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头来。
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上条根本不是对手。
仅仅一瞬间。
欧提努斯没移动过半步。
在上条握起右拳打算向前冲的那一刻,情况就已有了决定性的变化。
某种东西在少年怀里爆炸。
「 …… ————!」
过了好一会儿,「砰!」的巨响才直接打进上条的骨头里。当他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身体已经像足球之类的东西般飞上天空。
想必。
这样的发展,也已经明确地浮现在欧提努斯脑中才是。
上条能做的,顶多就是稍微改变一下飞行与坠落的轨道吧。
他在空中浮游了数秒。
人类这种程度的质量在大气中滞空这么久,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在恐怖将现实吞噬殆尽前,上条的背已经撞上了操场的泥土地。
这些形容没有丝毫夸张。
大量暗红色液体彷佛被从内脏挤上来一般,自少年口中吐了出来。
沙
无法呼吸。
即使想吸气,身体也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似地无法顺利动作。
「嘎啊!咳咳!咕啊!」
呈仰躺状态的他翻转身子趴着,将手指探进自己喉咙深处。虽然出血量也多得可怕,但现在还是必须以确保气管畅通为优先。他吐出卡在喉咙里的血块,勉强恢复了呼吸。
「怎么啦?」
金发少女的声音滑进上条耳里。
从比刚才更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喜欢简单易懂的战斗吧?既然如此就该好好享受,往后退是什么意思?」
欧提努斯始终没离开原地。
她只是轻轻举起那柄「长枪」。
仅此而已。
「啪————!」的一声,夜空中开了个巨大的洞。
宛如一轮漆黑的月亮。
某种东西裂开了。上条曾亲眼目睹的景象——那空无一物的漆黑平坦世界,从洞里探出头。
没有任何信号。
为了压烂区区一名少年,那个月亮毫不迟疑地落向夜晚的操场。
沙沙
沙沙
上条全力往旁边跳。现在已经顾不得好不好看了。必须尽量远离那个破坏漩涡,即使得在地上打滚也要拉开距离,就算只增加一公分甚至一公厘也好。
声音消失了。
地面出现直径长达数十公尺的半球状大坑。这并非爆炸造成的破坏痕迹,而是整个空间都按照漆黑月亮的形状与质量被挖了一个洞。
(要接近。)
少年眼里闪着凶猛的光芒。
转守为攻。
上条切换思考,翻转步伐,让行进方向来了个锐角转弯。
(无论如何都要接近那家伙!只要贴上去,那么欧提努斯为了避免波及自己只能选择留手!我只有拳头,要攻也好要守也罢,如果不克服恐惧强行冲进去,什么都做不到。)
「太慢了。」
喀啦————!
随着欧提努斯惹人怜爱的声音响起,上条的膝盖扭往诡异的方向。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上条当麻用他的「双腿」全力向前奔跑。
欧提努斯就在眼前。运气不错,我方目前四肢依然完好。再一步。只要用力踏出去就能抵达拳头可及的距离。上条轻吐一口气,计算时机,尽可能削除绷到极限的紧张感,并且将全身体重前压,锁定眼罩少女的脸。
接着欧提努斯消失了。
因为当上条回过神时,金发少女已经主动踏进他怀里。
少女采取的行动极为单纯。
她并未挥舞握持「长枪」的右手。而是使用纤细的左手。
在「吱嘎!」声响起的同时,少女掐住上条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将他举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你差不多该给我搞清楚了吧。」
「我一直很清楚。」
上条当麻与欧提努斯的视线微微交错。
没错。
到头来,不管上条当麻做什么都敌不过成为魔神的欧提努斯。这不是什么「锻炼身体就追得上」或「想出主意就能逆转」的状况。
人类从根本上就赢不了神。
若说有什么压倒欧提努斯的可能性,大概就是上条自己升华为魔神,但这点实在没什么希望。这种事如果谁都做得到,那上条就不必辛苦奋战了,而欧提努斯也不会以神自称。
所以——
「这根本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较量。」
在被掐着脖子举到半空中的状态下,上条呻吟似地说道:
「这样的战斗,多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不晓得是十次还是一百次,不过已经重复过很多很多次了。想来先前每次战斗时,我都会在最初那一击就粉身碎骨吧。之后就是记忆整合的问题了。我下意识地抗拒去接受那些自己碰过的痛苦与恐惧,在脑中重组过程,让战斗方式变得合乎某种逻辑。这就是我看起来像勉强应付得了攻势的原因。」
「这样只有五十分。」
「或许吧。起点不是这个夜晚的操场,而是我从空无一物的漆黑世界醒来那一刻。」
一百次也好,一千次也好,一万次也好。
欧提努斯只要重复这此一事就行了。只要上条发现到,自己即使一点一点地改变行动,持续做出与之前不同的选择,却总会在某处走进死胡同,他自然会放弃。直接战斗也好,之前的「无数世界」也好。只要在其中的某一次、某一点,迷失在死巷中的少年崩溃,欧提努斯就达到目的了。
话虽如此。
在这同时。
「……不过,我渐渐开始了解你喽。」
「区区人类也想谈论神?」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尽管脖子遭到强如钳子的力量掐住,上条依旧如此断定。
「不是杀不了。只要你想动手,应该随时都杀得了我才对。然而你没这么做,即使宣告『立刻就下手』之后也一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明明杀掉我就好,你却特地不这么做的理由。不,与其说是理由——」
「……」
「我想,大概是类似加分关之类的东西吧。」
到此为止。
随着颈部的「喀啦」声响起,上条当麻的意识再度沉进噪声之中。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2
那么。
让我们打个比方。
假设有个了不起的超能力者,可以像电玩游戏那样一再存盘和读档。然后假设这人化身为侦探,试图阻止必然会在一周后发动的人类灭绝计划。
在这种情况下,有利的会是侦探还是犯人呢?
就一般的角度而言,能任意施展那种诡异力量的侦探或许看起来压倒性地有利。大家会说,既然不管失败多少次、重来多少次都无妨,这场较量就会持续到侦探胜利为止。
不过呢,事情不见得必定如此。
毕竟「一再重复」的侦探,在精神上的疲劳程度也远比另一边严重。即使只是区区一星期,若将它重复四次就等于过了一个月,重复十二个四次就等于过了一年。
如果持续了几年甚至几个世纪,依旧无法阻止毁灭呢?
这跟侦探与犯人的直接对决无关。
自己跳进时间牢笼的侦探,不就会自己感到挫折而崩溃了吗?
没错。
能够一再存档读档的能力者,还有另一个选择。
碰上太过困难的关卡时,他可以切掉开关选择放弃。
……到头来。
上条当麻所挑起的较量,正是发生于这种世界的故事。
魔神欧提努斯操纵一切,实实在在地支配了整个世界。只要她想,大概可以让银河与银河相撞以杀掉上条当麻,也可以让基本粒子分离令上条的存在烟消云散吧。只要有一丝丝的不满,她应该就会倒转时间,从头铺设通往未来的命运轨道,随心所欲创造想要的结果。
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正如眼罩少女所言,人与神的性能在根本上有着巨大差异。
光是上条当麻……不,光是第三者由「外部」给予刺激,绝对无法打倒那个怪物。
那么。
如果创造出让欧提努斯由「内部」自行崩溃的状况呢?
