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
上条醒了。
接着他面临不知身在何处、前后记忆暧昧不清的状态。自己躺在便宜的钢管床上,周围景色没有印象。虽然不晓得这里具体来说是什么地方,但应该是建商盖在住宅区的房子吧? 一个看似小间寝室的方形空间,墙边架子上还摆有小型的企鹅玩偶。
用疑问句是有原因的。
说穿了,这里根本没有屋顶。
四方墙壁中朝向街道那一面已彻底崩塌。
瓦砾散落的室内,有股焦臭味扑鼻而来。
从头上星空闪烁这点看来,目前应该是晚上,然而崩毁墙壁另一侧的景色却亮得诡异。地平线彼端隐约流泄出橘色光芒,彷佛太阳正要下山一样。
(刚刚那个「一片漆黑的世界」到底怎么回事……?是梦吗……???)
没办法确定。
毫无信心。
就连「睡在损毁的屋子里」这个状况也没有现实感。如果问上条「先前发生的事」以及「身在此地的自己」哪个是梦,他无法回答。
(说起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捣蛋鬼」呢?「海上坟场」呢?这里似乎不是一堆学生宿舍的学园都市,难道是二十三区内的某处……?)
他想得到的可能性,大概就是自己在东京湾的「海上坟场」与魔神欧提努斯爆发冲突,并因此失去意识。
虽然没有记忆,但眼前情况实在不能期待有什么战果。
茵蒂克丝、御坂美琴、蕾莎、柏德蔚。恐怕是这些一同前往「海上坟场」的同伴,搀扶昏迷的上条撤退到某处了吧。如果是这样,把上条带来的人应该就在附近才对。与其随便乱跑,不如留在这里等人来会合比较好。
………………………………………………………………………………这么想行吗?
上条的脸浮出令他不舒服的汗珠。
他不可能一个人从东京湾来到这个住宅区。敌对的「捣蛋鬼」也没理由让失去意识的上条躺在床上。与上条无关的人突然插手也没意义……既然如此,当成某位同行伙伴的安排应该最为自然才对。没什么质疑的空间。
话虽如此。
上条却猛烈地排斥往这种简单的方向去思考。
这就像在埋了生锈未爆弹的地方搭帐棚,然后说这里很安全要他好好休息一样。
彷佛漏了什么绝对不能错过的大前提一般……
叽叽!某种听似噪声的声音响起。
不晓得是否附近有人下厨失败,屋内弥漫着一股奇妙的焦臭味。在微暗的空间中,白光隐隐约约地从旁浮现。
上条转头一看,那里有个切成四边形的光源。
是液晶电视。
不知什么原因,它似乎会自行开启电源。
画面上好像是电视新闻。
一名看似派往海外的日本女主播,正在报告某个遥远国家的战况。越过她穿着西装外套的肩膀看过的夜间街道已完全停电,没有半点像夜景的夜景。在这种情况下之所以建筑的轮廓还会隐约浮现,乃是因为到处都喷出了猛烈的橘色火焰。
「……不对。」
此时上条喃喃自语。
他就像发现一个只要将图颠倒就会有不同意义的视觉陷阱般,察觉了影像的「真身」。
「不对,这是!不对……!」
一股讨厌的感觉从十指尖端窜向体内深处,让他不寒而栗。
女主播的声音总算传入上条耳里。
『在日本首都东京,为了扫荡潜伏于都内的上条当麻,多国联军的综合侵略作战依然持续不断。尽管情报指出都内二十三区已有七成化为瓦砾,但也有人担心这场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反而会让上条当麻下落不明……』
………………………………………………………………………………………………………………………………………………………………………………………………………………………………………………………………………………………………………………………………
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完全不明白。
根据蕾薇妮雅·柏德蔚所言,为了对「捣蛋鬼」根据地发动总攻击,英国清教、罗马正教、美利坚合众国、法国等诸多势力组成联军等候「时机」到来。既然真正的「海上坟场」确定在日本的东京湾,他们或许也已经和魔神欧提努斯交战过了。
可是,那又要怎么连结到这种新闻?
