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狂奔。
上条当麻在水泥丛林──第七学区中猛冲。
他骑的不是一般自行车。
巅峰单车(Acrobike)。
这东西说穿了就是附有电动辅助系统的自行车,最高速超过每小时五十公里,更以电控悬吊系统缓和各种冲击,前轮与后轮各自将巨大的圆盘型陀螺仪夹在中间,即使车体倾斜七十度以上也绝对不会「倒下」,可以自行恢复姿势。能够藉助悬吊系统的力量垂直跳跃达两公尺以上,也是其特徵之一。
嘎啦嘎啦嘎啦!刺猬头少年粗鲁地踩著踏板。
威胁从他背后逼近。
逼近。
巨大的黑暗化为钢铁暴风,撞破众多障碍物;通过十字路口时,还顺便将从侧面冲来的一般车辆当成玩具般弹飞。
一般来说,大概无路可逃了。
但换成上条当麻就另当别论。
他时而在路上奔驰,时而大跳到护栏或步道扶手上抄捷径,彷佛不知认命为何物似的猛力冲刺。用自行车「走钢索」或许会让人觉得像是马戏团的表演,但对于具备优异平衡性能的巅峰单车来说,算不上什么困难的单车特技。
平交道栏杆随著尖锐的「当当当当!」警报声放下──但这并不是因为列车即将以高速横越而过。大概是发生了某些麻烦吧,一列笨重的货运列车横向挡住了马路。
上条的前方与后方都被堵住了。
但他没有扣下剎车,反倒是进一步将体重压在踏板上。此刻的他可说是全速前进,看起来就像是要主动撞断栏杆冲向货柜车厢一般,但实际上并未如此。
单车特技「滑行」。
即将抵达平交道时,上条使劲将车头往右一扭,让车身与行进方向垂直。接著他将巅峰单车压低到极限,宛如滑垒或铲球那般从平交道栏杆下方通过,就这样从底盘较高的货运列车底下穿越,之后再倚靠陀螺仪的恢复能力重新拉起车身。
背后爆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
然而上条当麻的战斗尚未结束。他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有好几辆汽车从其他小路追来。
2
「欸……欸嘿嘿。就……就像这种感觉。请上条务必把活动的气氛炒热
「就说办不到了吧。」
3
『呜……呜呜呜……呜哇────────!第一学期的出席日数已经很危险了,结果到了第二学期的十二月还是这种惨状。这样下去,不管再怎么东挪西凑,上条你都没办法升上二年级啦~!』
在身高一百三十五公分的班导师──月咏小萌哭诉后,又过了三十分钟。
经过一阵讨价还价,到了现在。
污秽的高中生上条当麻站在走廊上,手肘靠著窗框,无力地眺望远方景色。
而他的装扮……
首先,刺猬头少年身上穿的并非学校制服,也不是体育服。虽然他也没出人意料地穿著海滩裤,但令人惊讶的是,海滩裤最接近他现在的穿著。十二月三日,上午九点。尽管上条曾在刮著大风雪的丹麦和相当于半裸的欧提努斯一起逃跑过,但这身装扮依旧很难当成什么正经的选择,不过规矩如此也无可奈何。
肉色紧身衣。
只有下半身多一条白色三角裤。
还有看起来就像是从昭和喜剧那个年代传承下来的大衣。
「呼……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还真是不得了呢。」
靠著一只手终结第三次世界大战,又为了守护一名少女而与全世界为敌的男人──上条当麻,以彻头彻尾的变态装扮摆出潇洒的姿势感叹。
应该说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有很多东西崩溃。
回想中,小萌老师这么说道:
『夸张到上条你这种程度啊,光靠寒假的课辅根本不够!所以你只能自告奋勇去担任防犯演习的暴徒,在这里争取加分!呃,不过就算这么做,到头来还是注定要参加课辅,不可以太过期待就是了。』
无论如何──
(算了,即使要应付全校学生,也不代表像玩鬼抓人那样被逮到就算输。只要在时间内哇哇大叫到处乱跑就行了吧。既然如此就轻而易举!普通啦!让你们见识一下平凡高中生上条当麻的野外求生力!)
就在这时。
楼梯的方向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防犯演习已经开始了,其他「暴徒」似乎正被追著跑。被拖下水也不好,所以上条带著些许戒心看向声音来处,却发现冲到走廊上的是个熟面孔。
「咦,土御门?」
「喵……喵……!阿上,这里很危险,快……呜!」
紧接著蓝发耳环也像追随土御门一般出现。
笨蛋三人组都是肉色紧身衣搭上白色三角裤与大衣的奇迹装扮。
但是头上戴著女用内裤的蓝发耳环显得独树一格。
「喔~阿上咕喔──!」
在说完第一句话之前,他的脖子似乎就已折成ㄑ字形。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虽然不可能,但无论整理多少次接收到的讯息,上条脑中都只会播放出那种影像。
实际上,从楼梯方向飞出来的U型刺叉牢牢锁住蓝发耳环的脖子,就这么将他钉在对面的墙壁上。不仅如此,后续的刺叉就像要将他挣扎(……呃,还是痉挛?不不不怎么可能)的手脚与躯体钉在墙上一样,接连射来。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话又说回来,刺叉酷似中世纪欧洲捕获敌人用的长柄武器,看上去就像将拖把的头换成U字形金属,目的是安全地压制暴徒,应该不是什么用来砍头的投掷暗器啊……!
「咕……咕呜……原来一边绞首一边办事真的会有快──咕呜!」
试著将痛苦转换为恍惚的蓝发遭受致命一击。
三角裤上条惨叫出声。
「发……发生了什么事啊,蓝发──!话又说回来,我们领的应该是三角裤,而不是女用内裤啊!你到底从哪边弄来那种……!」
「笨蛋阿上,现在不是管死人的时候喵──!」
咔。
咚。
紧接著,死神带著宛如时钟指针般精确的声响露面。来者一头黑色长发左右分开,露出前额,嘴边吐出蒸汽般的神秘灵气,两眼更闪著红光;双手有如昆虫脚一般拿著多把刺叉的恶鬼罗剎,在此现临。好,此人的真面目究竟是谁~?