正好,她不是在战斗前这么嘀咕了吗?或许连少女自己都没注意到也说不定,但她确实有说过这句话。
「我也厌倦用世界压垮笨蛋了。」
厌倦。
这句话乍听之下让人觉得她傲慢、嚣张。不过,实际上欧提努斯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神,一般事物应该无法对她的身心造成任何伤害。这代表足以让她受不了的「某种东西」先前就已存在。
到上条察觉这点为止,究竟累积、重复了多少次呢?
那么。
假如杯子里本来就已装满了水,只需要等待表面张力到达极限那一刻。
这个怪物,即使受到足以从内侧压垮上条当麻的打击,仍旧只觉得那跟擦伤没两样。可是,假如她已经被逼到这么一点点擦伤就会开始「决堤」的程度。
之后就是毅力的问题了。
尽管从上条当麻的角度看来,他连赢对方一次都办不到。
但靠着累积败北而有所收获的可能性,却也不能说是零。
3
欧提努斯在自己脑中听到了宛如骨骼彼此摩擦的声音。
脸上由皮制眼罩遮住的部分,能感觉到皮肤内侧有种近似小蛇的东西在蠕动。
那是血管的脉动。
(……消耗速度上应该是对方比较快才对。)
她已经重复了几万次、几十万次、几百万次。
只为了等待那名渺小的少年在任何一个时间、地点失败。
(尽管纯论记忆的连续性,不用说也知道是我这边比较精确,但那家伙依旧断断续续地继承了下来。说实话,如果不止看单纯的情报量,而将遭受的痛苦与恐惧等噪声考虑进去,那家伙必定会先崩溃。这是场自不量力的挑战。越是死抓着根本不可能有的胜算,幻灭时的冲击也越大。那家伙将会因此屈服。他只是自己走向破灭而已。)
不用想也知道的单纯事实。
即使针对这种不用想也知道的事再三思索,它依旧只是单纯的事实。
可是——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屈服!一再地濒临死亡让你连本质都迷失了吗!你该不会是那种拍胸脯大声宣言自己是笨蛋的人类吧!」
欧提努斯大声喊道,一副已经受够了的样子。
人类能让神如此激动也很罕见。至少「捣蛋鬼」里没这种人。顶多只有在「海上坟场」跟她对峙的欧雷尔斯勉强还算得上吧。
那么。
在魔神心中,这名少年似乎已被她定位成与那个死对头同级,甚至更为难缠。
「哪可能屈服啊……」
在夜晚的操场上。
站在魔法之神面前的上条当麻,不客气地回答。
「因为只要克服这一关,只要让你屈服,我就能看见未来的方向。因为我说不定能夺回已经失去的容身之处!只要这种可能性还剩下百分之一,我就不可能屈服!」
「……」
这种难以度化的状况,已经超出了神的容许范围。
在她不悦地轻咬嘴唇的同时,眼前上条当麻的半身便像果冻一般飞了出去。
「……再说,都奉陪到了这里,我也渐渐了解所谓的『核心』是什么了。这不是单方面地挨打。既然能在脑中累积情报,当然也能一步步地分析情况。」
下一次的战斗,少年只说了这些就被砍成两截。
光是为了说这句话,他就得在漆黑的世界里迷失,在总数多得接近无限的世界中穿梭,承受各式各样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为什么撑得住?
这些痛苦、恐惧、绝望的密度,高到一般人理当连任何一道关卡都克服不了就会发狂,可说是真正的地狱。他并非抵达某处就能解脱。在讲完那句话后,少年只会再次遭到欧提努斯粉碎,重新经历一次自己好不容易才克服的无限末日。
那里没有什么希望。
就算将只字词组连起来让对话成立,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上条当麻从根本上就赢不了。
绝对赢不了。
即使重复数万、数亿次,也无法保证欧提努斯会屈服。也没有支持假说的理论基础。说穿了人跟神的性能本来就大不相同。就跟同时持续将数据写进旧式录音带与最新式硬盘里,比赛谁的容量先爆炸一样。
「这简直跟两面相对的镜子一样。」
可是。
可是!
「能够随心所欲重组的世界,也就等于将两面镜子相对后创造出的无限景色。尽管能在这种景色里自由往来乍听之下就像作梦一样,但尽情享受完散步的乐趣后回头一看,恐怕脸色都要发青了吧。毕竟眼前有无限的相似世界,却到处都没有能当成指标的东西。自己究竟从哪里来,该回到哪里才好?会觉得不安也是理所当然!」
少女使用看不见的力量,将那张多话的嘴巴上下撕裂。
但在下一次的战斗中,上条当麻却又若无其事地开口。
他不是当成没发生,也不是不记得。尽管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依旧克服恐惧让话题继续下去。
「我说啊,欧提努斯。我有个非常基本的问题。」
少女用「长枪」贯穿对方。用「长枪」的枪尾砸烂对方的头盖骨。玩笑似地用「长枪」的枪柄来个全垒打。
但凡人那张桀傲不逊的嘴巴始终没停过。
体会到恐惧后,依旧持续向神挑战。
「或许,你在得到『主神之枪』以前,在成为『捣蛋鬼』这个组织的老大以前,在跟欧雷尔斯那种破格的怪物厮杀以前,在用欧提努斯这个名字自称以前。」
粉碎!
粉碎!
粉碎!
「……打从很久以前起,你就有了这样的失败对吧?因为得到强大的力量而不再回头,只顾着往前冲……到头来却变得连该回去哪里都不晓得了。」
4
尽管对超自然事物不甚了解的上条当麻并不晓得缘由,但史实是这样的。
一说。
最早期以持槌雷神为中心繁荣的信仰,过了某时期后转为信仰另一名持长枪的军神。
一说。
魔法之神将自己倒吊在世界树上,献祭自己以达成契约。
一说。
成为「欧提努斯」这个名字来源的北欧神祇,是个满身肌肉的长胡子独眼老人。
这些全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各地记载的内容之所以有出入,只是因为文献编纂者不止一人所产生的解读差异罢了。
可是。
如果过去的编纂者并未说谎、误解、臆测,只是诚实地将自己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呢?
如果有「某种东西」能将所有的片段连成一条线呢?
某个少女的迷宫。
不就兼具了将上述推测化为可能的力量与特性吗?
5
「这么一来大致上就解释得通了。」
上条当麻缓缓说道。
欧提努斯的杀戮之手,已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我在许多世界里惨遭击垮。但是,右手里的幻想杀手从来没被否定或夺走。这一点也证明了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毕竟对方是魔法之神,区区人类的寿命根本算不上指标。欧雷尔斯谈到欧提努斯时虽然一脸知道内情的样子,但他自己终究还是凡人。即使能谈论神祇,也不见得能精确量出对方的规模。
说得简单点。
或许欧提努斯早在欧雷尔斯认识她之前,甚至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经是魔神了。
她是一直将力量隐藏在体内吗?
还是曾一度放弃自己的力量呢?