上条茫然看着似乎比「某个遥远国家的战争」来得更加远离现实的电视新闻。
尽管这一切就像个恶劣的玩笑,但他闻到了焦臭味。
而且,这是间屋顶与墙壁都已损坏的奇妙独栋住宅。
上条转动僵硬的脖子,重新将目光从残破的寝室墙壁转往夜晚的街道。
虽然外头闪着橘色光芒,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夜景。
大片街道都已停电。
眼前四处延烧的东西,乃是为了焚杀人类所散播的莫大火焰。
「……」
转播画面切到了别处。
那里似乎是某个记者会现场,大量闪光灯照向站在中心点的人物。
美国总统罗伯特·卡崔挺起胸膛这么说道:
『我就省掉多余的说明吧,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日本政府不仅认可上条当麻的潜伏与停留,更长期隐瞒这项事实。对于超越了国家框架冀求国际社会安定平稳的人民来说,这是个彻底的侮辱。』
「这怎么……回事……?」
明明不可能没听到,上条依旧忍不住喃喃自语。
认得的脸孔,正以没见过的表情发表某种宣言。
『这次行动替日本的各位,特别是实际住在都内的人们添了很多麻烦。这点虽然无庸置疑,但我等在明确而确实地确认到上条当麻死亡之前,绝对不会停手。提倡和平主义的各位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为了真正的和平,非得在我们这一代、在这个瞬间铲除那个恶魔不可!』
奇怪的是,同步口译的声音跟总统的表情和语调相比极为平淡,就像在念接下来要枪决的名单一样。
『即使此刻大家对这件事评价两极,但百年后的历史学者们必定会为我等鼓掌喝采吧。如果不在这里逮住上条当麻,让他再度躲到辽阔世界的某个角落,百年后只会剩下废墟跟尸体!此时此刻,我等遵从地球人类的善性,一定会确实地除掉他!』
如雷掌声响起。
这种「总统演说」令世界为之狂热的景象,上条的脑袋实在跟不上。他怀疑只要贴上那类标签,就算人家说「鸡蛋一盒九十八圆每人限购一盒」都会让这些家伙热泪盈眶。
他已经。
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了。
尽管此刻相当于待在一条逐渐下沉的船上,而且谁都能一眼看出非得马上堵好船底的破洞不可,但破洞的数量实在太多了。现在就连思考「照顺序一个个地堵住」这种事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束手无策地愣在毁灭的景象前。
最后。
上条刻意忽视「本质」,强行推翻前提试着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这是情报战的一环吗……?比方说要欺骗「捣蛋鬼」将他们引诱到某处之类的。要不是这样,没道理散播这种错误情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唷。」
突然间。
新的说话声滑进墙壁倒塌的寝室中。
大为震惊的上条转过头去,发现一名少女抱胸倚墙而立。
魔女风格的帽子和斗篷、束缚身体的皮革衣装、遮住一只眼睛的眼罩。以这些东西将外型记号化的人物。
不,将她归类为「人」真的好吗?
「魔神……欧提努斯……!」
「世界的气氛炒得很热络嘛。」
站在「神」这个领域的少女,手里把玩着电视遥控器,随意地切换频道。这举动就像是在打发晚饭后的闲暇时间,但接连出现于画面上的影像却都让人震惊得心脏几乎停止。
某个节目里,有一名俄罗斯成教重要人物在庄严大圣堂前对听众讲道。
『……请大家为这个日子祈祷吧。神虽然尊重人类的自由意志,却不会纵容错误。错误非得改正不可。错误——名为上条当麻的存在,反过来利用神赐予人类的自由而生,是种近似淤泥的东西。神在考验我们的自净作用。』
别的节目里,英国女王坐在宫殿的会客室与电视台的人对话。
「尽管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案例,但既然是为了荣誉而战,我们自然会响应。话说回来,这年头能邪恶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相当稀奇,近来连黑手党与帮派分子都提倡行善了呢。能在这样的时代担任故事书与童话中的屠龙英雄,实在是无比光荣。」
「引擎的暖气总算停了吗?整个世界都沸腾喽。毕竟现在已经能让人『感受』到,除非从瓦砾堆里找出上条当麻的首级,否则这场脱缰狂欢不会停止。不过在这种绝境之下居然还没人动用核武,这点倒是令我很惊讶。或许这也是为了确实地确认死亡吧。」
「……你动了什么手脚?」
上条勉强活动颤抖的嘴唇说道。
话音随即转为喊叫声。
「你到底对他们动了什么手脚!一般来说,他们不可能将矛头从你身上移开!」
「喂喂喂,难道你怀疑是我威胁那些家伙要他们通缉你吗?这种不讲理的要求,那些家伙不可能答应,一定会当场拒绝然后惨死在我的手里。这点你很清楚吧?」
「……」
「说实在的,什么『世界的连续性』早已无关紧要。世界已经彻底结束一次喽。唉……我明明特地让你亲眼见证过,难道你要说你忘了吗?这不是迟早会醒的梦境,也不是没价值的幻觉。这就是现在的世界,是我这个神安排的。要逃避是无妨,但你如果不好好应付那个叫『现实』的玩意儿,只会有一个下场。」
靠着墙的魔神耸耸肩说道。
「再这样下去,你百分之百会死。」
兹喀!刺眼的光线自外头照了进来。
似乎是强力手电筒。
有点眼花的上条重新打量残破的寝室,发现欧提努斯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则是外头传来几个人粗鲁的说话声。
「喂,确实有听到电视的声音耶。而且那不是紧急时刻用的Iseg (注:日本国内以移动电话等行动装置为接收对象的数字电视服务)。为了让电池能撑久一点,那种东西应该会设定成无法调大音量才对。」
「可是,这一带已经全部断电了。大型电视之类的东西应该没办法用吧?」
「表示另外有方法。搞不好有人躲在这里也说不定。去看看吧,如果是『那家伙』就成了大新闻啦。」
上条全身冷汗直冒。
这间残破寝室虽然大概是在二楼,但即使留在这里,依旧听得见他人闯进屋内的声音。而且那不是什么「将门把转得喀啦喀啦响」或「直接把门踹开」这种谁都猜得到的状况。
玻璃。
来人毫不犹豫地砸破玻璃,尖锐的声音刺进上条的鼓膜。
「……!」
常识无法套用在对方身上。
然而,这点只限于此刻闯进别人家里的「疯子集团」吗?