「吹寄同学!不不不这应该不是什么『隐藏的能力终于公诸于世了!』之类的发展才对啊!因为你的能力不是把那个变成那样啊──!」
「让~少~女~哭~泣~的罪很重喔你们这些变态──────────────────────────────────────────────────────────────────────────────────────────────────────!」
「唉~这位顽固老爹还是老样子不听人家说话啊~」
「啊,现在是那种场面吗!话说回来,蓝发那家伙又闯祸然后把麻烦丢给我们啦!」
少年似乎没有勇气去解救被钉在墙上的同学。
男人中的男人──三角裤上条别说行动了,就连想法都和只知道在走廊上逃窜的土御门截然不同。
他毫不迟疑。
将窗户推开,探出身子。
上条拋下(虽然应该既是顶尖阴阳术专家又是学园都市多面间谍却)遭到刺叉「砰砰砰唰唰唰喵──!」的连射重创的土御门,从三楼窗户沿著水管垂直移动,奇迹似的成功脱逃。就这点来说,真不愧是只花两学期就将「如果全校学生先后被外星人掉包篇」和「如果自己占领学校打造孩子王国篇」演到第四十二回的上条当麻(小萌老师的酒量偷偷变好一定是因为这样)。他原先还在犹豫该往上还是往下,但往下无论如何都得确认地面,这实在很可怕,于是他抬头看向蓝天,先往还安全的四楼移动。
……不过。
「怪了,打不开。」
上条踩在窗台上,摇晃窗户。
窗户锁住了。
「糟糕,打不开!要是一直待在这边,屁股可能会被下面的吹寄军团射穿啊……!」
4
至于御坂美琴,此时也吐著白色气息走在第七学区的路上。
时间已过了上午九点。如果知道名门常盘台中学的千金小姐平日上午在街上乱晃,举止优雅的外语教师大概会昏倒,鬼社监则可能隆起肌肉让自己大上一圈,但这回另当别论。
她手上的通知单这么写:
「小心火烛!防犯演习通知。为了增进大家的防犯意识,冬季的第七学区将排除区内各校之间的高墙,实施以下的联合角色扮演活动。
扮演犯人的同学,请想尽办法吓坏大家。
扮演警察的同学,请想尽办法逮捕犯人。
扮演人质的同学,请想尽办法逃离犯人。
各位每达成一项目的,就会得到一个章。目标是集满所有的章!梦幻般的隐藏菜单就在学校餐厅等待你!」
(……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心火烛吧……)
虽然它原先也可能只是个防范纵火的小活动,却一步步扩张成对应所有犯罪的演习,这个标语则是原案留下的痕迹。
顺带一提,美琴扮演的是警察。
总而言之就是找出犯人狠狠修理一顿,这角色倒也很适合她。
话虽如此,来到这里的路途却非毫无阻碍。
若问为什么,则是因为此刻她所在之处,正是「那个」刺猬头少年的学校。
(食蜂操祈……真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啊。)
事到如今,一回想起来还是会让她不寒而栗。那场纸相扑的胜负仅在一线之间。横纲食蜂将厚纸塞进纸娃娃里,还在底下贴了橡皮擦试图增加重量,如果没事先偷放回纹针好让自己以磁力随心所欲操纵纸娃娃,现在恐怕已经束手无策。
别说什么「千金小姐们真是卑鄙」。
她们争的奖品只有一个。
(区域争夺战──那个笨蛋的高中!)
御坂美琴轻轻握拳,反刍胜利的滋味。
说是这么说,但她和那个蜂蜜色的色情狂不一样,有明确的目的。这个理由让她不但得远离食蜂,还要避开白井黑子等人。
答案就是──
(……到头来,东京湾之后到底是怎么圆满结束的啊?)
没错。
虽然在东京湾共同行动,之后又在丹麦雪地上互殴,不知不觉还在那个刺猬头背后推了一把,但是到头来,为什么那个叫欧提努斯的家伙会待在少年身边,还一句话都没商量就四处逃窜,最后两人甚至在电视里感动地拥抱。实际上这部分完全没人对美琴解释。
反过来说,如果光是在地球的另一边看液晶画面,或许不会特别在意。大概当事者在现场经历过什么只有他们明白的事,所以和解了吧。大概是自己只看见最精彩的镜头吧──或许能因此就接受也说不定。
然而,美琴自己也是当事者之一。
至少,直到闯进东京湾的「海上坟场」那一刻为止,应该都还算当事者。
身为待在现场的中心人物之一,她处于能有所选择的立场。
可是,到头来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让美琴坐立难安。尽管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这股情绪该算是喜怒哀乐的哪一种,但总之有种尖锐的「什么」抵著她的心。
(虽然那时彼此都自顾不暇,没办法好好谈。)
美琴陷入沉思。
(……但如今事情已经结束,我好歹该有了解来龙去脉的权利吧。话说回来……事情已经结束了,对吧?)
尽管时间流逝,街上已经充满了圣诞气氛,但美琴其实连这点都无法肯定。回到学园都市的时候,那股安心与兴奋感让人一时忘了这件事,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她实在没办法就这样接受一切。
这是前提。
除此之外,更让美琴挂心的──
(在丹麦雪地时,他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不是单纯被众人追逐,导致体力及精神上的疲惫。在那个地方,御坂美琴听到了少年的「哭诉」。这想必是他平常拚命藏在「年长」、「高中生」、「学长」等身分里的软弱。
美琴这次打算追根究柢。
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道理。
不过这么一来,麻烦就在于这些「软弱的部分」。就少年的角度来说,应该会想避免增加多余的观众,随意将内心最柔弱的部分暴露在外。
正因为如此,有必要远离第五名或其他闲杂人等。
(或许,即使听了所谓的「答案」,依旧没办法放心也说不定。)
事前准备已经完毕。
(或许,一旦知道「答案」,对那个笨蛋的看法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说不定。)
尽管无法确定这么做是否真的比较好,美琴仍然只能朝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迈进。
(不过即使如此,身为曾接近骚动中心的人,还是有知道「答案」的必要。所以,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不管你拥有多么污秽,多么丢脸,多么无药可救的一面,我都会接受。我绝对不会主动追问却擅自感到受伤。)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来。
深吸一口气。
尽管御坂美琴想了很多,状况却在抵达某所高中的瞬间有所改变。
虽说不必管什么规矩,但横越宽广的操场从正面入口进去还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想,后面或许会有教职员用的小门吧。但这么想是个错误。
她在中庭。
看见的景象是──
像只贴在墙上的青蛙一样不要命地从四楼窗户偷窥的变态。
这个在风中不时让白色三角裤从大衣中露脸的刺猬头少年,正是上条当麻。
美琴脑中一片空白。
所谓的命运似乎就是这么残酷。
警察与犯人。
名门常盘台的菁英全力运转脑袋捏造记忆,思考能否想办法让这一幕看起来就像罗蜜欧与茱丽叶,但终究无能为力。
接著怒火盖过了一切。
「就算我说怎样的『答案』都会接受也有个限度吧你这家伙────────────────────────────────────────────────────────────────────────────────────────────────!」
出手的已经不是什么雷击长枪或铁沙剑了。
寒酸的游乐场代币飞上半空中。
5
就在这一刻。
一名充满女人味的学姊系女子,在紧要关头拯救了原本只能让屁股惨遭三倍音速贯穿的上条。
总之这人先打开了上锁的窗户,总之这人将勉强贴在墙上的上条当麻拖往走廊,总之这人又将上条拉进了附近的空教室。
及肩黑发,加上(胸部附近)尺寸不合的露肚冬季水手服。
此人正是云川芹亚学姊。
「呜……呜喔喔……呜喔喔喔喔喔喔……」