「虽然我不清楚『相位』这种东西的详细理论,不过总之你拥有能将世界当成黏土一般自由改变样貌的力量,导致你完全忘了原本住在怎样的世界。所以你用自己脑中的风景为蓝本,拚了命地照着它替世界整型,将许许多多的『相位』放上去又拿下来……毕竟那是神的工程,想必结果几乎完美无缺,人类看在眼里根本分不出有什么差别。但正因为你是神,所以没办法接受只是『几乎』。」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上条认为多半是后者……欧提努斯一度放弃过力量。
她看见了经过自身力量改变的世界,忍不住回首过去。
从这种心态看来,她显然是害怕自己的力量。如果真的只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一切,根本不会考虑回头才对。
「你后来之所以追求『长枪』、期望改造世界,想必都是因为不安复发。你担心理应设计得完美的世界并非真的完美,因此想替已经发表的作品加笔。你为了再次取得曾亲手放弃的力量究竟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从知情的欧雷尔斯那么恨你看来,想必发生过『什么』吧……你之所以渴望『下一个世界』,就是因为你想替画布再涂上一层颜料。如果是这样,先前的挣扎也就能理解了。」
「……」
「挣扎。没错,就是挣扎。『将A与B放在天秤上,烦恼着该选哪一边』的挣扎。对你来说,应该还有另一个价值足以跟『下一个世界』匹敌的选项才对。想想看,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说到这里,上条当麻轻轻向前伸出右拳。
幻想杀手。
它—的存在意义是……
「欧雷尔斯说过。幻想杀手就像是各种魔法师愿望的集合体,它是个基准点,能在需要时将依照自身欲望扭曲过的世界恢复原状……虽然我不晓得那是不是真正的由来,但也能这么使用对吧。说起来,这家伙就是另一张叫做『原来的世界』的牌。它不是另外涂上一层新颜料,而是用画刀将颜料彻底刮下来。」
「原来的世界(幻想杀手)」与「下一个世界(主神之枪)」。
如果神的工程完美无缺,两者或许不会有什么差异。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或许连欧帕兹(注:OOPARTS,Out-Of-Place ARTifactS,指因为工艺或科技远超当代水平,所以不该出现于那个时间、地点的古代遗物)那种「些许的突兀感」都感觉不到。
可是。
魔法之神实在太过完美了。
这么一来——
「即使得到的结果相同,你依旧无法抛弃理想——彻底拿掉自己放上去的『相位』,回归『原来的世界』这个首选!这也是理所当然。地球六十亿人全都深信自己的世界就跟往常一样,只有动手的你知道实情。那是你基于次选创造的立体生态模型,不是你回忆中的地方!所以你无法抛弃理想。尽管只要替次选放上新的『相位』 ,就能简单地逃向『下一个世界』,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原来的世界』这个眼前的首选!你之所以明明能杀我一万次、一亿次,却总是不断重置奉陪我的任性,原因就在这里!」
那么,这果然是场一对一的战斗。
这是场只有上条当麻能参加的战斗,无法交给别人负责。
「原来的世界(幻想杀手)」与「下一个世界(主神之枪)」。
只有这两张牌对决,如字面所示会决定世界走向的斗争。
不过。
唯有一点必须留意。
上条当麻无疑站在大舞台上,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在诸神的戏码中,他顶多只是小学话剧里的草木那种小配角罢了。
「如果是你,应该做得到才对。」
换句话说。
这是「魔神欧提努斯会选择哪一张牌」的战斗。或者该说,是一场「让金发碧眼的少女选择哪一张牌」的终极表演。
「我不哓得这玩意儿的正确用法。说不定就连在那条路上浸淫已久的职业魔法师也不知道。然而,如果是站在魔法的顶点甚至成了神的你,应该做得到才对!你应该晓得怎么用这只右手的『基准点』将整个世界修复才对!」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说到人与神的关系就该这样。
歌唱。
舞蹈。
演武。
祈祷。
恳愿。
布施。
奉献。
人不是与神斗争的存在。人应该藉由与神交涉度过灾害、疫病等危机才对。
人类根本赢不了神。
然而,如果只是让神的轨道稍微配合人类一下,或许还有可能。
「……如果还有些许恢复原状的可能,不管怎样我都会试。」
上条坚定地说着,再次紧握右拳。
「我不会说什么『为了大家』那种夸张的话。我已经决定,就算要否定在这里看见的每张笑脸、要跟至今认识的所有人彻底撕破脸,也要回到原来所在的地方。即使完全和解得花上数十年还怎样,我也不会再逃避痛苦。事到如今哪能因为对手是神就退缩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你选择我这张牌!」
「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你以为我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吗?」
欧提努斯的手中。
轻轻响起握紧「长枪」的挤压声。
那是嫌对方太过放肆的表情。
「没办法解决。这样根本没办法解决!就算有刮掉颜料的画刀,就算能每一下都轻到只刮掉薄薄的一层,我依旧无法接受完成的那幅画。『恢复原状』这种方便的选择早已不存在。时代只能向前进。既然期望的东西不在眼前,那就只能创造『下一个世界』了!」
「……你应该明白才对,欧提努斯。」
「明白什么?区区凡人也想夸口说自己知道神的盘算吗?凭你那颗脑袋,连我到此为止经历过那些尝试错误的一角都无法理解,却以为能在结论上超越我?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讲的不是这个。」
上条缓缓摇头说道。
「我不是在谈技术或理论。如果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渴望才对。我跟你迷失在同样的漆黑迷宫里!所以你应该明白才对!我要回去。就算失去一切、让众人憎恨,总有一天还是要一同欢笑!只要这个希望还在,不管要抛弃多少东西我都能前进!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唔。」
这些话似乎有足以让欧提努斯沉默的力量。
尽管时间短暂。
尽管只有一瞬间。
「所以剩下的就是比毅力。你就重复个一亿次、一兆次吧。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不会让你去什么『下一个世界』。我说的『原来的世界』,想来跟你心中那个『原来的世界』不一样吧。就算这样我也要强迫你接受。懂了吗,欧提努斯?我在说『就算得毁掉你的梦,我也要实现自己的梦』喔!」
「那好吧……」
「所以你就认真吧,欧提努斯。别在那边傻笑了,拿出神的全力。我没有帮助任何人,是为了自己而战。这里只有我跟你两个。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到头来,这并不是我跟你的战斗,而是决定我心中答案的战斗。既然如此,我就要斩断迷惘。彻底驱逐将我的失误当成自己功劳炫耀的蠢蛋!」
6
已经放弃去数了。
就连「放弃去数」这件事,都已飞往意识的彼方。
「……」
上条当麻连一次都没赢过。
压扁、切断、砸烂、撕裂、炸碎,粉身碎骨。
平凡高中生的肉体遭到精密破坏,每逢生命之光从他眼中消散的前一刻,每当这点光亮有如风中烛火般微弱的瞬间,就会在欧提努斯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
干脆放弃,向前进吧。
不,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选项永远只能留下一个。眼前给的是二选一。
在些许的犹豫之后,在光芒从空中飞舞的肉块中彻底消失之前,欧提努斯挥动「长枪」让一切回归起点。回到那个她也厌恶的漆黑迷宫。
她不认为区区一次的决断就能了结一切。她也不认为光是站在这些零星的选项前,就能彻底抛开自己的迷惘。
可是。
欧提努斯一点一点地放弃了。她的心逐渐偏向放弃,逐渐被引向放弃。就算那只是幻觉也无所谓。只是自我暗示也可以。只要在最后的最后转舵,就算麻醉解除后感到后悔,路线也已决定。
跨越一〇〇三一次的杀戮,得到答案。
她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这样就结束了。她的梦结束了。
梦醒后只有现实等着。舍弃首选的欧提努斯,将会迅速创造「下一个世界」这个次选,回归一如往常的日子。这场只属于她的斗争就此结束,没人能明白个中价值。为了别让那样的不安再度发作,她将用余生告诉自己「这是最佳解」、「这是正解」。
她大概会失去感性。
头上辽阔天空的蔚蓝、森林群树展现的翠绿。
未来即使看见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物,也无法打动欧提努斯的心;相对地,她应该能与斗争划清界线,安稳地度日。
她对价值与利害没兴趣。
这场斗争只求个中意义。
所以。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随着一次次的胜利不断累积,体温逐渐消逝。
随着柔软的部分一次次削落,心灵逐渐凝固。
她的存在渐渐地转变为某种近似机械的东西。
(迷惘消失。这我明白。我找到了让思考纯化的路。这么一来,我就能跟幼稚的梦告别了。相对地,我将得到现实。)
眼中的动摇消失。瞳孔遭到固定,逐渐变为纯粹用来反射光线的东西。
取而代之地,她将获得完全的胜利。
上条当麻没有变化。这人夸下了海口,但到头来终究没有什么逆转的妙计。他只是在期待欧提努斯自己的脆弱而已。
理解到这点时,欧提努斯的心真的冷了。
少女体会到,自己至今所相信的梦想,终究只有这么点程度。
所以。
然而。
叽——————!