街道在燃烧这点已经十分异常。
说起来,这间屋子本来的主人在哪里?丢下这间残破寝室的企鹅玩偶主人还平安吗?
一切都要等平安度过这一关再说。
即使人们疯了、时代疯了,上条也不认为那种会随便打破别人家玻璃入内的家伙能好好沟通。何况不知道魔神欧提努斯动了什么手脚,连电视上那些人的样子都很奇怪。虽然不晓得来者何人,但在这种地方撞上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他切换思考模式。
为了活下去而适应情况。
(……如果屋子小就只会有一道楼梯。要是正常地沿着路走出去,八成会在途中碰到他们。以最短最快的路径往外逃会带来反效果。就算想逃也得先撑过这一关。只能这么做。)
上条本能地看向残破寝室的门。由于这里是屋内,因此没有什么锁头一类的东西。虽然能用屋里的椅子等物挡住门,但这样只会适得其反。闯进来的家伙想必会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一遍,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扇不自然地堵住的门会产生什么念头,连想都不用想。
(躲到床底下?或是衣柜里?这也不行。愈安全的地方就愈容易先搜。若要反向思考,就得挑那种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比方说门后面那种几乎跟自杀没两样的位置。这种地方反而会超出他们的预测范围,能躲进心理上的死角。)
薄薄地板的另一边,传来啪哒啪哒的声响。
上条缓缓吐了口气,试着压抑莫大的紧张感。
(出口是门……以及垮掉的墙壁吗?)
他小心地朝墙边靠近,尽量避免发出脚步声。那边与其说开了个大洞,不如说整面墙都没了。原先似乎是以金属材质的阳台连接数个房间……不过阳台也和外墙一样,整个都跟着柱子离开了原位。本来应该是庭院的荒地上,能看见化为铁屑的阳台残骸。
下方是土。虽然从二楼的高度往下跳也不会死,墙壁与阳台的残骸却很碍事。一旦着地时扭到脚,在屋内徘徊的家伙便很可能追上自己。
(当绳子的东西……窗帘的残骸应该行吧。等躲过那些家伙后,就趁他们搜索二楼的时候从阳台下庭院。只要他们身上没有十字弓或枪枝一类的东西,应该就能通过这关才对。)
只订下大纲的上条,为了躲到敞开的房门后头而靠向墙壁。
(总之谁都行。茵蒂克丝也好、御坂也好……得跟应该晓得事情经过的人会合……)
他原先这么打算。
但是太天真了。
上条之所以会发现苗头不对,是因为「一楼传来的脚步声」跟预期的不同,始终没走上二楼。
同时,他闻到一股烧焦味。
尽管本来就能隐约闻到这种气味,但这回的浓度明显不同。
听到某种东西迸发的「啪叽啪叽」声时,上条总算清楚地察觉危机迫在眉睫。
(那、那些家伙!他们不是为了搜索才闯进来,是要点火把屋里的人逼出来……!)
预测毫无意义。
这种行为理所当然地在世界上蔓延。
继续留在这里会被烤熟。边咳边往外冲也会立刻被捕。
根本没有什么「正当的解决方法」。
要活下去。
为了明白为什么变成这样。
只好诉诸更不讲理的方法。
2
现在无暇思考什么保险措施或平安逃脱的方法。
即使是只因为「听到电视的声音」就放火烧屋的疯子,也不会想跟屋子同归于尽吧。
要抓住这个「时机」。
上条当麻采取的行动非常单纯。他从崩塌墙壁的大洞往外跳。
只不过。
要直接从正上方压垮走出燃烧房屋的暴徒们。
已经没空担心对方了。上条行动时毫不犹豫,只想着要瘫痪对手的他,朝三四个人组成的集团中央坠落。
某种东西折断似的沉重声音响起。
极近距离也爆出了哀嚎。
缓冲物无法完全吸收冲击,使得上条滚进了满地杂物的庭院,背部接连撞上阳台残骸与墙壁碎块。即使如此,他依旧拚命地爬起来,探出身子往砖墙外翻。
「砰!」的一声炸裂。
摔在路边的上条一明白这代表什么,全身登时冷汗直冒。
(手枪……!)
