爪子毫不留情地瞄准席薇亚,将飞在空中的干道烧得乱七八糟。
8
那个大质量块撞击地面的巨响,成了信号。
先有动作的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在她手中的象征武器,会配合用途、属性改变成各种不同形体。
现在是「酒杯」。
那是代表水、后方、月亮、女性、蓝色的四大方位之一,于塔罗牌中则司掌其中一种小秘仪。
在少女周围呈漩涡状的水之壁,一口气向上延伸。到达一定高度后,它就平均地扩散成圆形。那个会让人误认成巨大雨伞或树木的透明物体上,结成了数以千计锐利、冰冷的果实。
收获时刻则以豪雨的形式来表现。
以柏德蔚为中心,水短剑如土石流般朝全方位、四面八方来袭。雨伞的轮廓从内侧崩溃,原有的体积化为蕴含杀意的凶器。
她很清楚。
虽然幻想杀手能消除各种异能之力,但效果限定在右手手腕到指尖这个范围内。因此,最合适的应对方法并非单发的绝对攻击,而是用平凡的攻击手段以量取胜。
想必能消除一、两发。
可能躲得过三、四发。
但也到此为止了。
这数千数万数十万把短剑,构成了面状攻击,根本没有留下能让人躲避的空间。除了那名少年右手所遮挡的地方外,其他部位全都会被刺穿。
明明应该如此。
不过——
「……!」
尖锐的「锵」一声传来。
那一刻,上条当麻的确将右手举到头上,以手指消除袭来的部分短剑。
然而,不只如此。
水短剑如玻璃般粉碎,碎片往四面八方散开,并与周围其他短剑冲撞,稍微改变了短剑的轨道。那股连锁、连续的反应,开出了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空白地带。
或者该说,正因为没有能让人闪避的空隙,才造就了这个现象。
啪啦!
所有的水短剑都命中了柏油路面,更在周围一带擦出橘色火花,唯有上条周围一公尺内很确实地免除了损害。
先见之明。
理所当然地,与科学阵营能力者及超自然魔法师重复战斗后,上条才终于得到了这种有如名匠手指般的感觉,连他本身想用脑袋去理解都会失去精确度。
可是,柏德蔚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完全如我所料啦,笨蛋。」
她静静地说道。
上条用一只右手挡下水短剑豪雨后,意识从「防御」偏向「攻击」,空隙就在这一瞬间出现。
一点白色闪光,出现在邻近上条左侧腹的普通空气中。
下一刻。
啪!纯白的闪光炸开。那是场直径约十公尺的球状爆炸,路标、柏油全都随之消失。这记攻击瞄准了上条意识转换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对他的身体露出獠牙。
柏德蔚将这招称为「召唤轰炸」。
这不是使用各种神殿、象征武器、诵唱、仪式等复杂手法来撷取「天使之力」,进而引发超常现象。她并未赋予那股含糊唤出的力量形体,就直接用以攻击敌人。讲得好听点,这样叫「作业简略化与高速化」,但说穿了就跟省去所有安全确认直接发射火箭一样。要是半吊子的魔法师使用,只会被自己召唤出的力量吞噬,成为典型的恐怖故事牺牲者。
「呜……!」
上条硬是转过身体,打算用右手压制爆炸。
但是「破绽」也跟着扩大。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象征武器,已经化成意味着风的剑。
她非常随意地——
从上向下挥动。
她要劈开战场的一角。
只为了将上条当麻的右肩关节切断。
少年正为了处理左侧的召唤轰炸而挥动右手,根本没时间去应对新挥下的风之剑。而且强行扭转身体打乱了他的重心,他大概连跳开都办不到。
换言之——将军了。
虽然有些担心切断那只手臂后所产生的不明现象,不过那毕竟连上条本人都无法自由控制。如果他就此退场当然很好,即使陷入失控状态也会因此出现大量「破绽」。之后只要顺势挥个两三刀就能决定胜负,战况根本不可能逆转。就这层意义上,这次攻击将会决定一切。
不过。
然而。
当!
柏德蔚挥出的风之剑被弹开了。
弹开攻击的是纯白之光。
也就是袭击上条当麻的召唤轰炸闪光。
「什、么……!」
这下子。
上条的行动,终于超出了柏德蔚的预测,使得她下意识地将象征武器变成手杖形状并水平持握。
原因就是那只右手。
幻想杀手终究只能抵销异能之力,没有其他用途。然而,那五只手指能自由活动,能摆出各种手势。而且,不管对象是火还是水,那只手都能让力量自然地流向易于流动的方向。
正如火会往有氧气的地方扩散。
也像水会向低处流。
而且。
运用这种性质的技术,多如牛毛。
例如,运用坚硬材质炮身,将火药爆发力往单一方向集中以发射子弹的枪械。
例如,在碗状的板子内侧装填火药,发挥出足以贯穿战车装甲威力的定向地雷。
空调的通风管、电缆、涡轮推进器、吊车铁球、火车、滑雪、烟囱、义大利面制面机、供油用泵……广义地说,连在经过铺装的大街上来往的人流都是。
就跟那些一样。
少年并非利用幻想杀手来消除异能之力。
他以五指滑过表面,使用右手这个最大的「墙壁」,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画出让爆炸力「最易于流动」的轨道,让召唤轰炸的闪光跟风之剑互相冲突。
「你忘了吗?再怎么说,我毕竟还是跟那个右方之火正面对阵过啊。」
事态出乎柏德蔚预料,这次轮到她出现「破绽」了。
为了尽可能活用这个机会,上条的双脚一蹬柏油路面,飞奔而出。
「而且我也知道有『压力大到就算使用右手也无法完全消除的力量』。你的性能实在太强啦,柏德蔚!」
第一次。
柏德蔚微微咬紧牙关,怒道:
「你的手是耍小把戏的记号?有句俗话叫『不自量力』!」
柏德蔚将水平横置的手杖,如指挥棒般转了一圈。
橘色火焰顺着那个轨道喷出,形成巨大的墙壁逼向上条。
「障眼法!」
在用右手消除前,上条就看穿了。
与其从正面破坏,不如将手臂横向挥出,让移动中的高热之墙往其他方向流去,烧尽那边的景色。
除去橘色窗帘的下一秒。
大量看似石制的灰色短剑,有如风暴般袭来。
上条用尽全力扭转身体避过其中一把,被轻轻擦过的脸颊流出了一道血痕。
不过上条笑了。
「只有那把是普通刀子。我说得没错吧,柏德蔚!」
「哈!跟本来的你完全不同!」
假如纯粹靠右手突破,手掌应该已经被刚刚那把刀刃贯穿。
上条在扭转上半身的姿势下硬是挥拳,将剩下大量刀刃的其中一把破坏掉。之后就跟水刃豪雨一样,破坏和碎片的连锁冲突,开出了些许的安全地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剩下数公尺。
只差一口气就能触及。
「算了,如果是个只会挥动右手的小鬼,也就不需要那么执着吧。」
相对于再次迈步向前的上条,柏德蔚则是把手往背后伸去。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拔出背在背后的剑,恐怕衬衫的背部隐藏着什么。
上条原本以为,她会拿出奇怪的卡片或水晶球。
但并非如此。
「我不太喜欢什么飞弹、机关枪等近代武器。」
拔出。
举起。
前伸。
「但『燧发枪』(这玩意)是例外。这话我在『先前的事件』也说过吧?」
那是把只能填装一发子弹的旧式手枪,上头用黑橡木和雕金装饰,很像以前那些海盗会用的武器。
上条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
有一项证据。
他的右侧腹被一发子弹开了个洞。那是遭到警卫开枪射击的伤痕。
换句话说。
上条当麻的运动能力,不足以闪避与异能之力无关的子弹。
「柏德…蔚……!」
「我已经舍弃了尊严。」
只差几公尺。
以步数计算剩下最后一步。只要跨出一大步,拳头就能击中对方。但柏德蔚为了以最大限度活用这明确的差距,已然将她的纤指放上了扳机。
瞄准的位置不是头部。明明处于这种极近距离,枪口却是对着下腹部——身体的重心。柏德蔚瞄准了最难闪避的部位,就算拚命摆动,也会确实命中身体某处。
她轻声细语似地说道:
「为了确实得胜。」
9
地下道。那有限的空间,可能根本没有让三名学园都市制怪物驻足的广度与强度。
正面冲突。
以妹妹们残留思念为基础制作的那些白色人偶,同时攻向一方通行,而右手臂化为翅膀的垣根帝督那数百片羽毛……如八.下已化为长枪风暴的「暴力」,也以将妹妹们牵连进来的形式,布满整个空间袭来。
然而。
一方通行的内心、精神以及控制能力的算式,已不再受到干扰。
若是能抱着觉悟正视一切。
之后,只要送她们最后一程就好。
从这个硬是把她们留下来的混蛋城市,送去没人能触及的地方。
「用这个吧。」
站在一旁的麦野低声说道:
「这是你的工作。」
那是在下一秒发生的事。
轰!从麦野沉利手掌发出的闪光,直接往一方通行射去。那是出力足以劈开神盾舰的粒机波形高速炮。如果第一名的「反射」算式有一丝混乱,他可能会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就碳化消失。
然而,那种事已经不会发生了。
绝对不会。
「……」
一方通行正确地把握了攻击的「方向」,他对能量方向做调整、集束、赋予新型态和性质,对着袭击而来的三名少女一口气解放。
声音消失。
一片闪光。
这已经不是贯穿、烧断的层次。消失了。一丝残渣、一公厘碎片都不留地确实消失了。这是为了不让她们再次遭人蛮横地控制,为了让原本不该存在的少女们,回归原本该待的地方。
直到最后的瞬间,她们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们离去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
这样就好。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理解、推测死者的心情,藉此拯救他们的心。或许,会有人记得死者的遗憾,完成其遗愿,守护他们的尊严。但那些工作,多半不会是由置身于「黑暗」而满手鲜血的一方通行负责。不过,即使是他,即使是那股等同于破坏与暴力代雷人的力量,在落入地狱前还是有该做的事。
死者的心情只属于死者。
别与任何人的利益挂勾。
学园都市第一名为了保护「那个」,静静地将其封印并确实送走。然后,为了不让别人轻易将其挖出,他有如守墓人一般挡在盗贼前方。正因为他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正因为就算立场无法提倡空泛的性善说,他依旧下定决心为了守护什么而行动,才能得到那项新结论。
一直刻意追寻「某人」背影的行为,已经结束了。
他要走上不同的路。
即使不能效法「某人」,依然可以做「某人」做不到的事。
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方通行反过来抓住逼近的大量长枪,读取在其中流动的某物「方向」,硬是使其发生逆流。「未元物质」中虽然没有血液,但能确认到类似生物电流的脉冲信号。末端传来的压力似乎破坏了中心部位,无数的长枪一口气碎裂。身处中心的垣根帝督也晃了一下。
「去吧。」
这时,麦野放出「原子崩坏」的闪光。
暂停动作的垣根帝督,上半身的大部分当场被夺走。
然而——
「到头来……」
仔细一看,某种白色物质正以垣根的脚边为中心往周围扩散。
地板就不提了,连墙壁和天花板也是。
「要说能创造什么,结果我最会制作的好像还是自己,毕竟这是规格最高的。一万个复制人也比不上一个原版啊,这正是学园都市的缩影。」
某个东西站在墙上,与墙垂直。
那是缺乏色彩,一片纯白的垣根帝督。
麦野以一副打量低俗艺术品的表情说道:
「……你的『本体』内,应该还有一些原本的内脏。你是在受到攻击前,将它们分解并移动到地板当中?」
「这个嘛……你觉得呢?我是让原本的内脏紧急避难,还是全部重新制作?何况内脏真的在那里存在过吗?如今又在这里吗?或是藏在街上各处用『未元物质』的细线连结?什么都有可能。不过啊,事到如今,就算破坏了原本的内脏又怎样?」
学园都市里虽然也有能改变外表的能力者,不过这已经不是那种次元的事了。究竟是脑部创造出能力,还是能力做出脑部并维持?是生是死,是梦幻还是现实,如今已成了连这些事部分不清的无限循环。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垣根帝督这个存在成为现象,出现于眼前。
即使能破坏,也难以确定是否已经夺其性命的对手。
如果没夺其性命,就算砍断手脚破坏内脏,也绝对无法阻止的对手。
然而——
「跟我无关啦——!」
一方通行从正面突击。他踏入直径达十公尺以上的纯白水洼中央,扯断飞过来的大量长枪,一掌往「中心点」打去。
掌握在「未元物质」中流动的电子讯号,使其「逆流」。
「啪叽!」一声传出。
水洼的一部分不自然地开了个漂亮的六角形大洞。破坏遭到蓄意隔绝,并未扩及垣根帝督这个系统的全部。
「没用的。虽然各个部分在区块化同时也有互相传递情报,不过没有直接连结。因为能不靠线路自由传达情报,所以你的攻击无法奏效。这跟利用外来串扰刻意造成的讯号混杂与电子窃听装置很接近。说穿了,要靠线路传导的攻击,一旦没有线路相连就无法传播。」
「那我就全破坏掉。」
「在这段期间,我也会增设自己的网路。就像老鼠会一样,同时于多处着手。」
「那我就用比你更快的速度全破坏掉!」
如果将学园都市比喻成一个肉体。
就类似能以无限增殖,让整个肉体陷入功能不全状态的癌细胞,与为了不让旧有细胞癌化而促进其自杀,来维持健康的因子交战。