突然间,欧提努斯的脑袋迸出一股剧烈的痛楚。
「……什……?」
她不禁停手。
只要再跨越数次杀戮就会彻底放弃的首选。
看不见的斩击从上条当麻身边擦过,将少年背后由钢筋水泥建成的校舍炸得粉碎。
上条并未回头。
他只是正面盯着欧提努斯。
盯着自己的敌人。
盯着魔法之神。
盯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什……么……?」
「终于……」
话语自少年嘴角逸出。
第一击落空。上条并未出血。尽管如此,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他所经历过的单方面杀戮,次数已多到连计算都让人觉得煎熬,这就是代价。如果眼睛能看见所谓的心灵,那么上条的心想必已经满是伤痕了吧。
「终于……我也有胜算了呢。」
可是。
他这么说道。
同时依旧盯着金发眼罩少女的脸。
「开什么……玩笑。反复斗争带来的精神磨耗……?你以为,就凭这点小事能拦住我的……」
「我不是那方面的能力者,根本不懂什么人心。所以你自己判断吧。已经在放弃边缘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如果单纯看脸色,你看起来比我还糟糕就是了。」
欧提努斯的脸略微扭曲。
这不是上条几句话造成的。而是因为她的头已经痛到彷佛连挤压声都听得见。
「就算磨耗会累积,我跟你的性能依然有根本上的差异!如果持续面对相同的痛苦,先把脑袋烧坏的不是你就怪了!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明明是个神,却连答案都忘了给?」
「还是你想说,你也承受了完全一样的痛苦?而且你虽然痛苦却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这根本不可能。面对足以折磨神的痛苦,凡人之身不可能持续欺瞒下去。如果你也承受同样的煎熬,脑袋早就该变形了才对!」
听到这里,上条当麻微微一笑。
同时拼了命按捺自己一松懈就会摇晃的身体。
他说道。
「……那你就错了,欧提努斯。」
「啊?」
「我一路上跟你在完全同样的地方,度过了完全相同的时间。或许你会认为我们受到的打击理所当然会一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少女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
然而,她也不认为只是单纯的胡说八道。实际上,精神磨耗带来的打击确实有了落差。
「对真正的神用这种比喻,或许会有点庸俗就是了。这就跟电玩一样啊,欧提努斯。」
「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啊,还很弱小的玩家挑战压倒性强大的头目被打回家,其实没那么无聊。赢当然是赢不了,心里也会感到不满。可是,在面对一般来说赢不了的敌人时,不断地尝试错误去分析他的攻击模式很有趣,而且就算什么数据都没留下,也会觉得累积了某种东西。说实在的,跟强度远超自己的强敌战斗,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人觉得有意义。毕竟光是跟没人见过的稀有头目正面作战,就能稍微引起话题了嘛。」
「……」
「可是,反过来又会怎样?压倒性强大的玩家持续不断地狩猎弱小的杂鱼,不管怎么想都很无聊吧?就连要聚精会神三十分钟都很难。这样只是单纯的操作而已。一来没有什么尝试错误的余地,二来如果连经验值和钱都没有,那就真的什么也没累积到了。跟强度远低于自己的小喽啰战斗根本没什么意义。毕竟就算和大家都认识的喽啰正面交战,也不会引起什么话题嘛。」
即使站在同样的舞台上,彼此的角色依旧完全不同。
一个是从无谋挑战里找出意义的弱者,一个是被迫奉陪而感到无聊的强者。
到头来,精神磨耗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明确的基准。
问题全在于心态。
如果是这样——
「事情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我们沿途共享了一切的事象,一同在这座地狱般的迷宫里漫步……但是仍旧有差异。我跟你不同——我们磨耗的速度完全不一样!这点超越了性能的差别,先一步把你逼入绝境!我不会再让你重来喽,欧提努斯。只要不在这里停下脚步,之后你就会从内部开始崩溃!」
这是一把看不见的刀。
尽管上条当麻没能对欧提努斯挥出任何一拳,但他确实成功地将可能造成致命伤的凶器抵在对方身上了。他有了足以逼迫魔法之神谈判的材料。
「那好吧……」
低语。
欧提努斯就像野兽低吼一般,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放弃。」
「……」
「那我就舍弃『原来的世界』这个首选,屈就次选的『下一个世界』。既然不能再拖延下去,干脆在这里放弃留你一命。确实,这是个不错的契机。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吧?」
跟脑袋深处的痛楚相比。
跟遭到「心态」这种暧昧的东西逼入绝境相比。
少女更加无法忍受让眼前的人类以为他已经踩在自己头上。
「已经无法回头。不能重来。不再迷惘。放弃一切,向前迈进……这么一来,等我杀了你之后就没有下一次喽,人类。你已经赢不了了。就算是之前你也没赢过任何一次。既然如此,你就随着下一击给我消散吧!」
欧提努斯连移动的必要都没有。
只要轻轻举起「长枪」就好。
看不见的爆炸,想必会毫不犹豫地粉碎上条当麻的身体吧。
之前这种事重复的次数,已经多到连计算都是种煎熬。这个毫无疑问的结果,累积的量已经多到让人连过去和未来的记忆都无法区分。欧提努斯如今在脑中描绘的理想破坏,不过是顺着过去的流程执行罢了。所以,不会失败。那成千上万次的成绩保证了结果。
然而。
「轰——!」的一声。
下一秒,上条跳向旁边,准确地避开了那场看不见的爆炸。
7
(痛……!)
