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时,滨面仕上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
不规则的震动发生数秒后,电梯的电子显示面板不自然地停在二十九。虽然电梯内并未像电影和电视剧演的那样突然暗下来切换成鲜红的紧急照明灯,但显然出事了。
「停住了……?」
「似乎是呢。」
顺带一提,滨面和史蒂芬妮都穿著三公尺高的铁块──搬运服,还抱著美术品用货柜。货梯的空间足以容纳他们。看来平时就算稍微堆点东西在里面,也能就这样上下移动。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滨面并未感受到惧高造成的颤抖从双脚向上扩散。可能是货梯厚重又安定的关系,让他实在没有整个车厢被钢缆吊在半空中的感觉。
话虽如此──
「该怎么办啊,必须在指定的时间之前将这玩意儿送到中层的电视台才行吧?」
「这个嘛~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明明是类钻的设施故障导致工作延误,没道理怪在我们头上吧?话说回来……」
这时,包在巨大机械里头的史蒂芬妮,操作起自己的行动电话。
「……收不到轨道电视台的讯号耶,是因为我们待在电梯里头的缘故吧?」
「开玩笑的吧,难道有人在大楼里面装了炸弹吗……?」
对滨面来说,还有比自己吊在半空中更令他在意的事──泷壶、麦野、绢旗等「道具」的成员也待在这栋类钻里。她们不会那么轻易地身陷麻烦而倒下……虽然滨面这么想,但凡事都会有例外。真要说起来,学园都市第四名麦野沉利的强大如果是「绝对」,那么滨面自己根本活不到今天。
「老师,能用电话联络轨道电视台吗,简讯呢?」
「简讯没反应,电话则是保留音效的无限回圈。」
「在这种状况下……」
「那还用说,只要没接到对方明确的取消通知,我们就没理由放弃工作。」
两人互看一眼确认方针,随即开始打量货梯的各个角落。墙壁、天花板、地板、照明设备、空调风扇……一项项检查过后,他们终于得到了解答。
「底下好像是隔板呢,你看这里。」
「不过,这要怎么开啊?」
「我们穿著搬运服呀,只要用脚踏穿……」
咚磅砰!三公尺高的铁块用力往下一跺,但隔板上连个凹陷都看不见。
滨面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
「记得类钻的建材不是全都用碳材料吗,这玩意儿也被用在防弹背心和轨道电梯缆绳之类的地方上……」
「啊,真是的,乾脆用火烧吧。调一下搬运服的电池用高压电流试试可能也不坏。我记得轨道电梯的缆绳应该会怕落雷才对!」
随著低沉的「轰!」一声,史蒂芬妮的身体往下沉。
看来似乎是某个扣件晚了一步才断裂,所以踩著那块隔板的脚差点掉进底下的空洞。
连忙改变姿势保持平衡的史蒂芬妮说道:
「好险……话说回来真不愧是中层。底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喽。」
滨面跟著往隔板脱落所产生的方形缺口看去,对于「高处」的恐惧这才从脚边往上窜。
说到「电梯」,就是钢缆吊著一个大箱子……通常会有这种印象,不过滨面知道,实际上箱子侧面会咬住类似电车那样的轨道。正当他在想是一般的电梯都这样,还是能够承载货柜的货梯才有这种特徵时,史蒂芬妮从旁出声:
「这是磁浮电梯喔,你以为下层、中层、上层这样到底有多少距离啊?如果只用一般的滑轮式,等电梯的客人会多到大塞车喔。」
电梯井里头意外地吵。近似洗衣机的低沉轰隆轰隆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多半是泵浦之类的杂音外泄吧。中层又叫水皇宫,里头好像设置了室内泳池和全球最大规模的喷水池。」
「这样啊。所以说,接下来呢?」
「从检修口的尺寸看来,好像可以让整架搬运服通过呢。」
「……货柜怎么办?」
「当然是我们两个搬著它表演大脱逃啦,不然呢?搬运服除了两只巨大的手臂外,脚部也能抓取物体,不管是倒立还是一手一脚都没问题。来吧来吧,我们一起挑战类似智慧环那样的特技表演吧。」
真的假的……滨面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他虽然不明白电视台的状况,但实况转播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光是一秒的损失搞不好就比电车撞死人还严重。
无论如何都得在既定时间内把货柜送到。
既然接下了工作,那就不分什么大人或学生。
史蒂芬妮让搬运服从手指、手腕到手肘的部分都像鳄鱼的嘴巴一样开开阖阖。她一边活动机械臂一边说道:
「总之抓著缆绳往下降,然后用钢铁手臂强行撬开最接近那个楼层的门吧。我先出发,滨面你原则上在后面待命。在决定路线之前先别乱动货柜。」
「……如果发生在电影里头,大概就是那种有人开始在电梯井里作业时,电梯就会恢复然后差点把人压死的场景……」
「这个世界上啊,真的有那种被风雪困在深山洋房里头,却还兴高采烈地谈论传说杀人魔的家伙呢。你自己明明也是当事人之一耶,难道你没有半点自觉吗?」
2
世间一切全都糊上了不同的色彩。
多达一百支以上的尖锥状锐利凶器,有如将刺猬翻面一般,从上条当麻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袭击而来。
在凶器与上条之间,还有许多因为圣诞时节而途经此处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道肉身障壁,都像让路似的开了个洞。这些洞不是尖锥刺出来的。人们胸口、腹部、颜面的中央虽然开了个拳头大小的隧道,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上百支尖刺宛如从隧道正中央穿过一般逼近。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太过夸张的景象,令上条当麻惨叫出声。
和近在眼前的直接危机相比,变得跟幻觉没两样的世界,更能让他的理智濒临断线。
这里是哪里?
真的是一秒前自己所在的地方吗?
这里和魔神欧提努斯彻底破坏过一次……又恢复原状的那个世界,是同一个吗?
脑中一片空白。
别说什么冷静地判断了,就连这么做所需要的力量都已烟消云散。
如果,如果眼前这个魔术师装扮的男子真的是「魔神」呢?如果这家伙拥有和欧提努斯同等的力量呢?欧提努斯能够说服。她原本就具备能接受说服的温柔。但是这个男的有吗?为了确认这点,自己又要穿越那片黑暗走过近似无限的绝望世界吗?如果做到这种程度,让身心都残破不堪,却还是什么也没发现呢?如果对方只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己的力量,没有任何理由或原因呢?这和不准备水就横越沙漠一样,和乐观地判断前方一定有绿洲,所以什么也不带就踏进灼热的沙漠里一样。而上条知道「魔神」的可怕。欧提努斯令他太过清楚沙漠的炎热与漫长,以致于难以做出无知而无谋的选择。
赢不了。
做不到。
不管是面对从全方位来袭的上百发凶器,还是再次面对应付完这波必然到来的「魔神」的「本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哎呀。」
细微的声音。
当上条注意到声音来自站在他正面的燕尾服男子时,景色再度变化。
融化的墙壁与天花板恢复原状。
往来交错的少年少女,也顺从应有的时间流动。当然,他们身上没有那些不自然到极点的大洞。
宛如将刺猬翻面一般的上百支凶器,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像是在说。
上条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不对……)
但是,上条的经验拒绝走上这条乐观的道路。
(不是我的脑袋有问题,也不是他让我看见什么幻觉……时间轴终究是单行道,不会平行也不会倒流。有这回事。景色确实改变过,上百支凶器飞了出来,每个人的身体都像让路一样开了个隧道。做到这种程度后……他又为了创造和平的世界而插入新相位?)
「虽然好戏正要上演,但失去『那个』却又不怎么有趣……」
声音打断了上条灼热的思绪。
无处可逃的体热,迟了一步才让他冒出大量汗水。
至于「魔神」则是看著别处。
眼前明明有个紧握拳头的某人,他却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
「『那个』才是我的重点。如果为这种杂事错过时机,也未免太无趣了。」
「咚」的一声响起。
当上条注意到这是因为对方以手杖敲击毫发无伤的木纹地板时,一对男女从他和魔术师之间穿过。
等到视野再度开阔,身穿燕尾服的「魔神」已不见踪影。
「……………………………………………………………………………………………………………………………………………………………………………………………………………………………………………………………………………………………………………………………………」
双脚在颤抖。
身子毫无力气,就像遭到重力吸引般跌坐在地。
别说牙齿阖不起来了,就连呼吸的节奏都不正常。
「当麻,你怎么了?」
「……我才离开一会儿就引起骚动,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少年回过神时,茵蒂克丝与十五公分的欧提努斯已来到身边。
所谓的骚动,想必不是指那个「魔神」引发的一切。
而是上条当麻突然大叫,摔倒。
因为世界只记录到这些。
「欧提……努斯。」
「?」
少年显得畏畏缩缩。
他转向唯一不只是知道,而是实际体验过同一段时间的少女,以又哭又笑的扭曲表情这么问道:
「……『这里』……还是我们的世界吗?」
「你说什么……?」
「我想问让『这里』恢复原状的你。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应该不是在永远持续下去的迷宫里头吧……?」
3
「呼……呼……」
另一方面。
在同楼层某根柱子的后方,有另一个以娇小双手摀著自己嘴巴,而且小巧屁股紧贴地面的人影。这名少年有一头褐色的中长发,身穿黑色系的兜帽夹克、短裤和靴子,加上薄荷冰淇淋般鲜艳天蓝色的内衣与袜子。
蓝花悦。
尽管他已经摀住了嘴,粗重的喘息依旧从指缝溢出。
(那是……怎么回事……?)
刚刚。
他无法处理自己看见的景象。俗话说眼见为凭,但是他没想到,人一旦目睹实在无法相信,实在难以接受的景象时,心灵居然会崩溃到这种程度。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色产生变化。
无数有如尖锥、长枪的物体飞了出来。
男子在这之前说的「香波尔」,是「那个」的名字吗?
或许是为了确保长枪的通道,往来的男男女女身上都开了个拳头大小的隧道。
……而这一切,全在一瞬间修复了。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鲜明得一不小心就会错过这一幕。
(那就是类钻的秘密?)
或许是。
或许不是。
(不,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只要待在这种地方,只要在同一栋建筑里游荡,很可能会在某处遇上那个……)
自己是为了追寻友人的行踪而来到这里。
不惜伪造学园都市第六名超能力者──蓝花悦的学生ID证。
高层住宅区。友人的秘密藏身处就在那里,或许能找到得知她失踪原因的线索。
不过。
话虽如此。
(我还能继续下去吗……?)
动摇。
不安。
软弱的自己展现出来。每当发生什么事,身体就会开始颤抖,脑中变得一片空白,连要不要克制的念头都还没闪过,泪腺就逐渐失守。意识的关卡没两下就高举白旗。
眼角浮现大滴泪水。
勉强让它像表面张力那样不往下流,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我真的有勇气,能继续在这种怪物徘徊的类钻里往更深处前进吗……?)