「唉,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过外面还真是吵呢。这样子哪能好好睡午觉……呃,以时间看来应该算回笼觉吧。算了这些不重要,反正吵得让人没办法睡觉就是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呜喔喔喔喔喔──────────学姊~!」
「怎么回事,你居然哭喊得像只一直被人家丢石头却在最后的最后被当人类对待的怪物一样!」
上条虽然不禁想扑向那个充满母性的胸膛,但对方真的算是救命恩人。光是看目前还在轰隆轰隆摇晃的校舍,应该也能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少年用心的力量压抑住这股冲动。
不过云川芹亚这边倒是悄悄地摆好架势做了准备,然而到头来什么也没发生,让她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唔唔,有时候举止绅士过头反而会显得残酷呢。)」
「?」
「没什么就是了。」
她放弃欢迎姿势,双臂从下方托起丰满的胸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
「既然你在躲避追兵,那就趁机休息一下吧。瞧,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间空教室,乍看之下桌椅堆得乱七八糟,但仔细往黑板的方向一瞧,就会发现在日照良好的窗边有个空间。那里有个放了巧克力点心、便利商店蛋糕、宝特瓶饮料等食物的小冰桶,还丢著漫画杂志与小型的防水电视。地上铺著毛巾毯,还有一团购物节目上宣称是用什么太空旅行材质做的「非常轻薄却很温暖的毯子」一类的东西。
云川随手指了指,并且窝到自己的既定位置。
「你可以在这附近挑个喜欢的地方坐。」
「嗯……现在适合吗?」
说实话,上条对新发售的季节限定雪见蒙布朗非常感兴趣,但他终究是个对于「擅自在学校吃零食」这种行为有所抗拒的小市民。即使曾经克服了多不胜数的地狱和货真价实的神对峙,又敢和美国总统斗嘴,他内在的这部分依旧没有消失。
「唔……防水电视正在播巅峰单车特辑……」
「你似乎回绝了呢,真无聊。」
「那件事背后是你在推的吗!话又说回来我读了很多资料,但实在是没办法啊!单车特技!在街上做那种事只会吃骨折套餐啦!」
这时,云川以诱人的姿势躺下,将刚刚在看的漫画周刊自然地藏到毯子里,刻意翻开女性时尚杂志,硬是要展现学姊的成熟风范。
「这么说来,学姊担任什么角色啊?」
「喔,好像是人质吧。我没什么兴趣,所以没记得很清楚就是了。」
「人质……」
「呵呵,分数增加了呢,少年。这么一来你等于得到一名人质就是了。」
云川露出别有深意的可疑笑容,不过……在这种半算是因为处罚而被迫当坏蛋的场合,提高担任犯人的分数究竟是好是坏呢。对上条来说难以判断,而且值得担忧。毕竟不小心走错一步就注定留级,这也是理所当然。
就在这时。
走廊传来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原先躺在日照良好的窗边的云川挑了挑眉毛。
「有人来了。」
「都是御坂闹那么大才会让人听到啦。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跑来我们学校啊?」
「说话小心点比较好喔。」
「怎么办,该不会是吹寄吧。好可怕啊──!」
「担心的话就别出声躲著。来,这里。」
于是,云川把上条塞进原先盖在自己腿上的那团毯子里头。当然,她原本打算摆出一副「不是什么人都能这样喔」的学姊样,不过──
『呜……呜呜!学姊……那个,怎么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我的脸……!』
「闭嘴。」
『……不是啦,该怎么讲,好硬!学姊,呃,为什么,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硬硬的地方啊……骗人,难道说……其实女孩子不像人家说的那么柔软……这怎么可能!』
(啧!是刚才塞进里面的漫画杂志吗!)
云川趁著上条没看见,懊悔地咬牙切齿。但时间一去不复返。
所幸走廊上的脚步声并未闯进空教室里。想来是走廊本身的状况就已十分凄惨,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到地面的袭击者身上了吧。
确定声音来源离去后,上条轻手轻脚地离开学姊的毯子。
虽然光是这数分钟就让上条有种达成数项人生成就的感觉,但他实际体会到的只有坚硬触感与疑似巧克力的甜香。这些东西想必只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就能全部凑齐。
「噗呼。吹寄她走了吗。得救了……」
「演习范围应该不限校内吧。如果真的担心自己的小命,在他们冷静下来之前,到外头避难似乎比较好就是了。」
「说……说得也是。好!学姊,非常感谢你!那我先走一步!」
「咦,啊,不,不然也可以和我一起到处乱晃就是了……!」
虽然似乎有听到这种声音,不过上条还是选择尽快离开云川芹亚的秘密基地。想来学姊也不希望他待太久导致大家发现这个地方吧。
上条悄悄将头探出门外,观察(被超电磁炮轰得破破烂烂的)走廊状况如何,并在确认外头没人以后迅速动身。
穿著肉色紧身衣配白色三角裤的战士上条,以蟑螂般的敏捷动作穿过走廊,奔下楼梯,朝一楼的出入口移动。
「看……看样子你已经成了个熟练的变态,真是再好不过了。」
「咦,学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条在鞋柜处回过头,云川芹亚清了清喉咙说道。
「到外面是无妨,但街上应该有担任警察的学生吧。你想好逃跑的路线和要用的交通工具了吗?」
「喔,这倒是不用担心。最近不是有……呃,巅峰单车,就是那种有电动辅助系统的怪物脚踏车,不是吗。对这件事特别来劲的小萌老师似乎擅自弄来了一辆,只要借用那个总会应付得了啦。」
「(……让人有点火大呢。他平常总是少根筋,这种时候却准备得特别周到……!)」
「学姊?」
就在上条虽然一脸疑惑,却还是将手伸进自己的鞋柜里时。
有种轻巧的触感。
某样东西在空气中舞动,让人感受不到其重量;上条在东西完全落到地面之前,单手抓住了它。
那是一封信。
看似用高级和纸做成的黄绿色信封,处处可见形似樱花的装饰,显得十分雅致。
白色三角裤上条先看正面,再看反面,然后又翻回来,确认多次之后,一脸紧张地得到了这样的鉴定结果。
「是情书……?」
「什么?」
云川芹亚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
但是在出入口附近,不小心闯了祸因此真的被人追著跑的御坂美琴,此时贴著墙壁,同样僵在原处。
上条当麻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
他很想拿著信晃到能独处的场所,却记起目前还在防犯演习;在不知如何是好地来回踱步之后,上条终究还是忍不住,就这样在原地打开信封。
检查里头有什么东西。
里面的信纸同样是高级和纸,而且是那种似乎能透光的乾净样式。以细笔写成的文字虽然十分漂亮,对于高中生上条而言却有些难以阅读。尽管如此,他依旧全力运转不太行的脑袋,试著念出勉强能解读的部分后……
「……在……屋顶……等你……?」
一时之间,上条当麻还搞不清楚状况。
但不一会儿他的认知就跟上了进度,有如冰块融化似的逐渐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接著双手还拿著信的他,开始欣喜若狂地在附近转来转去。
「呀──呼──!终于来啦,终~于~来~啦────────────────────────────!这不是电视剧里面的情节,不是什么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情节!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恋爱啊────────────────────────!」
((乾脆宰了他吧!))