靠制作东西来让他人痛苦的第二名,以及靠破坏来守护他人的第一名。
使用方式与既有印象相反的庞大力量。
但是——
「你的时间还剩下几分钟?」
垣根帝督嘲笑般地说道。
一方通行的能量方向反射和麦野沉利强大的闪光,同时削减着他的肉体。但在这段期间内,白色的某物依旧先后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扩散。对于遭到破坏,垣根甚至不会感到恐惧。生命体基本上应有的某种功能,已经从他身上彻底丧失。
「时限一到,你就完蛋了。虽然那个无法用理论说明的翅膀或许会出现,但那也不是能长时间自由操作的东西吧?倒不如说那个无法解释的东西,应该会促成大量无法说明的浪费。不管怎样,你都没时间了。」
接着。
「一旦剩下第四名,就只是消化比赛。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成长到什么程度,不过我们在基础状态上就有决定性的实力差距,她再怎么进步也赢不了我。」
正在说话的垣根头部整个消失,身影罔顾于重力融入墙面上的水洼中,接着新的垣根帝督又从别的地方浮现。
「这就是能力自由度的差别,决定性的差异。我甚至没有出手的必要,只要使用『未元物质』这个无止尽的资源就好。我的灵感无穷无尽,不管你们收集多少手段,面对连计算都已毫无意义的我依旧会被力量压倒……说实在的,你们根本打不到我啊。在碰到我之前,你们还得先登上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无限之壁。」
跟重复怎么样都搞不定的作业一样。
彷佛受命用水桶把游泳池的水舀乾,却随时都有瀑布般的水量注入游泳池。
「选吧。」
学园都市第二名的嘴唇动了。
「要花上漫长的时间消耗殆尽,还是要瞬间解脱?」
轰!
大量长枪飞出,往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袭击。
10
最后一个指向上条当麻的凶器,是跟魔法毫无关联的燧发式手枪。
思考要往左闪还是往右躲,根本毫无意义。
即使旧式手枪威力较低,也无法保证能单用手臂的骨头挡下来。
他可不是穿着紧身衣的美漫英雄,既不可能靠眼睛看清从正面飞来的子弹再闪避,更别提靠坚如钢铁的身躯弹开子弹。
因此,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哒!
上条拚命压抑让自己变得消极的本能,鼓起勇气正面冲锋。他与柏德蔚的距离仅仅几公尺,跨出一步就可以让拳头击中对方。只能在击发前拨开拿着枪的手了。若可以让枪口稍微偏移,射出的铅弹就只会贯穿空气。
(要赶上……)
极度的紧张,让体感时间出现异常。
拚命伸出的手臂,动作缓慢得令人焦虑。
(要赶上啊!)
柏德蔚面不改色地,将燧发式手枪对准上条。
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了。
能决定人类生死的小小金属片有了动作。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此之前。
上条的右手前端——中指前端稍微碰到了刻有美丽花纹的枪口。指腹确实感觉到了轻微抵抗的触感。那种状态就像在大鱼将上钩而未上钩时拉起钓竿一样,只要发生任何一点偶然,猎物就会挣脱鱼钩逃往水中。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硬是把右手横向一甩。
彷佛要把原本只是浅浅钩住鱼嘴的钩子刺得更深。
同时。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食指也完成了动作。
扣下扳机。
喀叽!燧发式手枪的枪口往上条身旁偏了过去。
(……为什么?)
虽然上条成功躲过紧逼而来的死亡,但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却在他体内扩散。
没错——
(为什么扳机明明扣下了,却没有听到枪声……?)
「你完全搞错了,笨蛋!」
上条甚至来不及因为少女的声音而颤抖。
轰!
随着厚重的声响,自地面窜出的石柱前端确实地击中上条的胸口。这一击与其说是阻碍呼吸,不如说几乎让他心脏收缩的节奏为之崩溃。
「咳……噗!」
少年虽然慌忙地想站稳脚步,右脚膝盖以下却丧失了力气。身体中心——心脏所出现的血流混乱现象,在晚了一拍后扩散到身体各处。
他只能试着避免自己倒下,尽力维持另一条腿的力量。
接着脸颊受到沉重的冲击。
讲好听点是一巴掌,实际上他几乎等于遭到燧发式手枪的握把殴打。感觉上跟握着铁锤槌柄前端挨上一记差不多。
这一击打得上条晕头转向,终于横向倒在柏油路面上。
他就像个断了线的人偶般,动作显得无比微弱。
「至少调查一下枪械构造吧……这对日本人来说似乎是很严苛的要求?不过啊,你好歹也有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心战斗的经验吧。」
瞬间变得连上下都分不清的上条倒在路面挣扎。柏德蔚则是观察着他的样子,并旋转起自己的枪。
「燧发枪是得从枪口装填粉状火药和子弹的枪械。虽然能将打火绳部分换成雷管以缩短作业流程,但就是省不掉装弹手续……少年,你懂了吗?这把枪,单纯地拿出来是无法射击的。」
「嘎…嘎……!」
「我自始至终所追求的,就只有给你决定性一击的『破绽』。这也难怪,突然被这种东西指着自然会分心吧。毕竟你的身体,还记得枪击的痛楚和恐惧啊。」
若是冷静下来思考。
有关燧发枪构造的问题,或许上条也会注意到。但是,不能给他冷静思考的时间。因此要在异能战斗中出其不意地使出这招,并在他转换为战斗用思路之前行动。
无论是因为恐怖而呆站在原地,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打算夺枪,结果都一样。
一旦他的意识集中到那把典雅的手枪上,就能利用这个「破绽」从正面以魔法击溃他。
「接下来——」
不知何时,柏德蔚手指问已夹着小瓶子、小钢珠大小的铁球、以及尺寸跟免洗筷差不多的细棒。瓶子中装着黑色粉末。
「我就来教你这把枪正确的用法吧。」
柏德蔚将枪口朝上,注入小瓶子中的黑粉,接着把铁球当成盖子般丢进去,最后将细棒刺入枪口,用力把里面的铁球和粉末往内压。
「其实,这种枪是不能把枪口朝下的。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应该不至于让子弹掉出来。」
柏德蔚丢开棒子和小瓶子,将手枪的枪口对准倒地的上条。
「……放弃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吧。我来给你放弃的理由。确实,你是那种就算腹部中弹也不肯停下来的生物嘛。那么,脚呢?失去了移动力和让拳头承载体重的基础,应该能当成暂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藉口吧。」
「嘿……」
不知是否轻微脑震荡的症状逐渐缓和,依然倒在地上的上条,用他朦胧的眼睛仰望柏德蔚的脸。表情中带着一丝微笑。
「你之所以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觉得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弥补夏威夷群岛和巴盖吉城的牺牲?」
「如果是又如何?」
「你不是已经承认了?承认自己『做出不得了的事』。既然如此,就不要弄错自己该面对的事啊。就算你抓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诱出魔神欧提努斯并打败她,成功让世界恢复和平,让数十亿的人们感谢你,想必你自己也得不到任何满足。」
「我已经听够你的感情论了。」
「是吗?」
上条喘着气,拚命地挤出话来:
「那种打算纯靠道理和效率拯救人类的家伙,我反而无法理解啊。因为啊,那不就等于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若是引用处理起来最轻松的论文,只会得到『根本没必要拯救』的结论吧?维持社会的金融流动中有必要之恶,从整体统计来看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数字;而且就算人类灭亡,在度过漫长的岁月后,拥有思路的其他系统生命体也会布满地球吧……若是纯从道理的角度看,这有什么不好?只要合乎道理,就算不拯救人类也没差吧?」
对于倒地的上条而言,柏德蔚的枪口是绝对性的存在。
这次想必不会有跳起来,抢走那把典雅手枪的机会。
「一样啦。我们都一样。你是因为想救所以才去救人吧?是为了做到这点,才追求最适合的道理和效率吧?结果你居然完全搞错了。你现在所做的,就像是为了拯救饥饿的人,而切下人肉来分给大家啊。」
「那你又能做什么?」
简单、干脆。
柏德蔚的话直指少年的核心。
「不知道『捣蛋鬼』的组织构造,也不知道对方的大本营,甚至连谁是首领都不清楚。光是追着在散布世界各地闹事的成员阻止他们,也只会遭到玩弄使牺牲扩大。这就是你的下场。用刚刚的例子来说,就是扔着饥饿的人们不管,眼睁睁看他们倒地。」
「可能是。不,大概就是这样。」
上条老实地承认。
承认自己的无力。
「……人家说是我跟右方之火单挑,成功让第三次世界大战划下句点,但那不是只靠我自己的力量。那是靠着在世界各地战斗的人们,成功削减了右方之火的力量后,才能达成的事。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非常有限,我一个人的想法对这个宽广的世界根本不管用。」
即使如此。
依然——
「不过呢,柏德蔚。就算我的理论幼稚、错误百出,又能简单地反驳,也不代表你说的一切都正确啊。」
「什么?」
「如果为了拯救饥饿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割下人肉,那你自己为什么毫发无伤?」
面对面。
上条当麻直视着蕾薇妮雅·柏德蔚。
盯着她内心的某种事物。
「以往我跟很多人战斗过。就真正的意义上,几乎没有我能独自做到的事,所以我把很多人牵扯进危险中……大家之所以依然愿意帮我,我之所以还能活到此时此日,一定是因为最先开口的我有以身作则,而你没有这么做。」
「只会隔岸观火的我,没资格把别人牵扯进来?接受与否左右了人命,这就是你的结论?」
「某种程度上是。」
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让柏德蔚也有些许意外。
因为她原本以为,上条会用更肤浅的性善说来反驳。
不过——
「所以啊,要给一个让我能接受的答案,想必非常简单。」
上条仍倒在地上低语:
「不论夏威夷群岛或巴盖吉城的事。也不要管『主神之枪』,或身为最后制作零件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声音非常微弱。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些牺牲。」
却带着坚强的意志。
「如果,你需要一个在事情解决前自己能行动的环境,而处于无法主动伤害自己的状态。」
就像是——
对着连简单道理都不懂的小孩,讲解最为基本的道理。
「那你选我当祭品就好了。明明只要这么做我就能接受啊。」
这次。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时间终于短暂,但确实地停止了。
他并不是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要求阻止所有发生的悲剧。
而是理解到完全无法避免之后,
少年才愤怒地说:你完全弄错方向了。
「应该还有。」
在这段期间内,上条当麻依然持续说着:
「即使不使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算不赔上夏威夷群岛和巴盖吉城的牺牲,也有引诱出『捣蛋鬼』干部或魔神欧提努斯本人的可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即使不知道『捣蛋鬼』的组织构造,不晓得大本营所在,甚至连谁是首领都不清楚,这都没关系!我还有这只右手。可以散布假情报,说这只手会对魔法集团『捣蛋鬼』整体造成威胁!这点小事只要动用你和『黎明晨光』组织的力量,应该办得到吧!」
「你不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那样的怪物,只要塞住口鼻就能简单杀死,对于我们的敌对组织『捣蛋鬼』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知不知道,让你这种人站在双方斗争中心意味着什么!」