有个声音要自己回去。
有个声音诱惑自己放弃。
你很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吧?活到现在,根本没有一件事能做到最后吧?你总是抱膝缩成一团,悲惨地流著眼泪。可是到头来,你依旧不会重新站起来,而总是选择放弃吧?所以半途而废吧,稍微前进一点就该满足了吧,至少你不是什么也没做,而是努力地来到了这里,好歹可以领个参加奖或努力奖。
就在他想到这里时。
脑中窜过别的声音。
『到头来,那种事终究要看你怎么面对。』
这句话原先不存在于蓝花悦脑中。
少年没有这种观念,这是从外界输入的思维结晶。
换言之,这是总在街上见面那位友人送给他的话语。
『因为,反过来说也就表示,不管是谁的悲剧,你都能够为那人流泪对吧?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好丢脸的,而且值得引以为傲就是了。』
(……)
「开什么玩笑……」
他依旧缩在原地。
即使如此。蓝花悦仍然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差点决堤的眼角以及柔软的脸颊。这一次他终于靠自己的意志,像关上水龙头那样克制住泪腺失控。
他讨厌爱哭的自己。
某位友人认同这样的自己。
想哭时能够流泪,绝对不是坏事。这代表不管是谁的悲剧都能伸出援手,不管是谁的感动都能一同分享,证明你是个能够关怀对方的人──那人对他这么说。
自己根本不知道友人的身分。
根本想像不到对方的真面目。
可是,自己不能让那张笑著这么说的脸被抹消,不能让她被当成不存在。
「我不会哭。」
会让人赞美的泪水,想必不会是这种灰色。
不会在屈服,放手,浮现自虐笑容的时候流下。
「因为,我不该在这种场面流泪。」
蓝花悦试著从讨厌的自己向外踏出一步。
少年背靠著粗大的柱子,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般,将力量重新凝聚到颤抖的双脚上。尽管动作缓慢,但他依旧站了起来。
找出友人。
追寻她的行踪。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蓝花悦的伪造学生ID证会穿帮,再也无法闯进类钻。这是最初兼最后的机会。
当纸老虎也行,当假借虎威的狐狸也行。
此刻,自己就是第六名。
成为完整的蓝花悦吧。
想到这里,他缓缓吐了口气,坚定地看向正前方。
「你好。」
燕尾服男子近在眼前。
连维持思绪的力量也已破裂。
紧接著,蓝花悦的意识天旋地转,放弃了现实。
4
类钻低层。看上去虽是玻璃旋转门,实际上连大型砂石车用最高速撞上去都文风不动的正面玄关,挤满了困在大楼里的少年少女们。
在这怎么推怎么拉都没有用的绝望中,却有些与他们不同的耳语声。
『总算搞定一个了。』
『现在自称蓝花悦是吗?总而言之,能够弄到手实在太好了。』
明显的异物。
能够客观地打量状况的某物。
『货柜也平安进入电视台了。』
『虽然也能重新制作,但还是以回收现有的东西为优先吧。再怎么精心制造,依旧比不上天然的。欧提努斯在完全与不完全的境界上仿徨,我可没打算重蹈她的覆辙啊。』
他们正在计分。
依照得分切换数条看不见的的轨道。
『再来就是上条当麻。』
『虽然可以丢著不管,但这么做就和欧提努斯一样了。』
实际上,出声对话或许毫无意义也说不定。
或许只要持续计分就好了也说不定。
『他可是足以和「魔神」交涉的异常存在。该看成晶格里的负向空隙吗?』
『优先度偏低。』
但声音还在持续。
就像要制造易于处理意外状况的机械,因此特地在零件之间保留空隙一样。
『不过完成眼前的目标后,最好以余力将他抹消是吧?』
5
「砰!」的一声巨响炸裂。
这是看似木纹门的电梯自动门偏离既定轨道,被人用力一脚踹往大厅方向的声音。
「呼……有种总算告一段落的感觉呢。」
操纵搬运服的史蒂芬妮·葛洁帕蕾丝,以意外地滑溜的动作爬了出来。接著滨面仕上也成功脱离电梯井。
当然,像骰子一样的货柜也在。
地点是类钻中层。虽然下层是由中空挑高部分与周围蜂巢般的店铺构成,但这里的楼层空间则给人宽敞开放的印象。与其说是体育馆,更像道场或日本传统戏剧舞台的木纹地板朝外延伸,沐浴在模拟箱状行灯的间接照明之下,这些可能也是碳材技术的一环吧。
不知是不是整个中层的特徵,这里有许多让人意识到水的装饰,例如水槽像窗户般嵌在墙上,以及通道旁不会妨碍通行处设置了装饰用水道等等。
往来的人们也有些差异。
以时尚景点第十五学区的心脏来说……这里的人不太重视穿著。因为身上穿著居家服装的人很多,像是松垮垮的运动衫配牛仔裤,或是皱皱的长裙搭高领毛衣之类的。
「似乎到了电视台的部分呢。」
「嗯?」
「记得吗,我刚刚说过中层分为轨道电视台,以及观景台、泳池之类的室内设施,没错吧。」
「啊,这么说来我们好像是搭禁止一般人使用的货梯从业务用停车场直接上来。既然如此,我们经过的地方说不定就类似『不让艺人被埋伏而建造的秘密垂直通道』……」
「赶快去入口做访客登记,然后把货柜交给人家吧。」
「不过啊,我有种『出事了』的感觉呢。」
顺带一提,入口就在电梯间不远处。前方是随便用铁杆组成十字的旋转门,旁边有两个穿著深蓝色制服的守卫。服务台可能在其他楼层吧,这里既没有柜台也没有接待员。
靠著搬运服大概能强行突破,不过说实在的,两人的麻烦只到钻出「秘密通道」而已,对方应该会信任他们才对。就像国际航线的戒备虽然森严,但只要通过海关,大家都是搭乘飞机的旅客,不会找彼此的麻烦。
「你好~这是要给『历史悬赏问答』炎堂制作人的货柜。要用侦测器之类的东西扫描一下内部吗?」
史蒂芬妮和守卫交谈过后,旋转门旁边的货运闸门开了。一群拉著超大型台车的年轻人从里面出现,于是双方交棒。他们轻轻地将骰子状货柜放在台车上并固定,然后在文件上签收。
守卫向两人敬礼。
「辛苦了。」
「喔。顺便问一下,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吗?」
「外面……?」
看见守卫一脸纳闷,史蒂芬妮笑著挥了挥搬运服的巨手。
「啊,抱歉。因为我刚刚还被关在电梯里,所以顺口问一下。要是那个没修好,回去就得走楼梯了呢~不过有搬运服在,这段路看来不会太难走就是了。」
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
一名在连身长裙上披著开襟衫的年轻女性从旁插嘴,她似乎不是艺人,而是幕后的工作人员。
「又弄来不得了的东西啦……那是警卫还是风纪委员的特殊装备?总之怎样都好,既然带来那种大玩意儿,能不能快点想想办法?」
史蒂芬妮莫名其妙地回问:
「到底是怎么了,有失控的能力者,还是有钱人偷偷饲养的猛兽逃出来啦?」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出口啦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全部堵住了。电梯不用说,就连逃生梯的门也开不了喔。」
或许是连日熬夜工作没离开公司,因此头发散发出气味的连身裙女性,相当不耐烦地继续说下去:
「不是锁上或电子系统故障,比较像是绞链、门轨的一部分地方融化后连起来了。怎么推都文风不动,电梯的灯号好像也不会动,恐怕不止这层楼,整栋建筑都被封锁了。」
「这样啊。」
「你一定没听懂就点头对吧?」
滨面精准地吐槽,但史蒂芬妮完全当成耳边风。
连身裙女性又说道:
「你们刚才把电梯门打坏了对吧?能不能像刚刚那样,把挡住逃生梯的门也『砰!』一下啊?」
滨面与史蒂芬妮面面相觑。
「类钻这栋大楼,不是到处都用坚固到不行的碳材建造的吗……?」
「糟糕。紧急逃生门都说了是紧急,所以在类钻里应该也算得上比较坚固的部分呢。凭作业用的搬运服有办法开个洞吗?」
总而言之,两人先驾驶搬运服去看看情况。
于是,像有东西堵塞一般成群聚集的年轻男女,一看见滨面与史蒂芬妮(正确说来,是看见很有份量的搬运服)就像海洋分开似的让路。从这些人期待的眼神,可以反过来推想他们先前有多么无助。
既然是中层,再怎么少也该有个二十~四十层楼高吧。
电梯与楼梯都封住后,人们便无能为力。想要打破窗户到外头应该也很难。这和电影不同,应该没人想在强烈的大楼风之中抓著临时弄出来的救生索沿著外墙下去。
这么高的楼层,光是走楼梯下去就已经让人有点绝望,但一直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动的电梯也不是办法。
先不管要不要用逃生梯,总之先试著把逃生门撞开吧。
只要能把门打开,就能安心等待电梯复原,让心灵喘口气。
他们原先这么想,不过……
「奇怪?啊,该死!这门果然动都不会动耶!」
「停!等一下,老师!机械臂的气缸发出了喀哩喀哩的怪声,再这样下去机件会破损,『安内莉』也已经发出警告啦!」
结论就是,不管推还是拉还是揍,全都没用。
别说打出一个洞了,就连让门凹一点都办不到。
即使一再用钢铁拳头殴打也一样。
「不愧是碳材料……如果是比强度和韧性,感觉没东西能赢过它呢。」
「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木板门啊……」
滨面沮丧的声音一出,立刻向周围蔓延。虽然群众不至于失望地责备他们,但是原先集中于一处的目光散向周围,也可以看成无言的抗议。
小市民滨面尽管觉得不太舒坦,却也没空在意。
他以搬运服的粗大钢指划过逃生门表面,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照刚才听到的,似乎不是单纯的意外。」
「你说这是人为?」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代表那人有想把我们关起来的理由吧……」
「应该是吧。无论如何,要长时间监禁应该是办不到才对。」
「?」
「刚才我也说过,碳材怕火和高压电。虽然不管拳打脚踢还是用砂石车撞,大概都不会有反应,可是一旦外面的警卫察觉异状拿乙炔喷枪来,应该就能把外面的门烧穿才对。不过因为怕引发火灾,所以在不知道消防队会不会赶到的密闭状况下,我可不会想对紧急逃生门这么做。」
「这么一来,代表下手的某人太过大意,没想到这点是吧?」
一直巴著撞不破的逃生门也没用。
滨面他们暂且将目光从堵死的门上头移开。
「……还是说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也行?比方说,那人打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达成只有自己知道的目的……」
「哎呀呀……」
史蒂芬妮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水道、小瀑布制造的什么负离子效果,似乎也不能期待有什么安宁心神的功用。
楼梯和电梯都不行。这么一来,眼前他们唯一能用的路线只有一条。
那就是自己先前打破的电梯门,以及后头长而宽广的电梯井。靠肉身手脚爬上爬下等于自杀,但有搬运服的臂力就另当别论。
「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货柜平安送到了。话虽如此,在到家以前都还是远足,得想办法构筑逃脱路线才行就是了。」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啦……」
