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瞬间,上条当麻仓促之下想到了什么呢?
或许。
是妹妹们(Sisters)。学园都市第三名超能力者的军用量产型复制人。利用同样的脑波与操纵电的能力,建构独自的活体情报网御坂网路,能共享记忆情报与技术、知识的少女们。
或许。
是传闻中的学园都市第五名。读心、念话、洗脑、催眠,一手包办几乎所有对人用精神系能力的怪物。还有,以单一司令塔为中心活动的大量扯线人偶们。
或许。
是法国亚维农的「神之右席」之一──左方之地刻意要让全世界憎恨指向学园都市的灵装「C文书」。
或许。
是「捣蛋鬼」为了瘫痪美国行政机能,派到夏威夷群岛的莎洛妮亚·A·以黎维卡所用的操纵人心法术「蕾西」。
或许。
是过去担任学园都市统括理事会成员的药味久子。她为了达到自身目的,利用了以芙蕾梅亚·塞维伦为起点产出大量粗劣英雄的「人力资源」计画。
「呜……」
数十名燕尾服人士将上条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看上去有如不分男女老幼强行统一外观特徵一样。
简直就像是某种同步或平行化。
从一个人扩散到下一个人,纯粹输出暴力的炮台化人类。
「呜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毛骨悚然的上条放声大叫后,「那个」来了。
墙壁,地板,天花板。
所有景色扭曲,呈波浪状起伏。无数大大小小的长枪飞出,有如豪雨般「轰!」地冲向上条。
想得单纯一点,就是一百发「香波尔」乘上圣日耳曼的人数。
操纵钻石,操纵碳元素,操纵这栋超高层大楼一切的法术奥秘。
不可能用一只右手抵销所有攻击。
所以上条选择的行动也很简单。
他踢起放在旁边的灭火器,用力往前丢。
就在与长枪接触后。
「砰!」的压缩气体爆炸声迸发。近似粉红色的灭火剂粉末覆盖了周围一带,让人什么也看不见。无数长枪将整块空间分割成格子状,粉尘墙壁也被漂亮地切开。
但是,上条已不在原地。
只有丢出去的灭火器破破烂烂地吊在半空中。
(……果然。)
为数众多的圣日耳曼似乎都看向遭到破坏的门,把注意力放在电梯井上头。
但上条在烟幕中奔跑,一口气从他们身边穿越。
少年拔腿狂奔,连滚带爬地逃往其他区域。
(如果圣日耳曼「只是」能操纵类钻的一切,那么本人没必要特地露面。不如像铁处女那样,把整栋建筑都弄成尖刺就好。不这么做……不,不能这么做,代表有相应的理由。想必那家伙如果不靠什么同期、平行化的人用眼睛耳朵等五感瞄准,就没办法使用碳元素控制魔法。之所以看起来好像建筑内无处可逃,只是因为混进了够多的圣日耳曼!)
他「咕嘟」地咽下口水。
拚命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对方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魔神」。就算看起来万能,每个行动依然有它的意义。让人体开出隧道这招,一定也有某种制约条件。如果不是这样,应该第一击就能从我身上拔掉右手或掏出心脏才对。)
而且,真要说起来。
圣日耳曼会同步、感染他人,这个现象本身应该也有条件。
(我要解读出来。)
上条握紧自己的右手。
虽然连该打消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下定了决心。但是。
(即使是那种像自走炮台的状态,应该还是有个当核心的齿轮才对。既然是感染,也就代表那些人是这座城市里的老师或学生吧?如果能够除掉那个齿轮,说不定可以让大家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
「「「「「……」」」」」
圣日耳曼们……
一起转过头看著上条。
「该死!」
依旧压低身子的少年加速逃跑。
第二波枪雨毫不留情地袭击上条。
2
无数圣日耳曼追著上条移往其他区域后。
空无一人的电梯间里,水道旁边以等间隔放在地上的箱状行灯开始摇晃。
全长约十五公分的少女从灯具中探出头来。
是欧提努斯。
(……这些家伙的感官意外地不太好呢。是因为结晶化为圣日耳曼时就视为成功,所以疏于研磨个体吗?不过居然从控制钻石升华为操纵所有碳元素……在世界只有一次机会的情况下,倒是个麻烦的家伙呢。)
躲在行灯里并非出于欧提努斯的意志,而是上条在张设灭火器烟幕后,先将她塞进灯具里才逃走的缘故。
简直就像是要用自己夸张的行动吸引注意力。
(如果是因为「坏习惯」,那我会狠狠修理他就是了。)
少女轻轻叹口气。
上条现在想要的应该是圣日耳曼的「情报」才对。毕竟对方连在实际当过「魔神」的欧提努斯眼中,都是个该冠上「麻烦」这种形容词的对手。
圣日耳曼没有中心也没有末梢。全员同步,全员平行化。好比说,结晶核只是以高浓度溶液中的浓淡分布决定,但成为核心的物质与周围吸附的物质没有差异。
钻石很硬。但就算碎掉,也不代表结构会有所改变。
(只不过……)
一般都说钻石是纯以碳元素构成的结晶,但实际上纯度再怎么高,极限依旧只到99.9%,剩下的些微缝隙里含有二十种以上的杂质。而这些比例未满0.1%的杂质,则会让整颗钻石的性质大幅改变。影响的性质从硬度、导电率,到彩色钻石的色彩与透明度等等,种类繁多。这些既不是中心也不是核的杂质,才是左右结晶整体性质的控制器。
圣日耳曼应该也有杂质才对。
操纵钻石的魔法师。连自己的肉体都能当成有机物──碳元素集合来处理的生命体。既然如此,将同步与平行化做到极致,将集团当成一个巨大结晶的圣日耳曼,应该也有某种类似控制器或设定档的东西。
……若从这点来想,让前卫上条引诱圣日耳曼发动攻击,由后方的分析者在这段期间找出法术的结构与弱点──这种规划确实没错。
「话说回来……」
十五公分高的欧提努斯,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记得在无数相位中,也曾被那个叫御坂网路的利用生死分界的缝隙摆了一道。难道说在我所创造的每个相位,每个世界里,那家伙都必定会在某处现身?难不成他包含了迟早会登场的可能性……?」
她在思考这些的同时看向地板,注意到地上有几处血迹。
应该不是上条当麻的血。
(压榨人才这点,也和杂质在均匀的结晶构造内制造空隙一样是吧?即使个体废掉,只要保住整体品质,依旧能算是顶级钻石。这家伙明明知道勉强让学园都市的能力者使用魔法会发生什么事。)
欧提努斯不太高兴,而且对于「自己觉得不高兴」这点感到惊讶。
如果纯以效率来看,圣日耳曼没错。
根本没必要特地替敌方──科学阵营的学园都市著想。
在战斗时,人命的价值不会相等。
即使如此,她依旧觉得无法容忍,多半还是那个刺猬头的影响吧。
「真没办法……看来我真的也出问题了呢。」
她摇摇头,专心扮演分析人员的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进一步追求最佳解──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把禁书目录留在下面呢。不过嘛,如果那家伙在这里,上条当麻说不定又会有些不一样的举动。)
身高十五公分也不见得只有坏处。
这具身体能做的事确实有限。但圣日耳曼终究只能靠「寻找人类尺寸物质的移动路径,加以消灭」这种方法搜索敌踪,而欧提努斯能利用对方的破绽,选择非十五公分不能通行的路线。
这不是单纯指「钻进贩卖机下方,从细缝中前进」之类的方法。好比说,猫之所以从两三层楼高的地方往下跳还能顺利著地,原因不止身体构造和运动神经。还有「因为体重轻,所以需要缓和的冲击量也跟著变小」等理由。
「好,那就先试著接触禁书目录吧。无论成功或失败,接下来都要捕捉上条当麻与圣日耳曼的位置加以观察,找出办法摧毁让整体表现得有如单一结晶构造的圣日耳曼──流程大概是这样吧。」
欧提努斯虽然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却还是简洁地整理出了该做的事。
整理出获胜所需的步骤。
在这方面,她终究还是个足以被调侃为「战争之神」的人物。
3
话虽如此,但上条也不可能一直避开圣日耳曼们。
真要说起来,那种有如将刺猬翻面的百发一组全方位包围攻击魔法虽然很单纯,但光靠幻想杀手实在难以应付。再加上对方是以数十人为单位来袭,如果除了明确的追兵以外,其他地方还混了别组圣日耳曼……
生存的可能性愈来愈低。
要照既定路线走已经无比困难,却又节外生枝,结果就是如此。
「该死!」
遮住对手视野的小把戏,次数终究有限。而且现在还只是前哨战,茵蒂克丝和欧提努斯顺利找出圣日耳曼的特徵与弱点后才是重头戏。如果到时候已经失去所有王牌而无法靠近,那可就束手无策了。
因此,上条不断奔跑并弯过一个又一个转角,试图避开圣日耳曼们的视野。
于是,光顾著在意后方的他,突然撞上了转角另一边的人。
「哇!」
「嘘,这里!」
对方就这么拉著上条的手,把他拖到某个看似健身房之处的柜台后头。
隔著柜台,可以听到复数个脚步声从通道上经过。
两人几乎抱在一起。上条将对方推开后仔细打量,发现自己见过这个人。
「你是叫那个……蓝花是吧?」
「嗯,呃,是这样没错啦。是叫蓝花悦没错啦。」
是之前那个褐色中长发少年。
上条喘了口气后说道:
「叫什么都行,总之谢了。听好,我会看时机出去,你不管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都先等一阵子再往其他方向移动。刚刚没人看见是还好,如果被发现会变成蜂窝。我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保住你。」
「不。」
蓝花悦出声打断上条。
他一摇头,头发就散发出一股甜香。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家伙的真实身分,但想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已经注意到了,但是选择放过我们。因为他们不想把我牵扯进去。」
「你说什么……?」
「那个叫圣日耳曼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我很执著。被封锁的电梯和门,似乎也只有我可以破例通行。所以我才能来到中层这里。」
蓝花悦说,自己看了制作实况后,发现圣日耳曼们似乎盯上了上条。
「说不定那些穿著同样衣服的人,全都有同样的思考方式。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不是你往外冲,而是我往他们的正中间走。因为我站的位置愈容易被拖下水,对他们来说战斗就会变得愈困难。」
光听就会让人愣住的想法。
上条反射性地想反驳,蓝花悦却以他纤细的食指抵在上条唇上。
用轻柔的指腹触感让对方闭嘴。
「不管目的是什么,圣日耳曼都不会立刻杀我。他希望我和他对话。这是个机会。如果能在这时让他松口钓出情报,就可以找到活路。与其让大家就这样关在里头等死,找到突破口一定比较好。这件事只有我做得到。」
只听这番话会觉得条理分明,但蓝花悦的脸色十分苍白。
连那纤细得彷佛用力一抓就会骨折的肩膀,也不停发抖。
他不是不害怕。
看不出圣日耳曼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对方不知何时会改变主意。一旦企图穿帮,圣日耳曼很可能会当场露出獠牙。这么一来就逃不掉了。
说实话。
如果立场交换,而且由自己负责这种任务,上条自认为办不到。
假如圣日耳曼已经注意到两人的动静,那么蓝花悦打算做的事就连卧底调查都算不上。既然对方已经晓得他「放走上条」的企图,这么做说是人质或交换条件还比较接近。
「如果。」
这时,蓝花悦在极近距离仰起头开口。他双手抓著上条外衣的胸口处,彷佛随时都会被自家生产的恐惧吞噬,让眼泪夺眶而出。
即使如此。
「如果我没有回来,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的朋友芙兰达·塞维伦在类钻上层的高级住宅区有一间公寓。那里或许能找到『某些东西』,能明白她为何失去联络。要是能取得线索,就有机会解救她。圣日耳曼那家伙虽然用『遗产』这种耸动的说法,但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依旧不清楚……如果我不行的话,就拜托你帮忙找了。这么一来,我才能放心从这里出去。」
「喂,别做傻事。我连你是怎样的人都不了解,既然你有背负的东西,有不能退让的东西,那你就不该为了我使用这种……」
「……没关系。」
蓝花悦这么说道。
他在极近处看著上条的脸。
就像要说服自己一样。
就像要用这个头衔强行盖过源于自己本质的恐惧一样。
他看著那个没有疑心,相信自己真是蓝花悦的人。
「因为,我是蓝花悦。」
上条连制止的时间都没有。
蓝花悦以双手稍微推开上条当麻,接著就这么冲出健身房柜台,投身于挤了无数圣日耳曼的外头。
在这时跟著冲出去也毫无意义。
要是引起突发性的战斗,反而会增加蓝花悦遭受流弹波及的风险。
上条明白。
虽然他明白……!
「……!」
上条咬紧牙关,紧握的拳头几乎要渗出血来。但就算是这样,他现在依旧没办法替蓝花悦做任何事。
绝对不能白费这个机会。
他顶多只能这么下定决心。
4
一到外头,蓝花悦的选项便大幅减少。
他的第一要务,就是吸引无数圣日耳曼们的注意力。不,严格说来或许早已在对方掌握之中,然而拋开表面工夫与演技,发出认知到彼此的信号,又是另一个阶段了。
说得简单点,来到这里如果还想逃跑躲藏,很可能立刻被当成敌对行为。在此刻只有「蓝花悦」这个名牌的情况下,一旦事情往那个方向发展,他绝对躲不掉那些不由分说的穿刺攻击。
话虽如此──
(就算留在原地,情况也不会好转……)
蓝花悦体会到某种与其说恐惧更像是晕眩的感觉,同时拚命地思考。
(不知道圣日耳曼是基于什么目的放任我乱跑。可是,他把大家关在类钻里随心所欲地发动攻击,没理由只优待我一个人。不能顺著他的话走,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都得在某处尽可能地偏离他定下的路线才行!否则我没办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赌上性命也好,拋弃一切也罢,到头来最重要的部分还是由别人负责。
这实在太像自己的风格,让蓝花悦差点无视眼前状况笑出声来。
上条当麻。
过去一无所有的自己,与其说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更像是主动蒙上眼睛徘徊、迷惘。那个软弱的爱哭鬼,在暗巷里挨打挨踢时曾听过这个名字。
两人可说毫无接点。
彼此之间的来往,顶多就是上条误以为蓝花悦中暑,因此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只因为这样就把性命和人生交给对方,也未免太随便了。而少年之所以还是采取行动,到头来,也就是因为在这栋类钻里,完全没有其他与自己有接点的人。
不过是瓶饮料罢了,圣日耳曼也给了少年一瓶。
但基于某种目的而试图拉拢自己的怪物,以及没有任何类似理由而行动的上条当麻,两者之间有些许不同。
蓝花悦只能赌在这一点上。
拿自己整个人生下注的豪赌,而且就像在最后的最后靠幸运色做判断一样,可说是愚蠢中的愚蠢。
即使明白,他依旧抓著那根蜘蛛丝不放。
至于等待蓝花悦的,则是大量燕尾服。
「你好啊!是不是叫你蓝花悦比较好?虽然正巧有些事要忙,但为了你要空出多少时间都行。芙兰达·塞维伦的事怎么样啦?」
「……」
跟刚才不一样,他面对的不只是一名男子,里头包含了男女老幼。对方明明穿得像参加化装舞会一样,只有一个人时会显得很突兀;然而被整团同样打扮的人围住时,却不可思议地会让人觉得自己才是异类。
「我明明说过,如果想知道真相,动作还是快一点比较好。太善良也是个问题呢。还是说,我带你去上层住宅区比较好呢?」
蓝花悦以手抵著胸口正中央。
切换思考。让自己强烈地意识到那张薄薄的学生ID证。
他挑衅似的仰头说道:
「我的事晚点再说就好。重点是你这边怎么样。」
「嗯?」
「……你虽然自信满满,但感觉没有你说的那么顺利。真的没问题吗?」
围住蓝花悦的集团中,飘著一股铁锈味。
到处都看得见缠著绷带的人,难道他们被反将了一军……?