「现况是魔神欧提努斯确实于巴盖吉城出现在我面前,要测试我那只解决事件的右手性能究竟到什么程度。虽然我瞬间就惨败了,但至少她曾对这只右手在意到要试试看的地步。虽然可能性或许非常非常渺小,或许跟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相比不怎么确实……话虽如此,明明还有别的路可选,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擅自决定!还用这种乱七八糟的方式!用这种会有大量牺牲者的方式!走上大家都会失去笑容的路!就算我再怎么任性、看不清现实好了,难道你以为这样我能接受吗!」
「……你疯了。」
柏德蔚只说出这几个字。
这个少女长期调查各个时代的领袖和传奇人物……那些只要稍有差错,就会被当成异端的人们。然而就算是她,依然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你完全疯了。虽然从以前就有些蛛丝马迹,不过刚刚算是决定性的证据……为什么你要以亲自战斗为前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失去看成理所当然?你不是无法安稳度日的战斗狂,更不是不知死斗为何物,而憧憬电视机另一头的温室花朵。我根本看不出让你冒险犯难的动力是什么……!」
「为什么……是吧?」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上条稍微思考了一下。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跟先前的种种事件扯上关系?
是因为自己很不幸?是因为自己总会身不由己地牵扯进各种事件,陷入不解决问题就得完蛋的状况?
是因为土御门元春、史提尔·马格努斯、英国清教和学园都市等势力,总会先做好周详的安排,把自己安置在无路可逃的状况下?
是因为自己所过到的那些人当中,根本没有电影里那种单纯的坏人?是因为舍弃他们会让自己过意不去?
上条当麻脑中浮现了很多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彷佛要甩开一切般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没有任何舍弃他们的理由吧。」
「……够了。」
柏德蔚愤怒地说完,将燧发式手枪的枪口,对准上条的大腿。
为了确实击中他。
少女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真亏学园都市能控制你这种人。你这人最大的威胁,不是那只右手的力量,或者隐藏在那深处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能感应前兆的经验法则。就算拥有能消除异能的右手,一般人依旧做不出什么大事,因为那只右手本身并不能烧掉或读取什么东西。然而,你却留下厂成果。你并不是一因为有那只手才如此活跃,而是你本身的存在,让寄宿在右手的力量得以活跃。」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
突然,柏德蔚的眼角稍微动了一下。
似乎能从中感觉到同情。
「……你今后才更要多加注意。你所拥有的不是善也不是恶,而是无法以这类框架解释的『引来巨大风浪的种子』。那颗种子,就跟构筑了钢与电子之城的男人,以及让古老大圣堂深处微笑的女人绽放力量的东西相同,甚至有可能吞噬那朵巨大的花。若是能靠自己的手完全掌握住它,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如果不能,下场只会悲惨到笔墨难以形容。」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也好,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你就稍微吃点苦头吧。」
这回。
柏德蔚终于扣下了扳机。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结束对话,倒不如说是为了要盖住即将萌生的威胁。
但就在前一秒。
轰!柏德蔚的右手遭到巨大力量牵引。手枪的枪口大为偏移,子弹随枪响往错误方向发射。
「什……么?」
「我说过了吧,柏德蔚。」
「喀哩」的声音传来。
在漫长的对话里,上条逐渐从脑震荡状态恢复。这是他为了再次站起来,而用手扶住柏油路,导致指甲刮过路面的声音。
「我一路上跟很多人战斗过。不过,这并不代表一个人什么都能做到。我真正独自战斗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即使我这么无谋地去挑战,依然有愿意奉陪的人啊——一群我完全比不上的正牌烂好人。」
蕾薇妮雅·柏德蔚抬头望去,这才总算注意到异状的真正原因。
在多层天桥顶部。
有名少女正从干道边缘俯视这里。
「学园都市第三名……是你用磁力还是什么东西操纵了我的枪吗!」
大吼的柏德蔚往后跃开。
轰隆!
长到夸张的电弧刀直线划过,就像要闯入上条和柏德蔚之间。
这是雷神索尔的攻击。
他们应该在多层天桥的顶端战斗,柏德蔚则是站在下一层类似运动场的宽广场所。或者该说,原本的干道有一部分消失了。
两人都在跟魔法势力中力量独树一格的「圣人」战斗。在那种只要有一瞬间或一招误判,肉体就会连同骨头一起粉碎的状况下,操纵雷电的两人却尽可能地活用了些微空档,出手支援陷入绝境的上条。
「……光是今天一天,我就跟相当多人交过手。一群危险人物为了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聚集在这里。我想,大部分都是我根本敌不过的家伙吧。」
电弧刀造成的爪痕还冒着白烟。隔着那层帷幕,柏德蔚可以看到有个影子正缓缓站起。
「不过,到头来你们只是各自分头行动的单独存在……没有成为一个团队。」
侧腹中弹,在这种情况下没休息持续行动使得身体衰弱,还发生脑震荡,即使如此——
不管多少次,上条当麻依旧会站起来。
「大家都不认识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自然难以对她有亲近感。毕竟她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直到昨天才终于逃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就算不认识她,还是会想去帮助她。不,正在战斗的这群人里,想必还是有人不认识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吧。甚至有人战斗的理由根本不是为了拯救她……但是,那都无所谓。就算不晓得内情,就算细部的条件不一致,最后还是像这样连结在一起!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朝着『救她』的方向流动!」
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什么明确的大目标。
就算是为了不同的理由战斗也无所谓。
即使如此。
当一切都结束后。
虽然你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你的行为救了一位女性——如果听到这种话,应该没有人会觉得不高兴吧。至少,这比告诉对方「你的行动害死了一名女性」要好多了。
肯定是这样。
上条觉得,人类这种生物正是如此。
「柏德蔚,虽然你说我很奇怪,但那绝对是错的。其实不管是谁,只要看到、听到别人受到不合理的折磨,应该都会想去帮助对方!」
「你……」
「我不会输。」
少年缓缓、明确地握紧右拳。
他看着强大魔法结社的首领,高声宣言:
「『我们』根本没理由会输给连这种简单道理都不懂的你们!」
11
从稍远处观察多层天桥那场激战的独角仙05,也以肉眼确认到依然停在中间楼层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站在一旁的芙蕾梅亚·塞维伦,拍了拍它纯白的表面。
已经连这么一点动作,都能给予独角仙05内部的龟裂明显的影响。
「喵喵!我们找到姊姊罗!不要一直待在这里,快去救她啊!」
「目前,受到周遭战斗行为牵连的风险持续增加中。即使对方没有攻击意图,也有很高的机率被流弹打中。同时,该处似乎存在禁止他人与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接触的势力,很可能在捕捉到我方的瞬间直接出手妨碍。」
而且。
在对话当下,独角仙05内部的龟裂依然持续产生。它分析自己已经无法确保能承受该等级战斗的强度了。
当然,说出这件事只会让她们消沉,并因此毫无意义地缩小行动幅度而造成危险。在这种风险原本就已经处于很高的状况下,一定要避免降低选项的自由度。
「那要怎么办?御坂御坂发问。」
「分析攻击模式,计算出安全路径的『宽度』……当人类的视野集中在某种事物上时,会变得比本人想像中还要窄。多层天桥乍看之下像是开放空间,不过那里相当于一座会随着移动路径产生变化的迷宫,只要保持一定的规则移动,就能安全地……」
话才刚说到一半。
独角仙05以巨大薄翅发出的人工语音唐突地中断。
突然间——
最后之作跟芙蕾梅亚·塞维伦两人消失了。
不,正确说来并非如此。
而是某人踏入了独角仙05的「内心」。
在那失去颜色,毫无声音,周围行道树没有一片叶子在动的神秘空间中,独角仙05将意识集中在正前方。
距离炮口只有五公尺的位置上。
有个身穿高级上衣的褐发少年站在那里。
这人有种长期走在社会黑暗面者才能见到的阴沉眼神,嘴角带着充满自信的微笑。即使与独角仙05的炮身距离极近,他依然能轻松地将双手插在裤袋中。
在黑与白的世界中,只有这名少年有颜色。
彷佛世界在照耀着唯一的王。
「垣根……帝督。」
独角仙05低声说道。它无法判断那是否为发自翅膀的人工语音。
而且,它在推论同时,也自我否定着。
不对。
这不可能。
真正的垣根帝督,不会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一颗棋子。只要他有意,就能同时制造数百、数千颗棋子,甚至能造出比独角仙05强上数百、数千倍的强大个体。
对此——
有色的怪物缓缓开口:
「我是类似『憧憬』的东西吧。」
「……」
「喂,别打瞌睡啦。我是你自己创造的『憧憬』。『垣根帝督就是这种人』这点,可是你自动定下的墙喔。」
果然,跟真正的第二名不同。
在真正的黑暗中,若因为害怕不知潜藏何处的狙击手而一直躲在阴影内,时间造成的庞大压力会引发自我崩溃。此刻产生的现象就跟那样差不多。
「会出现我这种东西的理由,你自己最清楚吧。你从『与垣根帝督分离了一阵子』的状态,逐渐转变成别的东西。然而,你自己却不愿意承认这点。你对于失去『身为垣根帝督一部分』这种人格特质所感到的害怕、犹豫、不舍逐渐凝结……造就了我的出现。这是为了想起你正逐渐失去的东西,为了补足自己原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情报印象。」
在这段期间内,独角仙05体内依然不断出现龟裂,持续处于随时可能崩溃的状况。
为了阻止伤害恶化而打算补足机体内部所失的情报,这种行为或许跟人类压住伤口防止血液流出的行为类似。在这种场合下,跟能否实际得救无关。即使会造成致命伤或让身体遭到刺穿,也没人能否定这种行为吧。
然而。
若能藉此更新情报印象,填补动摇的本质——
「虽然你靠着无聊的『转换错误』不断延迟杀那个小鬼的时间,不过也该结束了。」
某人不悦地如此宣告。
那语气足以让人厌恶起「自己也是他的一部分」这件事。同时,也没有其他更能让人联想到「垣根帝督」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声音飘向独角仙05。
深入其中。
「如果你要活得像你自己,该做些什么?」
到头来。
虽然压制住了主从关系明确化的独角仙05,但真正的垣根帝督根本什么事也不用做。就算放着不管,独角仙05迟早也会无法说明自己的行动在逻辑上的矛盾。到那时,本质并非主人而是仆役的独角仙05,在重新审视自己的过程中,一定会从「垣根帝督」这个出发点重组自己。
真要说起来,就跟给了它只要重新开机,病毒就会敔动的电脑一样。
只要当机一次,之后靠时间的流逝与作业的累积,就能将独角仙05逼入绝路。
「你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晓得。」
某人如嘲笑般宣告。
讲出了既定事项。
「最大的敌人既不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也不是垣根帝督另行投入的敌机。而是像这样获得目标的信赖,能在物理意义上最为接近对方的自己……你应该有机会跟目标说明,却告诉她们眼前的威胁只有两种对吧?这是为什么?这并非因为你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而是因为你害怕将念头明确言语化的瞬间,会强烈地去意识到这点。」
寻找否定的言语。
寻找否定的言语。
寻找否定的言语。
然而,实际上独角仙05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理所当然。因为这不是多数玩家将手牌一张张亮在桌子上的游戏,只是在所有卡片都摊开来的情况下「独自」对答案。