两人边移动边聊这些话题。
滨面之所以显得有点犹豫,或许跟他的熟人就在类钻里有关吧。
虽然同样在中层,但电视台和观景台没有直接相连──为了不让闲杂人等埋伏艺人。如果真的想和泷壶她们会合,不是绕远路从上层或下层前往中层的观景台,就是寻找中层有没有秘密通道。无论如何都得费不少工夫。
虽然电梯和楼梯都不能用,但滨面他们可以靠著搬运服的力量强行攀爬电梯井。
不过,搬运服终究是基于工作需求借用的。
当著史蒂芬妮的面,实在很难开口说要把它用在和业务内容无关的目的上。
「滨面。」
「啥事?」
唯一一条门户大开的自由之路。
就在距离电梯井一步之遥的地方,史蒂芬妮这么告诉滨面: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装备不是私人物品。还有,虽说它不是军用品也不需要驾驶执照,但终究还是个用错地方可能会出人命的危险物品。」
滨面正想回答「我知道」。
但在那之前,史蒂芬妮这么说:
「所以,基于安全第一,我们必须在事前处理掉各种引发麻烦的可能性,尽快排除影响作业效率的因素。就算是乍看之下与业务内容没有直接关系的精神因素也一样。」
滨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哑口无言的他再次看向上司,史蒂芬妮则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下,稍微绕点路大概谁都查不到吧。何况我也不认为第二学区那些大人物能进到被封锁的类钻里,监视我们的行动。」
「咦,可是,不过……」
「啊~真是的!特地约在圣诞时节的类钻碰面,代表不是跟你耍著玩的吧?快点去确认人家的安危然后回来工作!搬运服我会负责送回第二学区,但你可要把它运回停车场的卡车里啊!」
史蒂芬妮「咚!」地拍了一下滨面的背。
……不过,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坐在能单手举起航空货柜的搬运服上头。
在亲手打破的电梯门前,从背后拍拍探头打量空旷电梯井的滨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喔喔喔喔喔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整个人向前倒。
就这样掉了下去。
一切的元凶以用来握有线操纵杆的手抓抓头,不负责任地轻轻叹了口气。
「……唉,真是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男人呢。」
6
这状况要说奇妙也算得上奇妙。
因为电梯和楼梯都遭到封锁而困在中层的人们,尽管理所当然地受到不安驱使而毫无意义地冲向出口,但在明白出口被动过手脚后,他们似乎没想过要直接动手摸摸看。到头来,虽然挤得什么时候像骨牌那样倒成一片都不奇怪,封得紧紧的逃生门附近却留下了空间。
周围吵闹不休,但身穿粉红体育夹克的少女──泷壶理后,在这种时候依旧散漫地让目光四处游移。
麦野沉利与绢旗最爱正在她面前谈论某些事。
「我看了一下逃生门的连结部位,果然超融化了呢。不是锁住或用家具顶著门,说是缝隙被填满成了一面墙好像比较正确。」
「换句话说,是那方面的能力者?」
「就目前来说搞不好是科技。不过无论如何,这超有发生事件的感觉呢。虽然超不知道是『谁』想做『什么』,不过我记得类钻结构坚固,有钱人们是不是拿来当金库用啊?特别是上层的住宅区之类的。我有种那里根本不是盖来给人住的感觉就是了。」
麦野「嗯」了一声,似乎隐约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芙兰达那家伙好像也弄了个藏身处是吧?」
「本人似乎想隐瞒,但是早就超穿帮啦。不过嘛,既然对我们保密,代表应该是副业用的吧?话是这么说,但芙兰达虽然会调制炸药一类的玩意儿,却不是会碰兴奋剂或镇静剂那类东西的人呢。」
「那个连拿点感冒药都一脸怀疑的女人,不可能去做什么毒品吧?大概是拿来当新型炸药的测试场地吧。」
虽然这也十分耸动,但「道具」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变脸。
尽管基于种种原因让这些人现在接近歇业状态,但她们的本质还是偏向黑暗。
依旧呆滞的泷壶歪头问道:
「怎么办,麦野?」
「怎样都行啊,反正我对抢金库没兴趣。赶快决定方针吧,现在我想得到的有两个──第一是和应该也待在中层这一带的滨面会合。」
「第二个是超什么啊?」
「先弄一条逃脱路线。比方说像这样。」
说著,麦野没多想就将一只手水平伸出。
紧接著。
轰──!
惊人的闪光迸发,打穿了连舰炮都能正面挡下来的类钻墙壁。
学园都市第四名的超能力,原子崩坏。
不让电子偏向波或粒子任一边,就这样直接轰出去的超高火力攻击。遭到直接命中的逃生门,连著周围的墙壁开了直径超过两公尺的圆形大洞。洞的边缘全都烧成橘色,至于内侧的建材究竟去了哪里?已经连个让人追踪的痕迹都看不见了。这幅景象,会让人不禁连质量守恒定律这条基本规则都差点忘记。
周围的喧嚣已然安静下来。
原因一,和「困在高楼大厦里」这种空泛的压力相比,能一击融化碳材的麦野沉利更有直接的危险性。
原因二,出口开是开了,但圆形洞口的边缘还是火热的橘红色,让人难以接近。
还有。
原因三。
随著一阵彷佛使尽猛扯绳子一般的怪声,还炽热的墙壁边缘窜出无数纵横交叉的栅栏。
自由之门实际上大概只开了不到五秒。
接著建材开始扩散,准备修复墙壁。
「?」
麦野像个寻常女孩般地歪头,轰出第二击。
就这样第三发,第四发,第五发,第六发……
「等一下等一下,慢著先等一下麦野慢著。」
「轰过头了,麦野你超轰过头了!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像滨面那样扮演负责踩剎车的角色啊?」
「因为它会复原啊。」
「麦野,这不是理由。」
「你超不该嘟嘴!周围的人全都吓得往后缩了耶!你好歹注意一下现场的气氛啦!」
「『氮气装甲』居然要人注意气氛。哼哼,你还真拚命呢。」
「啊──!我差不多也超要到极限了,但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绢旗脸上冒出青筋,麦野则用长手臂抓住绢旗的额头把她往外推。
体育夹克少女泷壶依旧散漫地说道:
「所以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有两条路。第一是放弃脱逃。看是要和滨面会合,还是找找看哪里有密道,再不然就是将整栋类钻翻找一遍,确认引发问题的混帐有没有在里面。」
「第二条又是超怎么样啊?」
「那还用说。」
问了就会有照刚才那样发展──察觉这点的绢旗感到后悔。
太迟了。
有如点亮霓虹灯管的「嗡!」声接连响起。
没错,接连响起。
大约有一二十个拳头大的闪光浮在第四名周围。
「继续想办法弄出一条逃脱路线。比方说,找找看饱和的极限在哪里。」
紧接著,历史重演。
类钻的一整面墙壁被轰成蜂窝。
7
朋友应该没有什么过敏问题。
但是记忆中的她,是个连感冒药都绝对不吃的人。
『啊,没关系,没关系!感冒什么的只要睡觉就会好,用不著那种苦死人的东西啦。因为药这种东西,虽然生效得快,却会降低肉体的极限,就像虽然回复了HP却降低了最大值一样。应该不用我解释抗生物质的危险性吧?』
那罐头就行吗?
『到头来,认真做的罐头基本上会靠热处理和密封加工防止有害细菌繁殖啦。虽然便宜货就另当别论,但就它原本的意义而言,杀菌、防腐、保存根本用不著药品。所以呢,鲭鱼罐头依然是最强的。懂吗?』
她找了很多理由,不过少年认为,说穿了只是她没办法吞下很苦的药而已。
「……呜……」
呻吟似的声音,从蓝花悦的小嘴溢出。
他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微微睁开眼皮后,则是一阵朦胧的光亮。那是第十五学区的夜空。杂乱的华丽灯饰与夜景灯光照亮天空,赶走了原本该有的星光。
然而,人在外头是怎么回事?
自己先前不是在类钻里面吗?
在诸多疑问无法解决的情况下,蓝花悦缓缓起身。
(这里是……?)
究竟是在哪里,怎么失去意识的,他想不起来。不过,总觉得遇上了某种东西,某种非常不祥的东西,某种绝对不能遗忘的东西……?
「……」
眼前是一片铺满了细小圆石的灰色庭园。这里种有低矮的松树、枫树、樱花等植物,小水池上还架起了漆成红色的桥。蓝花悦原先所躺的地方是张长椅,头上则是巨大如海滩伞的纸伞,简直就像古都茶店的门前一样。
此景和充满最尖端技术的学园都市实在不相称,让他的脑袋愈发混乱;但在混乱之中,某种可能性闪过蓝花悦的脑海。
「这里是类钻的屋顶……?」
接著。
他身旁同样坐在长椅上的燕尾服男子这么说道。
「你好。」
「……?」
蓝花悦连忙想拉开距离却失败了。他就这么摔下长椅跌坐在地,接著试图用手撑著自己往后退。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将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部扭成一百支以上的利刃,打算用整个有如把刺猬翻面般的世界将一名少年刺成蜂窝的神秘男子。或许是为了以最大效率攻击,那个怪物在中间每个路人身上都开出了拳头大小的肉隧道,让利刃像智慧环一样通过其中。
男子轻笑著说道:
「看样子你很怕我嘛。就像和巨大宝石成对的诅咒传说一样是吧?不过嘛,人的恐惧是基于对高位存在的敬畏,我自认具有正面看待这件事的度量。」
「啊……啊啊……啊啊啊……」
蓝花悦手抵著单薄的胸口,不停颤抖。
怪物看著瘫坐在地,含泪仰望自己的娇小身影,脸上始终挂著温和的笑容。
「没有脱水之类的症状,纯粹是因为精神上的冲击而气绝,而且还有力气这样闹,大概没什么问题吧。要不要喝点东西呀?」
男子手中,不知不觉间出现一个两百五十毫升大小的宝特瓶。那只是个苹果大小的容器,不过……怪了,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从这边开始,蓝花悦就已无法理解。
(又是饮料啊……我看起来那么容易中暑吗……)
依然坐在地上的蓝花悦看向长椅上的矿泉水瓶。在他面前,身穿燕尾服加外套的男子,手中再次于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某样东西。
方形的半透明容器。用来装薄荷糖那类东西的小塑胶盒。但男子摇动容器后从开口掉出来的东西,却是给人过时印象的漆黑药丸。
「啊,我不需要一般食物。只要有水和麦子就能保持长年不劣化。也曾经因此让人误会我身上藏有贤者之石呢。」
「你……你在……你在说什……」
「不过老实说,我的事无关紧要吧。现在倒是你比较重要。」
听到对方自然地将话题转向自己,让蓝花悦的小脸冒出大量汗珠。
紧张使他呼吸紊乱。从嘴唇缝隙溢出的吐息,与冰冷的夜风混合后变得白色可见。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跟靠著伪造学生ID证拚命伪装的「蓝花悦」截然不同。一眼就看得出来。正因为「没有这种力量」,才能明白这点。那股令肌肤刺痛的存在感实在相差太远。这种怪物为什么找上门?有事找「蓝花悦」吗?还是说他要找剥掉全部伪装后真实的自己?