「啊,不必在意。我下次会重新考虑人选。切割钻石虽然也要用钻石,但我处理时稍微粗暴了点。看来果然还是统一用教师比较好。」
「……?」
蓝花悦根本想不到是魔法的副作用。
而圣日耳曼也没多做解释。
「你放过追寻芙兰达·塞维伦的宝贵机会露面,不是为了讲这种事吧?」
「放心。只要你先把碍事的人全部解决掉,我就能仔细地找她的『秘密』了。」
「哈哈!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果然很适合『体贴』这个评价呢。要比喻的话,这对我而言,相当于你事先将报酬付清一样呢。」
该从哪边说起呢?圣日耳曼之一缓缓地水平伸出手。
所有的圣日耳曼就像随风摇摆的麦穗,一齐伸出手来。
『到头来,那种初次见面就表现得像是和老朋友重逢的家伙,你可要小心喔。挤出假笑的家伙还好,用言语骗人的家伙也还算正常。可是自己捏造情绪的家伙就真的很糟糕。因为那种人一定已经踏出能用善恶区分的领域了。』
朋友的话语闪过蓝花悦脑海。
手机里少说也记录了一千个电子信箱那位朋友的话语。毫无疑问比蓝花悦更了解人类的少女,提出了建议。
『嘻嘻。不过嘛,这话不该由我这种容易得意忘形的人讲就是了。』
「……」
蓝花悦在圣日耳曼们的带领下,在死亡与暴力交织而成的舞会场地中移动。
搭乘大型电梯前往的地方,是先前与圣日耳曼交谈之处,那个屋顶上的日式庭园。
在月下等待少年的,依旧是圣日耳曼之一。
不过。
那人要比蓝花悦年长得多。可能是大学生,或者是新任教师吧。对方是名成熟的女性,留著一头及腰的金色卷发,以及雪白肌肤和蓝色眼睛。尽管燕尾服也有许多款式,但这名女性的装扮几乎只是外套配上兔女郎装,很接近女性魔术师的舞台服装。
从她戴著蝶翼状单眼镜的脸上,隐约可见到某人的影子。
如果蓝花悦的友人成长为一位美女,说不定就会长得像她这样。
「虽说无论怎样的钻石都还是碳元素,但不到千分之一的些微杂质,会分化出无数彩色钻石,人也会因为感性而让嗜好有所分歧,这点该试著去理解。为了尽可能和你顺利对谈,我思考了一下,认为你或许会比较喜欢拥有这种光芒的我。」
金发的圣日耳曼轻笑出声,并且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明这名女性也有她的人生、人格、尊严、幸福。
然而就算明白对方的不讲理,依旧找不到突破的契机。
这种状况,光靠「蓝花悦」这层伪装无能为力。
「好啦,好啦好啦。该从哪边开始说起呢?虽然满脑子都是想说的话,但到底要从哪边开始说起,才不会让你不知所措呢?啊,好久没有这样喽。真的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愉快的命题了呢。」
「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你就尽情地点餐吧。」
「……你已经发现了吧,我之所以出现在你面前,并不是因为站在你这一边。」
「嗯,是因为你拚命要让他逃走的那个人吗?」
「隐瞒也没用。我已经露脸了,所以希望你别对那个人出手。这是像这样继续对话的最低限条件。」
「好啊。」
金发圣日耳曼乾脆地回答,同时滑开不知何时取出的方形塑胶盒,将漆黑药丸倒在柔软的手掌上。
「虽然这么做其实不太好,但我就为了你立刻答应吧。也不限他一个人,只要你肯像这样和我对话,我可以发誓不加害在类钻里的所有人类。」
听到这番话,蓝花悦在明确的敌人面前,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真正的表情。
他松了口气。
体温加热过的吐息,著上了白色随夜风流逝。
看著少年那只能评为菜鸟的表情,圣日耳曼静静地笑了。
没错。
除了唯一的真实外,圣日耳曼毫无兴趣。
除此之外的一切,多不胜数的谎言,都能面带笑容放行。
5
尽管有惊人的爆炸声与震动,但正以搬运服探索类钻中层的滨面,五感中最先接收到诡异刺激的,既非视觉也非听觉,而是嗅觉。
有股很像烟火的气味。
其中还混了铁锈味。
氮氧化物反应。
「安内莉」的成分分析,指出了某种可能性。
(难道是炸……)
脑中自然浮现了某个词,所有神经全力抗拒。
不可能发生。
不能发生。
那么这股神秘气味究竟是什么?那个将许多人关在类钻里的圣日耳曼在哪里?特别是他对如果使用第四名的「原子崩坏」或许能打通电梯井或逃生梯的「道具」成员做了什么?到底要拿什么东西用什么方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屋里充满很像在俄罗斯那片燃烧雪原上闻过的气味?
「呼……呼。」
滨面尽管操纵著搬运服,呼吸却比用自己的双脚奔跑时还急促。
他知道自己额前冒的汗异常地多。
「安内莉」发出心理警报,建议播放具有镇定效果的重复影像档案,但滨面连搭理这种事的空闲都没有。
「可恶,到底是怎样啦,该死!」
愈是接近现场,移动就愈为困难。理由很简单──因为大量少年少女随著惨叫与怒吼冲了过来。他们并未意识到滨面,只是想尽可能早点离开爆炸中心,就算只快上一秒或一瞬间也好。
追寻真相的滨面自然变得要对抗人潮,但他又不能靠搬运服的力量开路。
移动速度降低,在不祥状态下远离的真实,让滨面的神经倍感煎熬。
理应在类钻等待的少女们怎么样了?
麦野沉利呢?绢旗最爱呢?
还有,泷壶理后呢?
滨面忍不住想放声大叫,却在这时又发现了某个异物。
与人潮正面冲突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
远方。
有个就像鼻子撞到隐形墙壁般,瞪大了眼睛的少年。
上条当麻。
(那家伙……?)
他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接著转头看向背后。
紧接著。
眼前出现了肉色的地狱。
起先,地板与墙壁产生波浪。
接著,大量长枪一起袭击上条当麻。
最后,少年少女们的身体、颜面上开了拳头大小的隧道,长枪从中穿过。
「呜──」
邪恶。
无法避免的景象。
不管有怎么样的理由。
自己都无法理解能够容许这种画面的心境。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百柄长枪,就像翻面的刺猬般同时杀向上条当麻。
还在大叫的滨面仕上没有看到最后,直接展开行动。
「安内莉」了解他的意图,迅速提供支援。
搬运服的巨大钢臂有如鳄鱼般张开,将数发无限延伸的枪一并抓住,接著使尽浑身力道就这么把长枪捏碎。
多亏了他,球形包围网的其中一个方向,产生没有长枪的空白地带。
上条滚向空白地带,和凶器拉开距离。
无数枪尖宛如铁处女那样纠缠在一起。
滨面喊道:
「快逃!快!」
他连注意规矩的余地都没有。
滨面重新握住两根有线操纵杆,然后以机械脚部奋力一跃。他将墙壁凸起处与柱子当成踏脚处或攀附处,从中间那些(到处都开了隧道的)群众的上方穿过,在陷入绝境的上条当麻身边帅气著地。
这不是靠滨面的技术。
而是仰赖辅助程式「安内莉」计算的特技动作。
他在碳材料地板上刮出火花的同时──
「我们刚刚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是啊!但你觉得那些家伙会听我解释吗!」
上条以拇指指向自己背后。
滨面顺势看过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燕尾服男子。
而且不止一人。能看见五人,十人朝他们走来。
一旦遇热就会瞬间传播,正如钻石受到狂热的烘焙一样。
「开……开什么玩笑啊!我还有一堆事要做耶!」
「如果死了就到此为止啦!既然已经扯上关系,那你还是一起逃比较好!」
「现在连我的女人是否安全都不知道啊!就这样丢著不管,我的心会被撕裂啊!」
「……该死。这样吗。」
上条用力闭起眼睛又睁开,接著像要甩开什么似的嘀咕。
然后他转过头面对圣日耳曼们,这么宣告:
「那就分工合作。你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那些家伙由我来应付。」
「要怎么应付啊!」
「自己想!你刚刚说过吧?已经分出胜负了。那么你这个赢家当然该拿到最大的好处!所以快去!」
这回换成滨面以手指按著眉心摇头了。
要丢下上条很简单。
如果试著排出一切的优先顺序,这家伙的命绝对比不上泷壶。
但是。
泷壶她们会接受这样做出取舍的自己吗?
自己喜欢上的人只有这种程度吗?
「……可恶。」
打从心底感到「受够了」的滨面忿忿地嘟囔。
紧接著,搬运服的巨大手臂,抓起了刺猬头少年。
「哇,等等!你要干……!」
没空解释。
「磅!」的一声。
滨面的搬运服抓著上条,脚部踢向粗大的柱子,整架机体像颗乒乓球一样大弹跳。他连墙壁与天花板都当成踏脚处,以机械臂抓住突起处,三公尺高的巨躯在不落地的状态下,不规则地跳来跳去,横越整层楼。
「「「「「……」」」」」
无数圣日耳曼看向他们。
紧接著,无数长枪自地板伸出,有如大量地对空飞弹一般袭击半空中的搬运服。
「安内莉,弹道预测!切掉惯性G的限制无妨!」
目标是还没受到圣日耳曼污染的区域。
搬运服冲进剧场,朝上方大跳跃,踩过二楼观众席、三楼观众席,试图逃往其他楼层。
但圣日耳曼比较快。
有几道目光从一楼观众席看向搬运服。座位与墙壁扭成无数长枪,再度铺天盖地而来。
逃进空间宽阔的剧场带来了反效果。
搬运服虽然动作敏捷,但没了踏脚处就无法演出乒乓球那样的不规则动作,在没有其他物体的半空中,动作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单调。
两人即将惨遭狙击刺穿。
在演变成这样的前一秒。
一阵尖锐的巨响传来。
剧场三楼观众席处,又有另一架机体与滨面他们擦身而过。来者放出流星般的飞踢,强行折断来袭的长枪。
虽说搬运服不是军用兵器,但它终究不是一般已经普及的重机械。
在这栋类钻里应该只有两架才对。
而提到滨面以外的驾驶──
(史蒂芬妮……)
「……老师?」
滨面不由得喊出声来,但时间的流逝可不会等待他的认知。踢断那批追击长枪的史蒂芬妮搬运服,一边在半空中挥舞人造手脚取得平衡,一边落向无数圣日耳曼在等待的战场。
麦野、绢旗、泷壶……她们的安危都还不明。
而且这回连认识的史蒂芬妮都主动跳进了危险区。
「呜……」
滨面以钢铁手掌抓住三楼观众席的扶手,一口气翻上去,同时口中发出了呜咽声。
呜咽很快就变为大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
这一瞬间,史蒂芬妮·葛洁帕蕾丝应该有好几种选择才对。
她透过薄型显示器找到了滨面仕上。
滨面遭遇……不,正在逃离使用神秘科技穿刺人类的「某种东西」。
无数长枪追赶在后,袭击人在半空中的滨面。史蒂芬妮撞见了这一幕。
她可以拋下滨面不管。
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只求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
这时,她突然回忆起过去。
事情发生在为了教她怎么当佣兵的砂皿致密而反抗学园都市之前,发生在她以佣兵身分出发前往世界之前,那时她还在学园都市。
史蒂芬妮·葛洁帕蕾丝曾是一名教师。
她曾是守护孩子们生命的警卫。
所以。
(唉,真是没办法呢。)
史蒂芬妮著地时在地上刮出了火花,落在敌人面前的她微微一笑。
(毕竟在这里我是大人,而你还属于小孩的范围嘛!)
紧接著暴虐来袭。
数以百计的大量长枪朝史蒂芬妮飞来。她挥动钢铁大手,但不可能处理掉全部。从飞踢能破坏长枪这点看来,大概别去碰枪尖那一点就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旦遭到前端命中,就会有股可怕的冲击传来。
(要是……)
她中途就放弃扫开长枪了。
尽管她试图以钢铁双臂保护自己的身体,但无数长枪逐渐将搬运服粉碎,撕裂,分解。
(如果能把刚刚得到的情报告诉别人就好了……)
咬碎钢铁的獠牙要接触肌肤,大概不用几秒钟吧。
但这几秒钟的时间,能让滨面仕上逃脱。
要让满是汗水的脸庞回忆起些许笑容,这样已经足够了。
不过。
轰────!来自侧面的惊人闪光,颠覆了死亡的前提。
各式各样的长枪瞬间蒸发。
剧场一楼观众席。一股灼热漩涡将出入口的门连同周围墙壁一起融化。
空气解离带电。
时间彷佛暂时停止。足以支配现场的极限暴力。
「哟。」
暴力的主人,踩著清脆的脚步声踏进剧场。
麦野沉利。
身为学园都市第四名超能力者,「原子崩坏」。
在曼妙的女性曲线周围,有无数加热到极限的球状电子漩涡。
「那个没药救的炸弹混球已经死在对面啦。之后去打扫一下,脏东西溅得到处都是会给大家添麻烦。」
圣日耳曼们一同看向麦野。
尽管死亡瞄准指著自己,第四名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不仅如此,和她同行的毛线连身裙少女和粉红体育夹克少女,倒是各自开了口。
「那个~我姑且超确认一下。这些家伙的样子,以单纯的敌人来说很奇怪,如果毫不留情地大屠杀,之后可能反过来留下很多麻烦喔?毕竟对于见不得光的工作来说,最危险的就是变成老套感人故事的『目标』。」
「啰唆耶。被操纵的人自己要负责任吧?」
「还有麦野,可以要求一件事吗?」
「?」
「这里有挑高对吧?往正上方轰一发。」
「哼。」
回应冷淡。
不过麦野随即举起手掌,以纵向贯穿整个挑高空间的形式解放了杀戮光线。
「好啦,那么该进正题了吧?」
「所~以~说~!如果超屠杀分类上的一般人,会落得被正义英雄追著跑的下场啦~!」
「那就来比击破数喽。如果你的『氮气装甲』安全地让他们昏倒,那我的『原子崩坏』就没机会出场了嘛。」
「太卑鄙了!这什么只有自己超轻松的打算啊!」
圣日耳曼没等待斗嘴的少女们。
无数长枪「轰!」地奇袭两人。
没空发出「原子崩坏」。
但是。
「……瞧不起我啊?」
麦野沉利傻眼地说道。
首先,她摇了摇头。
接著用那平凡无奇的纤细手臂,若无其事地抓住刺向颜面的长枪。
不。
不,那是──
「我说过炸弹混球失败了吧?毕竟他是把炸弹甩向我和绢旗嘛。多亏他这么做,谁都没死喔,出乎你们意料了呢。」
沉重的声响炸裂,以碳材料制成的长枪被毫不留情地捏烂。麦野动作流畅,但其中混了些微小的机械驱动声。
那是义手。
说穿了,麦野沉利经过连番战斗后,已经有一只眼睛,一只手臂,加上全身的皮肤都换成了人造物。
她没把这些看成弱点,只是好战地当作改造自己的肉体。
「不要简单地以为超能力者只有能力。老娘宰了你喔!」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
麦野沉利与绢旗最爱──怪物们毫不留情地冲进圣日耳曼集团之中。
7
三楼观众席。
看见「轰!」一声纵向贯穿类钻的巨大闪光,上条不禁叫出声来。
「安内莉」发出高热源反应的警报。
「哇!怎……怎么啦?」
相对地。
滨面身上紧绷的气息逐渐消失。
这是个信号。
以力量扫荡一秒前所有的不祥,霸道至极的宣言。
「哈哈,也是啊。她们哪会这么简单完蛋嘛。」
「?怎么回事啊?」
呜咽声传来。
滨面眼角隐约泛出了泪水。
他虽然流泪,却露出了笑容。
「没什么啦!那是『不需要援军』的意思。也对,区区无能力者在
等级4
大能力者
和超能力者面前得意什么嘛,哈哈哈哈哈!」
「?」
上条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滨面似乎已经放下了心头大石。
有了能将上条的事放在前面的余地。
通过三楼观众席的门到外头后,他们发现圣日耳曼的「污染」好像还没影响到这里。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想帮助一个叫『蓝花悦』的孩子。为了让我逃走,他主动冲进圣日耳曼们……那群燕尾服家伙之中。这回该换成我报恩了。」
「蓝花……?」
滨面皱起眉头。
他眼前浮现类钻停车场那个鬼鬼祟祟,性别不明的小孩。
「那个是正牌的吗,不是冒用名字的假货?」
「是不是正牌都无所谓。他为了救我一命挺身而出,从那时候起,他就算是真正的英雄了吧。还有……」
上条接著说下去:
「……圣日耳曼的行动也让我很在意。听说他对蓝花很执著,但你不觉得这么一来,他的行动缺乏一致性吗?」
「啊?拜托你用连白痴也听得懂的方法解释啦。」
「如果只是为了和蓝花接触,没必要来杀我们吧?不,也没理由封锁类钻的出入口,甚至没理由选今天。只要在暗巷埋伏抓走蓝花就好。」
「听你这么说……」
「他也不是用大量无辜路人当人质逼蓝花听话。这么一来,就有了个根本上的疑问……圣日耳曼真的对蓝花悦有兴趣吗?那真是他的最终目标吗?」
「说是这么说,但他为了蓝花分散资源也是事实。既然如此──」
「或许是为了其他目的利用蓝花。更进一步地说,是要激蓝花去做某件事。」
上条慎重其事地说道:
「那么让人在意的部分,就是蓝花最后所说的话。他是这么说的──类钻里或许藏有能够解救失联朋友的『某些东西』。他还说如果自己不行的话,就由我去找芙兰达·塞维伦的秘密。」
「芙兰达……?」
滨面不禁出了声。
「安内莉」似乎擅自进行人名搜寻,但不知是通讯障碍还是暗部封杀了记录,视窗始终停著不动。
正确答案在少年脑中。
画面闪过脑海。
芙兰达的下场。身体在狂乱中遭到撕裂,像个破掉的布偶一样,上半身给人拖著走还沿路洒出内脏的少女。
绝对救不回来的生命。
「你刚刚是不是说芙兰达?」
「是啊,你认识吗?」
「与其说认识……」
实在很难连她的下场一并解释。
而上条也没有拘泥这个话题。
「假如蓝花被灌输了某些东西,就会需要那个芙兰达的秘密解除束缚。这部分似乎只要调查上层住宅区就会明白……有必要查清楚。虽然不晓得对蓝花下手是圣日耳曼的目的或者嗜好,但是反过来说,替应该遭到操纵的蓝花解除控制,也有可能给圣日耳曼来个出其不意对吧?」
「说到这边就够了。」
滨面开口打断他。
「……如果芙兰达和这次的事件有关,那么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充分了。毕竟连我也有了非得追查到最后不可的理由。」
只要有搬运服,在楼层间移动并不难。
因为可以打穿电梯门,利用电梯井移动。
在朝向遥远天空延伸的通道彼方。
他们所追求的真实,就在类钻上层的高级住宅区。
8
带著波浪的金色长发与雪白肌肤。
蓝花悦和大学生年纪的燕尾服女性,并肩坐在茶店门前的长椅上。
这里是月下的庭园。
在类钻屋顶,圣日耳曼从塑胶盒中取出黑色药丸,放入口中。
「圣日耳曼这名字广为人知是在十七世纪。当时人们说我是知道不死秘法的炼金术士,拥有时间跳跃技术的未来人,不过实际上,我大概从西元五百年前后就开始活动了吧。话虽如此,但我当然不是从头到尾都使用同样的个体。毕竟我的第一项意义,就是无止尽地增殖嘛。」
「……」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圣日耳曼微笑著询问少年。
「你觉得,我到底是为了追求什么才活到今天?」
蓝花悦用力摇头。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很诚实。但是不必想得太复杂。圣日耳曼是以『在各个时代,各个国家社交界露脸的神出鬼没怪人』闻名,但是我的目的本身,只不过是连故事书里都有写的东西喔。」
不知不觉间,她手中的方形塑胶盒消失了。
但蓝花悦仔细一看,那与其说是超自然现象,不如说是戏法。
「我说蓝花小弟啊。你对亚瑟王的传说知道多少呀?」
「亚瑟?」
「那个拔出刺在岩石里的剑,之后成为国王的男人呀……只不过,人们知道的都是一开始的情节,至于具体来说他究竟走过怎样的路,不知道详情的人或许比较多呢。」
说到这里,蓝花悦总算想起了王者之剑这个名字。
不过那只是出现在3DRPG之中的武器名字。记得那是第三强的剑,而且好像能一回合攻击四次──他脑中都是这些完全派不上用场的知识。
「话说回来,你知道在这段很长很长的传说里面,最强的骑士是谁吗?」
「呃,咦?这……不是当上国王的主角吗……?」
「猜错了。」
圣日耳曼轻摇食指否定了。
「实际上,国王本人并没有那么强大。他虽然是圣剑选上的君王,但成为不列颠主力的则是他身边那些骑士们哟。而且国王不见得在每一个故事里都是主角。」
「这样啊。」
「严格说来,『圆桌武士是最强团队』这句话也不对。毕竟那是日后才诞生的制度,早期支持国王的老骑士们没有列席嘛。那么翻遍各个传说之后,真正的最强骑士是谁呢?」
轻轻摇晃的手指,登时停住了。
她说出解答。
「答案是加拉哈德。兰斯洛特与圣杯城公主伊莲结合所生的终极骑士。他超越了立于顶点的国王,是补足兰斯洛特弱点的最强骑士暨纯真骑士。亚瑟王拔出剑成为不列颠之王,但加拉哈德除了圣剑之外还有圣盾,而且传说他的实力与高洁让他取得了圣杯……但是反过来说,他也因为太过完美而缺乏人性,是个像战斗机器一样的骑士。」
那又怎么样?