所以,某人的话没有停止。
只是继续说下去。
「宣称『自己是垣根帝督之外的某人』很容易。不过,实际上你究竟是谁?你能用其他名字定义自己吗?你在这短暂时间内所获得的,是『违反垣根帝督命令的某人』,『准备从垣根帝督中独立的某人』,『想成为垣根帝督之外人物的某人』,以及『从垣根帝督出发的某人』。无论怎么绕路,你都无法回避垣根帝督这四个字。假如硬是否定自己的核心,你甚至连定义失去本质的肉体都做不到。」
简单。
确实。
踩烂了独角仙05即将获得的嫩芽。
「所以,你的本质就是仆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以新品种主人的身分重新敔动。」
如果没有办法成为垣根帝督之外的某人,就无法抗拒杀害最后之作和芙蕾梅亚·塞维伦的命令。
但是,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完全否定垣根帝督。
因此。
独角仙05无法守护少女们。
「逻辑非常简单。」
某人低语道:
「既然你身为垣根帝督的一部分,对于『以原有身分杀害目标』应该不会感到犹豫。如果你还是会犹豫,就表示你对于『利用垣根帝督以外的部分下手』这点有所遗憾。一旦决定利用『在这段期间内获得的某种身分』、『受目标信赖的某人』这些多余的部分动手,你就会判断自己『背叛』了目标。」
决定性的一句话。
与之相连的助跑。
「所以,我就来帮你解除条件吧。」
某人。
宛如要用密码解除巨大兵器的安全装置般,说出了一句话:
「由温柔的我垣根帝督来强制命令你。你就怀抱着对我的恨意,确实地杀害目标吧。」
结论简单易懂。
独角仙05无法成为垣根帝督以外的某人。
绝对不能。
12
彻底淹没了地下道一角的白色水洼中,飞出了大量长枪。它们正确地瞄准了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难以闪避,就算成功也撑不久。得到了终极创造性的垣根帝督,让时间、资源、体力等各种数字都站在他那边,支配一切。对于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这种拥有爆发性破坏力的瞬间火力型而言,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两人的大限迟早会到,迟早会被逼进死角,迟早会丧命。
垣根帝督不需要在意「何时」跟「何地」。只要持续下去,等待时机到来即可。不必担心自己的消耗,只要等着胜利入袋就能实现愿望。这是至极的浪费,是至极的怠惰,更是至极的亵渎。第二名已经获得了能将「坐等」一词提升到人类灭亡层级的力量。
或许——
过去的漫长历史中,人们无意识中对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所抱持的恐惧,源头就在这里。
实际上,她究竟能否做到?
先不提她究竟有无打算这么做。
如果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或许真的可以。
光是因为「这件事」,就能让原本还能露出柔和笑容的人们,彻底削去、挖出、夺取、抹煞所有道德观……或许「这件事」实在太恐怖了。
即使只有一次。
一旦发生,就算有数十亿人挺身而出,个体与个体的集结终究无法与之抗衡。
有个人用了其他方法体现这件事。
垣根帝督。
无数寄宿其恶意的长枪、无数因杀意而尖锐的枪头,就像要掩埋一切般,往目标袭击而去。他只是单方面重复地放出无数攻击等待对手溃败,就能安全而确实地获胜。
「这又如何?一旦要结束了,真的会觉得『这又如何』。分什么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实在有够愚蠢,一旦脱离了能计数的领域,就成了这副德行?学园都市这个社会,竟然只有这么点大啊。」
无论第一名也好,第四名也罢。
不管多么有才能,花费了多少努力使其成长。
「所谓的『胜利』,不见得只有益处啊。失望,我对于墙壁太低感到失望。杀你让我上了一课啊,蛆虫。」
单纯作业的连续,将会压倒、冲垮架构纤细的人类文明。
原本应该如此。
铿啷!
名为垣根帝督的巨大系统,突然停止了。
「?」
露出讶异神情的,正是垣根本人。
数量庞大的长枪,在刺中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的前一刻停下。
接着,麦野挑眉说道:
「……喂,这是怎样?可以把你打成碎片的意思吗?虽然回答对或不对我都会把你烤成焦炭就是了。」
「怎么……可能?」
身为学园都市第二名的怪物,一副不由得脱口而出的样子低语。
不对。
他的嘴唇顶多只有震动。
「传、导率……?材质,情报系、统……信号形式……没有变化。明明应该没变……」
「……」
只有一方通行不发一语。
能控制各种「能量方向」,唯一持续从垣根帝督这个系统的「内侧」发动攻击的第一名。
如果要说谁对这个状况心里有数,就只有他了。
「明明没有,明明应该没有任何变化……才对。你做了什么?即使能干涉『未元物质』内侧的路径,就算能使信号逆流,也不可能传到各自独立的区块。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
「啊,原来如此。」
终于。
一方通行用非常愉悦的口气说道:
「永远?应该说是无限可能性的一部分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哼哼,的确是这样。虽然我不觉得你体内会出现那种碎片,不过毕竟是无限嘛。所以在你这个网路中,搞不好也混了那种东西吧?」
「……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我干的。」
一方通行以轻松的语气。
道出答案。
最为单纯的一句话。
「阻止你的人,不就是你自己?」
那时。
「喵。你到底怎么啦?」
为了寻找机会接近激战中的多层天桥,白色独角仙05、最后之作以及芙蕾梅亚三人在那附近等待。
然而。
此时,独角仙05无法回答芙蕾梅亚的问话。
独角仙05的意识,完全集中在只有它看得见的垣根帝督影像上。
「……是……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摇摇晃晃。
粗大头角般的主炮缓缓摆动,准星随之摇晃。身为主人的垣根帝督,向仆役独角仙05下令——迅速杀害就在自己身旁的两名少女。
为了彻底逃离杀人命令,独角仙05必须取得垣根帝督以外的人格。
然而,终究只是仆役的独角仙05,在失去垣根帝督这根支柱的瞬间就会分解。
因此,独角仙05无法抗拒杀人命令。
既定的强度无法动摇。
然而。
「……根本没必要成为垣根帝督以外的存在。」
「什么?」
「也没必要勉强去想该如何取得新的人格。」
「等等。垣根帝督这个原始设定中没有这种解法!」
龟裂声不断响起。
眼球中的红色光芒,彷佛接触不良的灯泡般不安定地闪烁。
「我是——」
龟裂终于扩散到连外侧都能一目了然的地步。
但没有停止。
独角仙05所言没有停止。
「我是……!」
就在这时,独角仙05眼里的红光完全消失。
机能停止。
看起来是如此。
但是不对。
「……我的……名字是……」
下一秒双眼再度亮起,不过不是红色,而是绿光。跟原本代表错误的色彩不同,而是像在宣称「这才是正常值」的鲜绿色光芒。
「掌控『未元物质』的学园都市第二名等级5超能力者,垣根帝督。」
或许会有人称之为开花结果。
龟裂在白色独角仙05内侧奔走。当它毫无迷惘、毫不犹豫地粉碎后,从那闪闪发光的粒子状碎片中,出现的是——
一名眼里闪耀着绿光的——白色少年。
轻微的破碎声传来。
地下道。声音来自支配整个空间的垣根那端正的脸。说得更正确一点,他的嘴边产生了小小的龟裂。
「开什么……玩笑……」
呻吟。
低语。
明明几乎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明明叫垣根帝督的庞大系统权限已逐渐转移出去……「曾是垣根帝督的东西」依然甩开这些制约,用尽全力大吼。
那股强韧的意志。
不论是好是坏,都是让他能爬上第二名的原因之一。
啪啦!那张端正的嘴裂开,他的脸上彷佛便宜玩具般开了一个洞。
「开什么玩笑——!这、这是、这是、我的东西。我就是我!未、『未元物质』是、从我的脑袋、从『只属于自己的现实』中、诞生。这种事、怎么可能、我培育得来的能力,为什么……会反抗我……?」
「到了这种地步,由谁开始根本无关紧要。」
一方通行彷佛唱着歌般说道:
「原本的内脏究竟在谁身上,也已经不重要了。你这个生物,获得了什么无限的你,已经超越到变成这种生物了吧?」
「……!」
原本是垣根的东西,喉咙痉挛说不出话来。
麦野总算也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哈哈,性能太强也是个问题啊,第二名。若是以具有替代性及柔软性的器材构筑网路,就算隔绝其中一部分,隔绝区域内也会建构出独立的小型网路。更何况,你还拥有跟涡虫相当的再生能力。换句话说——」
「阻止这家伙的,肯定也是垣根帝督……现在可能应该说『才是』垣根帝督吧。」
此时,一方通行收起笑容。
为了向不在这里,也不曾见过的某人表示敬意。
「垣根帝督这个集合里,也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吧。有些东西呢,会因为整体浓度关系在平时看不见。不过网路隔绝后,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会因此凸显出来。这就跟舀起冰咖啡底部的透明糖浆一样。」
「胆小的自己、没耐心的自己、虚张声势的自己……以及温柔的自己。不过真没想到,最后会是以这种形式决定第二名中的主导权啊。」
跟想杀人的心相比,想保护人的心赢了。
跟想破坏的心相比,想创造的心赢了。
跟想战斗的心相比,想止战的心赢了。
「我订正一下。」
一方通行很干脆地承认。
以他而言非常少见。
「学园都市第二名的超能力『未元物质』非常了不起,对于你这种货色来说实在太浪费了。它明显超过你能控制的范围。」
「啊、啊……」
「话又说回来啊。」
麦野沉利侧着头补充道: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家伙是『核心』的证据吧?只不过就第二名四散在系统各处的精神当中,这家伙最接近表面上的垣根帝督吧?但是,在表面上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垣根帝督的本质。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在跟最外侧的表层人格战斗吧?不过呢,即使如此依然陷入苦战,那就表示第二名果然很不得了……啊,我可不是在肯定『你』啊,不要误会。我只是在肯定『某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当曾是垣根的东西试图强行移动身体,细微的裂痕就会不断出现。即使必须压抑这种状况,他依旧拚命试图杀死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这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更是为了尽快逃离对自己不利的情报。
然而,这实在太勉强了。
不知是他压抑龟裂的力量也遭到夺走,还是他根本连暂时掌握这种力量都做不到。
啪叽—尖锐的声响传来。
跨越那条界线了。
才刚看到一部分长枪断裂,破坏的连锁就接二连三产生。构成这个前垣根的一切,全都在发出声响后崩溃。就像从孩子成长为大人,大人成长为孩子的父母那样,藉由保留人格中心并排除不成熟的部分,让巨大的系统变得更加洗链。
「消、消、消失、消失?我、我是、学园都市第二名……不,我应该已经超越了这个框架,却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留下任何你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吧。」
一方通行低声说道。
此刻仍持续崩坏的某人,确实地颤抖着。
「即使调阅出大量关于垣根帝督的资料,那也不会是用来指称『你』的东西。」
这是言语。
是还活着的人,为了送走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死者而说。
「但是,不用担心。」
「等……等、住手……」
在这无计可施的最后一刻。
曾是垣根帝督的东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具白色独角仙05在地铁隧道中,突然脱离管理体制采取异常行动时的事。
它的行为,怎么想都不像事前有所准备。根本没这种设定。问题在于当时在那里有谁在。
身穿粉红色运动服的少女。
泷壶理后。
她不仅是能追踪他人AIM扩散力场的等级4大能力者,同时也潜藏着可藉由他人AIM扩散力场,扭曲其「只属于自己的现实」的可能性。
垣根帝督这号人物,过去不是曾如此评价过她?