「我来到这个地方的理由不止一个,其中之一就是你。啊,顺位相当前面喔。没错,我是为了见你才来到这里。」
如果只听这句话,说不定会认为对方是个恶心的跟踪狂。
但这家伙不一样。
他在更根本的地方,或许得将存在根基砍倒的地方与众不同。
被这家伙盯上极度不妙──警告不是来自蓝花悦的脑袋,而是他的心脏。
「我……我……」
「嗯?」
「根本不认识你。」
「想来是这样。我也是第一次直接和你见面。」
燕尾服男子缓缓将掌中药丸放进嘴里。
并且对少年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点并不重要。」
「?」
「因为严格说来,我所追逐的对象或许是你却又不是你呢。」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
眼神比月光还诡谲的男子虽然面带笑容,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蓝花悦』在这种时候无关紧要。此刻我在意的呢,是你呀。还有,你真的不明白自己拥有什么吗?」
「……?」
少年卸下了「蓝花悦」这个头衔。
本来这种状况应该还不至于危及生命才对,但这个念头可能已经被他丢到空白思绪的另一头了。
像这样的怪物,多半不会只是出于虚荣心、好奇心,或是单纯地误会。
然而,就算要将真相放到他眼前好了,但真相又在哪里?
「蓝花悦」什么也没有。正因为深切明白这点,少年才用伪造学生ID证来到类钻──为了找出遭到城市黑暗吞噬而失去联系的芙兰达·塞维伦,并且将她救出来。
这家伙看上了什么?
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会让这种怪物盯上?
「如果无法理解,那我也不是不能解释。或者该说,我就是为此才以百年为单位跨越时空而来。可是,嗯,该从哪里著手呢?要说一切都在预期之中也是可以,不过嘛,污染似乎相当严重呢。就像在看一块被手指油垢弄得又脏又黏的石头一样。」
「到底……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换句话说呢──」
就在燕尾服男子说到一半时。
轰隆────!
接著,整栋类钻大楼都明显地晃了起来。
依然坐在地上的蓝花悦,发出听似简短惨叫的声音。
这里简直有如一座不可靠的吊桥,实在无法想像是以最新技术支撑的巨大建筑屋顶。
男子仍旧坐在长椅上,悠哉地仰望天空。
「好啦,又出现问题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别在意,之所以晃得特别厉害,应该是防震结构的关系吧。这是正常现象。」
男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明明该看成「屋内发生了让防震结构产生作用的爆炸」,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点。这态度是为了彰显自己与「蓝花悦」的差距,以及不受各种状况掩盖的存在感。
「算了,那边之后再处理也行吧。相较之下,我还比较想先取得产生正向空隙的『盾』呢。如果按照预定计画,现在应该已经转移到电视台了才对……要重新做一个也可以,不过那样就『太无聊』了嘛。」
「?」
他的每一言每一语,说话对象应该都不是蓝花悦。
少年没一句听得懂。
没必要迎合对方,也不需要装出虚假的笑容。必须拥有独自确立的个人世界,才能这么说话。
和「蓝花悦」正好相反。
「如果可以,我很想和你好好聊聊,但『盾』遭到波及就不有趣了。那么我走啦,我们迟早会再见面的,安的空隙啊。」
「安?空隙?那是什么?」
「你应该也没时间悠闲地聊天才对喔。」
燕尾服男子以流畅……让人连关节动作都意识不到的不自然举止,从看似茶店门前的长椅上起身。
「你特地伪装身分来到这里,想必也有充分的理由吧?……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会失去难得的机会喔。那件事似乎与类钻的结构强度和这个城市的居民都无关。你也不希望眼睁睁看著芙兰达·塞维伦的遗产掉出自己的手掌心吧。」
听到对方若无其事说出口的这几句话,蓝花悦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
不是「类钻可能倒塌」这点。
也不是「对方看穿自己想在类钻里做些什么」这点。
更不是「对方直接说破朋友的名字」这点。
「……遗产?」
少年瞪大了眼睛。
蓝花悦不由得忘掉了一切前提,激动地对男子大喊:
「你说遗产?也就是说她已经,也就是说,已经……!」
「对我生气也没用。」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关于这点,也是迟早会说。一定会。」
燕尾服男子以约吃饭的轻松口吻这么说道。
突然,男子附近那张长椅的一部分变得尖锐起来。
产生异变的部分随著一阵黏糊糊的声音扭曲,变尖,从日用品上分离。回过神时,男子手中已多了一柄长枪。
男子称为「香波尔」的东西。
他将那柄神秘的东西扛在肩上,转身背向蓝花悦。
「我就帮你一次吧。虽然我的最优先目标是回收送到电视台的『盾』,但途中会绕路。在你掌握某个秘密之前,我会替你阻止类钻崩塌。之后就靠你自己的努力喽。用你自己的双脚,抵达隐藏在这座迷宫里的真相吧。」
「……」
「还有,通往外面的门与电梯虽然已经封锁,不过我就替你解除这个制约吧。你可以为了达成目的随意前往想去的楼层。相对地──」
燕尾服男子顿了一下后,继续说下去:
「事情告一段落后,我要你听听我说的事。这点没问题吧?」
「你……」
蓝花悦彷佛边动嘴边在脑中整理质疑内容一般,下意识地以暧昧模糊的口气说道:
「……追根究柢,你到底是谁?」
「啊,这么说来,还没自我介绍呢。知晓生命法则而达成不老不死者,跳跃时间的旅人,将碎裂宝石恢复原状的巧匠。在传说里呢,总是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
实际上。
男子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回过头来。
「我叫圣日耳曼。超越魔法师者之一。如果不嫌弃,就让它留在你记忆的角落里吧。」
8
「……」
上条当麻瘫坐在茵蒂克丝与十五公分高的欧提努斯面前。
烦恼了一会儿。
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又该说什么呢?就连能当成开头的东西都想不到。
就是这么不讲理。
压倒性的绝望。
终于,上条慢吞吞地抬起头,这么开口:
「……『魔神』出现了。」
「你说什么?」
「我知道会有疑问,不过先让我问个问题。我说啊,欧提努斯,所谓的『魔神』除了你以外还有不止一个?还是说,那是这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达到的顶点?」
「这个嘛,理论上就算不止一个也不奇怪。」
欧提努斯轻轻叹了口气后表示:
「那毕竟只是『以人类技术所能到达的终点』。印度神话、佛教、希腊神话、马雅、巫毒教,在这个国家应该是神道和修验道?总之呢,如果沿著各自的路做到极致,或许其中会有几条能连接到『魔神』也说不定。」
说著,欧提努斯举起她彷佛一碰就会折断的手,用拇指指向茵蒂克丝。
没错,说起来茵蒂克丝脑中的十万三千册魔道书就具有「如果每一本都能正确使用就可以到达『魔神』」这项附加价值。实际上真实性到底有多少暂且不论,对于整个魔法阵营而言,所谓的「魔神」尽管虚幻飘渺,但大家多少还是抱著「总有一天会有人实现」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个燕尾服男子又是什么人?
他真的是靠著其他途径开花结果的「魔神」吗?
上条顿时面无血色,但欧提努斯这么说道:
「不过你忘了吗?你以为在我俩决胜负时,我重新打造这个世界的次数到底有几位数?如果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还有同级的『魔神』并存,一定会在那时插手。」
「既然这样……?」
「至少,当时这个世界『里』没有其他『魔神』。这么推断不是很合理吗?」
欧提努斯说得没错。
应该没错才对。
但是,上条内心始终留有疙瘩。若要将那名男子展现的彩色地狱,当成只是用错视或错觉「让世界看起来扭曲」,会让他有种强烈的抗拒感──如果因为方便的乐观主义而不肯正视现实,会有相应的苦头在后头等著。
或许。
只有切身体会过正牌「魔神」多么强大的上条,才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
如果不提醒,他搞不好会开始咬起拇指的指甲。
(……如果他是真货呢?要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当时的经过又要重来一遍吗?等到对方妥协?这次的「魔神」可能没有半点那种温柔的部分耶。这种事就等于要人在火星沙漠中找不晓得存不存在的一粒沙金啊!)
如果对方是力量达到极致的「魔神」,重组世界的速度会比弹手指还快。
就连上条认定是「真货」的这个世界,也有可能已经被替换成某种极为相似的存在。
虽然非瘫痪对方的力量不可,却又不能刺激对方。
这种要求不讲理的程度,就跟用扑克牌搭成金字塔后,又嫌最下面那一层很碍事要人把它们拿掉一样。
只能毁掉了吗?
只能走上跟过去同样的路吗?只能再一次让世界粉碎,然后从那个一片漆黑的地方从头来过吗?
「……」
依然窝在原地的上条,转头打量周围。
暖气加温过的空气配上柔和的日式照明。随处可见的少年少女们。身边的三色猫、欧提努斯,以及茵蒂克丝的脸。少年一样样地看过去,接著无言地摇摇头。
做不到。
不能允许这种事。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坐视不管。至少已经确定那名燕尾服男子对上条怀有敌意。尽管因为对方的心血来潮而暂时维持现状,但他处理完要事后想必会再度来袭。
而一旦双方一对一正面冲突,「魔神」将毫不留情地破坏世界──为了创造自己的理想世界,完美地埋葬上条。
对方是否有这个能力不得而知。但是,若要阻止这种事发生,就得在「魔神」弹响手指前做个了断。
如果不能瞬间关掉开关,世界就会完蛋。
要是想不出好方法,就连轻率地发动攻击都是种罪过。
(该怎么办才好……?)