虽然学姊和学妹很巧地同时在心中暗骂,但现在的上条完全没想到她们。
不知怎地,云川芹亚内心的邪念抬头了。
「可……可是你想一想,比方说,喜欢的人,或是在意的女性,或是中意的大姊姊,或是亲近的学姊……难道你没有这类的对象吗?」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收到情书,让女孩子告白,光是这样就已经解开了一项人生成就啦────────────────────────────!」
((果然还是该宰了他埋起来!埋在第二十一学区的山里行吧!))
上条完全没注意到两位女性熊熊燃烧的怒火,一再试著解读那封看不懂的信。
「可是该怎么讲,这种……含蓄传统的感觉……啊!今天是防犯演习,听说其他学校的学生也会来,或许对方是个贵族学校的千金小姐也说不定!」
……他果然没想到五公尺外就有个正牌的千金小姐按著心脏蹲在角落。
「名字……名字……结尾好像写了什么。这是……SO……SO……JI……不对,SO……JO……原来如此!SOJO同学!写作早女,还是总女?愈听愈像贵族学校呢!那走吧,总之去看看吧!迈向大人的阶梯就在屋顶等著我!」
穿著肉色紧身衣加白色三角裤的上条,以惊人的瞬间爆发力转换方向。如果静下心想,照理他多半会烦恼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在那里该如何回应,但他完全静不下来。至于云川芹亚(与另一人)则是完全被上条拋在脑后,不过留在原地的学姊这么嘀咕:
「……一般来说,会有人在结尾署名时写上校名吗?」
6
于是变态上条当麻奔上了迈向大人的阶梯,打开屋顶的门。
自由的风吹过此处。
无比开阔的屋顶。
而那位焦躁不安地等待的寄件人是──
「哟,你读过老夫那封信了吧,上条当麻?」
咧开乾枯皮肤展露笑容的神秘老头,或者该说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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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上条无力地笑了。
但是相对地,少年以有如要自我毁灭毁般的力道将右拳握得像岩石一样紧,睁大到了超过极限的眼睛彷佛要流下血泪。他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说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对,我完全没有任何期待。说了没期待就是没期待!反正你也是想打茵蒂克丝主意的魔法师对吧,我这就杀了你的幻想给我放马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不先等会儿。说起来你连老夫是什么人都不晓得,怎么能和老夫交手呢。嗯,对上欧提努斯时,你也是这样随随便便地挑战魔法之神而被打入深渊吧。」
「……魔法之神?」
「正是。」
这具木乃伊穿著紫色法衣配上奢侈的纯金饰品,要称之为僧侣未免太过华丽。「铿」的一声,他将手中看似用来代替拐杖的黄金剑尖端抵在水泥地板上。
「老夫乃是真『魔神』之一,名叫……这个嘛,就跟老夫在信上写的一样,称呼老夫『僧正』(注:日文中,僧正的发音近似早女和总女)就行了。」
此人和圣日耳曼不一样。他在说话时并未配上夸张的动作与口吻……换言之,没有用来「让人信服」的举动。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加上连「魔神」这个词汇都用得随随便便,展现出的庞大存在感又与欧提努斯有所不同。
瞬间。
可怕的记忆片段,接连刺进上条脑海。
让他不禁流下泪来。
接著上条说道:
「我没办法跟你一起横越无数个地狱!」
「唉,毕竟感受不到任何奖励嘛。」
「也不要跟全世界为敌然后在丹麦的雪地上逃窜!」
「果然要应付青春期的少年,还是奈芙徒丝和娘娘比较适合呢。」
对方乍看之下表现得无可奈何,但似乎说了些让人在意的事。
首先,这具木乃伊……没错,这个怎么看都像尸体,而且光是活著说话就让人怀疑是否用上了什么不得了技术的老头,真的是魔神吗?
还有,这个老头是不是列举了几个跟他自己同级的存在。也就是说,可以得到「另外还有好几个『同级』」的结论?