等级5超能力者目前只有七人,而她很有可能成长为第八个。
若真是这样。
那么在有意无意间「推动」纯白独角仙05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那个、那个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名的怪物,不予理会突然发出尖叫的某人——
下了如此的结论。
「如果你希望在世界某处留下足迹,就由我来当那道爪痕吧。」
轰隆——————————
整条地下道陷入大到连基础构造都有可能破坏的晃动。
五根手指贯穿了勉强保持形体的某物中心,将其破坏成碎片。
一方通行伸手触碰自己的脖子。
切换项圈型电极的开关,停止使用能力。
用现代风格造型拐杖支撑身体的第一名,看了看四周。失去下令者之后,「未元物质」也不留痕迹地溶解在空气中。
「……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啊?」
麦野沉利耸了耸肩。
彷佛在说——
方才的激战,只不过是前往目的地途中消逝的景色之一。
「路还长得很啦。特别是对『杀人者』而言。」
13
上条当麻硬是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握紧右拳。
他的对手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这名魔法师手握变化多端的象征武器,能将火、水、风、土之力化为蕴含杀意的凶器。而且,她还能强行驱使尚未赋予属性的力量,进行速度最快步骤最短的白色召唤轰炸。
攻击手段多样化,每招都具有强大的破坏力。
就连上条曾参与过的事件中,也发生过她仅靠随手施放的召唤轰炸,便彻底歼灭魔法结社战力,使该组织毁灭的状况。
不过。
另一方面。
(……她的秘密,应该不在于力量。)
即使是跟魔法不熟的上条,也在漫长的战斗中得到了几个情报。
一开始就能毫无限制使出庞大力量的魔法师的确存在。例如「圣人」,还有使用王位继承之剑正统卡提纳的英国第二皇女,以及内含「拯救世界之力」的右方之火。若是那些人,想必能光明正大地单靠「力量」压倒对手。严格来说可能有消耗些什么,但他们依旧能持续放出差异细微到分辨不出的强大攻击。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然而,没听说过柏德蔚是这种人。
上条虽然知道柏德蔚是巨大魔法结社首领,但也听说过魔法是种以技术弥补才能不足的学问。既然组织是由老实承认这点的人集结而成,那么身为领袖的柏德蔚——
(刚好相反。柏德蔚的力量跟常人相当……不对,如果不能达到「圣人」或卡提纳那种夸张的程度,提升「力量」就没有太大意义。所谓的魔法师,就是这样的集团啊。)
换句话说,可以逆向思考。
一定有明明力量跟常人相当,却能获得莫大结果的理由。
这么一来,能想到的答案就相当单纯了。
(机关。)
就这么一句话。
不是「用一单位能源导出一单位结果」那种简单易懂的等价交换。
而是类似金融交易怪物那样疯狂的密技,能将一变成千万倍。
要让士兵拿着青铜制的剑与盾冲锋,还是要让士兵操作面板令GPS精密导引飞弹如豪雨般落下?即使人数相同,双方的科技差异仍旧能简单而残酷地拉大战力差距。魔法师之所以常带着知性谈论力量,应该也是因为原本就是藉此来决定他们的等级。
而将这点延伸到极致。
就是拥有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图书馆——茵蒂克丝被视为危险源的理由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机关」是什么?只要破坏「机关」,就能从柏德蔚手中夺去那令人绝望的攻击手段……脑中最先浮现的,是那个能改变型态的象征武器。但是,真有那么简单吗?那个柏德蔚赖以对抗世界的手段,不可能只是建构那种能只手掌握的袖珍系统。)
「怎么啦?」
柏德蔚手中的象征武器,改变了形状。
这次是剑。
「你现在是认真地想杀我?若是这样就快点上,不然我先动手了。」
少女甚至没有给人回答的时间。
她有了动作。
往上条袭击而来。
首先过来的,是打算砍断少年右臂的风之剑。
上条没有选择用右手消除攻击,而是看准了柏油路遭气流挖去的瞬间,像在挤满了人的电车上朝出口移动那样侧身避开。他顺势踏出一步后,朝柏德蔚的方向一口气加速。
(……史提尔·马格努斯那个魔法师,会在战场上配置大量符文卡片,藉此增幅他引发的现象。)
魔法师的武器,已经从剑变成了手杖。
少女将水平握持的手杖转了一圈,圆形火焰登时顺着画出的轨道产生。火焰一口气扩大,化为炎热之墙袭击上条。
(……暗咲逢魔以绳索结界设置仪式地点,雪莉·克伦威尔用大量图腾让地下街崩塌,彼亚吉欧·普索尼则为了破坏学园都市准备大量舰队。)
上条用右手破坏火墙时,柏德蔚已将手杖化为酒杯。一棵水之大树以她为中心出现,从枝叶生出的大量短剑有如豪雨般朝周围一带倾注。
(……一定有机关,某种用来实现超强攻击的机关!虽然不知道重点是数量还是规模,但一定有「什么」在支援柏德蔚!)
少年以右手打消了铺天盖地射来的短剑之一,短剑遭到破坏后产生的碎片,连带改变了周围其他短剑的轨道。
确保安全地带的上条,终于接近到能触及柏德蔚的距离。
答案还没有出来。
如果就算是这样,依然要替拳头选择目标——
「可恶,只能攻击象征武器吗!」
「我就知道。」
咚!
上条那笔直挥向柏德蔚武器的拳头,伴随着沉重的声响掠过目标。
酒杯转为剑。
产生的风之剑并未以上条的身体为目标,反而刻意与他的拳头碰撞。
就跟他反过来利用柏德蔚那些威力大到无法完全消除的魔法一样。
柏德蔚也能靠强力魔法撞击上条的右手,干涉拳头的轨道。
(糟、糕……)
不祥的预感窜过上条背后。
仰仗的右拳瞬间失去功用。上条已经深入敌阵,反过来说他自己也在柏德蔚的射程范围内。在这种极近距离下,想必无论什么法术、什么攻击,都能确实命中对方。
而柏德蔚也毫不犹豫地行动。
「直到最后还是那么天真。你该不会觉得这种天真对其他人也管用吧!」
她挥下了剑。
从上到下。
既长且大的风之刃,顺着轨道劈向上条。
咚!
攻击从整个人几乎横向倒在地上闪避的上条身旁划过。
(……怎么回事?)
得救了。但上条脑中浮现的并非安心感,而是疑问。
柏德蔚好像将拳头打不到的距离看成安全区域,向后退了两三步。在这段期间内,她似乎也使用了某些术式,纯白的召唤轰炸接连发生,要把趴在地上的上条给拖下水。
上条以右手接下那些攻击,让爆炸能量朝其他爆炸地点偏移,使它们互相抵销。在努力确保安全地带同时,他也加速组合脑内的拼图。
(能躲掉刚郦的攻击并非我厉害,而是柏德蔚选择了我看过的招式。然而这是为什么?可以自由替换各种法术的她,应该还能施展许多我连看都没看过的攻击手段。如果她这么做,我八成只能束手无策地等死。)
炎之壁与连发石制飞刀接踵而至,但站起身来的上条靠着右手一一处理掉。他做得到。
换句话说——
(她并非做得到却不做,而是只能这么做?)