这不止意味对方拥有能杀伤人的远程凶器。
说到日本这个国家里最常持有、而且容许持有这种东西的职业……
「难道他们是警察吗!」
一喊之下,对方立刻用枪声响应,中间砖墙上凿坑打洞的诡异声音接连而来。上条头也不回地跑,在有如棋盘的住宅区左弯右拐地逃窜。沿路建筑几乎都已损坏,还保有原型的反倒显得稀少。街道多处冒出黑烟,有些地方甚至疑似伤到了瓦斯管而喷出巨大火柱,消防车却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样子。
他原以为这些都是所谓「最近的年轻人」——那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怪胎们干的好事。
但实际上是警察。
这些人从事最该遵守规律与秩序的行业,却只因为听到电视声音这种理由就成群结队地闯进别人家放火……如果这是「基准」,那普通人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比拍打布匹声还要大了几十倍的巨响直冲云霄。
不禁愣在原地仰望火红夜空的上条,看见以探照灯对地面打上强光的直升机。他不清楚详情,但那应该是军用机吧。
一直线划过天空的军用直升机将灯光照向瓦砾山,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随着「轰隆隆隆隆隆!」的巨响传出,烟火般的曳光弹列如雨洒下。
气喘吁吁的上条,将身体靠在学园都市见不到的电线杆上。
喉咙抽痛。
这并非单纯因为奔跑而感到疲惫。整个环境都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通过最初的试炼啦?」
一个口气高高在上的少女声响起。
「魔神」优雅地翘着脚坐在电线杆顶端。
上条不由得远离电线杆并大喊: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带着眼罩的金发少女浅笑着回答。
「只不过改变了『观点』而已。」
仅仅一眨眼的时间,欧提努斯已经消失无踪。上条试着在附近寻找,却看不见半个形似少女的身影。
相对地,他在瓦砾中发现了好几个人影。
他们已经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
「……」
刚刚的直升机与暴徒化警察那种一目了然的暴力痕迹,已经不见踪影。眼前干枯得有如木乃伊的身体,即使不是专业法医也能大致明白状况。
这些人……是饿死的。
某只状似枯枝的手依旧抓着紧急时刻用的随身收音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中传来。
『根据联合国决议,断绝一切与日本的邦交、贸易、粮食支持等等。该国的粮食自给率不到百分之四十,平均每两人至少会有一人死亡。』
『其实根本没必要开战就是了。战后的日本被设计成放着不管就会自己枯竭而亡,跟套上项圈没两样。不过呢,那个国家为了求生大概连树根和人肉都不会放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这么做。』
受够了。
上条离开现场,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似乎有什么非常重的东西从路上辗过,整条路到处都是裂痕与坑洞。
走了一阵子后,上条总算得到了让他能知道所在地的提示。
有个弯成了锐角的金属制路牌。大概是遇上火焰或高温了吧,路牌几乎都熏黑了,害得他费了一番工夫才辨识出地名。
「……涩谷?」
他试着读出来,一股寒意跟着窜过背脊。
这个瓦砾堆是涩谷……?
「难道这里就是电视上的涩谷街道吗……?」
一提到涩谷,或许会让人联想到「流行的起源地」、「商业设施聚落」、「名牌专卖店集中地区」等形象。然而,实际上只要从车站走个几百公尺就有幽静的住宅区与居酒屋(当然,房价也高得会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
看样子,上条似乎是从住宅区走到了商业区。
毫无实感。
虽然原先住在围墙里的学园都市也有影响,但主因还是眼前景象偏离太远。
没有高于十五公尺的建筑。
严格说起来,它们都已崩塌、断折,化成了瓦砾堆。高架铁路也断得乱七八糟。在这里的,只有遭压倒性力量粉碎的街道,以及承受致命性打击后依然勉强保住底部的大楼。
(这……是「捣蛋鬼」干的吗……?还是多国联军干的……?)
「不是我喔。」
话音传来。
声音源自玻璃粉碎、名牌商品几乎被洗劫一空的商店。眼罩少女在一面大镜子前转圏。
「而且似乎还没结束。」
她像阵烟雾般消失了。
理应彻底断电的街上,店里的有线广播扩音器传来一个开朗的声音。
内容似乎是将海外新闻翻译成日语……
『学园都市似乎积极地将学生们往外疏散,但多国联军可没允许。他们对疏散地点进行彻底轰炸,要将负面可能性的嫩芽清得一点不剩。真可怕,世界还是和平比较好。』
有光。
光点看似流星,但以流星来说数量实在太多了。
『埼玉、横须贺、静冈、甲府似乎也开始精准轰炸了。这下子完蛋啦,看来联军没打算让他们离开关东。在这里劝告各位乖孩子!如果不希望自己生长的故乡被炸烂,就别让那些家伙踏进来!迎接疏散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喔宝贝!』
二三十道闪光掠过上条头顶,直线冲向车站等核心建筑。
开朗的声音实况转播。
似乎在暗示「外界」是以怎样的眼光看这件事。
『嘿,又有个烫手的情报来喽!据说这回是涩谷!那我们就来进行除害的倒数计时吧,十、九、八、七……新世纪快乐!咻〜!』
命中。
闪光。
巨响。
烧毁。
连让人卧倒的空隙都没有。
闪光紧接着赶到,冲击波以粉尘壁的形式可视化后朝全方位扩散。明明那些巡弋飞弹是瞄准距离一百公尺以上的车站,上条的身体仍旧飞上半空。后脑勺也不知撞上什么东西,一股沉重的痛楚爆开。
「啊、呜……哇!咳、咳……!」
明明是撞到头,却有股作呕感从胃部涌上。
然而,现在没那个闲工夫确认身体的状况。
『叽叽叽叽叽……!沙沙沙……!嘎嘎……!噗兹!』
可能是受到冲击波影响,扩音器只剩下噪声。而它刚才曾传出这样的声音——
轰炸对象是从学园都市逃出来的学生们。
如果是这样……
「骗人的吧。」
少年不禁咕哝。
遭到疼痛支配的脑袋里,浮现好几张熟悉的脸孔。
「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他不管昏沉的脑袋,径自朝车站的方向奔跑。随着距离缩短,皮肤也有种刺痛感。不一会儿他就发现是空气温度太高的关系。
早已不留原型的建筑,就在上条眼前彻底倒塌。
……如果里面躲了很多活人……
(不对,不对!听说涩谷车站就像个深达数十公尺的大洞,构造非常奇特。如果有意识到要「避难」,绝对能逃到地下。只是地表的车站倒塌而已,人们不见得已经全……!)