上条咽下口中唾液。自称僧正的木乃伊则是咯咯笑。
「无妨。『魔神』和人类的理解速度有差异也是理所当然。老夫的性子可没急到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高兴。」
「……」
「你正忙著将日前发生的事件跟老夫兜上关系吧。虽然认知速度实在是慢了点,不过老夫就奉陪一下吧。若是圣日耳曼那件事,可算不到老夫头上喔。不要乐观地以为老夫只是自称『魔神』的冒牌货。」
「……」
「你在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我』是吧。关于这一点呢,其实圣日耳曼有稍微提到喽。他当时说了吧──过去有一把剑选择了君王,圣日耳曼则选了蓝花悦。那么老夫在此提出一个疑问吧。你认为『魔神』会选择什么呢,欧提努斯的『理解者』啊?」
圣日耳曼事件。
还有理应只有上条与欧提努斯彼此明白的「理解者」这个词。
虽然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显示名为僧正的木乃伊有多么特别,但上条依旧用比现场气氛更为凝重的声音要对方暂停。
「……话说回来,在讨论正事之前,我能先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
「既然要谈世界里侧这种好像很严重的大事,能不能先让我把这个脱掉啊……?」
没错。
由于身为防犯演习的坏蛋,因此上条直到现在还是肉色紧身衣配上白色三角裤与风衣的三件式组合。
于是僧正睁大了(连里头有没有眼球都不知道)的双眼。
他一副快被内心颤抖吞噬般的口气说道:
「要脱掉三角裤切换成认真模式……?」
「别给我扯上奇怪的东西,老头。」
7
那么。
脱掉肉色紧身衣之后,底下等著的是一如往常的学生服。之所以看起来贴身,是因为塞进棉花让人整个大了一圈。至于为何要这么麻烦呢,原因则是如果脱光光再穿紧身衣,魂魄会被十二月的冰冷空气带走。
防犯演习的喧嚣从远方传来,恢复冷静的上条重新打量眼前的怪异。
「……看来不能用一句玩笑打发呢。你根本就是具尸体吧。」
「唔嗯。你连瞎眼上吊的欧提努斯都能接受吧。那么老夫跟她应该没什么差别才是。」
僧正边说边以乾枯的手拍拍腰间。
对方显然已经死了,却动得像个活人一样。
说里面藏了铁丝之类的金属芯并用电子系统控制,倒还比较能让人接受的异形。
一路走来,上条已经碰过各式各样的对手。大天使米夏·克洛伊洁芙、不死身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还有连自身肉体都能创造的垣根帝督。超出人类肉体极限的对手并不稀奇,但眼前的僧正依旧有所不同。
该怎么说呢,因为僧正并未逞强。
身上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只是自然地呈现木乃伊状态。反过来说,完全无法想像这名老人生前的长相。他已将这种异常到极点的状况当成自身一部分。
至于「魔神」云云,则让人既无法肯定也不能否定。
虽然说实在话,上条并不希望有好几个和全盛期欧提努斯同级的存在,但这并非推论,只能算是希望。
「老夫大致明白你的理解速度了。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
伫立在屋顶的僧正,以悠哉的口气切回正题。
「嗯,说起来,你是怎么定义现在这个世界的?」
「……」
世界。
「哎呀,不用绷那么紧也无妨。对于你和欧提努斯的斗争,以及她重新打造的世界,老夫没打算指指点点。这只是单纯想谈谈你的印象罢了。你听到『世界』这个词,会想到怎样的东西?」
听到「世界」这个词,应该没什么人会连地球的另一边都考虑到吧。更别说「实际地」去想像太阳系甚至银河系的人了。
对于上条而言,所谓世界不过是「将朋友、熟人所在的地方,一个个连在一起」罢了。
……只不过他因为碰上很多事,所以朋友、熟人比起一般人或许多了点。
「你不觉得奇怪吗?」
但僧正将话题带往他完全没料到的方向。
「走到这一步之前,已经发生了好几个震撼世界的事件。实际上,甚至曾让世界粉碎。但是,为什么它们总是发生在你……上条当麻能触及的范围呢,简直就像你站在世界的中心一样。」
「……你说什么?」
「世界很脆弱。它并不是由六七十亿人平均支撑。就这点来说,所谓的幻想杀手无疑是根粗壮的世界支柱,但这里产生了另一个问题。这个极为不可思议的『世界基准点』兼『世界修复点』,为什么会寄宿在单一个人的右手上呢。老夫以为,或许被选上的少年比这股力量更加特殊。」
「……」
上条看向自己的右手。
对于幻想杀手,他并非从未抱持过疑问,也不止一两次将性命托付给这只手。这股力量究竟为何,是个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问题。
可是。
为什么非自己不可?
到目前为止,自己曾想过这种事吗?
上条稍微想了一下,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胡说八道。」
「喔?」
「确实,所谓的世界,在知情的人眼里应该相当脆弱吧。在高高在上的『魔神』们眼中,大概是要重做几次都行的东西……不过,还是不一样。这里不是以过关为前提的RPG,更不是有人过关就等于『结束』。我在中心,我成了支柱?如果是这样,世界的寿命等于只有区区一百年,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这种事。它会持续下去,就算我死了也一样。」
「真是嫩啊。还是被『人皆生而平等』这种思想荼毒太深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呵呵。举例来说,这个国家的法律,是不是规定杀害医生或消防员的罪,比一般杀人犯来得重;杀害小孩的罪是不是比杀害老人来得重?法律似乎会按照将来可能得救的人数、可能赚取的薪资量刑,这不就表示不平等的设计已经蔓延得理所当然了吗。换句话说,这就等于擅自认定遭到杀害的一般人『反正你将来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嘛。」
「满嘴歪理。」
「或许是吧。」
僧正乾脆地承认。
说穿了,他大概也没打算靠这种论点辩倒上条。
「然而老夫方才所说的大致上没错──你就待在世界中心附近。若不是这样,哪可能有『记录员』随侍在侧呢。」
「你说『记录员』?」
「正是。」
僧正顿了一下。
「老夫也不晓得你有没有见过。就算见过,有没有写进长期记忆里也很难说……但这人确实存在。这人必定会出现在你的……嗯,十公尺之内。」
「……?」
上条不由得狐疑地环顾周围。
在这片开阔的屋顶上,除了他和僧正外没有别人,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所谓的『记录员』又是谁,你吗?」
「这怎么可能。他不需要像这样面对面,也不需要问任何问题。因为『记录员』总是待在目标身边,见证一切。在提问之前就知道答案,然后编纂答案,建构庞大的情报列──这才是他的本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夫再说一次。你应该已经见过『记录员』了才是。」
听到这句话。
上条当麻感觉到,些许的异样感逐渐在脑中浮现。
就像因为指尖感觉到痒,才察觉细微肉刺的存在一样。
「回想一下,他应该总是在现场才对。好比说教室的角落,好比说活动期间,大霸星祭和全班围炉吃火锅时如何?」
「……咦……?」
「有吧。有个人理所当然地穿著和你一样的制服,理所当然地融入同一个空间,实际上却没人知道名字,连说话的嗓音都毫无印象。『因为是同班』这种理由不足以解释。回想一下欧提努斯的每一场恶梦。『记录员』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融入风景中,有时背对你,有时侧眼瞄你,但确实地看著你的一切,对吧。」
上条额前冒出斗大的汗珠。
不,不止是脸上。他全身汗如雨下。
奇怪。
听僧正这么一说才觉得奇怪。
「……她……那个褐色短发戴发箍的女生……这么说来她是什么人!感觉她好像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进每一个地方啊!」
「换句话说那就是没有名字的『记录员』。」
僧正咧嘴一笑。
阐述起世界的法则之一。
「所谓的『这个世界』,不过是在『记录员』主观与读心能力并用之下,编织而成的一个故事罢了。」
居然是这样……!就在上条打算这么喊的瞬间。
「开玩笑的啦!」
「开玩笑啊!讲这么久居然是开玩笑啊──────────!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理由呢!她当然只是同班同学嘛!」
这人认真和玩笑的差距有够难抓!上条按著还在噗通噗通狂跳的胸口,放声大喊。不过听僧正这么一说,确实人家明明是同班同学,自己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毕竟是开玩笑嘛,追究下去也没意义吧……他如此自我暗示让内心冷静下来。
咯咯笑的木乃伊僧正则显得不怎么在意。
「不过上条当麻,你几乎就在世界的中心──这种认知倒不见得有误喔。」
「……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所谓处于中心,是你自身行动加上某种偶然导致的结果,但不见得就只是这样。好比说,如果是某人安排事情这样发展,让你成为焦点呢?不错,像是那种只要动一动指尖,就能将『世界』这种规模大得莫名其妙的定义给破坏掉的家伙。」
「……」
「总算发现啦。」
僧正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用那只剩皮包骨,看上去随时都会折断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脸说道。
「换言之呢,就是指咱们这些真正的『捣蛋鬼』喽。」
8
冷风吹过学校的屋顶。
防犯演习的喧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空虚地回荡。
上条与僧正之间的气氛变了。可以感觉到少年的戒心比先前强上许多。
但是僧正完全没有变化。
彷佛在说,不管上条当麻接下来如何行动,对自己都不构成威胁。
「说穿了,『捣蛋鬼』既不是指科学与魔法的混编部队,也不是以欧提努斯为首的北欧系魔法集团。」
僧正开口。
轻描淡写地。
说出了学园都市与英国清教大概都不晓得的机密情报。
「而老夫等真正的『魔神』,对于支配世界与歼灭敌人都毫无兴趣。原因在于,需要的东西咱们全都做得出来。虽然呢,目前因为一些『小事』而变弱了,不过就让老夫从头说起吧。所谓的敌对,亦即试图用暴力弥补缺憾的行为。能在『世界』这个广大的范围中自由进行创造的咱们,只要动根指头就能产生欠缺的东西。金钱、名誉、地位、过去、事实……就连失去的生命也不例外。要是一切都得到满足,也就没有战斗的理由了吧。」
「……」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之处。
欧提努斯有著成为(或者说恢复成)「魔神」的理由──她渴望回归「只有自己知晓的专属世界」。换言之,为了踏入「魔神」的领域,欧提努斯有在人世挣扎的必要。为了让人类社会顺服己意,她需要名为暴力的素材。
那么,已经达到「魔神」境界的僧正呢?