打击全身上下的剧烈痛楚,让上条的脸不禁为之扭曲。
上条勉强逃出致命的领域,但爆炸余波却毫不迟疑地抓住了人在空中的他。
少年的身体远远飞离原先预期的位置,摔在泥土地上。止不住势头的他滚了好几圏。
即使如此,他依旧撑过去了。
「……」
欧提努斯用仅剩的眼睛瞪着标的,再度微举「长枪」。
砰————!失去连续性的大量爆炸,宛如墙壁般不留缝隙地杀向上条当麻。
上条并未举起右手。
他就像在人的电车上钻过人群朝车门移动那样,侧身向前踏出一小步。
仅此而已。
渺小的少年身躯,灵巧地钻过了成千上万的爆炸之壁。
「什么?」
产生的结果与自己的理论不合。
显得难以置信的欧提努斯忍不住低吼出声:
「出了什么事?你的性能应该没办法跟我较量才对!」
「我想也是。即使重复了无数次的斗争,力量也不会增加。也没出现『幻想杀手觉醒了隐藏的力量』这种简单易懂的发展。我依然是我,没有变成其他的东西。」
「既然如此……!」
夜空中的群星彷佛某种诡异的凶兆般闪烁。
它们全化为锐利的光枪,如豪雨般倾注而下。
可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能生存下来!」
「你忘了吗?还是因为我的比喻太蠢所以当成耳边风了,欧提努斯?我刚刚可是这么说的喔——『可是,在面对一般来说赢不了的敌人时,不断地尝试错误去分析他的攻击模式很有趣,而且就算什么数据都没留下,也会觉得累积了某种东西』!」
「……难不成……」
「就算不能像RPG那样简单地升级,就算力量与能力没有任何变化,这段期间我依然持续地分析。在不断被杀的同时,我也一点一点地记住了你的战斗模式,练到身体不需要等脑袋反应而能顺着习惯动作!反正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你奉陪的次数已经多到连要计算次数都忘了嘛!」
举例来说,在传统射击游戏等作品中,跟强化自机的能力相比,锻炼现实中玩家本人的技巧,会更为容易开辟通往后续关卡的道路。
即使第一次看见时关卡难得像鬼一样,让人认为绝对过不了,但随着游玩次数的增加,玩家也会渐渐看出敌人行动与弹幕的特征。于是玩家就这么一步步地累积,最后终于变得能像按照既定流程操作般打倒头目,通往下一道关卡。
「你先前一直惨死就是为了……」
「很遗憾,赢不了你是事实。我没有放水,不管怎么使尽浑身解数,最后还是会被杀。不过,我也不是毫无意义地一直被杀。我为了进行各种尝试,特地选择了不同死法。用死亡学习。对崇高的神来说可能不入流,但庸俗凡人的娱乐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或许除了充实感外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
「我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虽然右手具备了有些特殊的力量,但就算把这点算进去,也没办法跟那些『职业』的家伙硬碰硬。就算能在这里避开神的攻击,我还是我。一旦跟正常的魔法师战斗,就会正常地落败。毕竟我只有这点程度的性能嘛。」
咚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上条在爆炸漩涡的追逐下说道。
破坏追不上少年。
他会钻进微乎其微的缝隙,或是违背欧提努斯偏差射击的预测,在千钧一发之际防止自己的肉体爆炸。
「但我已经建构完你的模式喽。就算换成其他魔法师会正常地落败,但如果只是对付现在的你我就躲得掉!就算拥有神的力量,你终究还是以凡人之身爬上顶点的魔法之神。这么说或许对神很失礼,但这让人有种亲切感呢。你既然有欲望,也就会有敌意。不是那种满脑子都是规则让人难以理解的类型!」
上条当麻并未投身世界里侧追求魔法之路。
但少年所说的这番话,在无意间指出了希腊神话、北欧神话等多神教诸神的特征。
多神教的诸神除了理性外也有感情。他们展现的不只是积极、爱情、正义感,连恐惧、嫉妒等负面情绪也会光明正大地表露出来。
多神教会整合复数神祇的意见,让整体成为一个有弹性的系统,是种「只要最后走上正途就好」的思想。
即使身为神祇,依旧能够迷惘和失败。
既然如此——
「想来,你根本不是什么『绝对』。」
代表所谓的诸神,要站在「诸神」这个群体的立场,才能得出完美的答案。
他们藉由弥补彼此的弱点,建立起任何敌人都无法穿越的坚固防卫系统。
这是多神教神话的特征之一。
就算只有一位主神抛下天界和其他诸神独自显现。
也不代表祂能施展完美无缺的力量。
「就算欧提努斯已经完成,单单这样也不是什么『绝对』!」
「……」
被说中了。
的确如此。
这个结论并非出自他人传授,也不是翻阅文献得来。而是单纯的经验法则,靠着自己切身体会得来的粗鲁解答。然而,对沉默的欧提努斯来说,这要比高雅的学问更具有难以名状的危险。
这也是理所当然。
那不仅仅是停留在脑中的表面知识。经验已渗透到了能称之为「用身体记住」的程度,更已淬炼成了能够使用的技术。
而且,北欧神话是个以斗争为主轴的巨大系统。
站在这系统顶点的欧提努斯,会重视实战得来的粗俗经验胜过来自书桌的干净理论,也是合情合理。
即使那是敌人的成就也一样。
「……原来如此啊。」
「咻」的风声响起。
那是欧提努斯轻轻挥动「长枪」的声音。
这不是攻击信号。
她缓缓移动「长枪」,改用双手握住。
「虽然跟欧雷尔斯之间的孽缘也让我受不了,不过我原本还以为,这世界对待我的极限就到那里而已。」
「……?」
「是因为你跟我相处的时间已经比他还久了吗?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产生超越他的『理解者』。所谓『世界的可能性』还真难应付呢!」
这声喊叫成了开始的枪响。
上条当麻与欧提努斯同时动作。
离胜负分晓只差一步。
于是破坏漩涡炸裂。
轰————!
时间停止。
空间遭到压榨。
那些常见的概念,已经不再有意义。
北欧神话里主神所拥有的那柄长枪,名字叫昆古尼尔。传说它的枪柄跟世界树一样是槲寄生,锐利的枪头则是黄金制成。而主神更亲自将符文雕刻在这把由黑矮人打造的武器上,赋予它绝大的破坏力。
它有几项特征。
第一,这柄长枪的本质是投枪。
第二,这柄长枪一旦出手,必定命中目标。
第三,这柄长枪不会在途中遭到击落或破坏。
第四,这柄长枪在贯穿目标后,必定回到持有者手中。
……「丢出去后会回来的飞行道具」似乎是个相当重要的项目。比方说,不具备这项特征的凯尔特神话英雄库夫林,最后就因为自己丢出去的长枪被敌人丢回来而遭杀害。(注:一般较为普遍的说法是库夫林遭到敌人设计而交出长枪)此外,北欧神话中雷神索尔的妙尔尼尔,以及凯尔特神话中光神鲁格的佛拉格拉克也符合这项特征。
或许,这意味着该项特征只属于「人类绝对无法制造,而且只有特别的神祇能够持用的强大武器」。
北欧主神持有的「长枪」除了符合这些条件之外,还具备了某项特征,让它与别的神器之间产生一线之隔。
第五,这柄长枪打破了人类的权威象征。
这是指主神用长枪打断了英雄齐格鲁德之父拥有的「传说之剑」。北欧主神会视需要而剥夺人类拥有的力量,隐喻某人的死期,让他的灵魂加入诸神的军队。
这点恐怕就是「长枪」最为强大的力量,也可以说是北欧主神最重要的特征吧。
人赢不了神。
人世的一切会以让神祇得胜为优先,静静地执行世界的法则。
应该没有更能让人感受到「神力」的特征了吧。
跟轰掉高山、蒸发海洋那种简单易懂的武力相比,这样想必更能彰显「神的优越」吧。
换言之。
所以说。
当欧提努斯丢出「长枪」的瞬间。
管他世界还什么的都得灰飞烟灭。
时间倒转。
上条重新认知到空间的广阁。