「谁知道呢?」
少女的声音响起。
欧提努斯出现在上条身旁,而且骑着一辆不晓得从哪里捡来的双轮电动平衡车。
「如果事情都跟你所想的一样就好喽。」
「!」
上条正想挥拳,「魔神」却又像阵烟似地带着交通工具消失了。
当他抵达车站时,皮肤已经痛得像就像站在盛夏的海滩上一样。最诡异的是,跟裸露在外的脸颊相比,理应有鞋子保护的脚底反而最痛。搞不好地面就跟受热的平底锅差不多。虽然应该不至于完全不能坐下来休息,但他实在不太想这么做。
(出入口在……)
上条四处张望。
车站本身已经成了瓦砾山,就连要推测哪里是哪个部分都很难。水泥块堆得扎扎实实,到处都看不见能让人进去的空间。
(该死,到底从哪里进去才好?这样下去,里面的人迟早会因为缺氧……!)
就在这时。
沉重石块滚落似的「喀啦」声传来。
于是上条找到了。
出入口。
以外的东西。
「吹……寄……?」
他的声音在颤抖。
上条总算遇上了熟人。尽管认为非得尽快救出他们不可,却又不希望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同班同学之一。
「吹寄————————————————————————————————————————————————————————————————————————————————!」
留着露出额头的黑色长发,而且胸部很大的女孩子。
她倒在瓦砾山的山麓上。倒在那热度彷佛会刺进鞋里一般的炽热石块上。
少年连忙跑过去抱起女孩。
黑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女孩伤得多重。
不过,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现在还来得及!
「可恶,你没事吧?可恶!我这就想办法,一定会救你!」
她的身躯十分柔软。
感觉就像在抱一团颇有份量的橡胶。
外行人看不出情况如何,但想来得先处理灼烧伤吧。在没电的城市里要确保冰块或许很困难,不过可能还找得到水。
「……啊……」
女孩裂开的嘴唇微微地动了。
上条伸手拦住她。
「现在别说话。急救要紧,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
有线广播说,联军是瞄准从学园都市疏散的学生轰炸。如果以班级、学年、学校为单位行动,或许还有其他熟人也在涩谷。尽管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此时还是以吹寄的身体状况优先。
想到这里,上条抱着吹寄站起身。
他打量周围。
(……先找个能让她躺下的地方。然后是水跟毛巾……冰块或许弄不到,但罐装的冷却喷雾可能还有。在涩谷找运动用品店应该不难……)
就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他怀里的同班同学,有了微弱的动静。
上条并未在意。
这是个错误。
小小的「噗兹」声传来。
少女以手里的尖锐玻璃碎片,刺进上条腹部。
「唔……啊……?」
这一刻。
少年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
他似乎十分混乱,连痛楚都感觉不到。
让上条有实感的是第二下。
吹寄制理。不用想也应该是自己人的她,挪动颤抖的手。
她就像扭转手腕一般,用力转动刺进少年体内的玻璃片。
「咦、呜!嗄啊!呃啊……!」
强烈的痛楚,透过脊椎袭击整个上半身。
力量自身体末端流逝。
上条暗叫不妙。
吹寄的身体失去支撑,摔在滚烫的步地道砖上。
他承受不住这股吐意。
顶多只能勉强把脸别开。
「嘎啊!呕恶!咳咳!」
洒在地上的并非呕吐物,而是鲜红色的液体。他想了一下这些东西是从自己体内的哪里沿着什么管道涌出,这才明白事态有多严重。
「啊……」
上条摇摇晃晃地退后。
少年双手伸向染成鲜红色的玻璃片。坚硬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但上条仍旧一口气拔出了碎片,接着再度吐血。他已经无法估算这种行为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
某种布料拖地的「嘶……」声响起。
摔在路上的吹寄缓缓爬起。
「……什么嘛……」
她低声嘀咕。
从未见过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连要用双手按住伤口都忘了的上条,呆呆地看着「她」继续。
「什么『我会救你』嘛……」
怨恨。
这个词,将同班同学的话语变得彷佛要彻底击溃灵魂般凄厉。
「上条当麻,如果你没做出那种事,不就没有人会死了吗!」
这句话有如沉重的一击。
随着「喀啷……」的金属声,少女从瓦砾中拔出一根状似烧焦钢筋的物体。
然而,上条当麻搞不懂。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在那之后……在「海上坟场」跟欧提努斯冲突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高举的钝器就在眼前,上条依旧无法动弹。
曾与众多魔法师和能力者交战,甚至替第三次世界大战划下句点的少年,即将干脆地死在区区同班同学的手里。
就在下手的前一刻。
埋在瓦砾中的液晶电视,不知为何亮了起来。
『联军跟着发动了第二波、第三波来自海上的巡弋飞弹轰炸。请看,那边闪耀的光列,应该就是飞弹。飞弹……命中!』
光与声音的洪流。
它们淹没了一切。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两位数的飞弹似乎全落在化成瓦砾山的车站另一头。在这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只有黑色的巨大山状轮廓浮出。
然而,这不代表上条安然无恙。