蓝花悦微微歪头。
或许是疑问写在脸上了吧,圣日耳曼再度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不是我的专业,所以你听听就算了。国王克服了『获得圣剑』这个难题,加拉哈德则克服了『获得圣剑』与『获得圣盾』这两个难题。于是这里产生了疑问。也就是说……会不会,国王本来也有两道难题呢?还有,是不是有一面意义足以匹敌王者之剑的强大盾牌,沉眠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呢?」
亚瑟王既然被人称为国王,应该属于上流阶级才对。
而且那群想要遗物的好事者们也都一样。
有关盾的情报,或许就隐藏在这些人的舞会与沙龙中。
所以圣日耳曼才试著融入贵族社会吗?
蓝花悦就这样像听童话故事一样地思考。不过──
「然后,你听过这样的传闻吗,少年?」
「……?」
「那位国王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字叫安,安女王。她从未以骑士或公主的身分在传说中登场,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因此被当成不可靠的异闻……然而,如果这是真的呢?」
不知怎地。
少年发现那张笑脸之中,混了某种神秘的甜美。
「那个传说,结束于国王和他的儿子莫德雷德同归于尽。虽然还有康斯坦丁等远亲,但直系的纯血就到此断绝……而安女王的存在,或许能颠覆这个前提。正统的亚瑟王血脉,或许有继承下来喔。」
如果这故事为真,确实非常不得了。
就像久远的传说突然恢复了呼吸一样。
可是。
「你真的相信了吧?」
金发圣日耳曼轻笑了几声。
「问题不是安女王的存在。我虽然找了很久,却没发现蛛丝马迹,到头来应该还是捏造的吧。不过蓝花小弟啊,重要的地方在于『剑的传说里留了条小路』这个事实呀。双胞胎妹妹安的『可能性』,保留了足以让人谣传『和剑成对的盾存在』的『余地』。国王和叛徒同归于尽,传说──并未就此结束。这不是尽头,故事尚未完结。是啊,我追求的是那面盾──与那把王者之剑成对的存在,以及盾选上的人类。我的目的,正是与取得盾牌纵横世界的那人相遇。」
圣日耳曼嘻嘻笑著。
为此,就算被人在背后指为骗子也无所谓。就算被贬低为诈欺师也要混进充满金钱和欲望的社交界。一次又一次。她露出回忆的表情这么说道。
「可……可是,既然是这种故事的话,为什么要来学园都市这种地方?我虽然不太懂,不过这应该去欧洲的,呃,像是英国啦法国啦之类的地方找比较好吧?」
「我找过喽。找呀找,找呀找,找呀找,一转眼就白费了大约一千五百年哟。于是我注意到了──把整个世界翻过来还是找不到。还有,我究竟有哪些地方没找过呢?」
蓝花悦彷佛吞下甜美的蜜汁一般,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难道说,答案是……」
「学园都市。意外的盲点对吧?距离魔法与神秘最远的地方。尽管如此,这个科学阵营的大本营,有事时却会透过英国清教与魔法阵营联手。无论如何,要保管生于英国的传说,这里是个不坏的选择。不过嘛,连那个禁书目录似乎都由这里保管了,我也该早一点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
她接著说道:
「你刚刚问『为什么我要来这里』。理由之一就是这个。」
当沉重的「咚!」一声响起时,她已经将闪著黄金色光芒的巨大盾牌压在圆石庭园上。
「与那把剑成对的盾。我为了向某个幻想表示敬意,称呼它为『安之盾』。在我们这一行,安女王是种暗喻,意指有如沙漠中的绿洲蜃景那样不存在的人。虽说这面盾是用来和剑配对,但实际上国王从未碰过它,所以要称它为王者之盾也有些语病;而既然没在传说里登场,代表没有能断定其为他人持有物的记述或根据。既然如此,这就是未知者的物品,称它为安女王的盾也不坏吧?」
不存在的人。
沙漠中的绿洲蜃景。
说自己长年追求这些的金发圣日耳曼。
她的话语听来自虐,却混了些逐渐从束缚中解放的愉悦。
「据说类钻也是上流阶级们隐藏种种『秘密』的巨大金库。从科学阵营与魔法阵营的分界线来看,这里很适合隐藏『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东西』对吧?」
「……」
「『安之盾』原先似乎是要伪装成送到电视台的货柜。而我就这样弄到手了──趁著这座城市的第四名注意其他的我时。」
金发圣日耳曼在月光下浅笑。
目的之一是回收盾。
但圣日耳曼的目的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其他理由。
「到头来,依旧无法证明安女王存在。所谓的魔法既是学问也是技术,但『安之盾』似乎加上了需要血液的安全装置,如果没有对应的遗传情报就无法启动。不过呢,这就是人们称为『偶然』的机率问题了。国王在一些遗物上留下了血迹,只要专注在他的血亲以及基因序列相近的人身上就好。就这方面来说,学园都市同样是个非常有效率的机关。毕竟因为能力开发的关系,各个学校都保有学生们的DNA地图嘛。先弄到遗物那边的登录资料,之后只要手指按一下就能比对搜寻,就像拿钥匙和钥匙孔对照一样。当然,需要将做得到这种事的人『变成』圣日耳曼就是了。」
「……难以置信……」
「哪里难以置信呀,我不是一条一条地仔细解释了吗?」
「因为……安女王?和王者之剑成对的东西?这里可是科学世界的大本营,用科技实现超能力的学园都市喔!居然……居然出现那种好像会写在厚重羊皮纸书本里的历史人物……」
「哈哈,那只是你知道的学园都市呀。」
「?」
「像是雷蒂丽·坦格洛德,像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像是『龙』。光靠科学公式无法解释的存在,这座城市里可藏了不少哟,只是没对你们公开而已。或者该说,真正的完全科学就是这么困难吧。就像没有百分之百的纯钻石一样。」
「咦,呃,等等,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个很难马上理解的比喻吧。不过,冷静地想一想,不觉得奇怪吗?之前在英国发生的政变行动『不列颠万圣节』,有人说,那是个近代兵器与无数传承交织而成的幻想性集团歇斯底里,但为什么当时登场的是卡提纳,为什么不是王者之剑这种实在太过简单易懂的武器,这不就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吗?我觉得呢,判断它藏在英国之外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十分自然。」
蓝花悦的脑袋已经快要爆炸了。
不过,由于对方口若悬河,话语滔滔不绝,所以他直觉上能理解这不是临时想到的即兴表演。有某种蓝花悦不知道的理论为基础。就和用外国文字撰写的书籍一样,感觉无法理解这段话是蓝花悦自己能力不足。
既然如此。
假使圣日耳曼说得没错。
要是真的有个没有任何血统,只是出于偶然所以天生能启动传说武具的小孩,就在学园都市的某个地方。
这个人要中这种大奖,机率究竟有多小啊?不是诞生前就已决定,也不是周遭众人期望他如此才降生。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在近乎无限的组合中雀屏中选,克服「获得圣盾」这项难题的人。不是仰赖写著密码的纸条,而是随机输入一次就突破了最高级安全装置的极限好运者。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短暂的时间内,蓝花悦真的对此感到疑问。
想必和自己这个难看,没用,不伪造别人学生ID证连建筑都进不了的无能力者完全不一样吧。
但是,圣日耳曼紧接著这么说道。
她伸出的食指,向著蓝花悦的小巧鼻尖。
「换言之呢,这人就是你呀。让我盼望多时的圣盾之王啊。」
9
黑暗中传来「喀铿喀铿喀铿喀铿!」的巨响。
滨面的搬运服,正强行在垂直延伸的电梯井中攀爬。由于钢铁臂力相当强大,所以速度快得和汽车差不多。
上条抓著背后的动力部位,不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怎……怎怎怎怎么在晃它在晃在晃为什么一直晃啊──!」
「『安内莉』!这家伙刚刚突然对我们出手没错,但他不是敌人,别把他甩下去!」
滨面大喊著下令后,原先不自然左右摇晃的搬运服总算安静下来。
在这种状况下,上条连擦掉额前汗水都办不到。他以颤抖的声音切入正题:
「说……说实话,最糟糕的发展,就是圣日耳曼那家伙让蓝花悦使用魔法。」
「魔法?」
滨面一回问,「安内莉」又擅自开始搜寻了。只不过它连不上网路,所以翻找过去搜寻过的暂存档似乎已经是极限了。而且出现的都是些游戏攻略网站,或是夏威夷群岛、丹麦等地的影片,根本派不上用场。
「之前柏德蔚她们也说明过了吧?哎,说是『和超能力不同系统的异能之力』应该很好懂吧?这东西和能力不同,不看才能,所以只要想用,好像连我们也可以从手中放出火焰啦冰块啦之类的……不,我的话就不知道了。魔法会和幻想杀手抵销,可能还是不行吧。」
他说得简单,但这番话如果是事实,可就是个天大的消息了。
滨面自己在夏威夷群岛以及碰到和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有关的诸多问题时,应该也曾见过魔法师才对,但上条提出这种可能性还是让他大为动摇。
因为,这可能是破坏学园都市排序的机会。
或许足以让无能力者不再被称为无能力者。
甚至让「资质排行」这种东西变得毫无意义。
是种能带来幸福变化的东西。
但是,上条接著这么说道。
彷佛要打碎什么一样。
「但不全是好事喔。尤其是学园都市制的能力者使用魔法会更糟。」
这话的口气,彷佛打从心底排斥这些东西一样。
他向不由得皱起眉头的滨面说出答案。
「超能力和魔法好像会在体内起冲突。一旦能力者使用魔法,会产生严重的错误──全身的血管、神经会受伤,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就这样死掉。」
「……真的假的。」
「真的。只不过,这种基本上都是失败案例。恐怕只有束缚强大过头的魔法师这种利用方法吧。」
上条一副受够了的口气说出自己想到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圣日耳曼煽动蓝花,而且让蓝花成为我们的敌人,就会有两种风险。第一当然就是我们有生命危险;至于第二,则是蓝花在不知不觉间被拐去玩俄罗斯轮盘。」
伤害不是累积而成。而是施展魔法时发生的副作用,会随机破坏某处。最糟的情况下,也可能直接炸掉颈动脉导致死亡。
「还真糟。」
滨面在操纵搬运服的同时脱口而出。
「确实很糟糕。更何况这招太低级了,让人看不下去。」
「所以要想办法对付。」
「因此,需要芙兰达『真正的』秘密对吧。」
惊人的一声「砰!」响起。
滨面与上条打破状似木纹门的电梯门,冲进电梯间。
这不是「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事?」的问题。
两人一吸到空气,便觉得自己实在跟此处格格不入。有如用手机听吵死人的音乐时,不知不觉间被丢进鸦雀无声的美术馆一样……
上层住宅区。
重点不在于屋里有什么东西,而是它们本身就有强大的资产价值。
而且它们和给人住的房屋不一样,似乎还能当成隐藏「秘密」的金库,是让钱太多的VIP们买卖「安心」的地方。
眼前成列排开的滑轨门,和普通的学生宿舍或公寓不同,是双扇门。楼层这么高,想用吊车从窗户将钢琴送进屋内也办不到,大概是因为这样才将正面入口盖得比较大吧。当然,这种门应该完全不能用违规手段开启才是。
「安内莉」为了搜集整个上层高级住宅区的情报,擅自开始搜寻。尽管现在应该处于近乎通讯断绝的状态,但说不定能抓到大楼内的区域网路讯号。
就所知的情报看来,这里就跟瑞士和开曼群岛的秘密银行一样。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瞬间,它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只要任一处遭到突破,所有顾客都会对最大的商品「安心」抱持疑问。
即使明白,滨面依旧表示:
「开锁交给我吧。」
「那就拜托喽……只不过,必须先找出那个芙兰达买在哪里就是了。」
10
完全听不懂。
「呃,啊,什么,你说什么?」
突然的宣言让蓝花悦手足无措,眼睛眨个不停。身穿兔女郎般燕尾服的圣日耳曼,则在他面前做出了下一个动作。
没错。
就像效忠国王的骑士一样,当场跪地低头。
手中还拿著闪著黄金色光芒的「安之盾」。
「啊,你明白吗?与剑成对的盾之主人啊。你是晶格内的正向空隙。我只是规律的碳元素晶格,做不到你所带来的特异变化。你可明白,我在走到这一步之前,究竟累积了多深多重的思念吗……」
尽管她低著头所以看不见表情,但口吻中带著藏不住的情感。
感慨万千。
除此之外无法形容的某种炽热之情。
「被贬低为魔术师没关系,被唾弃为骗子也无妨。不过,不过呢。连我信奉的东西也想一并否定,这点我实在无法忍受。没错。如今,我得到了回报。我备受煎熬地游过了充斥金钱、欲望,贱如泥炭的空心贵族之海。那相当于无限的努力与痛苦,在这一刻就这样有了意义。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金发圣日耳曼轻轻牵起蓝花悦的手。她将那只手拉近,试图贴上自己的脸颊。
如此强大的存在。
表现得像只忠实的猎犬抓到猎物后要求摸头赞赏一样。
但是蓝花悦拒绝了。
他用力一抽,就这样收回自己的手。
「……我不明白。」
蓝花悦已经连花费心力在演技上都办不到了。
他只是将浮现心头的话语就这么说出口。
「突然听到这种话,哪可能相信啊!你也一样,到头来,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吧?你连我是怎样的人都不晓得吧?为什么,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低下头,把自己的梦想交给我!」
「若要问为什么,则是因为『不立于人上』乃是精通魔法的我毕生所愿。」
「魔法……?」
「在那把剑的传说里,有位身为人类却精通各种魔法的角色。但是,他从未考虑过让自己成为君王,而是尽心尽力地辅国。」
依旧恭敬地低下头的圣日耳曼这么说道。
「我也是一样。我虽然已精通魔法,却没打算自称魔法之神。为了达成目的需要动用实力,但没有沉溺于力量的道理。我既非魔法师也非『魔神』,只要当个孤独的『圣日耳曼』就好。我希望成为只能用『圣日耳曼』这个词汇表达的第三存在,就像人不会称呼钻石为炭一样。因此,我希望能站在传说顶点的身旁,希望遇上足以让我侍奉的真正王者。当圣日耳曼发生时,那位国王已不在人世。而刺在地上的圣剑,意义不在于它有多锋利,在于它能选择足以解决重大问题的统治者。即使传说终结,国王已死,只要剑还在,或许就能选出适合那个时代的新王。然而剑也早已失落。所以我开始找,找啊找啊到处找。阿努比斯的天秤,女武神的长枪,虽然不缺审判人类灵魂与其功过的传说,但提到符合我目的的传说,果然还是只有『安之盾』。而盾所选择的回答……就是你啊。」
蓝花悦不禁屏息。
「确实,在国王的传说中血脉也很重要,但那并非绝对。尽管不知是因为偶然的近似还是什么原因,但『安之盾』终究选择了你。就像以机油区分石头与钻石一样。再考虑这场邂逅的机率微乎其微,说明了时代在寻求新的君王。」
少年以手抵著胸口,思考这番话的意义。
战战兢兢的他,就像把手伸去摸新牵来的猎犬一样,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什么也没想?只希望……跟随我?」
「正因为看不见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才得不到他人理解而被当成诈欺师。『找到王』这一点,也是唯一可让我压倒那些『魔神』的王牌。能让我压倒魔法师,拒绝『魔神』要求我加入他们的逼迫,使我能继续当真正的安定结晶──圣日耳曼。那些家伙虽然嚣张地说『魔神』如何如何,但他们终究只是群不认识君王的参谋。他们无法孤身发挥真正的力量,而且笨得连这项事实都没注意到。相对地,我则有了你这个核心。啊,欧提努斯如果能更早一点醒悟,在失去力量前理解上条当麻,或许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呢。」
「……」
「自己没有任何力量,更不相信会有任何人侍奉这样的自己──你的脸上这么写著呢,吾王。」
圣日耳曼单膝跪地,抽丝剥茧般地对少年说明。
「但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英国将稀有的魔法人才交给学园都市,如果肆无忌惮地进行超能力开发毁了人才,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简单来说……你的课程用了非常相似的假药,所以你没有任何能力。你该得到无能力者的判定。而这全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仅此一次的羽化。」
个别的情报,全都能搭上关系。
原先别说远在世界另一边,甚至可说远得像在冥王星的「盾」,逐渐来到手边。这段故事夹带著「若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活到现在的失败和屈辱」的奇妙现实感。
「身为正向空隙的你,手中有著一切。」
金发圣日耳曼神情恍惚地抬起头。
向自己的君王提案。
「我会使用各式各样的魔法,实现你的愿望。其他『魔神』,世间的不合理,世界的规矩,让你感到一丝一毫不快的所有东西。你只要指定对象就好。我向你承诺,会在那一瞬间让障碍灰飞烟灭。」
如果,就连自己是无能力者这件事也有意义。
如果,自己怀有任何人都会羡慕的特殊才能,只要有人指引就能成为璀璨耀眼的巨星。
这会是多么幸福的人生啊。
这会是多么有意义的经历累积啊。
「蓝花悦」绝非什么坚强的人。丑小鸭与灰姑娘──在烙上无能印记后这段充满屈辱的日子里,能说自己从没向往过那种故事吗?能说自己从未祈求过不要一辈子当个卖火柴的少女吗?