在丹麦,当全世界都为了致脆弱的欧提努斯于死地而来袭时,自己也曾为了这种不讲理的作法而愤怒。
但是改成从「外面」看之后,他明白了。
什么地球、宇宙、世界,终究只是个巨大的汽球。至于魔神,则是在汽球上摇晃的仙人掌盆栽。既然如此,不管是谁都会惊慌。一旦知道魔神存在……就会二十四小时担心那个随心所欲乱跑的盆栽什么时候倒下来。
(逃避现实的理想主义摆一边。面对那种怪物,具体来说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火力彻底过剩。
早已摆脱极限的对手。
……相对地,上条顶多算得上认识欧提努斯这个「魔神」而已。就算能得意地说自己认识艺人,也不代表能在摄影机前展现演技。硬碰硬赢不了。这是个明明非得尽快处理不可,但看起来最佳解却是无限拖延下去的头痛状况。
「你在想什么?」
这时,娇小的欧提努斯问道。
「又是你擅长的『一个人硬撑』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啊。」
上条当麻语气沉重地表示。
「但是不行,这回我实在无能为力。欧提努斯,问曾经是『魔神』的你这种问题,或许很过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倒『魔神』?除了哭著求饶和求神拜佛之外,有没有什么真的能打倒『魔神』的具体方法?」
「嗯。」
欧提努斯一副「你还在说这种话啊?」的模样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她依旧回答了问题。从她的角度看来,这或许就和安抚作恶梦吓哭的小孩差不多。
「欧雷尔斯当时用了叫做『妖精化』的法术。这种法术虽然不会立即生效,但似乎具有和『主神之枪』产生冲突,令肉体从内部崩毁的倾向。如果将它加以应用,说不定能升华成直接杀掉『魔神』的技术。」
但是在这段期间内,欧提努斯已经毁掉了多不胜数的世界。
这么一来,还是躲不过面对那个漆黑地狱的命运。
「还有别的吗……?比方说,不用让世界毁灭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又是个困难的要求。你所说的呢,等于要在骨牌会场里大闹却连一块骨牌都不弄倒。实际上到了『魔神』这种等级,战斗时不毁掉世界才显得不自然。」
这番话让人眼前一黑。
但上条不能停下脚步。在已经确定敌对的情况下,不管是怎样的敌人,一旦让对方先出手,就会被迫在不利的状况下战斗。即使是人类与「魔神」这种双方有天文数字般差距的关系也一样。
即使主动出击,也看不出半点让情况好转的可能性。
但是,如果由对方先下手,到时候百分之百会让一切都完蛋。
「糟透了……」
上条不由得轻声嘀咕,同时慢吞吞地起身。
尽管完全提不起劲,但他明白随波逐流只会在最后的最后吃苦头。既然如此,不管这么做是无谋还是怎样,都得先发制人。
他抓著挑高部分周围的扶手撑住身体,看向两名少女。
「茵蒂克丝。」
「什么事?」
「这件事很难启齿,但我希望尽可能地分析那家伙──拜托,借我你的记忆之力。还有欧提努斯。」
「说吧,人类。」
「虽然你不这么认为,但应付这个对手光靠十万三千册魔道书或许还是不够。所以拜托你跟我一起来。实际当过『魔神』的你,看穿那家伙是真是假的可能性应该不低吧?」
一点一点,慢慢地来。
动动脑筋,厘清该做的事。
状况就跟过去应付那些魔法师没两样──要强迫自己这么想。先把规模相差太远这点放在一边。从不会被「魔神」发现的位置观察他的动向,让专家分析他使用的法术或灵装,如果能进一步明白弱点就更好。至少要知道,在什么局面能使用幻想杀手,又要破坏什么东西才能让情况好转。
当然。
一切调查完毕后,根本没有什么弱点……得到这种糟糕答案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为零就是了。
「……好。」
上条强行决定步骤,打算按照既定程序执行,不再多想。如果不这么做,他连阻止膝盖继续发抖都办不到。
就在这时。
连上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他抓著扶手,往上看去。
类钻下层到处都有装饰用的薄型显示器,即使室内发生意外状况,轨道电视台依然在拨制作实况。说得简单点,就是助理导播等工作人员拿著小型摄影机拍中层的景象。
这与其说是制作实况,不如说比较接近记录片。
电视台里能看见工作人员因为电梯与楼梯遭封锁而混乱地奔走,观景台与室内泳池也入了镜。电视台与观景台虽然应该没有往来的通道,但说不定有替VIP安排的暗门。
不过,重点不在那里。
上条透过显示器目睹了某个景象。
所有前提全在瞬间被甩到脑后。
「糟糕……」
「?怎么了,当麻?」
他连回答茵蒂克丝问题的空闲都没有。
下一秒。
「不行啊!那个混蛋!」
在大叫的同时。
上条当麻已经跑了出去。
9
遭到史蒂芬妮·葛洁帕蕾丝(不小心地)推下电梯井的滨面仕上,用钢铁巨手抓住了中间楼层往外突出的部分。
如果这里不是坚固到极点的类钻,恐怕会将抓住的部分整个扯掉继续坠落吧。
吊在半空中的滨面吓出一身冷汗。
话虽如此。
但这并不是因为突然坠落而心脏收缩所致。
「……」
金属声响。
有双脚没注意到电梯门开了条细缝就从门前走过。那是个身穿燕尾服,戴著单眼镜的奇装异服男子。
但那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滨面没记错,巨大的电梯车厢好像降到附近了?
明明谁都用不了楼梯和电梯,为什么只有那家伙例外?
(而且……)
用单手支撑身体的滨面思考。
(……那柄长枪是怎么回事?)
男子肩上扛著一柄长枪。
但这画面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合理性。追根究柢,连材质都是个谜。长枪并非以金属或玻璃纤维制造。这把武器简直就像将类钻内部用品像麦芽糖那样融化后强行扭成尖锐物体一样,虽然速成却给人强烈的不祥感。
长枪的锐利程度不是问题。
能轻松地随手造出长枪才是问题。
刻在侧面的枪铭是「St.Germain」。
尽管当下不晓得该怎么读,脑中却以奇怪的方式接上了线。没错,记得那个要念「圣日耳曼」。好像有家机车轮胎还什么东西的厂商叫这种名字。至于这个单字本身有什么意思,他可就无法推测了。
然而。
刚刚不是有人说过吗?
类钻所有的出入口都已遭到封锁,大家都被关在里面。而且不是靠著上锁或用障碍物堵门之类的方式,有如绞炼与锁融化后将缝隙补起来一样。
既然如此。
那柄「长枪」──
(……是同样的技术?也就是说,那人就是一切的元凶……?)
原先搭载于军用品「龙骑士」上头的辅助系统「安内莉」,用AUD在滨面的视野郑重警告。
威胁度判定不明。
建议潜伏。
这比半吊子的危险评价诡异得多,让滨面心中一阵不安。
偶然之后又是偶然。
轰隆────!惊人的冲击传遍楼层,只靠一只机械手臂吊著的滨面差点被甩下去。他在冷汗直冒的同时这么想:在这栋类钻里,有多少人能进行这种程度的直接破坏行为?
第一个闪过脑海的是──
(麦野……?)
而既然她在那里,就表示──
(绢旗和泷壶也在附近吗……?)
脚步声再度响起。
这人有个明确的目的地,连笨蛋都看得出来。无论这个元凶有什么打算,他都会持续封锁类钻,将群众关在里头。如果发现一群或许有能力从内突破的人呢?从封锁者的角度看,必定会想尽快摆平那些人。
滨面不认为麦野沉利会轻易被对方干掉。
虽然泷壶理后无法全力支援,但绢旗最爱也很有本事。
不过,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
滨面自己就曾数度因为奇迹般的不合理发展得救。
说起来。
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这不是强弱的问题。)
他重新用钢铁手臂抓好电梯井的凸出部分。
(光是让她们碰上这种事……让她们碰上这种危险的事,就已经让我受不了啦!)
滨面操作起连接著缆线的两支有线操纵杆与双脚的踏板,准备就这样用力往上跳。
对方现在毫无防备,如果能以钢铁手臂出其不意地来上一下,说不定能让他昏倒。
滨面原本是这么想的。
他太天真了。
巨大而尖锐的声响炸裂。
紧接著,从正上方掉下来的刺猬头少年,以全身体重朝著搬运服背后的动力部位使出飞踢,这回滨面的机械臂终于放开了电梯井内的凸出部分。
连喊叫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转眼间已遭到重力束缚,就这样一起坠落。
10
将时间稍微倒转,上条当麻透过薄型显示器的制作实况,大致掌握住了滨面与「魔神」的相对位置。
紧接著他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不开玩笑,如果滨面轻率地接触「魔神」,世界会完蛋。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必须阻止双方相遇。
首先确认大前提。
上条按了电梯按钮,也推过通往逃生梯的门,但两者都没有反应。他也碰了填满并黏合的门轨与锁头,但摸那些已经固定形状的地方,并未发挥幻想杀手的力量。
「果然不行吗,该死!」
他不由得大吼,但周围也都是些不满的少年少女,一点焦躁的喊叫没多久就被嘈杂人声掩盖住了。
而且做这种事也没用。上条切换思路,粗鲁地抓起插在杂志架上的类钻导览手册,开始阅读。最受瞩目的建筑结构,导览在不会给恐怖分子提示的范围内做了大致的介绍。
中层的观景台叫水皇宫。
重点放在水的艺术,还设置了全球最大规模的喷水池。
「啊,真是的,只剩这招了吗……」
他打量周围,又从中空挑高处往下方楼层看去,找到了目标店铺。
「当麻!当麻!你到底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总之跟我来!」
上条当麻让欧提努斯坐在肩上,带著茵蒂克丝前往运动用品店。
尽管这里都是些名牌店让他有点不安,但「那个」的价格意外地还能负担得起。
娇小的欧提努斯出声质疑:
「你想拿那种东西做什么?」
「无论如何非得到中层的观景台不可……因此需要『这玩意儿』。」
目的地已经很清楚。
电梯与逃生梯姑且不管,同样在室内的店门与电扶梯并未遭到封锁。上条沿著停止动作的电扶梯往下狂奔,冲到他所能抵达的最低楼层。
终点是类钻的泵浦室。
在极为轻易就开启的木纹门后方,是成群嗡嗡振动的大型器材。
上条抓著「商品」,呻吟似的说道:
「……这还真是糟糕……」
「喂,差不多该解释了吧。」
听到欧提努斯在肩上这么说,上条一边寻找工具箱一边回答:
「我透过显示器,看见那个『魔神』出现在类钻中层。而且麻烦的地方在于,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撞上我认识的人。」
「……」
「虽然还不清楚那家伙是真是假,但如果是正牌就惨了。在得到答案前,我不想轻率地刺激对方。所以必须阻止那个我认识的人才行!」
「但是楼梯和电梯都不能用。电扶梯也只在低层,没有连到中层。无路可通这点我懂,但为什么要来泵浦室?」
对于欧提努斯的质疑,上条只是从工作箱里拿出他要找的扳手。
他一边转著扳手,一边用梯子爬到巨大泵浦设备上。
「……类钻的中层叫水皇宫,设有全球最大规模的喷水池。除此之外还有水道、泳池等等,随时要汲取大量的水,总量甚至每秒上吨呢。」
「喂。」
「换句话说,特制水管应该会像水泥管一样粗才对。只要能确保呼吸,之后我顺著水流移动就好。」
说著,上条从腋下夹著的运动品牌袋子里拿出「商品」。
超小型的潜水面罩,附有状似发胶喷雾的罐子。
茵蒂克丝从正下方的地板大喊:
「当麻!你又想一个人去吗?」
「很遗憾,面罩只有一个。因为我没钱了。」
上条以扳手卸下锁住泵浦设备检修口的螺栓,同时这么回答。
「中层的状况可以透过显示器确认。如果能通讯,我也会透过手机镜头把影片传过去。就算无法联络,你也要用你的方法继续分析『魔神』。等之后会合时我们再共享情报。」
状似人孔盖的检修口,随著沉重的声响开启。
大量的水近在眼前,有如豪雨天引水道般的诡异巨响传来。
上条戴起潜水面罩,将橡皮绳套在头上。
他轻轻将肩上的欧提努斯放下。
「……说实话,我一个人完全找不到突破口。茵蒂克丝,欧提努斯,主角是你们。我能将性命交给你们保管吗?」
「哼,光是没说出『只能由我来』这种话,就可以让我消气啦。」
欧提努斯盘起手臂,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回应。
「不过,你这样行吗?」
「啊?」
「呃,利用很粗的水管是无妨,但路可不见得是直线吧?比方说呢,如果途中有好几次直角转弯,你的身体会以相当于云霄飞车的速度东撞西撞,那不就变得像河滩上被水流磨掉棱角的鹅卵石了吗?」
咦,先等……就在上条打算剎车时。
溅出检修口的水花,让上条脚下一滑。
当刺猬头少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时,他已经整个人掉进检修口里。
「噗哇──不不不不不幸啊啊啊────────────────────────!」
就连上条当麻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说实在的,根本没有他能介入的余地。
体感上来说,上条的身体随著「滋砰!」一声心中的巨响,被冲到「外面」。一阵约五公尺高的飘浮感过后,他又承受了一次落水的强烈冲击,这才有「自己还活著」的感觉。
「呼……呼!噗──!噗咻──────!」
上条的呼吸紊乱得诡异。他环顾周围,水深差不多及腰。高高的天花板,刺眼的照明。看样子自己似乎是从连到室内泳池的巨大狮子嘴里喷出来。身穿昂贵比基尼的大姊姊们以害怕的眼神看过来,让人十分伤心。
他摘掉潜水面罩,爬上池畔,心想:
(抵达中层了……接下来就要找那家伙……那个叫滨面的在哪里。)
「千万要赶上啊,可恶!」
总之先冲出泳池的上条,却发现一件奇妙的事。他来到的地方,并非一般人往来交错的观景台,而是出入管制严格的电视台区域。
「怎……怎么回事……?」
两个区域之间应该无法随意通行才对,难道有艺人私底下使用的密门吗?