惊人的高温漩涡席卷而来。断折倒地的行道树上头叶子,随着「啪哩啪哩」的声音逐渐变色。上条拚命地闭眼屏住呼吸,紧紧阖上的嘴唇却有种奇妙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
理应十分坚固的结实地面突然崩塌。
没错,因为涩谷车站是栋往地下深处扩张的奇特建筑。
3
坠落。
不停坠落。
就算足足有数十公尺的建筑整个塌陷成了巨大纵坑,应该也不至于坠落这么久吧。
或者,自己在爆炸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这里是梦境或别的世界也说不定。
在现实与体感时间暧昧不清的情状下,上条听到少女的声音。
「懂了吗?」
是魔神欧提努斯。
戴眼罩的金发少女就像与持续坠落的上条同行般,在倒栽葱落下的同时对他搭话。
「这里是『观点』不同的世界。」
「什么……?你说这世界对什么东西的『观点』变了?」
「你还没弄懂吗?」
少女嘲弄似地笑了。
接着她说道:
「对你的『观点』呀。」
沉重的冲击令上条当麻清醒。
断电让周遭一片黑,不过这里似乎是车站的地下区域,而且离地表不远。躺着向上望,能发现天花板有夸张的破洞,另一边可以看见外头崩毁的街景。光线就是从那里射进来的。
吹寄制理不在此地。
看样子,她似乎没跟着跌下来。
「呜、咕啊……!」
少年一试着挪动身子,剧痛便从腹部窜向全身。没错,腹部被吹寄刺的伤还在,而且她扭动手腕在里面翻搅,让伤口扩大。这完全是蓄意杀人。上条再次伸手探向伤口,发现地板上的鲜血流得比自己想象中还多。
已经不是外行人缠缠绷带就能了事的程度了。
然而,去强求些得不到的东西也于事无补。一来没人会主动替他叫救护车,二来很难保证救护车还有办法行驶。此外大概也不能指望会恰巧有医生经过。
「……痛……」
上条挤出不知还剩下多少的力气,勉强起身。
他姑且先脱下外衣并揉成一团,用来压住伤口。
显示铁路交通情报的液晶屏幕有光。
『〜主题·学园都市实质崩溃〜
创造出上条当麻的学园都市,表示补给线已遭外围设置的复数核地雷切断。尽管该城市以空中菜园等措施让市内粮食自给率异常地高,但似乎依旧无法在完全无补给的状态下维持既有体制——WNP通信。』
「……还没完吗。」
上条拚命以摇晃的视线追逐文字列。
虽然还有许多事完全搞不清楚,但他至少已经晓得似乎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处于「憎恨上条当麻」的状态。还有,只要跟他有些许关连的人、组织、设施,都会遭受无差别攻击。
然而,上条找不到原因。
还有……他随即发觉现在不是什么思考原因的场合。
「……对了。」
如果,上条当麻被当成绝对的邪恶。
要是跟自己有任何关连的人都会遭受攻击……
「爸爸跟妈妈他们现在怎样了?」
屏幕再度阵亡。
但周遭并未变回黑暗。刺眼的光芒换班似地「兹喀!」一声从前方照来。看样子,那似乎是高亮度手电筒一类的物品。
某人正在接近。
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能掉以轻心,这点腹部的重伤已经证明过了。
「阿上……」
这声音果然属于同班同学。
这令上条苦着一张脸。
暴徒化的警察放火时,孤身一人让他极为不安。但他完全没想过与熟人重逢会带来这么大的恐惧感。
上条低声道出对方的名字。
「……蓝发耳环……」
「你还真有种……竟敢在这种地方露脸呢。不,我真的很佩服你。途中你没被围剿简直不可思议。不开玩笑,现在的阿上就算在广场上被五马分尸,大家也只会拍手叫好吧。」
对于这股尖锐的恶意,上条不由得缓缓摇头。
果然无法对话。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做出洗脑一类的事喔。」
少女的声音响起。
欧提努斯静悄悄地贴来,跟上条背靠着背。
「我没有编造什么原先不存在的东西。刚刚说过了吧?只是改变对你的『观点』而已。换句话说,你本来就做了足以让人这么看待的事;只不过到今天为止,包括你在内没有人察觉这点。」
上条猛然转身,但那里空无一人。
魔神欧提努斯依然在少年背后。
「你总是一头栽进事件里并且用拳头打倒敌人,最后保护了某人与他的小小世界。这一点一点的累积让第三次世界大战得以终结。你被当成某种英雄,正向的那一面让人们印象深刻——以上就是过去你所知道的世界。」
少女语调轻柔。
欧提努斯并未义正辞严,而是轻声细语。
「……然而,一旦改变了『观点』会如何?看不顺眼的家伙全都不放过,稍微看得上眼的女性就横刀夺爱,遇到抵抗就毫不留情地挥拳逼对方接受。这也是上条当麻这个人的其中一面吧?你选择用拳头解决问题。虽然这比刀剑枪炮可爱,但沿路的累积终究左右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结局,看见这种暴力化身还能默默接受才是不可思议。你恐怕比独裁者还要令人厌恶吧。」
背后少女的气息、体温,突然消失得一乾二净。
同班同学(……至少本来是)蓝发耳环,一副完全没看见刚才对话的样子这么说道:
「虽然阿上你应该也有你的理由,但为什么偏偏要在我们附近动手呢?」
彷佛在说自己已经受够了。
手电灯的光大幅度晃动。蓝发耳环改变了拿法。他利用厚实坚硬的外壳与里头的数颗电池重量,将照明器具化为类似警棒的钝器。
「要做就到地球的另一边去做!不,干脆去月球的另一边或是火星的另一边!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下场!明明你安分地什么也别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决定性的一句话。
尽管原本就不认为彼此能好好对话,没想过对方能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上条当麻依旧摇了摇头。
这并非下意识的动作,而是出于明确的意志。
「……蓝发耳环,这样不行。」