「……我知道了。」
尖锐的「铿!」一声响起。
那是上条水平挥出右手击碎石刀的声音。
他并不是情急之下才这样应付接连袭来的法术。这是刻意而为,并非偶然。
「虽然无法证明R疋否做得到……不过我知道了。柏德蔚,你的核心应该就是『那个』。能让你获得破格力量的泉源就是『那个』。」
「吵死了,外行人。」
「到头来,让你变特别的是『数量』,就跟史提尔使用的符文卡片一样。」
上条同样正确地打散风之剑。
「『总是以同样的动作使出同样的法术』,这就是答案。这是你长期以来就不断重复同样动作,慢慢累积下来的成果。那完全一致的动作,『动作本身』变成了魔法记号支持你!一年前的自己、一个月前的自己、一周前的自己、一天前的自己。这就是你的记号!」
话虽如此,但想来并非所有魔法师都能做到同样的事。
「同样」的等级不同。
这就像模仿自己过去的笔迹,甚至将其完美重现。这种技术虽然条件严苛且会带来诸多不利,却能靠着将自身收纳在完整框架中走既定路线,硬是造就出压倒性的结果。
不断的累积让她变得强大。
这是将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概念和观念,提升为实际现象的终极形式。
许多人试图靠着钻研、磨练技术,得到能与世界交手的力量。她就站在这些人的顶点。
「……你果然很厉害,尤其是这种不为人知的地方,真的很不简单。你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冷酷地嘲弄整个世界,但其实你才是最热血、最努力、最不辞辛劳的人啊。你不就是一个告诉大家,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的希望代表?」
上条当麻藉由诉说、倾听,让彼此的信念碰撞。
蕾薇妮雅·柏德蔚不同。她不会去谈任何浅显易懂的事,却会亲身示范成功的形式——人类,可以靠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光是靠那样的态度,就足以让众人毫无异议地拥护她站上魔法结社的顶点。
然而。
这么一来,反而更是如此。
「你真的这么觉得?」
将象征武器由手杖变为剑的柏德蔚,摆出相当随意的态度将剑尖指向上条。
「我领导英国最大规模的魔法结社『黎明晨光』!甚至跨越了科学与魔法的界线去追求『新知』 -而你居然认为我的内在有这么简单易懂?」
闪光迸发。
召唤轰炸。
不依赖有精确顺序的术式和仪式,几乎只靠即兴动作施行最短的简略步骤,这点正是柏德蔚能力破格的证明之一。
然而。
「到头来,这也是其中之一吧。即兴、随性、随意、自由表演和安可曲的演唱会版……虽然你刻意营造这种感觉,但其实连刚刚这招也只是精确重复执行既有步骤,全都是经过计算的动作。火、水、风、土,是为了隐瞒决定好的动作,只能使用对应法术所做的编排!虽然你应该能创造新法术,但这么一来就得从零开始累计!没办法立刻用于实战!」
少年看穿了一切。
只靠右手应对。
同样的攻击,能靠同样的方法对抗。
就像种满了品种改良作物的巨大田地,因为单一种类的害虫而全灭。
「无论是混在石刀里的真刀,还是从背后拿出的手枪!都是你想靠出人意料的手段,让我觉得蕾薇妮雅·柏德蔚在范畴之外!因为你要让自己显得千变万化!」
颤抖不再。
胆怯已然消失。
少年找到了迈向胜利的立足点。
这份信心,带来了让他能将拳头握得比之前更紧的力量。
「你有几张牌,柏德蔚?」
「问这个做什么?」
「五、十、十五还是二十张?不管怎样,结论都一样。你并非千变万化,只是有限罢了。虽然我不觉得你只有这几招,但我可没时间去掌握你手上所有牌的应对方法。」
「那么,你就在误解中进坟墓吧。」
「咚!」的一声传出。
那是上条蹬地冲向柏德蔚的声音。
柏德蔚也不再后退。
她选择迎击。
(……这样不行啊,柏德蔚。)
水制短剑形成的豪雨洒落,炎壁阻挡了去路,风之剑劈开整个空间逼迫而来,召唤轰炸则像是要弥补攻击之间的空隙般,接连到来。如同巨大电风扇般回转的钢刀、像乒乓球一样在四处弹跳袭击而来的雷电,同样紧追在后。虽然有些法术上条不曾见过,但这些招数无法把上条逼入绝境。把戏穿帮、有限的牌一一失去的柏德蔚,才真的被逼入死角。
(如果,你是我所想像的那种人……如果,比谁都努力,比谁都不辞辛劳,不论如何都不愿瞄准我侧腹枪伤这个弱点的你,是那种靠身体力行获得组织成员支持的人……)
消除数种魔法,将几种法术弹开,反过来利用几种攻击。
上条当麻直线奔跑。
视野一片开阔。
这次,他真的冲进了蕾薇妮雅·柏德蔚跟前。
「你!告诉大家努力可以爬到顶点的你!不能导出『牺牲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种无趣的答案!绝对不行!」
他的武器只有一个。
但是,那武器总是伸向摸不着的东西、触碰被称为不可能的某些事物、抓取不存在于这里的某些东西。
那只手,靠五只手指得以千变万化的手,化为某种形状。
拳头的形状。
结果在下一秒产生。
上条当麻和蕾薇妮雅·柏德蔚交错。
造就了结论。
14
「……?」
在多层天桥顶部,那已经破破烂烂的干道上,御坂美琴皱起眉头。
拥有怪物般力量的布伦希德·艾克特贝尔突然停下了动作。即使她手中那把锏制巨剑,因为高压电流磁化而吸附上各式铁制品,变得重达十来吨,依然能靠力量持续挥剑的那名女子,突然停手了。
她的目光也从对手美琴身上离开,往别的方向看去。
与其说充满破绽,不如说她像颗倒数计时归零却没有爆炸的炸弹,持续着令人不舒服的沉默。美琴感受到某种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东西,不由得地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怎么啦?」
「似乎有人分出胜负了。」
布伦希德轻声回答。
「这是个让我不知道该继续战斗、赶去支援、还是先行撤退重整局势的情况。」
在下面那层如同运动场般的地方,与雷神索尔对峙的「圣人」席薇亚,也看着某处并停止了动作。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并非困惑,反倒像是在享受意外。
「这下该怎么办呢。」
席薇亚用那种彷佛看着阴天烦恼要不要晒衣服的态度说道:
「似乎有了个正当理由,能放弃这个虽有必要但让人提不起劲的工作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两名『圣人』联手,应该还是能做些什么吧?」
「不。」
席薇亚简单地回应。
明明没必要老实回答。
「要夺走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能力,只要使用类似『将一撮砂洒进拥有特殊性质的纯水里』的法术就好。不过那是蕾薇妮雅·柏德蔚的专利。那家伙并未完全信任我们,独占了这项技术,因此一旦她『垮掉』,就结束了。」
目前的环境,并未单纯到夺回柏德蔚就能继续该作战。
一旦唯一能行使该项法术的她失去意愿,就无计可施了。
就是这么回事。
席薇亚话中之意就是这样。
她挥动单手将绳索回收,接着百无聊赖地抓了抓头。
「可恶,所以我才这么说嘛。单就这次事件而言,其实我真的比较想加入你们那边耶。这么一来就能不顾一切地开打了。」
这几句话,让雷神索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现在加入也不迟吧?」
「笨蛋。」
席薇亚立刻以不高兴的口吻回答,但声音中带着悔恨。
「我跟你不一样。我跟那个离魔神只差一步,却没用爱哭又危险的家伙之间,有种令人留恋的孽缘。」
「这还真是令人羡慕耶。」
雷神索尔率直地表示。
他以一副「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样子耸耸肩,接着真挚地说:
「我尽自己所能活到现在,却还是没有找到那种关系,如今才会站在这里。」
两人接下来的动作非常简单。
就只是各退一步。
光是这样,就等于错失了在这复杂战况中出手的时机。他们的动作,就像从做好一切安排准备将军的棋盘上,刻意将棋子移往毫无意义的地点,藉此表示自己解除武装。
这也是只有在单一道路上穷极一切者,才能实际体会的感觉吧。
他们是在承认对方的强,认为「如果是他想必能理解」,才会做出此举。
「我们会就此撤退。」
席薇亚笑着对不再是敌人的某人说道:
「不过,你们要小心。如果我听到的消息不假,那么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是个真正的怪物,无论你们要怎么看待她都一样。动物园的狮子,有可能突然对长年养育它的工作人员露出獠牙。就算狮子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愿,身为动物的习性和反射动作,也会凌驾于个体从亲近感和经验法则所学到的『安全装置』……~当人类觉得不管什么都能用自己的框架去规范时,就是最有可能出事的时候。就算没有恶意与敌意,也有可能因为想撒娇要饲料,而让工作人员受到足以致命的重伤。」
「我知道啦。」
雷神索尔平静地回答道。
他是在理解了席薇亚的担心后,才这么回答:
「即使如此,依旧有人不愿把她当成野兽关进牢笼而集结在一起——那就是『我们』。大家都是些为了这点可以拚命的笨蛋。所以,结论不会改变……一定要救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15
接着。
在多层陆桥附近找机会接近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白色独角仙……应该说「垣根帝督」开口说道:
「看来结束了。」
「那就走吧!快去救我们的朋友!喵喵!」
「对啊!御坂御坂也回应。」
不过,他仍有担心之处。
「……虽然多层天桥上的战斗结束了,不过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本身的威胁并没有变。你们真的要过去?」
现在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成了打算猎食某个少女的脑来掌握巨大情报网,进而做好「羽化」准备的生物。无论如何美化都无法改变这种事实,也无法扭曲该「机能」。
喜欢珍奇异兽的宠物爱好者中,有人会让饲养的毒蛇缠在自己身上,更有人与猛兽共同生活还骑在它背上。
但是,那些动物并不适用人类的规范。
终究只是因为满足了动物的规范,才能这么乱来。只要稍微脱离那个规范,猛兽就会毫不犹豫地噬杀饲主,毒蛇也会将毒牙刺进主人手臂。
就算和解也一样。
即使和好也一样。
那怕说好「没事了」也一样。
……那种话根本无法阻止「机能」。无论事前累积多少沟通,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固有规则启动那一刻,她便有可能舍弃以往的一切而袭来。这跟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个人内心的善恶无关,在于「她是保有这种『机能』的生物」这个单纯的事实。所以问题才会如此根深蒂固,而且没人能制裁她。不,应该说制裁也改变不了这个情况。
所以会担心。
究竟这么做到底有无意义。
即使有了意义,即使实现了小小的奇迹……也不过跟一艘狂风暴雨中的小舟没两样,根本无法让人感到安心。
「没问题。」
这时,最后之作如此说道:
「……那个人想必跟御坂还有你一样,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这点感到暧昧、难以确定,是个不知道该往哪里前进的生物,御坂御坂预测。但是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有人去告诉她『你可以待在这里』,御坂御坂讲出结论。」
「基本上,你说的暧昧跟难以确定是在指什么啦!」
芙蕾梅亚恐怕是在完全听不懂的状况下出声。
即使如此,她说的话还是直接命中核心。
「她是滨面团的一员,也是我们的朋友!喵!所以既不会暧昧也不会难以确定。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成为垣根帝督的某人和人称最后之作的司令塔,陷入短暂的沉默。
在这种状况下,有一个能不论得失单纯把对方当成朋友的人、有这种理所当然的肯定,可能带有重大的意义。
于是「垣根帝督」也做好了觉悟。
下定决心。
「走吧,去救你们的朋友。」
「喵!是『我们』的朋友才对喔!」
垣根站到最后之作及芙蕾梅亚前方,慎重地前进。
最后之作拿出手机。
「基本上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告诉她『我们要过去罗~』,御坂御坂回答。御坂记得,拿给那个人的警报器有接收邮件的功能嘛,御坂御坂飞快动着拇指回答。」
16
在多层天桥上那有如运动场的地方,靠着栏杆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注意到变化。衣服中传来轻微的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鸡蛋形状的小型器材。
那是朋友交给自己的证明。
「……」
画面上显示着短短的文句。
明明仅此而已,却包含了某种温暖,洋溢着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所度过那好长好长……实在过于漫长的岁月中,几乎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轻微地。
非常轻微地。
她的嘴唇动了。
或许,这在她的人生中算得上非常稀奇。即使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在不断重复「模仿他人行为以追求舒适」这种单纯思考的期间里,曾于不清楚含意的状况下就照着做,但她脸部的肌肉这次之所以这么动,或许理由跟先前完全不同。
「……谢谢。」
低语。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很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真的……谢谢你。」
她重新握紧了鸡蛋大小的塑胶制品。
用尽全力。
低着头的她,接着开口。
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猎食你……!」
接着,隔了一段时间后。
「那一刻」到来。
非常单纯。
因此,绝对无法改变的最糟结局,产生了。
17
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击败了垣根帝督……说得正确点,可能该叫「曾经是他的东西」或「他表层的一部分」。总之击败操控「未元物质」的某人后,两人就登上地下道的阶梯,往多层天桥的地面部分前进。
「这事跟那个叫芙罗兰什么的家伙有关吗?」
「我没兴趣。只不过啊,那玩意儿要是挂掉,我身边似乎会有人很困扰。才想说要宰了她挺身出来阻止。」
「我这边也是,虽说救了那个小鬼对死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了阳光下。
那些像是因战斗而起的声响与震动都已停止。胜负想来已定,不过他们早做好了就算有人来扰乱,也要击溃对方前进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
大略看了看四周状况的一方通行,发现一个无法忽略的东西。
他再次回头看去。
有个高大的白色影子。
「……喂。」
麦野用看着恶心物品的口气问道:
「那是什么?」
身影位于比地表高上一层的天桥。由于要连接广大巴士站中的各个停靠点,使得天桥跟运动场一样宽广。对方有一头长得足以盖脸的银发,身穿类似连身裙的白色轻薄衣装。一方通行见过这个人。之前此人打算袭击最后之作时,他有稍微牵制过。
这都无所谓。
问题在于……
站在那边低着头弓着背的她,身上一片脏污。
她的手和胸口。
还有嘴和牙齿。
全都沾上了某种与其说是鲜红色,倒不如说接近粉红色的东西,而且那些有弹性的玩意儿看来跟肉不太一样。带有黏性的声响不断传来,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下颚持续地动着。她在进食,咀嚼,然后吞下肚。
「那是……什么?」
就连与死亡相当熟悉的麦野,仍旧诧异地低声问道。
一方通行答不出话来。
脑袋中的一点,传出了某种类似杂音的东西。讯息爆发性地扩散,瞬间将他的精神结构完全掩埋。
他动弹不得。
所以,他也没办法阻止第四名继续说下去。
「在我看来……那玩意儿似乎是人脑耶。」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原本是以谁为目标行动?