还有,与僧正同行的其他「魔神」们呢?
「魔神」原本没有与人相争的理由。确实,人类拥有足以炸掉这颗行星数十次,足以引发灭亡数百次的兵器。但就算像跳楼大拍卖一样将这些全拿来对付魔神,也难保能对他们造成伤害。
既然无论遭受多少攻击都不会造成丝毫影响,说穿了就没有反击的理由。就像上条的肚子里虽然也有许多肠内菌,却不会想特地驱逐它们一样。
正如前述,「魔神」能满足一切。人因为有缺憾而感到痛苦,所以会为了去除痛苦而战。面对那些基于过去、利害、复仇挺身而出的魔法师与能力者们时,「魔神」能够藉由「满足缺憾」让他们失去战力。就像上条本人无法抵抗欧提努斯展现的金色「幸福世界」一样,区区战斗狂在「魔神」的完整之前可说无能为力。
……那么,「魔神」「现在」想做什么呢?
僧正亲口说了,所谓斗争是以暴力弥补不足的行为。那么,他们现在又是为了怎样的缺憾所苦呢?
「答案很简单。」
木乃伊彷佛要省时间似的简洁说道。
「所谓的有限,到了极点就会回归虚无。所谓的无限并非让人饱足,只代表渴望消失。尽管你已经到达开悟的境界,但多少能理解一二吧,少年?」
「不,我一点也不懂。虽然自认是欧提努斯的『理解者』,但我所了解的就只有一个女孩子而已。『魔神』这种大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懂。」
「这样啊。听到这种话,实在让人不得不这么想──恣意妄为地把世界搞得一团乱的北欧『魔神』还真让人火大呢。」
「……」
「不过,其实你也隐约注意到了吧。」
僧正试探性地说道。
「咱们『魔神』拥有一切,力量强大得甚至足以毁掉世界再从零开始打造。而咱们原先根本不会在意来自外侧世界的威胁。毕竟『魔神』以外的攻击,对咱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换句话说,你们的问题是──」
「不错。只剩下『魔神』之间的资源争夺了。全员都拥有能改变一切的力量,但世界只有一个。在场有十位画家,画布只有一张。一旦大家都随意地覆写,就会演变成互殴。你应该明白老夫这话的意思吧。」
欧提努斯所呈现的黄金世界,充其量只是她眼中的「幸福」。如果在场的「魔神」多达五个十个,想必会将他们各自认为的「幸福」追加上去,进而爆发冲突吧。到头来,说不定会为了守护各自的「幸福」而引起斗争。
说得简单点就是──
「神有一个就够了。但现实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说,这种力量很多余?」
「哈哈!正是,这种说法最恰当。咱们觉得咱们的力量很多余。而因此产生的协调会就成了『捣蛋鬼』。」
上条想起「魔法名」这个词。
魔法师心中都有个「即使走上歧路也要实现的最初心愿」。一种尽管大家都自嘲「这不可能实现」,却无法放弃追求的璀璨光辉。
不过,如果这些心愿只要五秒就能实现呢?
如果原以为就算花上一辈子也不知能否达成的愿望,实际上只要区区数秒就能搞定呢?
剩下来的「力量」,到底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如果还有其他人也具备这种足以独力创造、毁灭世界的「力量」呢……?