上条受到巡弋飞弹爆炸余波冲击又被同班女生刺伤腹部,身躯理应已经残破不堪,此时体内却涌出了反击的活力。随着话语出口,力量也确实地增强。
「即使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即使只是因为认识我,就让你们失去了归宿……」
上条打从心底不希望在这种场面涌出这股力量。
尽管如此,他依旧说道:
「袖手旁观『那种事』发生,也绝对不会是正确答案。」
「反正……」
黑暗中响起踩踏地板的声音。
注意到这点时,对方已高举手中的金属制钝器。
「我也不觉得有办法跟你讨论!」
「……!」
身心都残破不堪的上条,已经连看清对方动作再回避都做不到。
他只想着要保住右手。
当他用左臂保护头部的瞬间,手电筒毫不留情地砸下。随着令人不舒服的「啪」一声,手臂深处爆出剧痛,比钻蛀牙还要痛上好几倍。
骨头。
不是裂开,就是断了。
上条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他以剩下的右手抓住眼前蓝发耳环的领子,在手电筒第二次挥来之前用力将对方扯向自己。
同时,他将头往后扬起,然后用力向前撞下去。
咚!
坚硬的额头命中鼻梁,直接震撼了同班同学的脑袋。
「嘎、啊……!」
「抱歉,蓝发耳环。」
自然下垂的左手已经使不上力。尽管痛楚就如同肿胀从内侧鼓起般不断增强,上条却毫不在意地挤出话语:
「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我想知道爸爸妈妈他们怎样了。所以,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
「我一定会想办法。如果变成『这样』真的是我害的,我绝对会想办法。所以,让开。拜托……咳……把路让开……」
「喀啷」一声响起。
蓝发耳环扔下了能当成钝器使用的手电筒。
在地上打转的手电筒将光圏四处乱洒,使得上条与蓝发耳环的表情都隐没在黑暗中。
这时。
上条当麻清楚地听到了同班同学的低语。
「……你还在期待啊。」
轰!两人交错。
为了确实解决掉只剩一只手能用的上条,蓝发耳环就像要抱住对手似地扑过来,大概是要骑在上条身上吧。一旦双脚被封住就没戏唱了。
上条也明白自己的弱点。
所以他蹬往脚边垒球大小的水泥碎块,就这么一跃而起。
跳到相当于腰部的高度。
正好来到蓝发耳环的脸附近。
再加上周围一片黑暗。
沉重的声音响起。
听到声响的同时,上条立即抓住蓝发耳环的头发,接着脚下一绊,就这么用单手把站不稳的同班同学过肩摔出去。咳嗽声传来。上条举起脚,瞄准蓝发耳环的心窝。只要带着体重用力踹下去,至少应该能让对方昏迷才对。
「……」
想到这里,上条停下动作。
他离开蓝发耳环,然后就这样转身跑开。
不管往哪里看都只有黑暗。
没人知道要往哪里跑才有出口。
「既然那么想绝望就随便你……」
蓝发耳环的话语。
从背后刺来。
「反正你已经没地方可去了!连我们都已经一无所有,要是元凶得救还有天理吗!」
感觉糟透了。
彷佛愈是前进,就会跌得愈深……
「……呜……」
腹部的伤势很严重。左臂无力地下垂。刺痛遍及全身,跟窜过背脊的寒意结合。
该怎么说。
彷佛承载生命的容器破了个决定性的大洞一般。少年可以感受到驱动身体的力量逐渐流逝,就连自己还能靠双脚站立多久他也不晓得。
(即使如此……)
上条以手抵着墙支撑自己无力的身躯,同时不停喘气。每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
(无论如何,都得确认爸妈是不是平安。否则……)
「你还真有毅力呢。」
话音响起。
戴眼罩的金发少女,有如蝙蝠般自天花板倒吊而下。
「不过,想亲眼确认倒也无妨就是了。」
「……?」
「还有。」
依旧倒吊的欧提努斯微笑道:
「你现在能分心吗?」
少年的反应。
因为疑问产生,变得稍微迟了点。
噗滋……一阵利刃穿破柔软肉体的触感传来。
上条明白。
这一次,真的、真的不行了。
这一击来自正后方。
上条以还能动的右手往背后探去,碰到了一个比预期还要大得多的粗柄。既然光是刀柄就有这种尺寸,想必是比水果刀还要大上许多的菜刀吧。
决心。
意志。
全都因此烟消云散。他的身体朝侧面倾斜,就这样贴着墙壁往下滑落,坐倒在地。
上条挤出所有残余的力气,拚命地抬头。
慢慢地。
看向来自后方的袭击者。
试着认出这名双手染血的刺客是什么人。
「……小萌……老……师……」
「上条……」
身高一三五公分,外表看起来跟小孩子没两样的班导师。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她跟一开始见到的警察们一样吗?铁定是因为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已经崩溃到让她这种人会做出这种事了。
「对不起,上条……」
背上爆出滚烫的痛楚。
那双小手似乎拔出了菜刀。当然,这多半不是为了治疗。下一击马上会到来。即使明白这点,也没有力气反应。原先靠墙坐着的上条,这回终于完全倒地。
「但是,老师亲眼看见了……班上同学们的惨状。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发生那种事。老师非得做个了断不可……」
「……」
嘴巴也已无法动弹。
上条只能滴溜溜地转动眼球,试着在倒地的状态下取得情报。
就在这时。
由黑暗支配的地下室,突然亮起了许多道刺眼的光芒。
那是设置在各个地方的液晶屏幕与电视。
『确实,当麻是我与内人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
耳熟的声音,使得原已下沉的意识浮起。
这个令染血菜刀闪闪发亮的光源,似乎是某座建筑内部的景象。看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法院。然而,那是真正的法庭吗?或者,那并非日本的法院,而是在海外?