不过。
可是。
「我……」
蓝花悦轻声咕哝,接著别过头去。
中长发随风飘逸,散发出一股甜香。
而他也没打算碰触高举的黄金色盾牌。
「我不想要那种东西。」
「……」
「确实,我非常渺小。隐藏的才能,谁都没发现的真正力量──我总是不甘心地想,如果自己真有那种东西就好了。毕竟我要是不伪装身分,连这里都进不来。可是,这两者不一样。」
彷佛想远离宣称要侍奉自己的圣日耳曼。
「因为这样而伤害别人,藉由伤害别人证明自己的力量,一定有什么差错。这和我想做的事不一样。因为,力量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吧?没有力量的我或许没资格说什么,可是,就算是没有力量的我,也能够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走到今天。」
「……是这样吗?」
「所以,我不要那种东西。既然那是以伤人为前提的力量,我就不能收下它。」
「但容我再询问一次吧。真的吗?」
声音无比诚挚。
但恶魔这么说道。
「你忘了吗?我说过要你去找芙兰达·塞维伦的『遗产』。」
「……?」
「不是所有物,而是遗产。就像『钻石』和『法兰德斯炖牛肉』那样,你不可能蠢到没发现我特地换了个说法的用意。」
笑。
笑。
笑。
她就像在说。
启动极大兵器──启动圣日耳曼这个「高举他人的装置」吧。
「而人的死亡,有它相应的理由。等到面对那个理由时,你真的还能坚定拒绝『伤害他人的力量』吗?」
11
眼前有无数道双扇拉门,加上这里有许多楼层,要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找出芙兰达·塞维伦的秘密基地,上条原先认为根本不可能。
「看样子房号不是依序分配呢。是由签约者选择喜欢的房号吗?」
然而,有了意料之外的帮手。
因为操纵搬运服的滨面仕上这么表示。
「0和9的话比较喜欢9。」
「?」
「1和8的话是1,2和7的话是7,3和6的话是6,4和5的话……」
「安内莉」动用了学习机能分析规律,但似乎找不出搭乘者的意图。
一会儿后,滨面抬起头,以手势替上条带路。
「多半是这边,跟我来。」
两人在走廊上移动。门与门的间隔相当宽,看得出每间房分配到的空间相当宽敞,但就算是这样,单位数依旧相当多。尽管如此,滨面仍然没怎么迟疑就一直线走向朝目的地。
感到疑惑的上条这么问道:
「你连这种事都知道啊?」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那家伙有个坏习惯。可能是觉得记密码太麻烦吧,她什么东西的密码都用同一组,所以老是被麦野和绢旗骂。你看,就是这里。」
他们停在其中一道门前。
这门乍看之下是木纹拉门,但理所当然地也是碳材料,想来就算用汽车撞也撞不破。
但滨面下了搬运服之后,就以五指轻轻划过门的表面。
进入自律待机模式的两吨重型机械,则隔著他的肩膀窥探门锁构造。
「『方针』的二九式啊。虽然理论上不能违规复制钥匙,不过是它就轻松了。这玩意儿的话应该有办法搞定。」
「这种东西要怎么开啊?」
「反过来想就好啦。钥匙无法复制,又不能用电钻、开锁工具,或是把门融化……如果正牌屋主把钥匙弄丢了呢,难道门永远开不了?那要是在自动锁门的状况下有婴儿被关在里面,不就出人命了吗?」
「啊。」
「制造商自然也不想替这种粗心顾客扛责任。所以一定藏有紧急时刻的开锁手段,或是分解、交换锁头的手段。当然他们会对顾客保密。也就是本末倒置啦。」
即使站在旁边看,上条也不明白滨面到底怎么办到的。总之滨面很快就把锁头卸下,以手指推动里面像门栓的东西解除门锁。或许是预期会有三角钢琴或家庭剧院之类的器材出入吧,看起来就连搬运服也能通过玄关。
双扇门敞开后,首先就看见宽敞的空间。
话虽如此,但这里并非套房。
上条表示:
「……明明是大厦却有像旅馆一样的玄关呢。哇,连楼梯都有。」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的等级和用亿为单位的别墅差不多对吧。不过,芙兰达的秘密基地啊……泷壶也就算了,居然连麦野、绢旗都瞒著不说,还真令人在意呢。」
「?」
「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呢……只希望这里不是什么炸药制造工厂。若是芙兰达那家伙,还满有可能装了什么用来销毁证据的自爆装置……」
屋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有人在此生活的气息。
这多半不只是因为屋主长期不在。
原因在于这里虽是住宅,却没有生活的空间。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一间超高级的库房。比较接近用来安全确实地保管搜集品的租赁金库。
由于没有仔细搜查屋内,所以上条他们也不敢下断语,但光是这一层房间数大概就超过五间。如果以楼梯前往其他楼层,这数字又会膨胀到什么程度呢?
「听好,踩踏地板时提高警觉,不要随便拉开纸门,别碰开关,就算看到奇怪的器材也不要动,不要勾到电线,不要遮住红外线,也要小心超音波和微波,乍看之下只是蔬菜或盆栽的东西一样要留心……因为就像一流的糕点师傅能重现甜点一样,这些东西也可能被当成障眼法。」
「还剩什么啊?」
无论如何,除了对每一道纸门下手外别无他途。
上条等人总之从如大厅般的广阔玄关朝正前方的纸门前进。
「一般来说,访客会在客厅等待吧……」
「这里这么大,很可能连游戏间和放映室都有。何况如果她把这里当成大仓库,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希望不要在打开的瞬间发现一大堆油气弹就好。」
「……姑且确认一下,这个叫芙兰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除了她是芙蕾梅亚的姊姊之外,其他情报你就算知道也没任何好处。」
滨面极度慎重地检查过纸门周边后,用搬运服的巨大钢铁手抓住……或者该说捏住纸门的门把。
威胁度判定不明。
换言之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安内莉」也发出警告。
「听好,接下来的事自己负责。如果觉得危险就卧倒。话先说在前头,等实际引爆后才行动就来不及了。」
芙兰达连「道具」成员都要隐瞒的「某些东西」。
蓝花悦为了追寻失踪友人所追求的「某些东西」。
滨面稍微想了一下。
接著,他将机械臂捏住的门把。
往旁边一拉。
12
「实际上。」
穿著兔女郎装搭外套这种魔术师装扮的女性外表圣日耳曼,在月下的庭园对她服侍的君王这么说道:
「对于有关芙兰达·塞维伦的事,我并未深入了解。再怎么说,我终究只是局外人。」
「……」
蓝花悦慢吞吞地转头,重新看向圣日耳曼的脸。
数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夹在她的唇间。
一头波浪卷金色长发且肌肤雪白的女子,轻笑著对少年说:
「即使如此我知道的依旧比你多,到头来,还是因为这里是『类钻』。毕竟这里也是学园都市VIP们花大钱保存秘密的巨大仓库嘛。想要探听他人秘密,找不到比这里更有效的地方了。」
「……你看过她那间公寓了吗?」
「没有。」
圣日耳曼摇摇头。
「类钻保管的东西,不只是物质上的收藏品。还收纳了以碳类、有机类为基底的DNA电脑。说得简单点,就是也承接资料性财产的管理。对于能直接操纵这些东西的我来说,只是方便的抽屉柜罢了。」
「那么,里面有记录吗?」
「当然有。」
圣日耳曼从小塑胶盒中取出药丸,并且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是不得不碰触DNA电脑本体,这点倒是有些麻烦呢。器材本身虽然是碳材料,但使用的传输缆线却是光纤。能控制机器本身却碰不了传输线,所以我直到现在还是没办法使唤防盗监视网。哎呀呀,这还真是……」
「那些事就不用提了。」
蓝花悦出声打断。
之所以不再看对方脸色,之所以不再害怕情感波动的位移,是因为强大至极的怪物宣言侍奉自己,导致蓝花悦心中逐渐产生了某种变化吗?
还是说,追求的东西终于在眼前探头,让他的剎车逐渐失去了作用呢?
这伴随著一股近似恍惚的松弛,令人不安。蓝花悦挪动迷蒙的眼睛与半开的嘴唇,接著说下去:
「刚才你说了吧?她留在屋子里的是『遗产』。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在这栋类钻里掌握到了些什么?」
「想知道吗,吾王?」
「回答我。」
「即使会对自己的所有选择感到后悔?」
「回答我,圣日耳曼!」
金发女性「啪叽」地弹响手指。
同样扮演圣日耳曼的另一人,从旁将笔记本尺寸的平板装置递给蓝花悦。
看见蓝花悦并未感到疑惑,而是近乎机械性地接过机器,神似长大版芙兰达的圣日耳曼轻声补充:
「……盾之王啊,请先确认一件事。这就是你选择的后悔。」
也不知蓝花悦是否有将这句话听进耳里。
他直直盯著显示在萤幕上的「那个」。
剎那间。
淹没意识的景象是
某座正下方有地铁轨道通过的陆桥
两名对话的男女
女子像拖著破娃娃般单手抓著的东西
理应十分熟悉的友人
红与黑
压倒性地不足
躯体
显得破破烂烂,带有诡异的色彩
波浪卷金色长发与雪白肌肤都已失去生气变得像乾燥的纸黏土一样无神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红色从嘴角滴落失去力量的身体没有躯干以下的部分粗暴扯开的截面有某种色彩鲜艳的柔软物体牵著黏稠的丝先后滑落到路上不知拖行了多远路上处处可见诡异恶心的东西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时。
蓝花悦的惨叫已无法制止。
友人始终没有音讯。感觉得到她生活的世界与自己的居所不同。说不定,搞不好。即使这种最糟的可能性闪过脑海,自己仍旧为了想否定而来到这里。觉得只要荡平所有拦路的黑暗照亮真实,就能将不安一扫而空。认为过去的景象将会回归,自己还能与友人一同欢笑。
然而。
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遭利刃刺杀,被绞喉窒息,或者额头中弹这种次元的景象。
「啊……啊啊……啊啊啊……」
泪腺决堤。
吶喊后所剩下的,只有近似颓废的虚脱,以及无法控制的恍惚。少年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两眼开开,四肢不动。决心与觉悟都已崩溃,无处可去的情感奔流以眼泪的形式向外狂喷。
残酷。
太残酷了。
这实在太过分了。
人的死亡,本质上来说大概没什么区别。不管是乾净漂亮的尸体还是坑坑疤疤的尸体,在「死亡」这项事实上或许没什么差异。不过,但是,出现在这个画面中的是什么?到底要背负多少的业障,到底要被判下多重的罪,才该有这种下场?身体一分为二,让人在路上拖著走,还像伴手礼一样拿出来炫耀。
自己原以为,人死就结束了。
所以不愿意承认,一脚踏进这座城市的黑暗。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人的死亡,还有后续。
可能是好好地埋葬保住此人尊严,或者是丑恶地挖出来让人践踏。
「你知道吗,吾王?」
圣日耳曼带著涟漪般的笑容进一步插嘴。
「据说这栋类钻里,藏了未知的新炸弹。」
「……」
「而你多少也已经发现,芙兰达·塞维伦偏离了正途走在暗巷里吧?」
「你是说,那就是她的『遗产』……?」
「这点无法由我来回答。」
就在此时。
随著一声巨响,整个屋顶都开始摇晃。
蓝花悦不由得向上望去,圣日耳曼则轻声对他这么说:
「麦野沉利,是吧?」
「谁?」
「那段影片里的女人呀。目前大概正在削减和我同种的圣日耳曼吧。」
不舒服。
蓝花悦的十根手指尖端,窜过一股近似颤抖与麻痹的异样感触。
做出「这种事」的罪魁祸首。
并未止于过去所作所为,直到此刻依旧持续输出暴力的怪物。
「别弄错喽,吾王。在这种状况下,麦野沉利这种角色根本不重要。」
「你说不重要……」
蓝花悦哑口无言。
因为,是她做了「这种事」吧!如果没有这家伙,蓝花悦的朋友就不会变成那样吧?
然而,圣日耳曼接著这么说道。
「让我们打个比方吧。在战争中的国家,因为一片面包导致人们互相残杀,这算是谁的责任?如果世界的常识疯了,你不觉得该先处置让常识疯狂的系统,之后再重新计量当事者的罪吗?」
「……」
「这是个悲剧。」
圣日耳曼说道。
「但是呢,最悲哀的地方在于『这个故事并未满足必要的结构』这一点喔。明明只要让某一个齿轮咬合,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得这么严重了。」
「你在说什么!到底还少了什么!」
蓝花悦近乎尖叫地喊道。
相对地,圣日耳曼则是这样回答她的君王:
「这个故事里,没有上条当麻。」
乍听之下,或许会觉得这话莫名其妙。
但是,对于真正有力量的人们来说,却又完全不同。
「只是这样而已。只因为这样,结果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所以啊,发泄在麦野沉利和垣根帝督这些当事人身上也没意义。不,这么一来顺序就错了。要先处置系统,拿掉滤镜,接著才计量当事者们的罪。如果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多余的赘肉,再将需要清算的肉量从骨头上削掉就好。我并非麦野沉利的拥护者。因为罪若不接受正当的处置,就无法满足复仇者的自尊。」
对于蓝花悦而言,这番话依旧没有半点实感。「上条当麻」的事迹,他在暗巷里徘徊时曾听过一些。但那些事迹都非常极端,让人无法判断能相信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这么问道。
「……如果……」
「嗯?」
「如果上条当麻赶上了,我的朋友会怎样?」
这或许是个没意义的质疑。
对于已经确定的过去代入假设,又能做什么呢?