就如整个空间被撕成碎片那样,「幸福的世界」随着以惊人之势射出的「长枪」粉碎。有如惊涛般的冲劲、有如大浪般逼来的世界碎片,结合成一柄巨大的长枪。它咬穿各个相位之间的壁垒,化为尖锐玻璃片般的凶器漩涡向前冲,一心只想吞噬可怜的目标。
席卷一切。
踩扁可能性嫩芽的漆黑迷宫探出头来。
欧提努斯这个魔神本质上是「创造者」,因此这严格说来或许并非破坏,而是赋予世界新的「相位」带来变化。然而若光看眼前的结果,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这就跟把「粉碎富丽堂皇的宫殿」说成是「创造瓦砾堆」一样。那毫无疑问是股「破坏」的奔流。
毫不在乎人世想法。
以神进行的破坏为最优先。
……这么做最大的效果,就是让目睹的人类放弃抵抗。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英雄,看见这幅景象后也会彻底认命,接着当场放弃挑战跪倒在地。
想来。
若是正常地正面冲突,谁也躲不过这柄「长枪」的一击。就算想尝试防御或回避,大概也找不到半点生存的希望吧。这是一开始就设定成「凡人之身无法抗衡」的攻击。只要不跨出人类的领域,即使是那个右方之火或欧雷尔斯,多半也会束手无策地惨遭粉碎。
区区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不可能克服这道难关。
即使右手有特殊的力量,想必也会在使用前化为绞肉。
可是——
(我刚刚应该说过了吧,欧提努斯。)
上条静静地看着那柄相当于牺牲一整个世界造出的巨大「长枪」,在心中想道。
(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个如果跟职业魔法师战斗,应该就会正常败北的高中生。不过——)
这个瞬间,丢出「长枪」的欧提努斯微微皱眉。
想必是因为她看见了少年的脸。
没错。
因为上条当麻脸上出现了些许笑容。
「如果只是现在的你!我就能超越!」
动作本身很简单。
只要用力握紧右拳,将全身体重放在上头往前伸出去就好。
就算没有能压倒任何人的速度,就算连枪尖都看不见全身就惨遭粉碎。
不断累积下来的经验,依旧精确地辅助了他的动作。
唯一。
升华成只对魔神欧提努斯适用的必杀一击。
「主神之枪」。前端的枪尖。
上条当麻的右拳,被吸往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准的一点。
这个瞬间。
所有的声音都从世界上消失了。
温柔的世界消失,一切染成黑暗。
与上条当麻右拳冲突的「长枪」,行进轨道产生大幅度的变化,弹向正上方。
欧提努斯一扬起手,「长枪」便开始复杂回转,像回力标一样划过漆黑的天空准备回到她身边。
然而,最后并未如愿。
「长枪」的零件自空中洒落,到头来,它在回归欧提努斯身边之前就已彻底解体。
「……」
上条当麻的拳头也非安然无恙。
中指、无名指。这两根指头,从原先应该紧紧握住的拳头扭往诡异的方向。
即使如此,少年依旧在笑。
遍体鳞伤的他,在笑。
「……结束……了……」
低语。
他体会到这种感觉。
「我确实地,把它了结了……你逃不开我的梦喽……」
欧提努斯无法让情势回到起点。
她的精神磨耗已经濒临极限。如果让斗争继续重演,她的内在会遭到破坏。而且越是重来,上条累积的经验就越多。反复地挑战,只会让上条的胜利越来越鲜明而已。就像射击游戏玩家那样,经验的累积会逐渐压过关卡的难度。
所以,她不能逃。
只能面对败北这个单纯的现实。
「你真的……」
呆站在原地的欧提努斯轻声咕哝。
细微裂痕产生的「叭叽叭叽哔叽哔叽」声响起。
「以为这点程度就结束了吗?」
这些声音,多半是来自她那副眼罩底下。
有某种东西在眼罩内跳动,这点就连只是从外面看的上条都明白。
「『主神之枪』不过是指向成功率百分之百罢了。但欧雷尔斯在那个紧要关头对我施展的妖精化法术,替我植入了另一个魔神的可能性。失败率百分之百。采取的所有行动全都适得其反的败北可能。但如果一开始就晓得自己总是会失败,那么只要随时做出跟第一印象相反的选择,我就能确实地获得胜利……就算没有『长枪』,魔神一样是魔神!我!还没有!完蛋!」
「或许吧……」
某种东西窜过上条背脊。
他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往自己碎裂的右拳集中。
或许是拳头的损坏与切断成了某种诱因吧。他的肌肤能感受到某种东西试图冲出来。
「不过,我多半还是会赢过你。」
「……!」
跟先前的空谈不一样。
上条当麻藉由迎击并破坏「长枪」,颠覆了一个神话。
「不管我会输给谁,只有对上你,我一定会赢。性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欧提努斯。经验已经超过一定的量了。就算遮住眼睛把手放在背后握游戏杆,我也能试着无失误破关啊。」
「………………………………………………………………………………………………………………………………………………………………………………………………………………………………………………………………………………………………………………………………那好吧。」
就在欧提努斯轻声咕哝的下一秒。
玻璃裂开般的「哔叽!」声迸发。
一根彷佛从她背后贯穿到前胸的光桩浮现。
上条不知道详情。他并不晓得,那就是欧雷尔斯与右方之火两人合力才总算打进少女身上的法术,人类最大的秘密武器「妖精化」。
他也不晓得,就连这一击也反过来给了魔法之神「负面的可能性」。
「会纵容你到这种程度,无疑是我这个神的失策。既然如此,我就要在这里洗雪耻辱。给我趴在地上重新认识自己的位阶吧,人类!」
光的裂痕一口气从胸口遍及全身。
不,已经超出她肉体的范围了。
「长枪」肆虐过后留下的漆黑世界,逐渐遭到由欧提努斯背后扩张的裂痕侵蚀。既不像巨大翅膀也不像花朵的神秘图案,无止尽地延伸。
究竟,是她的力量能遍及世界尽头呢?
还是说,到头来所谓的世界就是她呢?
「主神之枪」带来正面特性。站在它对面的则是负面特性。尽管目睹了另一种「魔神」的可能性,上条当麻依旧笑着握紧右拳。
他再度开口。
「没什么关系呀。」
「……什么?」
「你所背负的东西,可没轻到我用言语就能说服你吧。现在的我,能够明白这种感觉。所以,你就不要再留手了。别管他什么绝望还地狱的,如果不榨出每一分力量,那就太无聊了吧?」
这几句话成了契机。
想必少年是明白这样最能激怒魔神,才会把它说出口。
欧提努斯回应了。
她愤怒得以犬齿咬破了自己的嘴角,声音响彻周遭。
鲜血的味道散开。
魔法之神随之行动。
欧提努斯,或者说名字来源那位北欧主神,不仅身处一个神话体系的中心,更有大大小小的传说留在世间。这位神祇持用过的武装同样不止一种,他手持各种兵器打败各种敌人的纪录散落各地。
其中,说到不属于「奥丁」而专属于「欧提努斯」的武器,就是这把。
……人们只是单纯地称它为「弩」。
这项梦幻逸品的正式名称早已无人知哓,制造方法就更别说了,只有那恐怖的破坏力还留在文献中。然而要将这个诸神领袖的象征当成传说,情报却又太过暧昧不明,有关它的一切全都埋在名为永恒时光的迷雾之中。
一说。
这把弩能同时将十根箭矢呈扇形发射出去。
一说。
一旦这把弩发射,就能歼灭任何军队。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世界遭到拉扯的声音响起。
上条略微扬起视线。
从欧提努斯背后窜出的诡异图案,覆盖了整个漆黑的世界,带给世界光彩。那些噪音,是在拉扯同时蓄积莫大力量的声音。
到头来。
……世界就是她的「弩」。
就在上条当麻领悟到这点的下一秒,十道破坏从他头上的天盖洒下。
8
到底该怎么譬喻才好呢?
从宇宙一端往另一端铺设直线轨道,在炮弹能够永恒加速的情况下瞄准地表目标的超长大轨道炮吗?