「这种事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僧正这么说道。
「上条当麻,你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吗?」
「命运?」
「哈哈,对你那在学园都市饱受科学荼毒的脑袋来说,或许有点难吧。不过,你经常觉得自己是个背负不幸的人,对吧。」
「……」
「世界上有所谓『无法改变的命运』,可说是种凌驾于个人选择之上的强大轨道。然而到头来,那不过是『魔神』与『魔神』的意见在人类所不知道的地方冲突罢了。不,追根究柢,咱们『魔神』根本没有加害特定个人的意思;或者该说,『魔神』根本不将死抱著渺小行星的个人放在眼里。即使如此,咱们的行动依旧随时会对外界造成影响,让世界产生剧烈变动。这还真是麻烦呢。」
提到幸运与不幸,除了自己之外,上条还想到了「圣人」。
其中也有因为自己常保好运,所以担心身边人总是抽到下下签的。
「一样的意思。」
但僧正乾脆地将这件事摆到一边去。
「确实若以幸运或不幸来分,『圣人』该算是幸运的那一边。但他们会生而为『圣人』,则与他们的意志无关。换言之,他们的诞生是基于另一条更大的轨道。以『圣人』的身分享受幸运,不过是更加稳固的命运如此注定罢了」
说到这里,木乃伊呵呵笑道。
「不过说到命运,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你了吧。多亏了那个幻想杀手,咱们『魔神』那种暧昧的力量,似乎也全被平均了。因此只有你不会遇上高峰,总会保持不幸。」
换言之。
到头来。
「咱们不会没事就往『外』看。」
「……」
「咱们只对『内』……对『捣蛋鬼』里面有兴趣。因为内部摩擦就会自己扭曲的世界,不过是空中楼阁,即使将心思放在上头,也只会像遇风吹拂的沙画般毫无意义。说到这里,你应该能够理解老夫无意加害于你了吧。」
等级截然不同。
那口气简直像只靠AIM扩散力场就能毁灭世界,还傲慢地宣称这么特别的不止一人,在集团中这种存在是理所当然。
如果听话者什么都不知道,大概会反射性地出言驳斥。
但是上条知道真正的「魔神」有什么力量。
如果一个世界里同时有好几个全盛期的欧提努斯,将会演变成没人能应付的「幸福」大战,这点他也认同。
那么。
既然如此。
「……那为什么要找上我,你对外头的世界根本没兴趣吧?」
「在佛教里,有个词叫『六道』。」
僧正带出了一个与自身称呼很搭调的词。
「这种思想认为,人类也好,畜生也好,天人也好……所有生命都会一再地投胎转世,朝开悟的境界迈进。无论是寺庙里的高僧,还是近乎穷极『道』而羽化登仙的圣者,在成为完全的佛之前,都逃不过这个命运。即使在这一世备受尊崇,下一世也可能踏上饿鬼或畜生之道。不过呢,一代就已成佛的老夫,实在不明白这种思想究竟是真指物质上的灵魂,还是某种暗喻呢。」
「意思是……?」
「听不懂吗。世界这东西有它的框架。人类、畜生、天人、饿鬼……但是,没有允许老夫等『魔神』存在的『道』。咱们太过超乎常轨,已经无法归于六道之中。话虽如此,净土与天堂的门,却不会替以超常方式登顶的咱们敞开。」
换句话说。
僧正……不,「魔神」们想要的是……
「不在既存六道之中的第七『道』。」
木乃伊直言不讳。
「像轮子一样封闭也行,像梅比乌斯环那样扭曲也无妨。总而言之,咱们想要能容纳咱们的『框架』。圣日耳曼那家伙在教唆蓝花……加纳是吗,他在教唆那个少年时,提到石中剑的故事对吧。跟那个很像。说穿了就是想要一个剑鞘,用来妥善保管威力强大的宝剑。」
「……」
「不,这应该是人世的说法。如果要配合神祇的规模,或许该说密米尔的头或阿努比斯的天秤才对。」
「?」
「大概有些难懂吧。简单来说,就是神明也有测量自身行为是否正确的天秤、指针,或是诸如此类的道具。而上条当麻,对于咱们来说,你或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话题来得突然。
但僧正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刚才也说了,咱们对外侧的世界毫无兴趣。到头来,依旧是数个『魔神』为了该怎么摆布一个世界而争夺资源的状态。无论是平心静气地商量还是互殴,命运都会在咱们所不晓得的地方擅自摇摆,导致外侧的世界逐渐崩溃。另一方面,咱们自己也不见得完全明白该让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或是让它朝哪个方向走。不过,如果有个贯彻单一价值观,方向性又明确的轴呢?」
「该不会……先等一下。」
「上条当麻。以一个拳头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男人,甚至能让幻想杀手这种破格的力量服从自己……老实说,你会先一步解救欧提努斯,成为她个人的『理解者』,这点完全超乎老夫的预料,但你在面对咱们这样的存在时,应该也能像面对那个眼罩神的时候一样,用对话来解决问题吧。」
「……」
上条渐渐明白僧正的意思了。
但这种理解并未让人安心。反倒像遮住眼睛的人逐渐明白前方是断崖绝壁一般,只让他紧张得心脏跳不停又满身大汗而已。
「换一种说法,『魔神』聚集的『捣蛋鬼』相对于世界或命运,可能就跟键盘差不多。不管是谁推谁拉,都会让时代扭曲。不是哪个人有问题,而是每个人都会带来变化。无论是往前进或是回头都一样……不,就连『不采取行动』这种选择也不例外。」
僧正随口说出了惊人的事实。
「所以,咱们想要一只矿坑的金丝雀。咱们虽然稍微试著想了一下,要怎么做才能不替大家添麻烦,不过呢,是否真的能够不毁掉任何人,让大家平均地得到幸福,那就不得而知了。得有人从更微观的蝼蚁视点来看才行。」
「……居然有这种事。」
「当然,老夫也不会要你白白帮忙。既然计分由你来,要在容许的范围内替身边人留点好处也无妨。而这也就等于百分之百能上达天听的许愿或求神。能自由控制『魔神』带来的扭曲,也就能在现实世界呼唤无止尽的成功吧。哈哈,这部分跟圣日耳曼的梦话果然很像呢──圣剑承认的少年,得到了一切成为君王。」
由总是「不幸」的上条当麻,支配整个世界的命运。
真是个讽刺的提案。
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个很难笑的笑话。
「换句话说。」
上条咽下唾液,开口说道:
「所谓的『捣蛋鬼』,对征服世界根本没兴趣,也没打算毁灭人类。只要放著不管,住在那里的『魔神』会自己窝著不出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幸福地过日子,仅此而已。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不错。」
「而且因为就算只是窝著不出来,也会对我们的世界造成各种影响,所以想找个办法解决。不过,做这种事对你们『魔神』来说有意义吗,你们根本没理由在意人类……」
「没啊,一点也没有。事到如今,咱们『魔神』也没什么其他的目标,只想追求各自描绘的幸福,随心所欲地过活。所以呢,这只是因为心里会有个疙瘩。」
「?」
「老夫想想,该怎么说才好。网路咖啡厅。老夫最近对这东西很有兴趣。道理就跟它的防火墙一样。尽管明白十之八九不会有问题,还是要看到威胁件数出现0才能安心吧。」
「安心……你是说就为了这样?在这种让人烦恼要不要跟『魔神』合作的场面,你跟我说就为了这样?」
「同样没错。以咱们的角度来说,如果这个数字是假的就麻烦了,不过除此之外倒是无妨。好比说,防护软体本身压迫到记忆体的空间,或是监视通讯内容等等。咱们已经准备用能够包容这点小事的心态,顺应你的各种任性要求。刚才老夫说过,你会成为许愿的窗口,让神安排的道路上能夹带人类的私心。尽管咱们因为某些事情弱化了,但就算是这样,能够引起的动摇想来依旧大得足以将个人、国家、文明带向救赎或破灭。看样子,你的脑袋应该跟上了吧。」
僧正这么表示。
这不是让自己成为君王,而是以神的身分授予君权。
「关于这点,似乎也有一部分让圣日耳曼那家伙解读出来了。捧那个加纳神华时,他也利用了一些片段吧。但咱们的目的可不止这样喔。过去,那把剑选出了君王,圣日耳曼利用一部分找到了加纳神华,而咱们则找到了上条当麻。话虽如此,但你不必紧张。咱们没打算让计分者扛起『魔神』的行动与责任,只是想要人从外侧证明『安心』这个词罢了。刚刚提到的第七『道』也一样。这不是在谈什么夸张的异界话题,只是想要让无形的安心有个明确的形体,仅此而已。」
「为什么……?」
「要选择上条当麻,是吧。老夫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事才看上你。真要说起来,这么想就弄错顺序了。」
「?」
「拯救一名少女,保住学园都市,终结第三次世界大战,成为欧提努斯的『理解者』,还让满心报复而沸腾的世界重新冷静下来。所以咱们真正的『捣蛋鬼』才会看上你……正好相反吧。」
木乃伊发出空洞的笑声。
「反倒该说,你从一开始就是综观世界的计分者,是预期到有咱们『魔神』这些齿轮而出现的存在。所以才能像这样,在『标准以下』的局面都能不受摆布,致力于解决问题──这样才对。幻想杀手之流不过是你自身本质的附属品,应该说,那只手只不过是在全世界魔法师的心愿仿徨时,受到你的本质吸引罢了。说穿了就是个无聊的第三者。神净讨魔这名字并非源于右手的力量,而是赋予你本人吧。既然如此,代表事象中心不是过去的记录也不是寄宿在右手的力量,而该看成在于你『本身』才对。」
莫名其妙的提案。
然而一旦处于和木乃伊同样的位置,也只会毫不起疑地接受它吗?