但是──
「不用说,他当然会用他的拳头拯救每个人喽。就像他明明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现在却能如此玩弄圣日耳曼这种高位存在一样。」
答得理所当然。
彷佛逐渐偏离自己预期的发展也在预定之内一样。
彷佛要跟对方冲突,就得先做好容许这点误差的心理准备一样。
实际上,或许那名刺猬头少年一直以来都是走在这样的路上。
可是──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赶上呢?)
处置系统。
不是憎恨狂乱,而是抓出让他们起舞的前提。
(只有一个人也行,怎么样的人都行。为什么没人听见她的哀嚎呢……)
叽。
蓝花悦口中,迸出臼齿紧咬的摩擦声。
他明白,心中有某样东西获得了奇妙的方向性。
「你要怎么做?」
圣日耳曼。
递出黄金色的盾,再次郑重其事地说道。
「如果论善恶,麦野沉利毫无疑问是恶。总之只要能杀掉她,报仇就算是成功了……但『只是』这样行吗?如果不查明恶的全貌就加以处置,等于将罪行一笔勾销。尽管杀两个人和杀一百个人都是死刑,但是用杀两个人的罪名处决理应杀了一百人的死刑犯,没办法让人接受吧?」
「……」
「而照现在这样下去,芙兰达·塞维伦的『遗产』迟早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一旦遭到滥用,就算是死后,她的名誉也会单方面受损。」
瞬间,黄金色的盾反射月光。
侍奉少年的圣日耳曼,眼神这么表示。
「做不到」与「不去做」完全不同。
而足以区分这两者的力量,就在蓝花悦眼前。
「……好吧。」
蓝花悦的嘴如此嘀咕。
小手伸向黄金色的盾。
「我会让一切明朗。为此,将已经『确定』的麦野沉利往后延也可以。上条当麻。那家伙跟这件事到底有多少关系?还是无法扯上关系?关于这点我会尽可能查清楚。」
「这样就对了。如果真有天堂,你的友人一定会露出笑容。」
「……」
之后的部分,蓝花悦并未诉诸言语。
他只是在脑中接著这么说道。
(如果上条当麻的有无真的能左右她的生死。如果那家伙认为,「自己没赶上」这件事本身就是「罪」……)
少年一面确认盾牌的沉重触感,一面思考。
(当时同样没赶上的我,一样是罪人。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也得处置我自己才行。)
「这面『安之盾』,能够做什么?」
「重要的不是盾本身,而是盾选上的你个人素养。就像那把剑的重点并非它多锋利,而是『从岩石中拔出来』这个事实。」
「我想要的不是看板,而是立即效果。」
「呵呵。虽然我很想说『用了就知道』,但还是讲解个概要吧。不过那并非盾的力量,而是你自身力量透过『安之盾』整顿后的产物,这点请理解。」
圣日耳曼用一副要公开天大秘密般的口吻回答。
「亚瑟王的剑,是扩大霸权,领土这种积极主动的国家经营象徵。既然如此,成对的『安之盾』又代表何种记号呢?那就是消极被动的国家经营。」
「具体一点。」
「它会击落一切。它会以极小的光射穿盾面所向的对手,是一种终极防御用灵装。能做到什么程度嘛……嗯,开个吸管大小的孔吧。」
「终极?这叫终极?」
「因为无论目标材质为何都做得到,而且效率高到能同时贯穿多达两百万名骑兵,等于下一场强烈的死亡之雨。应该能超过那个幻想杀手的处理能力将他磨到死吧。」
13
在拉开纸门的滨面仕上与上条当麻眼前,是一整片出乎他们意料的景象。
等待两人的既不是新型炸弹也不是炸药制造工厂。
「这什么啊……?」
上条环顾起看似和家政教室差不多宽敞的榻榻米起居室。
起居室同样没有生活感,实际上若要让人居住,这里家具的数量和配置也不对劲。
取代家具堆满整个空间的,是大批箱子。
小至便当盒尺寸,大的甚至超过冰箱。
从那座用各种彩色包装纸与缎带装饰的箱子山,会让人联想到……
「圣诞节……不,这是──」
「好像是生日呢。这里有月历。」
上条指著用图钉钉在墙上的月历。在这份尽是海洋生物的月历上头,有些用萤光笔做的标记。
不是一两个而已。
甚至应该说,没有标记的日子比较少。
「安内莉」将箱子上写的人名一个个登录,并且在资料库中标记关连性。留意到这件事的滨面说道:
「……这么说来,芙兰达好像是『道具』里头人面最广的。不仅如此,听说她在表里社会的熟人全部加起来有四位数。」
「那么,这些是……」
「全都是生日礼物吗?变得像企业的年终赠礼一样了耶。」
听到滨面半傻眼的声音,上条进一步翻起月历。
尽管月历早在数个月前就已停止更新,但少女似乎已事先将所有熟人的生日写在上头。翻过几页后,上条停下了手。
十二月一日。
今天的日期。写在那里的名字虽与「蓝花悦」完全不同,但贴在一起的大头贴上头那张脸,他倒是见过。
「……」
「(……难怪不能让麦野和绢旗看到。)」
滨面也在仔细打量屋内后,轻声地这么嘀咕。
「安内莉」的扫描,从无数礼物盒中举出了几个他也熟知的人名。
没有陷阱,没有武器,就连企图也没有。
最没有防备的芙兰达身影,就在这里。
这里所封存的东西,想必是芙兰达最为柔软的部分,与她表里的两张脸都不同。在这座小小避风港里,既不用以芙蕾梅亚姊姊的身分表现得俐落又年长,也不必磨练在暗处挣钱所需的杀人技巧。
人有许多种面貌。
它们全都是正确答案,没有任何虚伪。
若以整体评价来看芙兰达·塞维伦这个人,她应该是属于「恶」的少女吧。
考虑到她至今炸掉的东西,夺走的性命,想必拿不出任何辩解的理由吧。
自己胜利时丝毫不考虑损失那一方的心情,一旦自己要输掉时就滔滔不绝地谈起生命的可贵。杀人时开开心心地下手,快被杀时就算出卖同伴也要拚了命地求饶。她就是个这么任性的少女。
不过。
可是。
这些事实,不见得能够彻底否定躺在这里的一切。
桌上并排摆了好几支遥控器,而且在握持处贴著写了字的彩色胶带。电视、空调、录影机、投影机、窗帘……从中拿起一支按下电源开关后,在礼物堆中唯一一面空出来的墙上,映出类似试算表程式的格线。看样子,这似乎是迂回打探对方想要什么东西的调查清单。
『恰恰恰……不对。恰恰恰恰~!这样吧?』
录影机里保存了芙兰达本人跳舞的影像,可能是自拍的吧?
看样子是生日宴会余兴表演之类的练习,滨面心想。不过──
『恰恰恰恰~好!到头来是这样啊……嘿嘿嘿~麦野会不会吓一跳啊?』
「……」
看见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看见那张完全感受不到接下来自己将会有何遭遇的脸。
滨面轻轻操作起录影机的遥控器。
关掉影像。
他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麦野看见。
至于上条,则在将目光从月历上移开的同时开口:
「蓝花说,只要来到这里就会明白芙兰达·塞维伦消失的理由,是不是当成他猜错了比较好啊?」
「应该吧。芙兰达大概不会将『那种东西』带进这里。」
滨面说完后,又轻声补充: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了。」
就在这时。
某样东西在礼物堆之中一闪一闪地发光。
墙上附著其他东西。上条先注意到后,滨面也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两人仔细一看,发现是触控面板式薄型显示器与壁挂式听筒。
起先他们以为是对讲机,但似乎并非如此。
「这什么玩意儿……?」
画面上所显示的,似乎是这间屋子的俯视图。其中玄关处有个红色光点正在闪烁。
「保全警报。原来如此,因为我强行把玄关那道拉门的锁拆掉了。」
滨面随口咕哝,然后从搬运服上探出身子碰触画面。
于是──
「嗯,这什么鬼啊?」
或许是操作有误吧,画面突然切换了。
显示出来的景象并非这间屋子。
类钻全景以框线的样貌登场。类似照片缩图的东西在各个地方叠上了数十数百层。里面有建筑出入口附近的影像、下层商业区店铺内的影像、电梯与电扶梯前的影像,甚至有中层电视台内的影像。
上条脑中的第一印象是──
「防盗摄影机……?」
「但为什么会这样,镜头显然从这间屋子里跑到外面了耶?」
「……大概是VIP专属的特权吧。为了贩卖『安心』所以交出其他顾客的隐私。」
尽管没有特别将线接上去,「安内莉」依旧单单靠著表面上的观察,推测出了详细的操作方法。
滨面这回终于能自由地操作画面。
试著确认登入记录后,发现除了刚签约的那一回外一片空白。多半是芙兰达将防盗功能整个确认一遍时注意到「这个」,之后就封印不用了吧。「这个」并非她主动安装,而是原先就设置在住宅区里。
若是那个做见不得光生意的她,或许反倒会欣然接受。情报愈多愈能让自己占据优势,何况以她的形象来说,实在不像会在意别人的内情或人生。
可是,只有在这里时不一样。
不分表里,不分演技或心声,对于在熟人生日礼物围绕下想著温柔计画的她来说,这种让人想起「现实」的低俗记号、象徵,应该只会碍事才对。
滨面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收回手指,上条却在这时从旁伸出手来。
从无数缩图中点选了一个。
「喂!」
「先等一下。在这里。」
他打断滨面后,随即将防盗监视器的视窗扩大显示。
月下的庭园,想来是在屋顶上。
那里有数十名燕尾服男子,一名少年在他们的围绕下伫立原处。
这名少年正和身穿兔女郎装搭外套的金发女子交谈。他是──
「蓝花悦。太好了,他目前平安无事。」
「是他……?感觉还是不像第六名。虽然我这个无能力者说了也没说服力。」
防盗监视器的影像比较特别,没有声音。
但是「安内莉」就像替电影上字幕一样,在画面下方连续显示文句。
那边是这么写的。
『我的盾之王啊,让我同行吧。』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只从传闻中听说过上条当麻这个人。可是,你应该知道那股「真正的力量」才对吧?』
『方才说过了吧,我一直在寻找真正值得侍奉的君王。他是个适合让君王确认力量的好对象。而藉由复仇夺回权力,也算是常规嘛。』
『这……叫做复仇吗?』
『如果他有赶上,那么芙兰达·塞维伦不会死。这不就是事实吗?即使逻辑多么跳跃,但只要是认识他的人,无疑都会这么判断才是喔?』
『……上条当麻。』
『你听到「魔神」这个词或许不会有反应,但如果说起丹麦那件事,应该在新闻或影片网站之类的地方听过片段吧。那不折不扣是场将全世界憎恨指向单单一个「魔神」的战争。上条当麻面对六十亿的杀意,成功保护那名「魔神」直到最后……既然做得到这种事,为什么会对于区区学园都市的一两件黑暗感到棘手?』
『……』
『我特地闯进电视台抢了货柜。这面盾,你就尽情地使用吧。』
滨面将得自「安内莉」的情报转述给上条。
对话的内容太过跳跃,几乎不可能精准地掌握全貌。
但是,从那片段出现的危险词语看来……
「我不知道啊。」
滨面仕上不禁嘀咕。
陷入混乱状态的他,很快就将嘀咕变成了叫喊。
「我的确有把货柜搬去轨道电视台。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盾。那应该是替『用最新技术调查德国制陈年壁钟计时有多精确的节目』准备的用具啊!」
「……」
上条眯起眼睛。
有人说谎。可能是委托滨面他们的人,也可能是声称从货柜里取得盾的圣日耳曼。
滨面一脸搞不懂为什么的表情说道:
「真要说起来,『亚瑟王』又是什么?不是RPG游戏里会出现的国王吗?」
「这就证明他有名到这种程度了吧?说不定在魔法阵营,他真的是魔法师或圣人那类的人物呢。」
上条一副不吐不快的口气。
「不过科学阵营的蓝花会因为听到那种名字就被怂恿吗?有点难以判断耶。」
「对我来说,这倒是有点能理解。」
滨面稍微想了一下后说道:
「即使是科学满载的学园都市,早上的电视节目还是会有星座占卜对吧。那种东西根本不合理。大家都知道它没有意义,但还是会收看。就算相信学园都市的常识,无能力者依旧是无能力者。物理法则什么的,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非常残酷。在这种状况下,又发生了之前那一连串恐慌对吧?如果知道世界外有完全不一样的法则,而且能够依赖它,那会怎么样?」
「……」
「如果有捷径,谁都会想走。其实自己有隐藏的才能啦,还没认真起来啦,这些都是陈腔滥调了吧。更别说碰到历史上的伟人、有名的武器等等已经有所成就的东西了,如果能将它纳为己有,那简直就跟梦一样啊。这就跟『自己和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有血缘关系,隐藏著强大的基因序列』之类的差不多。」
滨面原先还想冷静地回答,却发现愈讲愈会感受到一股怒火从体内涌出。
灰姑娘和丑小鸭或许只是个骗小孩的童话故事。
因为故事中的主角们,自己并未努力。他们是先有特殊的才能,之后就只是等著特别的某人出面引导而已。就某种层面来说也能评为怠惰。向往这种童话的人们,或许也是这样。
但是,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只剩下这条路可走。
如果自己努力就能改变些什么,如果努力能确实地带来成果,那么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会辛苦。即使不知不觉间受到「资质排行」那种见不得光的资料管理,成长速度按照大人们的需求遭到调整,依旧能怀著梦想往前进。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或许只是软弱内心带来的幻想。
而会因为这样上当的蓝花悦,或许算不上坚强。
可是。
谁有嘲笑他的资格呢……?
「圣日耳曼那混蛋到底想让他干什么啊?对话中好像一直出现上条当麻……也就是你的名字。」
「就是字面上那样吧。」
上条眯起眼睛回答。
「如果我有赶上或许能解决,是吗?我可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啊。明明我之所以到目前为止都还能应付过去,全是靠周围人们支持才有的结果。」
「……什么跟什么啊。」
「至少,在蓝花悦心里似乎是这样想。芙兰达·塞维伦吗?他们好像认为芙兰达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我直到最后都没发现。」
「什么跟什么嘛!」
完全搞不懂的滨面大喊。
因为,如果这种论点正确,上条当麻不就非得背负全世界六七十亿人的性命不可了吗?一旦漏掉任何一条,他不就非得扛起责任不可了吗?
这是神的工作。
而且──
「这也扯太远了吧?你又不是芙兰达的朋友或她的什么人,对吧!既然如此,芙兰达死前根本不会去想『如果上条当麻赶来的话』这种事。蓝花和圣日耳曼的主张,哪可能是在替她代言啊!」
「就是这样吧。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上条平静地回应。
他回想起过去曾对决过的多名魔法师与能力者。
「说穿了,复仇者根本没在管真正的现实。摆出一副遵从死者遗言的模样,却遭到自己的话语摆布,这种事并不少见。所以,蓝花悦的『如果』不需要什么逻辑。」
「可是!」
滨面一时语塞。
他缓缓吐了口气,重新开口。
「……确实那件事只能用一句『糟透了』形容。每个人都疯了,理所当然的安全地带都被大人们拔光,小把戏也完全没用。芙兰达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也死了。我光是补洞就已经精疲力尽,实在不能抬头挺胸地说把事件『解决』了。」
「……」
「不过就算这样,我依旧是拚了命努力啊!虽然每个人都很糟,但大家都还是为了活下来而在血泊中前进!然后呢?上条当麻的有无是怎样啊?开什么玩笑!这种话,说穿了不就是在否定我们所有的努力吗!照他这种说法,不就等于配角不管怎么团结怎么努力,到头来还是都要靠上条当麻一个人的作为来决定一切吗!」
「我明白。」
上条当麻摇摇头,轻声说道。
「……世界并不是随我的意转动。高高在上地救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战斗,创造自己想看见的未来而已,这可不是什么了不起到能够掩盖别人努力成果的大事。」
然而也有人没注意到这点。
也有人如果不紧抓这种幻觉,就无法承受失去亲友的事实。
灰姑娘与丑小鸭也是一样。
那虽然是软弱内心产生的幻想,但谁有资格高高在上地嘲笑人家呢?