如果,当时的行为目的就在于此。
现在。
她究竟在吃什么?
那小鬼到底怎么了?
「啊、啊……」
某种东西就这样唐突地超出界线。至今为止所累积之物,因为这一击开始崩溃,将一方通行内心染成一片鲜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咂咂咂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发了。
一方通行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将手伸往项圈型电极。
他用力往大地一踩,藉由控制这个「方向」一口气往上跃起。当他踏入高了一层楼的那个类似运动场的地点时,已经感受到背后有某种东西在蠢动。想来那多半是翅膀。虽然那对翅膀会随着性质决定是黑是白,但在一秒后所喷出的翅膀,应该会染上没有任何人看过的诡谲色彩。
就连那一秒。
他也不愿意等。
红色眼睛捕捉到目标的瞬间,第一名的手臂已经展开收割生命的行动。
然而——
「等等!御坂御坂为了守护朋友慌张地阻止!」
一方通行碰上了莫名其妙的现象。
那家伙应该正在咀嚼某人的脑子,可是一转头,却看见熟悉的少女站在那里。当然,少女身上看不见有任何地方流血。
他混乱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么,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吃的是什么?
18
话说从头。
在战斗发生前一段时间,众人集结至多层天桥前,曾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那家伙……」
起头者是被雷神索尔钓到的御坂美琴。在听到「小琴啊,上条当麻照惯例由神秘的金发小女孩照顾中耶,你觉得这该怎么办,?」之后,她就毫不犹豫地冲往刺猬头少年身边。
美琴从浏海发出蓝白色火花——
「你不但把人丢在夏威夷群岛,而且好不容易再见面,却突然揉别人胸部甚至还跟可疑的女孩子亲热,结果连句解释都没有就在那边乱搞——!」
并怒吼着放出「电击之枪」,于是上条当麻就这样倒地不起。
站在一旁的金发蓝眼少女,则歪着头用法语说道:
「……人生总是充满突然,或许也有这种画下句点的方法。但话又说回来,我也能因为这种偶然稍微生气一下吧?你竟然把跟『捣蛋鬼』有关的重要提示……」
「咦?跟平常不同,这么干脆……呜!这是怎样?你腹部受伤了?既然这样就早说嘛!」
尽管这过于无理的要求让倒地的上条为之痉挛,他依旧挣扎着向美琴请求。
「我听不懂法语,帮我翻译。」
看到上条侧腹流血而多少觉得有些内疚的美琴,在还没脱离混乱状态的情况下,答应了要求。
「那个……什么什么?从人体桌子状态恢复成普通身体时的影响,让我变得能将身体自由地分解重组?不……不是喔!我没有翻错,是这个女生真的这样讲!」
「我……我大概知道了。是这样啊,不过也太乱来了吧。虽说是为了穿越学园都市的戒备,但竟然把自己的身体拆开再送进来……」
两人似乎有了奇妙的共识。
些许难以压抑的嫉妒心直接反应在少女脸上……不过,因为内容实在过于血腥,让美琴根本不想去一探究竟。
「你的身体变小了?」
「呃……我将自己的身体分解成数种食材等级的东西运进来,但是负责料理我的某人没照食谱的份量做,所以食材还有剩?咦?等、等等,这……」
「还有剩?」
这时。
倒在地上听的上条,因为这句话皱起了眉头。
接着,他突然如弹跳般起身。
「你刚刚说还有剩是吧?有批材料能组成某种程度上可以自由设计的肉体,而它们就在技术人员手边……等等,这么一来——!」
「?」
「喂,美琴!你这样告诉灰姑娘:我想请你帮忙。若是有那些食材跟技术,或许就能帮助非得猎食某人脑袋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啊……啊?『灰姑娘』,不就是那个在夏威夷机场大闹的……但是,咦?怎么明显小了那么多号……?」
「快!」
几乎完全搞不懂情况的美琴解释后,被称为灰姑娘的神秘小女孩显得不太情愿。
美琴努力地将她所说的法语翻译成日语。
「这跟我的目的不一致。我必须追上欺骗我的玛莉安·史琳格奈亚,向她复仇。而且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旦用在其他地方,我就没办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咦?」
上条脱口而出:
「玛莉安·史琳格奈亚?我在巴盖吉城时就打倒那家伙啦。」
美琴将这些话几乎全当成制式作业(因为不把精神集中在某种东西上面脑袋会短路)口译过去后,变小的灰姑娘突然抓住美琴……不对,抓住上条的胸口。她用对方根本听不懂的法语喊叫,同时猛摇少年。
「咳…咳噗!解释一下——!」
「呃…那个……你到底在做什么!那件事明显已经超越你可以插手的范围了!」
「但打倒了就是打倒了啊——!」
灰姑娘用双手紧抓着上条的胸口好一段时间,接着终于发现就算继续这么做也无法改变状况后,这才叹出一口大气并放开他。
然后她用法语说出了相当危险的话。
根据美琴的翻译——
「……是吗,仇人已经死了啊。那我是否该判断自己所执着的事情也消失了?」
「嗯?咦?」
虽然上条根本没说对方死了……不过他放弃订正。毕竟在这世上有些事不要知道比较好。
灰姑娘啧了一声后道: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不但在巴盖吉城救了我一命,还让我从得让双手染上鲜血的复仇因果中解放。明明是敌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欠下人情……」
「我不想翻译她这些话。」
「拜托你,这样谈不下去。」
突如其来的拒绝危机使得上条拚死地恳求,美琴这才继续工作。
「知道了,不然就用这个抵销掉吧。」
上条透过美琴向灰姑娘如此表示。
「我该怎么做?」
灰姑娘似乎是混在从外面送进学园都市的货物中潜入。那时她把自己变成了「料理用食材」,因此选择了经常靠网路购物买此类商品的人,把纸箱送往那边。
虽然调查资料需要花点工夫,但似乎只要对象并非学园都市内而是外面的企业,灰姑娘就有方法取得资讯。
上条当麻好像打算活用那些「剩余食材」,不过受托回收东西的灰姑娘走到一半,才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那间公寓到底在哪里啊?」
因为她是被装在箱子里运送到公寓内,所以完全不清楚移动路径。离开时,她也因为遭到拥有超强破坏力的学园都市制能力者追杀,所以根本没有记路的余力。
这么一来,就得从知道怎么去放置「剩余食材」那间公寓的人开始找起,然而……
另一方面,滨面世上和泷壶理后走在多层天桥附近。契机是跟他们两人会合的麦野沉利那不经意的一句话。
「……我说啊,交给芙蕾梅亚那小鬼的警报器怎么啦?我记得GPS能找到那玩意儿发出的讯号吧?」
「啊。」
听到滨面泷壶这对笨蛋情侣(真要说起来笨蛋的成分居多)同时发出惊呼,麦野那只高科技义手发出了恐怖的声响。
「喔~忘啦?所以我们一直在这附近转到腿快断掉,全都是在浪费时间啊,滨面……」
「等等!我现在找!我这就去查GPS,所以先放下那只钢铁之拳!不然我的下巴大概会整个消失啊!」
因此他们就这样追寻着警报器的GPS讯号,来到了多层天桥附近。
「不在嘛。」
「话说回来,在那边的不就是那个撞了我的陌生女人……?」
警报器的GPS讯号指着那个高大的白衣女性……换言之,芙蕾梅亚的东西有可能被人抢走了。一思考起这些事,就让滨面担心会在这里开战。
这时却有意想不到的声音打岔。
是幼小少女所说的法语。
「找到啦,笨蛋!不管怎样都好,快点带我去你原本待的公寓。」
「……应该是我的语言程度不够导致翻译有误,而不是你说的话非常机车吧……?」
之所以会从麦野那边传来叽哩叽哩的恐怖声音,该不会是因为她脸上的特殊化妆无法承受肌肉的动作吧?