而电视台这边的电梯间,还有另一个特别的地方。
其中一扇门被强大的力量打穿了。
「……」
上条探出头,从电梯井往下看。
这高度足以让人两脚僵硬,但他确实在黑暗深处看见某个蠢动的影子。
跟刚才在类钻低层透过显示器看见的影像一致。
「……找到了。」
上条当麻这么判断。
他没有叫做搬运服的器材,也没有能飞上天的魔法。
就连一根最低限度的救生索也没有。
但是,如果不巧让滨面仕上与「魔神」邂逅,说不定会连这种理所当然的恐怖都再也感受不到。说不定会被丢进那个可说是扭曲的黄金世界,再度被那个充满笑脸的「幸福世界」压垮。
所以,刺猬头少年毫不犹豫。
用力一蹬。
就这么纵身跳向概算距离地表大约二十~四十层楼的深邃洞穴。
11
见面就是直击。
上条当麻的身体,撞上了滨面搬运服背部的动力部位。
钢铁巨手放开了凸出部分。
坠落。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一起在黑暗的电梯井中下坠。
跌了大约三层楼左右。
途中碰到停止的电梯车厢可说十分侥幸。
即使如此,依旧爆出了有如将铁锅坠地声放大几十倍的巨响。滨面靠著搬运服避震器发挥作用与「安内莉」的辅助,相当漂亮地以双脚著地,但另一人似乎没那么好运。他先在搬运服上弹了一下后背部著地,接著开始咳嗽。
滨面一看见那张脸就倒抽一口气。
跟刚才不同,显示的威胁度判定很低。滨面无视「安内莉」发出的「应迅速将敌性存在瘫痪」标记,大声喊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呜恶……咳咳!听……听我说……」
尽管处于呼吸困难的状态下,上条依旧这么说道。
「那家伙很危险……不能去碰『魔神』。我知道非得处理不可,但是,只要失败一次就全都完蛋了。咳!所以,如果你要出手,那就跟我一起行动。至少时机配合一下……」
既不是「闪边去」,也不是「让我来」。
光是这样,对于过去认识上条的人来说,或许就已经是个很大的变化了。
然而,滨面仕上只是微微抬头往上看。
接著他说道:
「……你要花多少时间准备?」
「多少时间?」
「顺带一提,那家伙似乎正打算去找我的熟人,而且我女朋友也在那里。你觉得用你的做法赶得上吗?」
「……」
听到这句话。
上条当麻的脸皱成一团。
光是这样,滨面就懂了。
不是这个人的错。他既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是想妨碍滨面。他是尽可能地思考后,选择了让大家生存的路,还在解释之前,就因为非得让双方保持距离不可,没绑救生索便跳下电梯井主动接触滨面。他不顾自身安危,决定优先保护无谋的滨面。这份苦心,自己能明白。
可是。
就算是这样。
这人依旧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他已经被逼到这种程度了。问题或许迟早会在某处解决。但是那些滨面熟识的人,永远搭不上这最后一班车。
所以。
「这样的话,我无法接受。」
滨面仕上忿忿地说道。
换个角度看,对方说不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使明白,有些事依旧不能退让。
「既然没有保护她们的方法,就给我闪开。我不会说你错。想必就如你预言的一样,我会被他干掉吧。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确实地让她们逃走。你负责观察我的惨败,找出那个混帐家伙的破绽。」
「如果……」
上条没有提及细节。
他微微摇头,这么回应:
「如果,这么做等于把整个世界搞垮也一样?不是将世界与别的东西放到天秤上比较。包括你珍惜的一切在内,整个世界都可能会完蛋。即使如此还是一样?」
「抱歉啦。」
就在滨面说完后。
「安内莉」重新展现优越的性能。
轰!搬运服的钢铁手臂撕裂空气。
上条咬牙甩动上半身闪避,错失目标的巨大拳头正面打穿了刺猬头背后的电梯门。看见对方一副要以钢铁脚部踹来的架势,上条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门上的大洞,拉开距离。
搬运服缓缓走了出来。
滨面以两只钢铁手臂握拳互碰,这么说道:
「要说我无谋、愚蠢还是什么都行。就算会和她们为敌,我也想要为了她们行动。只是这样而已。」
「……」
想来,这件事不在滨面能正确理解的范畴之内。
或许,只有微微眯起眼睛的上条可以明白。
尽管有了这项大前提。
上条当麻却这么回应。
他微笑著表示:
「我以前也是这样。」
上条当麻集中力量,握紧右拳。
根本没有什么坏人。只是彼此立场不同罢了。
就因为这样。
上条当麻与滨面仕上。
两位英雄,如今再次爆发冲突。
12
无人的电梯间十分宽敞。
上条当麻迅速评估约七八公尺外的滨面战力。
(和军用的驱动铠甲不同。是轻量版的搬运服?虽然听说是运输用,但那对钢铁手臂一样威胁十足。如果被那种东西抓住施展摔角技一类的招式,身体毫无疑问会四分五裂。但它也不是没有弱点。或许是规格的问题,那家伙跟驱动铠甲不一样,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装甲。就算是我的攻击也能确实命中!)
这种想法或许没错。
但上条在最根本的规模问题上犯了错。
对于三公尺高的搬运服而言。
不到十公尺的距离,几乎一步可及。
「砰」的一声,一次强烈的踏步。
上条注意到时,视野里已满是金属。
「呜!」
什么挥拳啦,用怪物般的五指抓来啦,这些动作全都没有。
对方就像踢足球一样,对准上条全身甩动控制姿势用的脚部。与其说空气遭到压缩,感觉上更像是把空间挖出一个洞。尽管上条仓促间滚向侧面试图躲开,衣角仍旧被钩到了。
光是这样,他的身躯就被拖上半空中,呈螺旋状翻转飞了出去,然后摔在远处的木纹地板上。
「嘎啊!咳咳!呕恶,咕喔!」
(……该死,这组合太不利了!碰上怪手和压路机之类的东西,根本不能用普通的拳头对抗嘛!)
而且,他也没空悠哉地调匀呼吸,思考作战。
持续奔来的三公尺高铁块,在他眼前垂直跳起。总重量应该有数百公斤吧,还是一吨?无论如何,要是被踩到──
(会当场死亡!)
上条拚命往旁边一滚,躲开这种下场。
巨响炸裂的同时,滨面也摆弄起两根有线操纵杆。压床般的巨大手掌,顺著他的动作猛然挥下。
动作已在对方意料之中。
上条的身躯夹在铁掌与地板之间,使他全身血液流动都变得不对劲。
「呜噗咕恶!」
机械手臂有如鳄鱼的嘴巴般张开,一口气握住少年的身躯。
就这样把他举到半空中。
动作乍看下很粗鲁,但考虑到操纵的是特殊重机械后,这可能跟用机械臂拿起生蛋又不弄破一样困难。
滨面已不再多说。
他要一口气夺走上条的意识。放话等对方完全失去意识再来就好──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这样。
巨大手臂中传来微小的齿轮与滚筒驱动声。
但上条也在横隔膜难以动作,连吸气都无法如意的情况下,拚命地挥舞双手。跟抓住他身躯的机械臂相较,以骨肉构成的手臂实在太过脆弱。
紧接著状况急转直下。
因为在上条当麻手里,握著潜水面罩用的发胶喷雾尺寸预备氧气罐。
他把罐子塞进巨大手臂的肘关节处。
然后,莫大的压力让金属罐有如汽球般在机械中破裂。
随著清脆的「砰!」一声,举起上条的巨大手臂顿时停下动作。上条的身体滑了出去。应该不是机械本身损坏,而是突如其来的内部冲击启动了安全装置。
「安内莉?回答啊,安内莉!该死!」
明白那只手臂完全无法动作后,滨面挥动另一只手臂。
但是方针已经决定。
上条脱掉外套,像斗牛士一样将对方引到极限后躲向旁边。留在原地的外套缠著钢铁手臂上。说得精确一点,是没有装甲保护的肘关节处咬住了那件外套。
嘎嘎────!另一只手臂也停下了动作。
而一旦双臂停下动作,人体就会失去平衡感。就像一个常见的实验──人在双手绑在背后的情况下,光是直线跑五十公尺就会无法维持躯干稳定。一架重量超群,重心位置偏移的搬运服,在全力挥出拳头后又会怎样呢?