出现在画面中央的脸,已再也碰不着。
产下「上条当麻」这个存在,成了重罪。害得他们必须接受审判,自己却倒在这里无法伸出援手。少年将这一切引以为耻,在心里不停地道歉。
蓝发耳环刚刚所喊的就是这件事。
欧提努斯以愉悦口吻畅谈的未来,也是同一件事。
沾上飞溅鲜血的小萌老师逐渐接近。她背对天花板附近那个液晶屏幕的四边形光芒,将凶器菜刀握在手里。尽管她眼泪滚滚而下,步伐却像在表示没有辩解的余地。
(抱歉……)
上条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
欧提努斯所说的改变「观点」,或许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具体的影响。
然而,自己只看见事情的一角。光是这样,就已大受打击。
(真的……很抱歉……)
双亲的影像,有如背光般出现在杀人者背后。
上条不停地对着影像道歉。
接着。
他听到了。
『但我们发现一件事!为了消灭上条当麻这个绝对的邪恶,可能需要熟悉他的人帮忙!审判我们没关系,但希望等一切都结束再这么做!此刻,请给我们改正过错的机会!』
世界报以热烈的鼓掌喝采与祝福话语。
彷佛巨大齿轮朝向光明的未来转动一般。
上条平静地想。
啊啊……所谓真正的绝望,想必不在人所能预测的范围内。
在只剩眼球能动的上条面前,月咏小萌缓缓高举大菜刀。
无法阻挡。
「到头来,有谁真正看清你这个人吗?」
然后,欧提努斯以愉悦的口气低语。
她蹲在倒地的上条身旁,俯视少年的脸庞,就像个发现稀有昆虫正在爬行的孩子。
「我以『长枪』整束身为『魔神』的力量,创造了『观点』不同的世界。你的某一面是英雄,另一面则是破坏的化身……然而,那又如何?如果能对你这个人有正确的认知,或许会有人来救你也说不定。」
时间彷佛停滞了一般。
不,或许是欧提努斯所在的「这里」偏离了时间。
比方说,这可能是白日梦或走马灯。
「不管再多人围着你,依旧没人肯仔细地打量你。只是从『上条当麻』这个名字、这个外壳,以及行动的经历,擅自认定『想必他就是这样的人物吧』而已。所以我才能简单地操纵印象,摆弄『观点』的方向性。」
欧提努斯没理会举起菜刀的小萌老师,接着说下去。
「我说啊,真的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彷佛是在确认某件事。
彷佛是在重新确认一件早已无比清楚的事。
「这一切有足以赌命保护的价值吗?你们终究只是不同的个体罢了。」
「……」
听到这句话。
让倒地的上条微微动了眼球。
不知为何。
他取回了将话语送出嘴唇的力量。
「……有。」
「?」
「……即使如此,这一切依然有足以守护的价值。」
不管遭受多少个悲剧的打击,只要还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就好。即使是关系扭曲、憎恨交织,认定自己绝对无法踏上幸福之路的人,应该也有让他解开这一道道难题的选择。
上条当麻就这样跨越了诸多事件。
他亲眼看见了重见天日的人们。
只不过,这回轮到上条挣扎了。
或许他就是创造出这种世界的元凶。
然而,只要承受、弥补这一切,做好向前迈步的觉悟。
一定。
能恢复原状。
没道理不行。
「原来如此。」
欧提努斯轻笑。
笑容阴暗而深沉。
「你似乎是个就算扔进锅子里煮,也不会察觉水有多热的愚蠢食材……我原先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右手』的不变性,看来还有其他障碍呢——虽然这实在无聊透顶,让人觉得认真面对未免太愚蠢。既然这样,我就换个方式享受吧。」
「……你想做什么……?」
质疑没得到回答。
人称魔神的少女,只是装腔作势地弹着手指。
紧接着。
时间恢复正常,月咏小萌用力挥下手中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