滨面露出讶异的表情说:
「你认识这家伙……?等等,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她……?该不会是谁的妹妹……?」
灰姑娘没理会滨面,继续用法语说下去:
「公寓里还放着我的食材。这是为了从根本解决现在这座城市所发生的『大问题』。」
「啧……天亮前我之所以会被伪装成芙兰达的某人袭击,跟那个有关是吧?他们打算夺取解决手段,让事情依某人的想法运作。」
麦野愤怒地低声说完后——
「我没那个闲功夫。」
她露出打从心底不爽的表情,用力抓住滨面的上衣领口,接着随手将他往缩小的灰姑娘递过去。
「自己选,你是要在这里变成焦炭,还是让这个看起来很蠢的男人带路?」
「咦……等等!芙蕾梅亚要怎么办!」
浮在空中的滨面虽然努力挥动手脚,不过这时又有别的声音传来。
在那边的是——
「我联络上了。」
出声的人是芳川桔梗,她挥了挥拿着手机的手。
「我们家的孩子跟你们家的……叫什么名字啊?她好像跟那个金发女孩在一起……而独角仙先生也跟在身边,虽然这部分还有些不清楚,不过目前似乎平安无事。」
「啊?」
麦野将抓在手上的滨面往灰姑娘丢去,极度不悦地回头望向芳川。
「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是想怎样?」
「公平交易……在这么说之前就先亮出情报,是不是有些卑鄙?」
芳川面不改色。
这人的态度,像是在说自己习惯跟力量强大,且精神构造异于常人的能力者打交道,泷壶理后从中闻到了研究人员的气息。
「身为学园都市第二名的等级LO超能力者垣根帝督,为了杀死我们家的孩子而展开行动。如果战斗行为就此发生,旁边那个你们家的孩子非常可能遭受牵连而死。所以帮我个忙吧。」
「目标是你们家的小鬼吧?只要把芙蕾梅亚带走,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或许对你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那个名叫芙蕾梅亚的孩子想必不会高兴。」
「……」
「等一下等一下!麦野,虽然你一副『对方手上有人质』的表情,不过这种事其实很平常啊。芙蕾梅亚的朋友可能被杀,那么为了帮助她而战没什么不好吧?」
「你的『平常』标准很奇怪。」
麦野踹了踹之前已经丢给灰姑娘的滨面,不悦地说道。
一脸不情愿的她,开始搜集起需要的情报。
「更何况你说第二名来了是怎样?」
「他就在这座多层天桥的最底层,地下道里。」
「我是问情报来源。」
「一旦告诉你……算了,反正一定会打起来,就麻烦你们等级5超能力者到不会伤到别人的地方去闹吧。我们这边还有最终信号会遭到『猎食』的问题。」
面带浅笑的芳川,隐瞒了必要事项之外的情报,但尽管交涉进展顺利,她的内心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讶异。
(……果然,只因为「力量强大」就毫不犹豫地将学生扯进实战的我,虽然纵容却一点也不温柔啊。)
就在这时。
一口法语的神秘少女,突然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虽然我不晓得到底谁要保护谁,但要让『那孩子』避免遭到『猎食』的命运,就只有协助我罗。」
「……是我的法语已经不行了?但是……『猎食』……」
「别担心,我听到的也是这样。」
灰姑娘就像是要补充般,向互望的芳川和麦野说道:
「附带一提,如果想要贯彻保护『那孩子』的『友人』这个行动方针,似乎得连那个遭受『猎食』摆布的女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也一起保护……说实在的,对我来说这些都事不关己,但既然上条当麻这么说,我也只好照做。」
听着麦野超随便的口译,滨面稍微考虑了一下。
……从「上条当麻」这个关键字出现看来,这件事追根究柢,应该就跟在夏威夷群岛看到的一样,那个老好人又被拖下水了吧,不过先不提这个……
警报器目前在那个白衣女子手上。
然而,如果那不是硬抢来的东西呢?
因为芙蕾梅亚会难过,所以要救她的朋友最后之作。如果这种想法,同样也适用在那个白衣女子身上呢?
「滨面。」
「……泷壶,我能说实话吗?有点麻烦耶。」
虽然滨面忍不住将手放在额头上,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然而这是个不能坐视不管的理由。」
从灰姑娘那边(虽然她似乎也是听别人说的)听了关于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与「猎食」的一些说明后,滨面、泷壶、麦野和芳川四人,脑中浮现了可说理所当然会有的疑问。
那就是——
「呃……在这种绝望的状况,要怎么做才能阻止那个叫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家伙?」
「说起来很简单。」
灰姑娘以非常干脆的态度,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那家伙会猎食特定人物的脑。能反过来利用那个性质的『材料』,就放在你们的公寓里面。」
事态接着发展下去。
灰姑娘在滨面和泷壶的带领下前往公寓,麦野则着手准备在多层天桥消灭学园都市第二名。至于说到芳川桔梗——
「说实话,一旦演变成战斗我就没事可做了。毕竟我所做的资料分析,属于只适用于试管中的那一类。」
因此,她担任起「灰姑娘的法语口译人员」,跟着滨面他们。
然后。
此时绢旗最爱,正在滨面等人同居的公寓里整理房间。
「只有我!只有我超忙这个忙那个地做一堆事!虽然将跟暗部有关的事交给麦野负责调查,可是一年一度的大活动日子里,我到底在超认真些什么啊!」
「……我说啊,绢旗。你对着没人的房间在碎碎念什么啊?你有那种癖好吗?」
因为压力而大吼的绢旗停下动作。她缓缓转身,并在看到滨面的瞬间沉默地跳了过去,用名称不详的摔角招式将滨面打倒在地。
灰姑娘没理会两人,直接往厨房走去。
她将塞进纸箱的器材一一取出。
「找到了,就是这个。」
「真的能靠这个制作人体?这超越到解体新书译者会变成鬼魂跑出来的地步耶。」
芳川以讶异眼神看着并排在调理台上的几种物品。
倒在地上的滨面不时抽搐,伸出食指戳他脸的泷壶理后则扔出了问题。
「该做什么?」
芳川译成法语后,灰姑娘如此答道:
「照着指示的份量制作就好……似乎只要将原本用来做脑的剩余食材加水搅和,完成一部分构造与怪物猎食目标极为相似的面团就够了。」
「唉呀。」
在翻译前,芳川以轻松的态度说道:
「这工作果然适合由我来负责,我最清楚那孩子的构造了。」
她说着日语与法语,并动着拇指操作手机,以简讯通知认识的人「作战」内容。只不过,虽然最后之作有收到,前往地下道的一方通行却没接到讯息。
「……搞不太懂耶,这也是上条的指示?让那个女的吃下这脑子料理就能阻止她?」
滨面脸色有些发青地低声询问,不过灰姑娘否定了这点。
「虽然这事与我无关,不过要是给她吃了太完美的赝品,让她像模拟器那样满足驱动条件,事情也会很麻烦吧?这东西只是个范本。接着要参考这个,用甜点的材料做出第二个赝品。实际上要让她吃掉的东西百分之百是个蛋糕。」
滨面仕上将做出来的成品装进透明塑胶袋里,出发前往多层天桥。
身边的泷壶向他问道:
「滨面,你觉得这个真的会有效果吗?」
「谁知道,但我不认为完全没有胜算啦。虽然有些蛮干,不过到底还算说得通。」
虽然这东西一旦仔细打量就会让人觉得恶心,不过它肯定隐藏着能拯救那个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让芙蕾梅亚保住「朋友」的可能性。
换言之。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有种「机能」让她一定得猎食最后之作的脑。那并非靠大脑判断要不要做,而是没有善恶的平等0与1不断累积,使她持续追踪猎物。
那么,如果反过来利用那个「机能」呢?
若是让她吃下与目标人物的「脑」……极为酷似,但实际上没任何用处的赝品?
在填满空洞以前,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永远只能执行命令。
但是,如果靠别的东西把那个洞补起来呢?
她那靠错误情报获得满足的「机能」,再也不会苏醒。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不需要再害怕任何事物,能够站在「朋友」面前。
「虽然是个没表现机会的后台人员……」
滨面低声嘀咕。
不过,他的脸上挂着微笑。
「也不能因为没好处就偷懒啊!」
这是上条当麻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所抓住的「可能性」。
各式各样的力量,仿佛顺着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细线运作。
一切都导向最后一刻。
为了唯一的——
实质意义上的胜利。
19
然后。
时间回到现在。
「喵,已经没问题罗。」
「恐怖的人好像全都不见了,御坂御坂也接着回答。」
听到这些话,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颤抖了一下。
她重新看了看自己脏透的双手。
就算那是非常相似的赝品。
即使没有牺牲任何人的生命。
女子脸上的表情,彷佛到头来依旧认清「无法停止猎食行为的自己」是种极为丑陋的生物。而原本是猎食对象的某人正面看着自己,就好像那丑陋的结果,显示出某种决定性的毁灭。
举个例子来说,在推理剧中,主角会试着欺骗没留下决定性证据的犯人,让他在公众面前说出只有犯人知道的情报,现在的状况就像那种场景刚演完。
但是不对。
这不是那样的场面。
不是弹劾任何人的时候。
「但是,我最后,什么都,没停住,像这样,吃——」
「的确,你或许是种能靠获得大量情报来『羽化』的生物,御坂御坂推论。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而且改变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御坂御坂重复。你可能也拥有走最短路径——吃掉御坂的脑,使用网路一口气获得大量情报的『机能』,御坂御坂口若悬河地说道。」
但是。
最后之作的话没有在此停下。
「就算与你个人想法无关的『机能』会决定你的善恶、决定一切,那也是一分钟之前的你,御坂御坂断言。对于一分钟后的你来说,已经不适用了。你不需要害怕,也没有必要烦恼什么善恶,御坂御坂说明……你已经成为单纯只是御坂『朋友』的生物了,御坂御坂宣言。」
真的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真的能划下这么美丽的句点?
证明的方法非常简单。
「喵!虽然我不太懂什么『机能』那种难懂的事,不过只要试试看就知道啪!」
芙蕾梅亚从后面把手臂搭上最后之作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一起冲向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怀里。
柔软的声响传来。
就只是这样。
原本决定性地支配她行动的目标、头盖、脑,就在眼前。即使知道这点,她的「机能」也不再支配一切。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可以纯粹地当一个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紧紧拥抱自己的「朋友」。
些微的「喀哩」声在体内响起。
某种东西在蠢动。想来是因为将粉红色赝品吃进体内,因为获得初次见到的「情报」,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内部的某种东西产生反应。不明所以的声音持续着,想必此刻她就像「大家来找碴」一般,一点一滴地变成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存在。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人类这种生物,就算能努力,也不知道这分努力能让自己往什么方向成长。
不过。
还是可以这样说。
过去的自己所累积的东西,让她获得了往不同方向前进的权利。
这使得她大为远离了那条非得啃咬人头、猎食人脑之路。
「啊、啊啊……」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紧抱住某人。
她渐渐,缓慢地在环抱住「朋友」的手臂、手指上增加力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那个哭声,某人露出微笑。
他的脚像是要往后退般移动。
已经没事了。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确信让距离这个字眼词失去意义。而当战场这个字眼消失,他们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
上条当麻这名少年周围的环境很复杂,他所缔结的人际关系并非全都友善。其中也有近乎完全敌对的人,或是「熟人的熟人」那种只靠些微关系连在一起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
他们依旧会因为某人的危机自然地集结于一处,并于解决问题后再次四散而去。
为了走向各自的道路,为了回归自己的栖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