惊人的巨响炸裂。
滨面所搭乘的搬运服就像碰上合气道的摔技一样倒地。上条急忙绕到横向倒下的搬运服腹侧……也就是能看见滨面身体那一侧。
报复。
上条连思考这种事的时间也没有。
他决定像踢足球一样用力对准滨面心窝踢下去,迅速夺走对方的意识。
但没能如愿。
因为在命中之前,滨面就以自己的手臂挡下了上条这一脚。滨面没理会沉重的「嘎滋」声,让类似云霄飞车安全杆的装置往上弹起。这么一来不但让他重获自由,同时也扫中了上条的脚。
上条摔了个四脚朝天。
滨面则乘势骑上去。
接下来,已经没有什么战术或作战了。
两人一边在地上纠缠翻滚,一边朝对方挥拳。沉重的触感回传至拳头上。视野闪烁。嘴里出现伤口,铁锈味随之扩散。猛烈的热度笼罩鼻头。让人连悠闲地反覆呼吸都办不到的连续无氧运动。空白从身体的内与外淹没意识。
「所以!我已经说了吧!用你的方法!赢不了『魔神』!」
「就算这样!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做!按照你的做法,根本来不及帮泷壶她们吧!她们!马上!就要在这里!碰上那个麻烦的家伙了耶!」
「在连『魔神』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不要去跟他硬碰硬!不然的话,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啊!」
「谁管那么多啊!只要救得了她们,之后我怎样都无所谓!」
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想必上条当麻和滨面仕上都不晓得吧。
他们大概连做选择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像打了自白剂一样嚷嚷而已。
不断地翻滚纠缠,不断地互殴。
(抱歉,滨面。我知道你背负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光是听别人说得这么乾脆,就会让你火冒三丈。)
上条在上面。他右拳紧握如岩,咬紧牙关,认真地对准滨面的颜面中央。
(不过,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不能让你落入那种一片漆黑的地狱!)
就在这时,一阵冲击窜过他的大腿。滨面手里握著状似原子笔的金属零件,可能是搬运服的一部分。零件的圆形前端插进上条的大腿。虽然没有出血,却有股剧烈的痛楚流窜。
「嘎……啊!」
上条为了忍住剧痛而倒下上半身,但这是个失败。彼此的脸太近,使得骑在对方身上的优势消失了。滨面挣扎著揪住上条衣领,将对方继续拉近。
接著另一个拳头发出咆哮。
即使这一拳并未用尽全力,但在正中鼻梁的情况下,就算是上条也会眼前一片模糊。滨面甩下失去平衡的少年,转守为攻。
于是。
于是。
于是。
「……就算……」
在最后的最后,占到上风的人,是滨面仕上。
尽管他自己也已经鼻青脸肿,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口。
「你是终结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英雄,又为『捣蛋鬼』那场战争划下句点……」
滨面举起被血染得鲜红的拳头。
这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已经分不清楚了。
他以伤痕累累的脸笑著说道:
「但是从那个叫圣日耳曼的混帐家伙手中救出心爱的女人,是我的工作。」
砰──!
不得已的巨响炸裂。
13
「……」
上条当麻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无力地喘气。
他遍体鳞伤,身上每一处都隐隐作痛。
滨面和搬运服都已不在现场,只有刚刚用来妨碍的外套丢在原地。想来滨面是排除故障让系统恢复正常后,再度乘上搬运服前去搭救熟人了吧。
(啊……)
在连遮住自己那张鼻青脸肿的脸都办不到的情况下,上条轻声咕哝:
「……我还真弱呢。」
这只是单纯的丧气话。
没打算让任何人听到。
可是,有个声音回应。
「从一开始就该知道吧。虽然许多偶然同时发生保住我的命,但这并不代表你已经强大到了极点。」
「欧提努斯……?」
这名有如换装娃娃般娇小的少女,以自己的双脚挺立在类钻地板上,义正辞严地指出上条的愚行。
「你为什么……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忘了吗?对神来说没有不可能。」
……不不不哪有这种事,上条冷静地思考。
当时自己脚下突然一滑,于是在惊慌失措的状况下,经由巨大水管被吸到中层,模样十分凄惨。那个时候连正常处理五感讯息的空闲都没有,难道说欧提努斯利用她只有十五公分的迷你尺寸,在自己落水前钻进了潜水面罩的「内侧」……?
「怪了,等一下。先等一下,欧提努斯小姐。也就是说,我成了透过潜水面罩不断猛闻女孩子身上气味保命的大变态?」
「……可以回到正题了吧,人类?」
欧提努斯娇小的拳头,随著她格外低沉的声音陷进上条体内。
她明明是北欧的神,但似乎对东方的神秘──攻击经脉穴道的方法颇有心得。上条就像被人用手肘顶了一下似的,一阵近似麻痹的强烈痛楚流窜到全身,登时双脚发直。
「呜……呜噗!欧……欧提努斯小姐,我们话不是才讲到一半吗?」
「是啊。如果没有你乱岔开话题,我本来打算这么接下去的。」
欧提努斯耸耸肩,没好气地回道。
「还有,你可别搞错了……如果你『只』是个强大的存在,想必我不会在丹麦得救。」
「……」
「你真正的价值,应该和只会以力量决定优劣的『魔神』不一样,对吧?所以,因为没有力量就羞耻而终,实在愚蠢到了极点。要理解自己没有力量,并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这样才能找出意义。」
听到这番话,倒地的上条眼神总算缓和下来。
他将手伸向站在旁边的欧提努斯,以指尖轻抚她娇小的头。
「……太放肆喽,人类。」
「抱歉。不过,你让我想起来了。」
上条毫不害臊地说出平常说不出口的话。
「我也有不能输给他的理由,有不能退让的理由。」
「哼。」
欧提努斯冷哼一声,但没有甩开上条的手。
他早已知道自己十分弱小。
正因为他尽管弱小,但依旧有些不愿失去的东西,才能走到这里。
弱小,不能当成驻足不前的理由。
他想起了这点。
所以。
「没事了……」
一会儿后,上条这么说道。
他再一次以自己的力量缓缓起身。
「我已经没事了,欧提努斯。虽然很遗憾没能在这里拦下滨面那家伙,却也不能把一切都推给对于『魔神』一无所知的他就逃回去。我不想指著完蛋的世界说『都是你的错』。既然情况这么发展,我也得顺应情况决定方针才行。」
「说具体一点。」
「就和我要你们分析那个叫圣日耳曼的家伙一样,不过要将滨面他们的行动计算进去。首先,要先让他认识的女孩子安全逃离。为了达成目的,由我当诱饵也行。毕竟圣日耳曼应该还记得我的脸才对。」
就在说到这里的时候。
上条终于注意到。
欧提努斯仅剩的那只眼睛,睁得前所未有地开。
接著。
她明确地这么问道。
「你说『圣日耳曼』?」
14
据说。
这人懂得不死秘法,除了水、麦、药丸之外什么也不用吃,永远不会老。
这人是席卷中世纪欧洲社交界的神秘贵族,而从那异常的出现频率,让人们怀疑他懂得跳跃时间的方法。
这人懂得许多有关宝石的魔法,尤其是能将受损钻石修复得完美无缺这点,让当代贵族极为看重。
这人是写下卡利奥斯特罗所藏魔道书的奥秘存在。
这人没有正确的出生记录。
这人也没有正确的死亡记录。
换言之。
圣日耳曼传说并非过去的东西,直到现在依然存在。
好比说俄罗斯的拉斯普钦、古代中国的妲己等,有时在政坛与社交场合,会出现让国家或世界为之疯狂的怪人。
即使和这些人相比,说圣日耳曼的影响力是全球最大规模依旧不为过。
其他多数怪人,都在严重消耗国力后遭到知名魔法师或军队处决,传说到此为止。偶尔也会有像日本的玉藻前那样,事迹横跨复数个国家的案例(不过若采用这种说法,妲己和玉藻前会变成同一人就是了),但依旧注定要在世界尽头遭到斩杀。
可是,这个圣日耳曼不在此列。
说穿了,他出没的地方根本不止一处,时代也许许多多。别说什么以数年为单位,他是以百年为单位出现又消失,一再重复。如果仔细研究他的语录,会发现他将当代绝对不会知道的情报当成家常闲话般说出口,而他的宝石与药丸也没有任何人能成功复制。
以当代文化水准绝对无法制造的物品称为欧帕兹,圣日耳曼则像是这种物品以人类的形式出现。不是这人身边围绕了无数的欧帕兹,是他不属于那个时代。
而且没有任何圣日耳曼遭到处决的记录。
即使有墓也不能指望,同时完全找不到任何能称为后裔的人。
由于圣日耳曼的神出鬼没,人们说他不老不死,或称之为穿越时空者,但如果细读这诸多传说,想必会让人笑不出来吧。
说得精确一点,圣日耳曼这种现象,已经达到如果「不拿出这些夸张论点就无法解释」的程度──这么说大概比较接近吧?
所以,圣日耳曼的事无人知晓。
或许他真的不老不死。
或许他来自遥远的古代,不断前往下一个期望的未来。
或许他来自遥远的未来,不断溯源前往过去。
能确定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得到传说中他知晓的奥秘,化为和他同类的存在。
15
「你好。」
就这样。
那名自称圣日耳曼的男子,扛著叫做「香波尔」的诡异长枪,出现在「道具」的少女们面前。
麦野沉利略微眯眼,立刻看穿了那柄长枪的意义。
她随手指了指自己刚才弄得千疮百孔的外墙。
「你干的?」
「那个啊,说实在的,当我回收送到类钻中层那个电视台的货物……能让晶格产生正向空隙的『盾』时,事情就已经办完了;不过很遗憾,我做了个小小的约定。为了那人的心愿,能不能请你们稍微安分一点呢?」
「绢旗。」
麦野无视男子开口。
「如果不想死,就确保一个能用『氮气装甲』保护泷壶的位置。这家伙由我解决。」
「麦野你没问题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如果你是问『做得太过火可能会不小心杀掉他超没问题吗?』那我倒是同意。」
燕尾服男子冷笑几声。
「你以为能用那种东西躲过死亡的指尖?」
「你明明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圣日耳曼在听到麦野这句话的同时,对扛在肩上的长枪「香波尔」微微施力。他缓缓以长枪画圆,枪尖随著笛音般的声响指向麦野。
「说出最后的请求,小姑娘。」
「要哭麻烦到地狱去哭。」
「遗憾。人们常说无知是种罪过。」
在轻笑的同时,圣日耳曼的眼神变得冰冷。
「那么,当你从外面看自己蠢动的心脏时,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吗?」
紧接著。
砰────!