「所以说,到底是怎样。那个叫圣日耳曼的家伙,打算怂恿蓝花对你做什么?」
「想必不会是老实地正面来杀我。如果是这样,圣日耳曼直接出马就好。那家伙的全方位攻击能完美针对我这只右手的弱点,没必要把局外人这种不安定因素扯进来玩小把戏。」
「如果是这样。」
「刚好相反。」
上条不快地说道。
「我说过能力者使用魔法会产生副作用吧。『盾』是什么我不晓得,但既然用了那种方法,实在不太可能是什么正常的战斗。他要让我和蓝花悦冲突,并且让蓝花悦死,让我背负杀人的罪孽──这就是圣日耳曼的目的。」
「为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是要玷污刚才提过的『弱者幻想』也说不定就是了。」
圣日耳曼的行动没有一致性。
对蓝花悦有所执著,却封锁类钻并对上条等人出手。如果只是要得到蓝花悦,这些举动根本没必要。
不过,只要试著换个视角就好。
蓝花悦不是中心,只是零件之一。目的是利用蓝花悦折磨上条,或是杀了上条。如果对手是圣日耳曼,或许会在严苛的战斗后分出高下。但如果换成让完全上了当的蓝花悦死亡,那么对整件事的看法也会跟著改变。
拚命打倒来袭的吃人老虎,踩死在脚边酣睡的的小猫,两者都是夺走一条命,但梗在心头的刺应该会截然不同才是。
或许。
会足以让上条当麻严重扭曲。
刺猬头少年不时会遇见一些提到「上条当麻的性质」的人。他自己虽然并不了解那是怎样的东西,但或许有些人能在上条当麻身上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也说不定。关于这部分,如果能够和欧雷尔斯或欧提努斯谈谈,也许能得到些提示……
而理所当然地。
上条心中产生一股让他难受的灼热漩涡。
「开什么玩笑……『蓝花悦软弱』是谁决定的?圣日耳曼那个混蛋居然擅自定下标准,把别人当成用过就丢的东西!」
「喂,慢著。你该不会想去救蓝花悦吧?过程虽然扭曲得乱七八糟,但是那家伙想杀了你耶!」
「那又怎么样?刚才说过了吧,高高在上地救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战斗,创造自己想看见的未来而已……所以两者无关,就算他恨我,就算他根本不想要援手!我也要硬把他拖上来!」
坐在搬运服中的滨面仕上单手扶额。
他明白「这家伙会拯救所有人」的软弱幻想是怎么来的了。
(……嘴上说百分之百是贯彻自己的任性,实际上却是想守护大家的笑容,这种人不就是正牌的英雄吗?)
于是,觉得帮这个忙也不坏的滨面问道:
「那么,具体来说该怎么做?你说要去救人,不过蓝花周围满满都是圣日耳曼。而且那家伙也带著有副作用的武器吧。我可不晓得有没有时间慢慢说服人家喔。」
「只要去除推动蓝花悦的东西就好。」
或许上条自己也是边想边说吧,他快嘴回答:
「首先为了避免魔法的副作用产生,要奇袭或怎样都行,总之先把盾从蓝花手中打掉。」
「然后呢?」
「……」
「喂,先等一下,你该不会……?」
「无论是闹剧还是弄错对象,蓝花悦的动力依旧是复仇心。只要满足这点他就会停手。所以不用想得太难。只要揍我这个目标揍到消气就好。记得……没错……当时那个叫蜜蚁爱愉的『好像』也是这样。」
「那你怎么办啊!」
「我又不会乖乖等著被杀,毕竟我也不想死嘛。别担心,我对于耐打还满有自信的。」
上条微笑著说道:
「不过,就这方面来说,第一击同样非抢下盾牌不可……只不过,我不想死的心情,和蓝花悦心中汹涌的思念完全不同。我不觉得他听到『我不想死所以请你饶了我吧』之类的话就会停手。尽管我完全不晓得丹麦那件事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不过既然让人有所期待,我还是必须偿还这部分的利息才行啊。」
这话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这种思考模式,跟滨面不久前在心里描绘的普通英雄不一样。
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快乐王子」这个童话故事。以黄金和宝石妆点的王子雕像,藉由燕子的帮忙,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分给城市里的穷人。上条当麻虽然说什么「任性」和「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之类的话,但他的逻辑里有种「只」将自己当成棋子的倾向。
究竟要从他身上拿掉多少层纱,才能看见底下的任性呢?
或者该反过来看,这一层层的纱就是上条当麻风格的任性呢?
「听好,只要满足蓝花悦的复仇心,他就会失去战斗的理由。这么一来周围的圣日耳曼就会因为计画崩溃而一起发动攻击……到时就要靠你的搬运服了。总而言之,你至少要把蓝花悦带出去喔。」
滨面无法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
「……?」
大厦全景图。
在框线的根部一带,增加了新的红色光点。
记得突破芙兰达房间玄关时,那个也曾闪烁过。那似乎是代表发生异常事态,想必那里也出了什么事吧。
上条朝触控式薄型显示器伸出食指。
碰触光点。
显示出来的是……
14
「轰!」的一声。
或许是开关门时产生的气压差所致,产生一股近似沉重暴力的强风。圣日耳曼们任风吹拂,走在类钻的地下室里。
这团人和蓝花悦分开行动。
而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
「可是,学园都市的点子实在让人惊讶。我对于控制碳元素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玩意儿则是我所没有的基因。」
全员都是圣日耳曼,即使不说出口,理应也都看著同样的东西,有同样的感想才对,但这种演戏一般的口吻,大概也是圣日耳曼的特徵吧。
成员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男性,也有女性。
负责统合的中年男性圣日耳曼这么宣言:
「类钻……没错,类钻,是吧?嗯,确实是个足以冠上这名字的夸张机关呢。」
脚下的地板,是由类似玻璃的透明板构成。
这里毕竟是全用碳材料建造的类钻,想必是种性质近似钻石的建材吧。
而他们的脚下,就藏著第十五学区最大规模地标建筑的「秘密」。
没错。
类钻的基部。
这栋总重量超过十二万吨的超巨大建筑,离地浮起约十公分。
耐震结构中,有种方法是以空气的力量让住家浮起数公分,避免受到任何摇晃影响。
但那顶多用在一般住家等级的建筑。
要举起七十层以上的超高层大楼,又要保持建筑平衡让它持续直立,根本不可能。
一般来说是这样。
「重力子式的人工重力控制装置吗?」
圣日耳曼笑了。
「说起来,钻石是地底深处的碳分子在超高压缩下逐渐形成的产物。换句话说,所谓的人工钻石要看人能否重现那种超高压缩环境……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超过实验室水准了。大概可以像糖果工厂那样轻易地量产钻石喽。」
然后。
藏在类钻里的秘密,并非只能用来安定地量产人工钻石。
没错,比方说。
「黑洞炸弹……或许还没做到这种地步吧。说是这么说,但矮星炸弹应该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类钻里藏有新型炸弹。
城市阴暗处也有这种谣言。部分知道芙兰达·塞维伦这个名字有何意义的人,似乎认为类钻的秘密与芙兰达有所关连就是了。
「说起来就像是把地球和月球一起压缩成拳头大小的物体。物体压缩后会带热,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会有个一两万度吧。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幻想杀手应该也解决得掉。」
圣日耳曼和上条当麻这个人无冤无仇。
或者该说,他对上条根本没兴趣。
他眼中所见的既不是蓝花悦,也不是上条当麻。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你们在看吗,『魔神』们。」
圣日耳曼轻笑。
创造出既非魔法师也非「魔神」,就只是「圣日耳曼」这种分类的人。
就像要挑战什么似的说道。
「过去剑选出了成为国王的人,我则以盾得到了蓝花悦。但你们谁也得不到。你们心爱的玩具会死在这里。那么身为『魔神』的你们该怎么办呢……来吧,现在还是悠哉地嘲笑亚雷斯塔的时候吗?」
就在这时。
电梯处响起代表「抵达」的轻柔电子音。
圣日耳曼们一起转头。
看见来到此处的少年后,他们露出温柔的表情。
看著带著黄金色盾牌的娇小君王。
「你好,吾王。恭候多时喽。」
蓝花悦的眼神显得阴沉浑浊。
这种变化,与其说是细心地磨刀而成,不如说是粗鲁地削掉金属所致。
表情带刺的少年缓缓开口。
质问。
「……这里是?」
「最后的舞台。」
站在他身旁的金发圣日耳曼接著说下去:
「不管嘴上说什么,那个救赎笨蛋一定会察觉异状赶来。吾王只要在这里等就好。芙兰达的遗产,会将她的仇敌引来。」
「会这么简单?」
「正因为会这么简单,这世界才难以捉摸。说实在的,为什么他在芙兰达·塞维伦那时会没赶上,反而显得不可思议呢。」
「……」
蓝花悦听著她的声音,缓缓吸气又吐气。
为什么他在芙兰达·塞维伦那时没赶上呢?
如果对方愿意回答,自己想听听看。
然而,这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疑问。
(……我为什么没赶上呢?)
15
绢旗最爱与规模约二十人的圣日耳曼对峙。
对方能同时驾驭的长枪总数,概算约两千支。这些凶器将毫不间断地自全方位来袭。
话虽如此,绢旗脸上却没有悲壮感。
她的「氮气装甲」会在身体周围数公分处,盖上一层强大的压缩氮气障壁。以最大威力张设时,防御力足以弹开狙击枪弹,若转化为攻击手段,也能靠一只手举起汽车。
换言之。
即使同时从两千个地方攻击,如果单发威力不足,依然无法突破「氮气装甲」。
该注意的是──
(……攻击持续打在同一点上带来的超损伤。无论如何都要超错开受攻击的部位,就算差距只有几公分也行,不然可能会被「打穿」。)
而正因为能在正面交战的情况下生存,绢旗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致明白圣日耳曼的战法。
(原本还以为能让人体开洞的「那个」超麻烦。)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氮气装甲」弹开的长枪上。
在持续的观察下,绢旗看见了某些东西。
(简单来说,看似枪尖的部分还伸出了像头发一样细的前端,长度大约五十公分到一百公分。那玩意儿会将超接触到的东西开出一条隧道,让长枪通过。原来只是这样啊。)
「轰!」的巨响炸裂。
虽说圣日耳曼多达数十人,却也没理由单方面挨打。既然能迎击长枪,那么当然也可以主动贴身用氮气铁拳把人揍飞。
若说到不幸中的大幸,大概就是能够让化为圣日耳曼的人们失去意识这点。如果对方不断起身再战,就只能折断手脚或杀掉了。
除此之外。
还有一只手,从旁将子弹般奔向绢旗的无数长枪抓住,捏碎。
麦野沉利。
她没有简单易懂的防护手段,就只靠那只机械义眼捕捉枪的动静,再以超越肉体的速度挥动几乎完全兵器化的义手而已。随著缝纫机般的声音响起,她将来犯的长枪一支支抓住,折断,极为单纯。
说起来很简洁。
但是,一旦次数多得足以看见残影后,就显得威胁十足。
枪阵随著「咚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巨响崩溃,简直就像看不见的墙壁现形一样。
「啧,果然有够烦。不能顺手干掉几个吗?」
「用词。还有上前线的基本上有可能都是些超『表层』的人,拜托你别忘记这点。」
「话是这么说啦。」
「这个嘛,有些让人搞不懂的部分的确是超事实没错啦。」
绢旗嘀咕。
能将「氮」操纵到极限的她,很快就猜到圣日耳曼所控制的东西──基本元素「碳」。但实际上只有让类钻的地板与墙壁变质,大量射出近似投掷武器的长枪而已。
当然这对一般人来说已经是十足的威胁,但无论如何都太浅,威力不够。
如果真的能直接操纵「碳」,就能改用更加千变万化的攻击手段……
「从一开始残机就是超用过就丢,所以忘了研磨吗?」
「目的不是胜利。可恶,到底是在争取什么东西的时间啊,烦死了!」
在一点一点的削减下,不知不觉间豪雨般的攻击停止了。
圣日耳曼消失了。
「解决的……顶多一半而已吧。」
「剩下的似乎都超后退了就是。」
满身鲜血的少年少女躺得到处都是,但这些伤并非麦野或绢旗下的手。或者该说,如果她们真的想伤人,没把人家变成绞肉还比较难。
这些伤势不太像是外伤,反而更像是从内往外裂开……?
「到头来有好好跟我们打的都是些缺陷品啊。开什么玩笑,想突袭弱点是吧?」
麦野她们考虑过,这可能是为了争取时间。
既然如此,代表某件事已经准备完毕?
「啊。」
出声的是泷壶理后。
她散漫游移的目光,放在装饰用的薄型显示器上。
上头显示著类钻的略图。
最下层有红色光点,那是种特别的省略记号,因此另外有补充说明。普通学生大概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但麦野和绢旗光是看了一下字母的排序,就嫌麻烦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想?」
「说是重力子式的防震结构,真的假的啊……要是被滥用,这颗星球搞不好会被压缩成拳头大小耶。」
最重要的是,某人特地公开这种情报的理由显而易见。
「『来得了就来啊』是吧?」
「是不是『给我们看』超不晓得。不过嘛,这构不上我们不该插手的理由就是了。」
类钻最下层。
利用重力子式人工重力控制装置的防震结构基部。状似厚重玻璃的透明地板全都浮起数公分高。
个头娇小的蓝花悦,背靠著广大平面上以等距耸立的柱子之一。
不,是自称蓝花悦的某人。
他克服了昔日王者忘记消化,所以未在传说中破坏、失落而保存至今的「安的试炼」。
黄金色盾牌的持有者,向身旁的女性型圣日耳曼开口:
「你不会失望吗?长年以来寻找的答案,居然是个不伪造身分就会吃闭门羹的骗子。」
「噗哈!空隙与杂质会增加钻石的光辉哟。更重要的是,持续欺瞒千年以上的我,难道会对唯一的答案感到泄气?这只代表有不惜这么做也要贯彻的原则,以及不惜这么做也要掌握的真相吧。既然如此,那不是很好吗?」
「我和你不一样吧。你有真正的力量。你不会不甘心吗?」
「如果要认真奉陪那些泥炭一般的空心贵族,就算给我整座宝岛的财宝都不够哟,我感受不到奉陪他们有任何意义。更重要的是,想讲的人就让他讲。他们不管堆了多少物证都只用自家滤镜看想看的现实,最适合这么对待了。哼哼,也只有这种人,一旦面对衰老与死亡的深渊时,就会突然渴求不死与时间跳跃的方法呢。」
「……」
「最重要的是,你忘了吗?我的盾之王啊。你的资质──正向空隙已经达到两千年才有一次的等级了。在这之前,不愿让这些才能发挥的学园都市为了隐藏这点,利用假药与演技安排出同乐会般的课程,而你只是一直在陪他们玩而已。」
盾的用法依然不明瞭。
重要的是被「安之盾」选上,盾之力就是你的力量──圣日耳曼一直重复这件事。
击落一切。无论盾面朝向的对手是何许人,「安之盾」都会一个不留地用极小的力量贯穿对方。
瞬间在两百万人额头上开洞的防卫战力象徵。
蓝花悦一面试著拖行连材质都不清楚的盾,一面看向远方。
看向楼梯、通风管、检修用的梯子,还有电梯。
通往最下层的入口有好几个。
一想到将从那里到来的人,负面感情便在内心翻腾。
「不必多说。你就专心对付上条当麻,这是你的心愿,也是芙兰达最后的期望。途中所有不需要的障碍,全都由我排除。王者只要走王者之路就好。」
瞬间,蓝花悦脑中闪过友人的脸。
他感觉到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盯著嘴唇的动作,也无法转换成话语。
蓝花悦封存一切,看向前方。
「砰!」的一声。
他用力将黄金色盾牌压在地上。
「开始吧。」
粉红色体育夹克少女──泷壶理后背对激战区,就地蹲下。
话虽如此,但她并不是因为失去战意而发抖。
她以双手抓住在地板上跑来跑走的娇小身影,将对方抱了起来。
「这是什么?」
「呜喔喔!穿帮了,被抓到了!呜,放开我,人类!」
「?」
泷壶歪头表示疑惑,在她手中是个全长约十五公分的娃娃(?)。装扮整体来说像是将万圣节服装抽掉大部分,动作则灵活得让人怀疑里面是否装了陀螺仪或自动控制程式。
一旁,史蒂芬妮离开遭到破坏的搬运服,来回打量「激战区」与「泷壶」这两个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区域。
「啊,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总之赶快趁他们注意力放在那边时躲起来。反正不成战力的我们就算留在原地,也只会降低她们的自由度而已。」
在史蒂芬妮说话的同时,响起了数道「嘎沙嘎沙嘎沙!」的金属声。
泷壶抱著乱动的娃娃(?),回头看向金发女子。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组装PDW呀。将搬运服的零件分解重组。持有枪枝的完成品是犯罪,但只是持有分散的零件则是灰色地带,你没听说过吗?实际上可没那么简单呢!」