直接摆弄玻色子和希子之类与物体质量和运动有关的最小单位,带来牛顿力学无法说明的大破坏的特异点兵器吗?想必用言语表达没有任何意义吧。
即使将用言语能表达的一切全加在一起,恐怕也无法击落这把「弩」吧。
就这样,箭矢坠地。
「……!??」
上条当麻全力跳向旁边。
……第一发从天上垂直落下。
尽管它的破坏力就算要削掉一两颗行星也是轻而易举,却没打出陨石坑之类的东西。就跟狙击枪的高初速子弹不会打破玻璃而会直接贯穿一样。「箭矢」的飞行速度太过夸张,等不到冲击传播出去就贯穿了漆黑大地。
即使如此,上条依旧选择奔跑。
欧提努斯的距离虽近却远。这是一道会让人联想到无限的墙。
……第二发从左后方掠过地表。
「箭矢」从缩起身子的上条正上方穿过,席卷世界。微微往下倾斜的轨道,在染得漆黑的世界里筑起巨大的峡谷。欧提努斯并未移动。
想必她也跟上条一样,将力量完全倾注在「打倒对手」上头。
……第三发与第四发钻破地表朝上喷发。
它们从上条左右两侧数公尺处夹击似地上冲。陷阱。如果为了回避而往任何一边踏出一步,这个致命错误就会让少年粉身碎骨。
越是费工夫做些多余的事,胜利就越遥远。
上条绷紧全身的神经,在脑中描绘出自己朝前方延伸并贯穿欧提努斯的画面。
……第五发来自正面。
封住左右两侧后的正中直球。上条第一次挥动那只右手。他绝对不是要用正面冲突破坏目标。而是由下往上捞,滑过「箭矢」的表面让轨道往上偏移。
直线奔跑。
如此单纯的行为,却因为恐惧和盘算而有了动摇。
……第六发与第七发,分别掠过欧提努斯的左右肩膀。
从后方追过她的两枝「箭矢」,还没接触上条就在空中相撞。面对两枝随着惊人爆炸声让轨道产生复杂变化的「箭矢」,少年先是弯腰避过其一,再大跳跃躲过其二。
即使专心回避也没意义。
他拼了命地用意志力阻止自己的行进轨道偏离。
……第八发超越了三次元的制约。
在背脊窜过一股静电似的感觉后,上条立刻全力将头甩向一旁。紧接着,「箭矢」突然划破空间袭击世界。
他紧盯着轨道。
通往数公尺外的路程,跟欧提努斯的距离,明确地浮现脑中。
……第九发无视了数量的概念。
从上方坠落的「箭矢」,就像烟火一般妆点夜空,就像覆盖整个天空的星海一般耀眼夺目。每一击都足以致命。但上条并未让身体僵硬。无论豪雨何等滂陀,他总会确保踏脚之处是安全地带。
抵达。
上条瞪着欧提努斯那张近在眼前的脸,用前所未有的强劲力道握紧右拳!
……接着是第十发。
(要到。)
上条咬紧牙关。
大步而迅速地钻进对方怀里。
(无论如何都要到!不管最后的「箭矢」从哪里来都没关系!等到躲过以后再揍飞她也行,要在「箭矢」发射前揍飞她也行。不管怎么样都要在这里结束一切!)
「欧提努斯!」
就在他大喊之后。
他坚信自己会胜利。
另一方面,上条已完全把「第十发从哪里来」这点抛诸脑后。会有「在箭矢飞来之前」这样的念头也是因为如此。然而,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一发,从魔神欧提努斯背后直线逼近。
她一步也没动。
换言之。
这枝「箭矢」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欧提努斯。
冲破少女身体的最后一发,抓准了正面的死角袭击上条。
「……啊。」
时间停住了。
应对迟了。
当沉重的声响迸发时,最后的「箭矢」已深入上条的胸膛,精准地捕捉到了心脏。
事情没有像是「刺中」或「刺穿」那么简单。
命中的瞬间,上条当麻胸部以下的部分惨遭粉碎。「箭矢」前端刺着他那颗还在空中蠢动的心脏,就这么飞向世界尽头。
留在现场的,只剩少年的双臂、双肩,以及头部。
模样凄惨到了要说是残骸也不为过的程度。
「上条的身体」在地上轻轻滚了两圏,接着欧提努斯伸手将他举起。
尽管少女先一步受到了完全相同的伤害,但那滑嫩的肌肤上却已看不见半点伤痕。破坏确实发生过。不过痕迹立刻就像时光倒流般遭到修复。
欧提努斯的独眼漾着寒光,撂下一句话。
「结束了。」
「……可恶。或许是吧……」
上条在这之前一再地败北,并借机分析欧提努斯的战斗模式,所以才能与「魔神」一较高下。然而,那充其量只是持有「长枪」的欧提努斯,歌颂正面可能性的欧提努斯。换成了以「妖精化」这个法术为中心,让正好相反的负面可能性开花后的欧提努斯,则无法正确地跟上。因此,他在最后的最后犯错了。
少年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他的内脏被挖空、心脏也被夺走,处在就连保有意识都显得不可思议的状态之下。那些听了会不舒服的传言中,包括了「死刑犯遭斩首后还会眨眼」、「被火车撞得四分五裂的死者会向目击者抱怨」之类的故事,但他可从来没想过会有亲身尝试的一天。
这是某种脑部失去血液之前产生的误会。
是追上自身死亡实感之前的些许幻觉。
「……或许不管如何挣扎,我依旧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胜算。」
「你知道得还真晚呢。」
「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根本碰不到自己定下的胜利目标。」
「……」
没错。
上条当麻的目的,既不是为世界被夺走一事复仇,也不是揍倒欧提努斯证明自己比魔神更强。
就算杀了她,少年依旧什么也得不到。
在前方等着的,只有独自一人留在漆黑世界里的冷清未来。
光靠他一个人,无法开启通往梦想中世界的门扉。
欧提努斯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挑战我?」
「要让你听到。」
被她举着的少年,以缓慢地动着嘴唇。
「我没有半点头绪,已经只剩下彼此厮杀这条路。可是……光是逃窜也没有用。我想,如果要将话语送到你心里……只能站在你面前了……」
「但是,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你只是单纯地败北。你所期望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关系。」
上条已经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似乎连挪动脸部肌肉的力气也已逐渐流逝。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任性。就算失败也不会有我以外的人伤心……所以,没关系。世界完全没有失败。败北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没有事件、没有债务、没有失恋。我想保护的那些人,也不会以泪洗面。」
到头来,这名少年真正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
想必连上条当麻自己也不清楚吧?
陷入一团混乱的状况中,遭到世界上的一切背叛,就连自身存在也从「日常的景色」中消失。即使被只有和平与笑容的答案压垮,又知道自己的愿望并不正确,他依旧渴望原来的世界。
他是想破坏这世界吗?
还是想守护这世界呢?