麦野放出的「原子崩坏」,毫不留情地将圣日耳曼的手臂连著「香波尔」一起蒸发掉。
男子肩膀以下整条手臂都灰飞烟灭。
由于温度高到将伤口完全炭化,因此没有多流什么血。
看见圣日耳曼相当惊讶地望著消失手臂原先所在处,学园都市第四名冷酷地表示:
「你瞧不起我?」
紧接著,就是一阵情绪的爆发。
但这并非出自麦野与圣日耳曼这两位当事者,而是观景台上战战兢兢的观众们。彷佛要劈开耳膜一般的惨叫与怒吼接连响起,群众各自全力逃开,有些人甚至差点像骨牌那样倒成一团。
在这个人群彻底消失,变得有如开了个空洞似的地点,圣日耳曼开口了。
尽管失去了一条手臂,他依然在笑。
「话说,小姑娘。你有要保护的东西吗?」
「啊?」
「如果有的话,再认真一点比较好。要是有空像这样手下留情,就更该拿出全力了。」
说到这里,或许是受到高热影响吧,圣日耳曼的燕尾服有几颗钮扣松脱,掉在地板上。
有种像黏土的东西彷佛围在他的肚子上一样,附著在他露出的身躯上。
麦野立刻看穿黏土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
对于失去手臂毫不在乎的男子,似乎连对性命也抱著同样的态度。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男子面带微笑,让情势产生变动。
「即使叫做圣日耳曼的个体死亡,叫做圣日耳曼的思想依旧不会消失……绝对不会。」
不到一秒。
足以掩盖楼层一角的惊人爆炸,袭击了「道具」。
16
「呜呜……」
蓝花悦在类钻屋顶上抱头苦思。
自己是为了追寻消失友人的行踪,解救她于黑暗之中,才会来到这里。
要搜索她的秘密,不能指望普通的方法。确实,利用圣日耳曼那种犯规级的手牌捣乱,成功的可能性似乎比较高。
可是。
少年脑中浮现可怕的影像。
从墙壁与地板大量冒出来的长枪「香波尔」。它能像把碍事的障碍物搬到一旁那样,轻松地在往来行人的身体或脸上接连开出拳头大的隧道,这景象简直是场恶梦。直到此刻,蓝花悦依旧没有任何现实感,每当想起那一幕就会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利用那种东西好吗?
自己真的控制得了那家伙吗?
『到头来,弱者依然有弱者的作法呀。』
突然,受困于彩色恶梦的蓝花悦脑中,响起了别的声音。
他刻意地去调匀呼吸。
想像训练还是什么都行,现在要专心解开自家生产的咒缚。
『当然成为强者最好,但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自己的手能伸得多远,就不会走错路。可怕的反而是那些连自己手有多长都不知道的家伙吧。他们就像在拿自己的命赌博一样。』
「……」
听到这番话时,自己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过,现在可以了。
圣日耳曼身上太多未知数。依赖他不会有好下场。当然还是要继续在类钻寻找友人的秘密,但蓝花悦必须自己凑齐手中的牌做到这件事才行。如果只是碰运气等王牌自己到来,那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方针已定。
蓝花悦环顾周围,然后走向通往室内的门。
(圣日耳曼好像说过会替我开锁之类的话……)
少年尝试性地握住门把,用力一转。
门没什么抵抗就开了。暖气加温过的空气缓缓从内流出。
蓝花悦并未进门,却也没关上门,而是将构成庭园一部分的小石头塞进门缝中,让它像门挡一样固定在那里。
「再来……」
这回他奔向屋顶的边缘。
据说有七十层楼的类钻形成悬崖峭壁,让人看了无比绝望。从这里往下爬就不用说了,就算要把东西拋下去让地面的人们接住,大概也做不到。如果写张纸条往外丢,它会往哪里飘根本无从推测。
(如果知道屋顶的门开著,说不定警卫会搭直升机之类的东西来救人。)
他沿著边缘走。
类钻不知是为了补强结构还是装饰,垂直的墙面与地表之间斜斜地拉著粗缆绳。当然蓝花悦没打算靠那个下到地面,但如果能让物品顺著缆绳滑下去,和单纯从屋顶把东西丢下去相比,冲击力道应该会有所缓和才对。
屋顶的边缘也有缆绳。
蓝花悦松开将庭园松树与支撑木绑在一起的铁丝,在缆绳外绕上一圈后扭了一下,做成一个小环。接著他拿出对折的手机,打开GPS防盗警报器后将手机吊饰和铁丝绑在一起,又把一张纸条夹在对折的机器之间,最后放开手。
手机就像滑雪场的升降梯一样,顺著类钻的缆绳滑落。
如果大人们能抓到GPS反应,应该会先赶往那边才对。要是他们捡到纸条,或许也会得知类钻屋顶上的门开者也说不定。
(不过,关照别人就到这里了。)
蓝花悦转身背对下方的夜景。
走向通往类钻内部那扇开著的门。
(我也得有所行动才可以。)
17
「笨蛋啊……我还以为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你真的是个笨蛋吗!」
娇小的欧提努斯气得火冒三丈。
上条则搞不懂她为何突然生气。
「咦,啊,怎么了……?」
「听好。」
欧提努斯以食指按摩起自己的太阳穴,同时这么说道:
「圣日耳曼的传说确实很有名。别说魔法阵营,甚至连一般社会大众都有可能知道。如果随便抓个魔法师叫他举几位名人听听,在十根指头都用完前,圣日耳曼的名字一定会和什么罗森克鲁兹啦,马瑟斯啦(※注:罗森克鲁兹为传说中「蔷薇十字」的创始者,马瑟斯则是「黄金黎明协会」的创始者之一)之类的人一起出现。他就是知名到这种程度。」
「呃……呃……」
不太明白罗森某某等人到底多有名的上条,皱起眉头问道:
「那么,圣日耳曼这个人果然非常有名,而且拥有非常惊人的力量,是个非常知名的神话主角……?」
「不过。」
欧提努斯就像要打断上条一般,坚定地说道:
「说穿了,圣日耳曼根本是个只空有名字的存在。」
「啊?」
她这句话的含意。
上条完全听不懂。
「魔法阵营都称他为史上罕见的诈欺师嘛。圣日耳曼混进贵族聚会时会假冒名门,但是创造这个虚构名门的人就是他。无论多讲究身分地位的活动都能混进去,无论怎样的金主都攀得上。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畅行无阻,感觉上可能就像拿玻璃碎片配上最高级钻石的鉴定证书到处招摇撞骗吧。不老不死?穿梭时空?这种东西连戏法都称不上。」
「等等,等一下啦!你是在开玩笑吧?可是他……」
「什么不老不死传说和时间跳跃传说都很简单。那家伙对从没去过的地方,没经历过的时间大肆吹嘘,并且用书信、邮寄等方式,送出自己曾经待在那里的证据,有时大概还会利用类似时间胶囊的时间差手法吧。所以不在场证明乱七八糟。」
「先等一下!那家伙,那家伙确实在我眼前扭曲了整个世界啊!就像……该怎么说呢,就像……虽然很难解释,不过他把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变成武器,还在挡路的人们身上开了隧道,接著同时发动攻击……」
「你忘了吗?」
欧提努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说道:
「这里是类钻──完全用碳材料建造的超高层大楼对吧?换言之要扭曲风景不必操纵所有相位、所有次元、所有元素。只要是个操纵碳的魔法师,就能轻易做到。」
「……」
「传说中圣日耳曼之所以受人看重,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长生不老与时间跳跃等克服寿命问题的象徵。所谓预知未来与传授奥秘,则是时间跳跃的衍生产物。至于第二个,则是能操纵宝石,修复钻石的伤痕。你不觉得正好符合眼前这些老套把戏的条件吗?」
钻石。
碳元素。
建材是这样没错。
而人的身体也是有机物……换句话说有很多碳元素。
也就是说?
「不过,那家伙知道啊!」
「知道什么?」
「知道『魔神』这种生物!真要说起来,欧提努斯,如果不是有你在,什么『魔神』根本都是梦话!那可是就算有十万三千册也不见得能碰触到的境界耶!一个人要分毫不差地扮演这种存在根本……!」
「你这个大笨蛋。」
这回欧提努斯真的气到骂人了。
「忘记在丹麦发生什么事了吗?因为美国那些好事者的关系,我们的事情被实况转播到全世界。即使不明白『魔神』的详情,就算不懂怎么使用魔法,但如果只是想重现外表、言行,谁都能取得这些情报。那个自称圣日耳曼的某人用来钻研演技的材料,随便一个影片网站都找得到。还真是有够丢脸呢。」
「…………………………………………………………………………………………………………………………………………………………………………………………………………………………………………………………………………………………………………………………………」
那么,到头来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圣日耳曼不是欧提努斯那种「魔神」。
他只是……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劲,只是个还没到达那种境界的魔法师……?
「可是。」
这时,欧提努斯进一步出言否定。
「……假如对方真的是圣日耳曼,碰上的问题,又会与就某方面来说算是专精于一点的『魔神』有所不同喽。」
「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不是像泉水那样自己从土里涌出。你知道圣日耳曼是如何产生并增加的吗?」
她以问题回答问题。
「确实,传说是人造的。一开始就能畅行无阻,显得毫无根据。然而,这种特质必然是某人赋予的,像是『利用既有的神话与魔法,说不定真的能像传说一样』之类的。这方面的描述在『死灵术书(Necronomicon)』之类的文献里应该也找得到才对。于是某人准备了广大的知识之海,刻意刺激微小的核心,认真地想让结晶成形。虽然我不知道这人是对传说著迷,还是将传说当成掩饰。无论如何,这个想成为圣日耳曼的人,把具体的技术结合了充满魅力的传说,利用传说的扩散力搭起当事者、活证人与自己之间的桥梁,好将众人调整为一个结晶。换句话说──」
答案紧接在后。
「那家伙的思想能够感染人脑,让别人的脑与他同步。而且非常容易。」
脚步声响起。
不止一个。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从电梯间通往其他区域的多处出入口,全都不例外。
上条慌张地环顾周围,发现眼前已是满满的燕尾服。随便估算一下都有几十人的圣日耳曼们,轻松地看著上条。
他们或许没有「中心」这种念头。
所有人都是指挥官。所有人都是末梢。或许少了谁都不成问题。
总而言之,某处的某人这么说道:
「一会儿不见了吧,上条当麻同学?」
紧接著。
暴虐化为枪雨,有如翻面的刺猬一样从四面八方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