虽说是携带式防卫火器(PDW),但似乎并非真的以火药之力发射实弹,而是以高压气体发射钨钢模拟弹的连发型枪械。话虽如此,但在二三十公尺之内,应该还是保有能将肉体轰成蜂窝的破坏力才对。
(玩具构造比真枪还复杂,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耶……)
就在这时。
泷壶抓在双手中的娃娃(?)有了动作。
她咬了泷壶的手指,趁少女缩手时落到地面,就这样在走廊上跑到转角处弯过去。
夹克少女不由得追了上去,史蒂芬妮判断与其强行引导她往遮蔽物移动,不如顺其自然比较好。
然而,夹克少女在转角处跟丢了娃娃(?)。
眼前只有磨得晶亮的木纹通道,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体。
「?」
眼神散漫的泷壶歪头表示疑惑。
少女并未发现。
距离地板不远处的墙上,有个小小的通风管盖开著。
于是体长十五公分的欧提努斯,就在不需要特别弯腰的情况下,于有如无照明隧道的通风管中全力狂奔。
(真是的,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
没办法和引开复数圣日耳曼的上条当麻会合,又从为数众多的薄型显示器上得知最下层有重力炸弹。照当前状况看来,应该没必要怀疑圣日耳曼以外的敌人是否存在。虽然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方显然是要引诱上条过去。
既然如此──
(只要到最下层就能和他会合。但光是这样不够。圣日耳曼不是魔神,属于特殊魔法师的范畴。一切同步、平行化的结晶。正因为是不靠脑波的平行运算网路,所以能无视个体的基因序列,是能无限制与任何人连接的扩张存在。这么一来,首先得和那个魔道书图书馆接触,做好分析那家伙魔法的准备。纯度99.9%的钻石,性质由那未满0.1%的杂质决定。我一定会找到那些杂质──他本身的控制器或设定档。)
欧提努斯冷静地思考,同时纵身跳下通风管的垂直孔洞。
她娇小的身躯要从下往上爬极为困难,但顺从重力由上往下滑倒是不怎么辛苦。
而就先前分别时的状况看来,茵蒂克丝应该留在中层再往下的……商业区的下层才对。
(但问题就在于,那个魔道书图书馆在下层的哪一楼。下层少说也有二十层楼,如果她会遵守「迷路时就留在原地等对方主动接触」这种基本原则就好……)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从旁跳出一个巨大身影,扑向顺著坚硬滑水道来到下层的欧提努斯──因为通风管彼此之间呈十字形连接。
「呜……呜喔喔喔喔喔!」
欧提努斯不禁惨叫,但那头野兽毫不留情。
随著一阵「磅磅砰喵~」的巨响与咆哮,欧提努斯就像条被偷走的鱼一样,让野兽叼往通风管外头。
在刺眼的光芒中,欧提努斯无力地呻吟。
「又……又是你啊?烦死了……猫……猫……咳,猫畜生连敬畏神明的心都没有吗……」
「不行,斯芬克!咬下去的话我会生气哟!」
白衣修女在附近嚷嚷,但三色猫毫不在意地将「成果」放在茵蒂克丝的脚边,显得心满意足。
「呼……呼呼……先……先别管这些了,总之去类钻的最下层。既然圣日耳曼主动引诱,那么上条当麻几乎必定会前往那里。那家伙的拳头虽然强大,但在不明白对手特性的情况下等于和死亡为伴。圣日耳曼是反覆进行同步与平行化的肥大结晶构造,更是不依靠脑波的思考网路,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由我们来揭发他的性能吧。」
上条与滨面在芙兰达的秘密基地中,盯著嵌在墙上那个状似对讲机的装置。
最下层的警报,似乎是只属于上层高级住宅区的特权情报,不过……
「这么一来应该能告知其他人吧……」
「如果能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字母省略记号的话。至少泷壶和麦野她们应该能够明白就是了。」
「茵蒂克丝很难说,不过欧提努斯大概会想办法吧。」
「可是啊。」
坐在搬运服上的滨面嘀咕。
「重力炸弹的资料,应该整个上层公寓都收到了吧?既然如此就算产生恐慌也不奇怪,不是吗?」
「这里几乎都被有钱人拿来当仓库,根本连一个『居民』都没有。」
上条退开一步后说道:
「……该做的事做完了。我们也走吧。」
「不过重力炸弹这种东西也离我们的专业太远了吧!突然听到这种消息,我也不知道该从哪边下手才好啊!」
「不,最优先的是蓝花悦。这点没有改变。」
「先等一下。」
滨面皱起眉头。
疑问就这么脱口而出。
「类钻为了防震浮起了数公分对吧。而用来做到这点的人工重力控制装置,似乎已经落到圣日耳曼们手中。如果那东西失控,地球不就要变成拳头大小了吗!既然如此,哪边比较重要应该一清二楚吧,蓝花悦是陷阱啊!」
「……真的是这样吗?」
上条这么回应。
「若是这样,蓝花就没有诱饵的功能。我们是透过蓝花来到这里,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蓝花就没机会看见高级公寓的安全警报。这么一来就刚好相反了。如果什么黑洞炸弹还白矮星炸弹的是重点,绝对不会留下这条路。如果不尽量避免让我们接触蓝花就怪了。」
「慢著慢著慢著。」
滨面就像要让上条的话语停住一般,轻轻张开钢铁双手做出阻挡的动作。
「这样子兜不起来啊。因为如果重点是蓝花,圣日耳曼一样不会让我进来这里。如果只是要煽动蓝花,不让他知道『芙兰达的秘密』比较好──因为让他疑神疑鬼才容易让复仇心膨胀。若要用『让他知道了反而糟糕』来推翻圣日耳曼的前提,那么蓝花和炸弹这两条线都不成立。」
「是啊。」
难以置信的是,上条立刻回答。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搞懂。圣日耳曼的目的不是蓝花悦也不是重力炸弹。那家伙盯的是其他东西。」
「……你说什么?」
「仔细一想,就连最初的袭击也很可疑。重点是蓝花,目标是盾,所以放弃攻击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那边?哪有可能。既然随时都下得了手,直接把我杀掉再去找蓝花就好。就这么简单,那家伙却没这么做,代表另外有非得尽快从我面前消失不可的理由。话虽如此,但对圣日耳曼来说,这大概也只是枝微末节罢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啊,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嘛?」
「知道也只会后悔喔。」
上条催促滨面动身。
「无论如何,非得尽快阻止圣日耳曼那家伙不可!而且要先处理蓝花悦。他和那个圣日耳曼之间到底有没有主从或上下关系,身为局外人的我们不知道。但根据目前为止的发展,领导者会在蓝花身边。若要追逐『圣日耳曼』的本质,找最接近蓝花悦的个体一定最好!」
滨面虽然也想了不少,不过他的理解力已经濒临饱和。
但上条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就这方面看来,果然还是因为「对抗魔法」的场数问题而非实战经验吧?
「听好,圣日耳曼之间没有靠电话或无线电联络。从数十人……不,把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算进去应该有一百人以上,从能将百人以上的意志统整在一起这点看来,多半是靠念话系魔法之类的方式沟通。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复杂化到成为『一个庞大的意志』就是了。不过若真是这样,他们没有『脑波一致』这个限制,会比御坂网路还要方便!」
「停停停!我知道你看过很多场面,但麻烦用连我也听得懂的话来说啦!」
「换句话说,不管先找哪个圣日耳曼都一样!」
上条喊了回去。
「全员都是中心,而且全员都是末稍。乍看之下是可以任意替换脑袋的无限增殖型,但实际上多半不是这样。要比喻的话,每个人都是电脑。不管谁中毒,都会让整个网路遭殃!不要被数字迷惑,集中攻击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你说病毒……具体来说到底是指什么啊?」
「我虽然讲得头头是道,但和你一样是外行人。」
上条并未得意忘形,老实地回答。
少年已不再执著于一个人战斗,能利用的东西什么都用。
他选择了这样的路。
「但我认识非常清楚怎么干涉这种魔法师的修女。又有『魔神』的知识在旁,可以说是完美了吧……没错,就是这样。毕竟所谓的魔道书『原典』,说穿了就是会侵犯人脑的东西嘛。如果是管理了多达十万三千册的她,或许能直接口头编出『这种方法』也说不定!」
「又说些偏离我常识范围的话……总之要去蓝花悦和圣日耳曼等著的最下层对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喽!」
「是啊。」
上条缓缓吐了口气。
接著说道。
「……蓝花悦我会想办法搞定。只要对他出手,圣日耳曼们应该也会把注意力放到我这边才对。刚刚我说要你用搬运服回收恢复正常的蓝花,这件事就免了,一样由我负责。但在这段时间内,麻烦你想办法应付重力炸弹那边。你擅长机械之类的东西吧。很不巧,这方面我完全是外行。如果角色调换,百分之百会爆炸。」
「又说这种话啊!奉陪蓝花悦的复仇根本没……」
「很遗憾,我们没有慢慢说服蓝花悦的时间。但是无论状况如何,都没道理让他丧命。而且你有空担心别人吗,你同样也得有所觉悟喔?」
「……」
「滨面?」
「……抱歉。」
一时之间,上条还没想到他在对什么道歉。
但搬运服的巨大手掌随即逼近,就这么将少年的身体推向后方。
「嘎啊!」
背部撞上榻榻米地板的上条一时难以呼吸,但他很快就发现还有更要紧的事。
滨面已经踏出宽敞的起居室了。
紧接著,隔间的纸门用力关上。虽说是纸门,但并非以和纸与木框所制,而是用上了最尖端的碳材料,就连手枪弹也能轻易挡下。
「该死,你在干什么!滨面!」
上条连忙起身拉纸门,门却文风不动。另一边似乎是用支架一类的东西卡住了。他改弦更张用脚踹向纸门,但果然毫无用处。
隔著门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还是认为蓝花他们的复仇不合理。无论是作战还是什么的,都不应该由你首当其冲。」
「我说啊!你知道现在不是谈这种话题的时候吧!」
「话倒不是这么说。」
滨面这么回答。
「哈哈,也对。那时候你『不在场』,所以不知道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嘛。」
「?」
「我问你,你知道芙兰达·塞维伦死的时候,谁待在现场吗?」
「……」
该不会。
上条当麻脑中闪过不祥的念头。
滨面仕上毫不在意地这么回答:
「就是我啊。因为我没赶上,芙兰达才会死。」
「该死。」上条忿忿地嘀咕。
自己定下的方针,却兜个大圈勒住了别人的脖子。
他总算察觉怎么回事。
「所以要分工的话,由我奉陪蓝花悦的复仇才合理。」
「喂,慢著滨面……」
「蓝花和圣日耳曼他们由我拖住。所以你去想办法搞定重力炸弹。如果自己一个人办不到,借助别人的智慧也行。绝对要搞定,知道吗?」
「慢著!我不是为了要你去做这种事才订立作战计画!」
「哈。」
纸门后方的声音愈来愈小。
不,愈来愈远。
「这样的话,偶尔试著体会一下被人保护的感觉也不坏吧。」
到此为止。
这回音源终于完全消失。
搭乘搬运服的滨面仕上,离开了高级公寓。为了孤身面对拥有魔法之盾的蓝花悦,以及随侍周围的无数圣日耳曼。
「该死!」
被丢下的上条大吼,接著踢了以碳材料制造的纸门两三次,但门始终没有受损的迹象。
他重新环顾室内,调查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这时。
「……慢著。」
他的目光停在某处。
「那个」并非脱离这间房所需的东西。但上条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探向成堆生日礼物之中的「那个」。
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也说不定。
或许除了闭嘴让蓝花悦殴打之外,还有其他解决方法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
「哪能让你这么做……」
上条转向连接起居室的厨房,目光停在感觉会出现豪宅里的送餐用推车。他将几样沉重的家具放在上面再用电线捆住,进一步增加推车的重量。
「蓝花当然不能死。但你因此而死就没意义了,滨面!」
他回到起居室。
用经过充分助跑的推车,对准以碳材料制造的纸门狠狠撞上去。
随著一声巨响,纸门就像被攻城槌撞破似的向后飞去。
上条就这样冲出屋子,来到长长的走道上。
滨面的身影已经消失。
他著急地冲向电梯间。跟先前一样,并排的电梯门之中,有一道已经被打破了。
蓝花悦与圣日耳曼在最下层。最深处。如果脑袋没有异于常人,滨面应该会用搬运服从这边直线往下降才对。
少年探头看向深渊。
没有半点光亮的电梯井深不见底,有如漆黑的大嘴。
一个即使有钢铁巨手也不见得能保障生命的环境。
更别说纯靠人体的四肢会怎么样……
(这可要赌命喽……)
上条咽下口水,并且快速脱下外衣。接著他将训练警犬般将衣服缠在手上,然后抓住被机油弄得十分滑溜的钢缆。
恐惧自胃部往上窜。
上条当麻无视动物本能,一鼓作气跳向电梯井。
麦野沉利「原子崩坏」的闪光,将楼梯门整个烧掉了。
领著泷壶和绢旗的第四名少女说道。
「那什么玩意儿,那个天花板附近的甜甜圈就是重力装置吗?」
「……如果芙兰达偷偷加料就会变成重力炸弹了呢。你们超怎么想?」
「她的话干出什么事都不意外。毕竟这人用肥皂把满手鲜血洗掉后很可能会就这样带著笑脸去逛饰品店,根本不能指望有什么善恶观念。」
泷壶理后一边让散漫的眼神四处游移,一边问道:
「怎么办?」
「那当然是──」
麦野简单地回答。
「赶快解决问题回去吧。」
抱著三色猫的茵蒂克丝,让十五公分高的欧提努斯带路,在狭窄的通风管内爬行。
两人轻手轻脚打开盖子,然后望向无数的圣日耳曼,以及在他们中心的一名少年。
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少年小手所抓的黄金色盾牌。
「喂。知道那个吗?」
「……安女王的盾。与『获得圣剑』成对的另一个传说。」
「但是那种东西应该不存在才对。那个国王没有什么双胞胎妹妹。」
追根究柢,流传至今的圣剑传说本身,是由一名既是骑士又是作家的男子搜集散落在西欧各地的骑士故事,加以整理成一篇完整作品的结果。因此同一个传说里的记述会有些许差异,其中也有些在整理过程中摒弃不用的情报。
安女王的存在,不过就是这些弃用桥段的其中之一。
找不到任何根据能证明有这些东西。
真要去调查这些故事的起因,顶多就是得到「因为有这种情节比较精彩」之类的答案。那位国王的传说中,也有途中放弃王者之剑改用其他剑的情节,不过安女王的存在大概是更加夸张的奇谭吧。如果翻遍古代文献用尽各种方法搜索,或许会找到名字,但在研究者之间都是用Anne(安)而非An(安),而在古英语中An用来代替If(如果),因此甚至有人怀疑,可能是「不存在的假设性故事」这种暗喻、玩笑,在认真搜集记录的阶段经由文字媒介人名化的结果。
或许能证明安女王存在的证据──与剑成对的某物出现了。
但茵蒂克丝冷静地这么回答。
「这是不是所谓的『逻辑可逆性』啊?」
有些东西,明明每个人脑中都有印象,一旦看到实体就能判断「是这个没错」,但仔细一想,会发现当成根据的传承或神话其实暧昧不明。
好比说,一夜之间沉入大西洋的大陆。
好比说,与幕府为敌的妖刀。
好比说,据称会将情侣系在一起的姻缘红线。
那本书里有,这个人说过。虽然姑且算是有像出处的出处,然而一想要试著深究却会发觉线索瞬间中断。不知是因为搜集口耳相传所以没留下客观证据,或者虽有石板、壁画等资料却在漫长时光中失落,还是在编纂资料过程中混进了执笔者的主观。
而仅有传承在口耳相传之下增加可信度的结果,使得某些东西虽然没有实体,却具备了深远的历史。
简直已经升华到像天堂和地狱那样,明明没有人见过,大家却都能共享其形象。
逻辑可逆性。其中之一。
安女王的盾。
茵蒂克丝与欧提努斯明明都因为它是「不存在的传承」而从未见过,却能只看一眼就判断「是这个没错」的终极错觉。
「要给予『只有存在感的存在』物质性的历史很简单……只要自己制造证据就好。就像为了募集挖掘宝藏的出资者,用古代羊皮纸画上新的藏宝地图给人看一样。」
「换言之,盾是圣日耳曼自制的吗?还真像骗子会做的事呢。」
「可是,无论东西再怎么假,魔法依旧是魔法。一旦学园都市的能力者使用它……」
「会因为副作用遍体鳞伤,是吧?如果是把这点算进去后,还让他和上条当麻冲突,那么目的就很清楚了──要用败者的死撕裂上条当麻的心。」
蓝花悦缓缓眯起眼睛,拖著黄金色的盾。
……回忆中,有「某人」在笑。
友人消失后,自己依旧靠著她的话语来到了这里。
但是,现在已经看不见她清楚的样貌了。
脑中的影像,就如同用火烤照片似的一点一点地溃散。
芙兰达·塞维伦的死
对方带来这个情报,目的想必不止在于让自己确定她的死。
在那一刻。
蓝花悦的心,也死了。
所以,现在只剩肉体的少年,已经无法因为痛楚或恐惧而颤抖。
死在这里倒也不错。
要是活下来,就继续奋战到死吧。
砰!