这种状况下能够冷静思考才奇怪。除非这人是个可以冷眼旁观世界的冷血动物。因为很重要,正因为很重要,所以想守护,所以无法原谅,所以想夺回,想守候,想放弃,想重新掌握在手中。
一切都背道而驰,光靠人类渺小的脑袋根本得不到答案。
思绪一团混乱,只能往「战斗」的方向逃避。
他。
说不定,希望能有个人告诉他答案。
即使答案是要他拯救整个世界。
即使答案伴随着自己的死亡。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可没理由实现你的愿望。」
「你明明是神,却那么小心眼啊。」
上条缓慢地动着嘴唇,编织话语。
至少,让他所爱世界的居民过得幸福。
欧提努斯原以为会听到这种愿望,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少年这么说道:
「让这玩意儿派上用场吧。」
「……?」
「这只右手。虽然我只用它干架,但你应该知道更正确的用法才对。也就是欧雷尔斯所说的——世界的『基准点』。」
「我应该说过了。我没理由实现你的愿望。胜负已经分晓,你很快就会丧命。就算随自己高兴建立起一个小世界,没人歌颂也没意义。」
「不是这意思。」
依然被欧提努斯抓着的上条,无力地摇头。
「胜负已定。所以,你就用吧。用这玩意儿取回你的世界,取回你的首选吧。」
「……」
「你会从头打造一个跟真货一样的世界所以没差?反正谁都分不出来,所以跟回到原来的世界没两样?那你就错了,欧提努斯。就算其他人都分不出来,就算世界上满是笑容,但因为你自己知道不一样,所以那想必只场悲剧。」
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他是将全人类的幸福跟自己的人生放在天秤上衡量后,依旧选择任性到底的大罪人。所以才讲得出这种梦话。
欧提努斯提倡过首选与次选。回归原来的世界,或是创造下一个世界。
尽管单就结果来说没差别,但经过终究有所不同,就像天然钻石与人工钻石一样。这些许的差异,多半会持续带给她疏离感,就像「只有和平与笑容的世界」里孤单的上条当麻一样。
欧提努斯是时代的胜利者。
跟上条不一样,她的任性能用幸福照亮时代。尽管那是源自专断独行,但少年已经看见优秀的成果。上条已目击那有资格自称为「神」的完美作为。
只要接受死亡,抛开所有遗憾,再度仔细地观察就能明白。
把一切都交给她。
世界一定能顺利运转。
而上条马上就要死了。幻想杀手任性的主人,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既然如此……
「挑战吧,欧提努斯。」
败北者平静说道。
奇妙的是,这幅画面就跟授与北欧神话主神智慧的巨人密米尔颇为相似。很像那位因为诸神与巨人的谋略而遭到枭首后,依旧提供主神建言的友人一样。
少年使尽最后的力气。
尽管身体已被轰掉八成,就连心脏也已失去,少年的右手仍旧像坏掉的发条机关一般缓缓有了动作。那只手,伸向了抓着自己残余身体的欧提努斯。
伸向少女的脸。
彷佛要轻抚她的脸颊。
或者该说。
少年明明是失败者,动作却像要以拇指拭去哭泣孩子的眼泪一样。
明明冷酷的胜利者脸上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明明这么做只会留下肮脏的血迹而已。
「不管要任性或怎样都行。什么善与恶的就全忘掉吧。惹你生气也好、觉得碍眼也好,什么理由都没关系唷。你已经让我看见,一旦你随心所欲地挥洒能力,最后大家就会拥有笑容。所以,你就放手去做吧……你一开始想做什么?如果不实现那个目标,你也会跟我一样……变成被幸福世界压垮的悲惨失踪儿童喔……」
到此为止。
上条当麻垂下手臂,再也没有动静。
「……」
魔神欧提努斯独自站在漆黑的世界里。
少女用纤纤玉手抓着的少年,已不再开口。尽管脑部应该还保有部分血液,但他早已失去了维系思绪的力量。毕竟,他失去了包含心脏在内的大部分内脏,在医学上算是死亡。就算还有些细胞仍在活动,少年终究已经逝去。这是事实。
近期之内,幻想杀手的力量就会转移到别的东西上吧。
是人,还是物呢?如果夺走世界上的一切物质,无处可去的力量或许就会倾注到欧提努斯身上。就像玩抽鬼牌时,就算明白剩下的那张牌是鬼牌,也只能照顺序抽走它一样。
她赢了。
她埋葬了最后的敌人。
妨碍她的人全部消失得一乾二净。
可是……
「啊……」
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欧提努斯轻声呢喃。
尽管想要热闹的话,只要弹一下手指就能创造和平与笑容的世界,她依旧孤单地伫立在原地。
那里。
正是上条当麻最害怕的地狱深渊。
他以败北作为交换,让欧提努斯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对「创造出来的东西」毫无兴趣。
非得回到「原来的世界」不可。
会这么想的原因在哪里?
一开始想做的事,究竟藏在哪里?
好比说。
面对一夜过后就消失的众多伤痕,希望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时。
好比说。
在满是恶心笑容的世界中,思考正义与和平时。
好比说。
在扭曲的世界里,仅有的两人明确地展开对峙时。
回到「原来的世界」。那是手段而非目的。自己是为什么想回去?原先认为赢得胜利后能得到什么?只要想到这里,答案自然现形。
这是总有一天会走过的路。
所以那个少年才会讲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仔细一想,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制造那个地狱的正是欧提努斯自己。既然如此——
「希望有人了解吗?」
她叹息似地呢喃。
接着——
「……原来,我希望有个『理解者』吗?」
不是像欧雷尔斯那样,虽然有同类型力量却只能敌对的关系。
也不是像「捣蛋鬼」那样,用利害与恐惧绑住他们的关系。
畏惧强大力量而组成多国联军的笑容集团,她也没兴趣。
只是。
希望在这个有些差异的世界里,能够有个人了解这种疏离的伤痛,轻轻地抚慰自己。
就是因为在变化后的世界里找不到这种人,她才会向「原来的世界」的居民们寻求这种对象。
无论如何。
都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跟旅人迷失在语言不通的异乡后,只是一心追求故乡一样。深信只要抵达那里,理所当然就会有温暖等待自己。
可是。
「……有那种东西吗?」
欧提努斯试着回想遥远的过去。
之所以无法顺利回忆,是因为永恒时光造成的高墙吗?还是因为寻求答案带来痛苦呢?
无论身在何处,她总是个散播死亡与异边的恐怖暴君。
即使在无止尽美化胜利者的史书里头,人们依然会用战争之神等名号称呼她,根本无路可退。
既然如此——
「『原来的世界』,也会有『理解者』这种充满巧合的生物吗……?」
质疑没得到回答。
她抓着的少年,生命机能早已停止。
搞不好。
「那个」正是她即使破坏现在这个世界也要得手的东西也说不定。
在永恒旅程尽头见到的「那个」,就在自己似乎伸出手就能碰到的位置上,而她偏偏亲手粉碎了「那个」。
所以,她现在孤单一人。
这也是必然。
那名少年,想必既没有周详的计划也没有胜算吧。
但是,她会有这种失落感,无疑是少年的行为所致。
没错,换句话说。
「这一击……还真狠呢。可恶。」
用来修复世界的「基准点」右手,以及有效运用它所需要的「魔神」之力与「魔神」的智慧,都已到手。之后只要动手即可。
就算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半,至少她还是有挑战权。
不过,虽然说是「原来的世界」,但上条当麻所想的跟欧提努斯所想的,两者之间有着些许差异。
尽管是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明白的细微差异,却带给当事者决定性的折磨。
非决定不可。
仅此一次的机会,该为了哪个世界使用呢?
欧提努斯的世界吗?
上条当麻的世界吗?
二选一。
此时,欧提努斯脑中浮现少年的话语。
他确实这么说了。
你一开始想做什么?
于是,答案决定了。
回归「原来的世界」是手段,而非目的。
如果。
就算翻遍欧提努斯真正生长的「原来的世界」,依旧找不到它的话。
如果。
某个少年真正生长的「原来的世界」里有它的话。
选择。
只剩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