强大力量打飞电梯门的巨响炸裂。
从中登场的人并非上条当麻,而是蓝花悦意料之外的人物。或者该说他不认识这个人。严格说来,双方应该在类钻的停车场见过一次,但蓝花悦早已忘记这件事。
所以,他沉声这么质疑:
「我找的不是你。」
「就算是让芙兰达·塞维伦死亡的罪魁祸首也一样?」
「……」
挤压声响起。
蓝花悦手中那面黄金色盾牌的把手发出声音。
依然搭乘搬运服的滨面仕上,也以钢铁手臂的双拳互击,并说道:
「事情我大致上明白。但你没道理找上条当麻。因为如果要替芙兰达复仇,这里有更适合的对象。」
「你是她的什么人?」
「道具。」
滨面答得简单。
「一个很小很小的组织,我在那里跑腿。不过,我也是『道具』的一员,所以必须替芙兰达善后。如果有谁会因为她的名字而死,我就要负责阻止这种事。」
回应的并非蓝花悦,而是周围的圣日耳曼们。
但在无数的长枪「香波尔」露面前,蓝花悦先一步这么说道:
「没关系,圣日耳曼。」
「可是吾王啊……」
「这是我的工作。如果那家伙说得没错,代表我战斗有意义。」
听到这句话,滨面嘴角一松。
蓝花悦不会和上条当麻冲突。没发展成自己期望的剧本──这让圣日耳曼有些焦急,滨面看得出来。
而以他的角度来说──
(……做这种事也不见得能满足什么。这就跟端出拉面给想吃牛丼的客人一样,说不定会留下心情上的空腹感。)
滨面想到。
过去驹场利德这位Skill Out的领袖死亡后,他们曾为了自保而接下骯脏工作,试图杀害普通的大人。
当时他们在想像力完全没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像猴子一样挥舞著杀人道具。
(可是啊,你知道暴力有多恶心;知道刺伤人、打破头时,自己的指尖在颤抖。能够天真地挥动武器,是因为不晓得这么做有多可怕。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他吧。)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一拿到杀人道具就会自以为是;也有些人沉迷于道具的破坏力,就这样陷进去无法自拔。
可是,蓝花悦一定不是这种人。
若要问为什么──
(因为你明白啊。)
滨面在心中低语。
(在芙兰达·塞维伦丧命时,你明白了人的死亡有多么不讲理啊。)
蓝花悦一旦使用「盾」,似乎就会因为副作用而遍体鳞伤。但是,滨面仕上没打算连这件事也管。双方都有可能丧命。而他不像上条当麻那么博爱。
所以──
「有本事就来吧。」
滨面让搬运服双臂摆出格斗技般的架势,朗声宣言。
「又是银色十字又是黑夜什么的,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我已经受够了!说到江户时代的寻仇啊,在反过来杀掉对方时似乎会无罪释放呢。机会只有一次,我也只奉陪这么一次!来吧,蓝花悦!」
「我知道。」
咚!
蓝花悦以黄金色盾牌的下缘在透明地板上敲了一下。
接著宣告:
「那就从你杀起。杀了你之后再杀上条当麻。等到清除让一切失控的滤镜后,我会把主犯与共犯一个一个逼出来杀掉。她做不到的事,就由我来做。」
每一句话出口时,蓝花悦都会隐约感觉到心头一阵刺痛;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的回忆,也会跟著进一步崩溃。
所谓的复仇,并不是伤害对方的行为。
他终于明白,复仇的本质是弄脏,贬低,扼杀自己。
然而尽管察觉这点,蓝花悦却已无法停止。
不然,他该怎么做?
一直寻找的友人早已遇害,根本没有将她救回来的希望。当个爱哭鬼没关系,但就算是这样,自己还是不愿拋下珍惜的人──这种美好的的梦想也已粉碎。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梦,希望崩毁,理想落空。
所以又要像个爱哭鬼一样缩成一团死了这条心吗?要哭喊著「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然后因为这样又实际又有效率又合理,所以连根手指都不动就将一切重置吗?要将芙兰达·塞维伦这个存在丢进垃圾桶,然后迈向明天吗?
不要。
这种事绝对不干。
无能为力,却又不愿舍弃友人。要说依依不舍也好,要说厚脸皮也行。蓝花悦想要抱著「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意继续行动。即使这样不实际没效率又不合理也没关系。不想把她的身影丢进垃圾桶。不想忘记她而前进。
所以,扼杀自己的心。
即使割掉所有的赘肉后只剩骨骼也一样。
成为完成报复的装置吧。
「就从你开始。」
蓝花悦举起黄金色盾牌宣告。
即使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徐徐下降,他依旧说道:
「至于你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我就一边碾碎你一边听。」
四目相视。
不管对方是谁都无妨,就算对方不是上条当麻或麦野沉利也无妨,他早已将这些前提拋到脑后。
少年并未克服恐惧。
到头来,蓝花悦还是蓝花悦。只是个靠伪造学生ID证装模作样的丢脸废物。
所以正好相反。
只是他的负面心态过度严重,导致感觉麻痹而已。
而且,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只要能报复对方就好。
若能启动盾牌杀掉滨面仕上就是满分。就算无法启动,蓝花悦也要亲手揍倒滨面,了结他的性命。途中就算断手瞎眼也不管。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对方若无其事地通过,自己却赔掉性命而已。只要能克服这一关,剩下都无所谓。
所谓复仇,伤害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透过敌人杀害自己,这才是复仇的本质。
(啊……)
想到这里,蓝花悦慢慢有种看清自己的感觉。
(到头来,圣日耳曼说的话根本无所谓啊。这面盾牌是真是假,自己是否特别,这些全都没有关系。)
他感受到原先凌乱的思绪逐渐集中到一点。
尽管有了明确目的,却抵达不了任何地方,陷在死胡同里。
(我是否无法忍受这个朋友已经不在的世界了呢。)
所以希望离开。
希望前往某个不是这里的地方。
就像断了线的汽球一样。
但是。
(我要留下痕迹,不论形式。)
「轰!」的一声。
蓝花悦以肩破风,自力迈步,正面走向滨面仕上。
主动步向特殊重机械──搬运服的射程范围。
(至少要为了她,做到一件她所期望的事!我要把痕迹刻在那家伙身上────!)
这是前哨战。而且就跟在导火线上点火一样,一旦开始就绝对无法踩剎车。
蓝花悦用玻璃般的无神双眼看向对手,准备扣下最后的扳机。
就在这之前。
电梯井中的上条当麻钻过打破的电梯门,靠著最底层以等间距并排的众多柱子之一。
蓝花悦站在驾驶搬运服的滨面仕上面前。
手中拿著巨大的黄金色盾牌。
蓝花背后则有大量圣日耳曼。
已经无法阻止了吗?
没办法在不流血的情况下,阻止被煽动到最高点的复仇心了吗?
(不。)
上条静静地下了结论。
(只要是真的为了朋友而行动,那就阻止得了。)
他手中有一张王牌。
只要蓝花悦恢复理智,圣日耳曼的人偶剧就得落幕。计画失败的圣日耳曼们无疑会想处分掉蓝花悦。若是变成那样,上条实在不认为能靠一只幻想杀手挡下全方位攻击。
(所以才需要你。)
上条从柱子后方探头,盯著操纵搬运服的滨面背影。
(为了让大家一起笑著从这里回去,你还不能死喔!)
确认众人目光的焦点后,上条在柱子之间移动。
一点一点地拉近和骚动中心的距离。圣日耳曼的数量虽然膨胀到五十人以上,但所用的终究还是人类的五感。他们背上没长眼睛,也没有靠微波或超音波进行全方位搜索。
现在所有圣日耳曼都盯著蓝花悦的一举一动,只要动作别太大就不至于被发现。
(……我认识真正的复仇者喔,蓝花悦。)
上条在心中这么说道。
两人相遇在风雪覆盖的巴盖吉城。木原加群与贝尔西。那位使用两个名字将敌我全部吞噬,完美地达成自身复仇后离世而去的男子。
若问当事者幸福与否,大概会回答百分之百满足吧。
但如果问旁观的上条肯定与否,答案又不同了。
就算那是全世界最正确的选择。
就算每个当事者都认同,如今旧事重提也都只是画蛇添足。
上条依旧这么想。
自己没办法走那条路。
如果看到同样向下坠落的人,他不会从后推一把,而会抓住对方的手。
(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极近距离。
上条摸到离外缘的圣日耳曼仅剩数公尺处,静静地这么想。
他有无视自己所负风险也要贴近的理由。
(如果复仇心没有固化,就还来得及去除。最可怕的,是仇恨超越激情而常态化,转为安静地燃烧,变成「没有仇恨就无法平静」的状态。)
他确认起手中的东西。
对于全球六七十亿人来说毫无意义。
然而,它在这里多半会成为全世界最为沉重的最后一把钥匙。
(所以,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上条咬紧牙关。
走上紧邻死亡的道路。
(我不会让复仇成为你的藉口。要说我多事或什么都行,而我也知道这只是我的任性。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依然不会让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被贬低成沾满鲜血的赎罪券!所以你要想起来啊,蓝花悦。在你用这个名字之前,那份最原始的心意!)
就这样。
上条当麻采取了最后的行动。
沙沙!
某样东西滑过地板。
在周围的圣日耳曼注意到,并且以「香波尔」的锐利前端撕裂它之前,蓝花悦扬起一只手拦下来了。
少年看著它。
不管再怎么高估这东西的资产价值,大概也不到三张一千圆纸币吧。
可是。
对于蓝花悦来说,就算把整个蓝色星球放在天秤上比较,也不能无视这样东西。
……那是个边长约十公分的立方体,外头包有浅绿色包装纸与红色缎带。
在上方呈十字交叉的缎带,夹著一张卡片。上头大概是设置了廉价的电子音乐盒,单调的生日快乐歌旋律响起。
可能是讯息服务的一环吧。
除了这道旋律之外,还播放了疑似送礼者的声音。
一名少女的声音。
『生日快乐!嘿嘿嘿。到头来,这可是本小姐送给加纳小弟的惊喜喔!』
「……」
蓝花悦。
不,在只能持续这么自称的少年脑中。
某种像用火烤老照片一般溃散的东西,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渐渐复原。
这种事或许毫无意义。
少女已死的事实不会改变,所有前提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或许就跟因为妄想而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什么两样。
可是。
即使如此。
『嘻嘻。你是那种会忘记自己生日的人对吧?可~是~啊~别小看我芙兰达的交际力!你现在想要的东西,我很早就已经调查好啦!来来来,打开盒子,因为我惊人的命中率而害怕吧。嘎哈哈~!』
复仇不是为了伤害对方,而是割下自己的赘肉──蓝花悦如此定义。
这些赘肉化成额外的重锤,逐渐束缚复仇者的心。
彷佛要将少年从报复装置拖回普通人的范畴之内。
停止。
下沉。
陷溺。
理应已经完全失去的温暖,强行在意识中重生,卡住装置的齿轮。齿轮一个一个破坏,崩解。
往事复原。
他想起自己在自称学园都市第六名──蓝花悦之前。
原本是什么人。
『到头来,虽然你贬低自己是爱哭鬼还什么的,但你哪可能只有这点程度啊。我可不是博爱主义者喔!我可没想过要和六十亿人都当好朋友喔!我芙兰达大小姐选上了你,认同你,当你的朋友!光是这样你就该挺起胸膛感到自豪啦~!』
时间停了下来。
蓝花悦的动作停了下来。
某种东西直接打进了娇小少年的心。
和以全知口气随意谈论世界的圣日耳曼不一样。
货真价实。
这就是蓝花悦一直一直追求的友人话语。
『你的爱哭啊,如果换一种说法,不就是「无论面对怎样的不合理都绝对不会走偏」的常识安全装置吗?那一定是我所没有的东西。因为我自己办不到,所以我很尊敬拥有这种东西的你!世界上有很多人,要他们成为恶鬼真的真的真的简单到让人傻眼,但你的坚强绝对不会认同这种事。所以骄傲吧。到头来,你拥有能哭著原谅一切的坚强,你可以为了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喔!』
「啊啊……」
沉重的「喀啷」声响起。
那是黄金色盾牌离开少年手里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已经用不著什么「安之盾」了。
自己能够用双脚挺立于大地之上,根本没必要依靠传说。
霎时间,他以得到自由的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少年这么说道。
「……我想起来喽,圣日耳曼。」
自己并非学园都市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
过去剑选了某人,但自己并非那个一样塑造庄严传说的人。
可是。
那又怎么样。
少年是少年,是降生于世的一个生命。谁都无法模仿,也无法代替。就算少年只是一个渺小的世界齿轮也一样。有人笑著替少年庆祝。她证明了少年的存在。
独一无二的特质。
这想必无法成为轻松的退路吧。和什么伟业啦,传说啦,那些沿著前人构筑之路迈向山顶的一等奖不同;必须从零开辟自己的道路,穷极自己的特质,这么做大概会比没多想什么,就朝著既有顶点迈进来得更为困难且痛苦。
「我想起来了,圣日耳曼。我想起了我的名字,加纳神华。」
即使如此,少年依旧对身旁的恶魔放话。
悲惨也好,丢脸也好,难看也好,出丑也好,什么都无所谓。
他挥别简单的追随之路,选择独自面对世界。
不将圣日耳曼的诱惑当成藉口。不把芙兰达·塞维伦的死当成赎罪券。不仰赖来历不明的第六名和根本不存在的安女王之威。
用自己的脚站立。
用自己的脑袋,再一次回忆起真的想做的事。
这么做。
至少,不是擅自捏造沉默友人的想法,再当成恣意复仇的柴薪丢进火里。
芙兰达·塞维伦虽然一直隐瞒「某些事」,但应该从没想过要引诱少年走上满是鲜血的不归路才对。如果,那是希望少年继续留在阳光下的演技。如果,芙兰达认定少年「拥有能哭著原谅一切的坚强」……
如果是这样。
少年该走的路。
身为阳光世界居民所能做的事。
「所以,圣日耳曼,我现在看见了真正的敌人。这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你利用她的死,践踏她的死!将她的死当成杀人道具,当成谎言的材料!我!绝对不认同你!」
相对地。
圣日耳曼的反应十分迅速。
「轰隆!」的一声巨响炸裂。放在地板上的生日礼物,遭到「香波尔」从正下方贯穿。
包装纸与缎带破碎,盒子本身也惨遭撕裂。
但少年面不改色,只是将小手往上一举。
廉价怀表从天而降。
他以手掌抓住银色的精密机械,再以食指和中指夹住飞舞的贺卡。
生日快乐,加纳神华。
得自逝去少女的贺卡。生命的祝福,存在的肯定。少年将证明当成刀刃一般握在手中,开口道:
「不敢当,芙兰达。」
他拋弃陈旧的外皮,「蓝花悦」的面具随之粉碎。
少年成了男人。
加纳神华。
这名不再是其他人的男人,绝对不会白费受到祝福的生命与名字。他孑然一身地对抗世界,面向真正的敌人。
这一刻。
蹲在地上的上条当麻轻轻地笑了。
这一刻。
搭乘搬运服的滨面仕上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想著同一件事。
「「真没办法呢。」」
他们并非相识多年的老友。
只是这个世界上多到不值得一提的六十亿人之一。
可是,少年们知道。
蓝花悦,不,那个跨越了束缚得以自称加纳神华的男人。
如果让他死在这里,也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
有足以让人投身死地的价值。
哒────!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向圣日耳曼集团。
就在此刻。
由于人偶剧告吹,因此圣日耳曼们采取行动要从全方位放出无数长枪「香波尔」击杀、处分掉加纳神华的瞬间。
上条与滨面同时介入,以幻想杀手和搬运服的铁臂,强行打穿整面的长枪暴雨。上条将加纳神华拉进产生的些许空隙,就这么将他扑倒在地。
紧接著「轰!」的一声,闪光迸发。
第四名的「原子崩坏」。
但滨面注意到她的目标并非「香波尔」,连忙瞪大眼睛吼道:
「麦野你这混蛋!为什么把加纳放在射线上啊!」
「咦?因为那家伙的决心和转变什么的跟我无关呀。而且他好像站在敌人那一边,所以我也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嘛。」
「有啊!当然有关啊──!虽然不是什么能大声说出来的事不过一切的根源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尽管听到滨面全力吶喊,但麦野依旧只是微微叹口气而已。
工作见不得光的她,对于这方面倒是分得很乾脆。那些不知是敌是友,无法判断危险或安全的对象,总之先瘫痪其战力再说。好比说墙壁另一边的反应,催眠状态的平民,还有憎恨遭某人煽动造成的复仇骚动。虽然不确定是否为友方的各个存在之间有所差异,依旧全部视为击破对象,这其实也算是某种专家铁则。
「所以说。」
「嗡」的一声。麦野沉利让新的光球凭空出现,并且瞪向圣日耳曼。
「把你轰得血肉模糊没问题吧,混帐东西?」
别的方向也有动静。
「当麻!」
「啊,真是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往前站啊!」
身穿白底金刺绣修道服的修女,茵蒂克丝。还有手持PDW彷佛在护卫她的金色短发女性,史蒂芬妮。
另外,十五公分高的欧提努斯站在茵蒂克丝肩上,粉红色体育夹克少女泷壶理后则站在史蒂芬妮后方。
上条当麻什么也没说。滨面仕上同样没插嘴。
少年该做的事,已经在他心里。
所以,交给他了。
重新起身的加纳神华,一副让两名英雄随侍左右的模样这么宣言:
「还来,圣日耳曼。」
面对存在本身已成为传说的怪物。
身为能与其正面对峙的独立存在。
英雄。
加纳神华朗盛宣告。
「将我朋友被你踩在脚下的尊严!一点不剩地全部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