「咱们不是将利刃托付给你的右手换取安心,而是交给与『神净讨魔』这名字相称的本质、魂魄。人子啊,回想起第一个目的吧。如果是你,要替咱们正牌『捣蛋鬼』计分、调整应该轻而易举才是。」
正确。
错误。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哪一边?
「更何况,这提案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坏吧。」
僧正若无其事地说道。
「方才老夫说过,震撼世界的事件在你能触及的范围内发生。但在抵达结果之前,又会有多少人受伤,倒下?你从事件发生扛到事件解决,但哪一次拿到一百分满分……不过,如果替咱们计分,随自己的喜好更动世界,就能靠『魔神』带来的扭曲改变这一切喔。」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上条想起欧提努斯。单单一个「魔神」就能做到那么夸张的事了,照僧正的说法,这次则是有史以来全世界的「魔神」一同无条件地协力。许愿与求神,渺小的少年将上达天听。更何况既没有副作用也没有交换条件,而是无比遥远的地方单方面这么提议。虽然僧正说了什么弱化云云,但那又怎么样。
几乎什么事件都能一秒搞定。
或者该说,真的会让事件发生吗?
「你是回答没问题就能使咱们安心的防毒软体,咱们则会让你占据记忆体。这么一来,你就能像字面上一样得到神之力,掌握命运。」
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能够藉由控制扭曲,间接性地模仿『魔神』。你的世界将任你摆布,可以随意改写六七十亿人生活的世界。事前去除一切悲剧,憎恶不再萌生,所有人都能幸福满足的世界等著你。你的选择能在全世界畅行无阻,这点从第三次世界大战与欧提努斯一事即可得知。不用想得太难。只要想成把你至今所做的一切……不,把上条势力再加进一张最强大的王牌就好。」
上条回想至今发生过的事。
尽管自己失去记忆又曾遭到欧提努斯杀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里。尽管世界曾经粉碎,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但一如僧正所言,这能说是一百分满分的结果吗?
自己在欧提努斯的黄金世界中,究竟看见了多少原先没能得救的人露出笑容?
是不是已经证明过,只要有「魔神」的力量,真的就能拯救一切?
左方之地死了。没能阻止木原加群。还有药味久子和恋查的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叫做蜜蚁爱愉和芙兰达的少女,她们碰上的意外又该怎么办?
自己并非全知,也曾遭到欺骗。身体只有一个,光是挥舞两只手依旧有东西碰不著,要从头到尾都走最短路线解救所有人,自己绝对做不到。
如果,「这些」都做得到呢?
犯规或作弊都无妨。如果说,事前拔掉灾祸的嫩芽,在事件开始前就解决问题──这种梦幻般的选项就在眼前呢?
许愿就是许下愿望。
求神则是请求神明。
「魔神」主动走向人类,伸出手来。如果真的只是这样……
「来吧。」
僧正伸出乾枯的手,要与上条相握。
「成为计分者,取得『魔神』的祭坛吧,上条当麻。」
相对地。
少年笔直盯著僧正的眼睛。
然后答道。
「我拒绝。」
木乃伊的手,被留在虚空之中。
计分者。
极限利刃的鞘。
上条回绝了为自己准备的祭坛,回绝了世界的操纵席,这么接下去:
「你所说的那些,和欧提努斯在最后的最后让我看见的『幸福世界』没两样。表面上看起来完美,实际上只是将自身定义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恐怖政治世界而已。就跟逼人承认『衣食住无虞所以关在牢里很幸福』没什么两样。」
「……喔?」
「而且你的提案有个前提──人类如果放著不管,就会开始各种争斗,所以非得事先消灭这些源头不可。」
上条强硬地说道。
「这是谁决定的。如果没特别的契机,人类说不定根本不会引发大事。而你却要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持续监视,一旦『显露』少许不安稳的动静,就要单方面拔掉嫩芽?人家行为鬼鬼祟祟,说不定只是要用生日礼物让情人吃一惊耶!这样才会酿成新的问题!僧正,你说的那些,就跟把人当成稻草一般点火,再用脚踩熄火焰没两样喔。你这种做法,跟喜欢纵火的消防队哪里不一样!」
「在人世追求性善说吗。你明明已经见过那么多的惨剧了。虽然要说嫩又有些不一样,所以咱们才想让你担任鞘与计分者的角色。或许正因为不会这么轻易点头,才能让咱们看上吧。」
僧正似乎反而显得很乐。
「但是不管怎么样结果都不会变喔。」
「你的意思是我会改变主意吗?」
「嗯,迟早的事。看是你在失去之后才发觉,还是失去之前就发觉。想想看,从你拒绝老夫的提议看来,发生事件你就会前去解决,这点与你本人有无自觉毫无关系。既然如此,究竟是要正面迎战增加损伤呢,还是一开始就选择犯规方法无伤解决呢……尽管途径多少有些不同,最后抵达的地点依旧不变吧。事件还是会解决,只差在死者的数量而已。」
「……」
「这么一来,老夫就不太明白你不合作的理由了。明明能让大家都活下来一同欢笑的路就在眼前,为什么要特地选择死路?而且因此失去的生命不是你,是你周围的人们。」
即使心里明白,眼前仍旧一黑。
这是面对「魔神」时特有的问答。欧提努斯展现的「幸福世界」也是这样。亮出看似无法由单一个人达成的终极理想,轻而易举地压倒少年笨拙的自我。他对峙的就是这样的神。
但是不能上当。
那时「总体」应该也说过。乍看之下一切都能得救的「幸福世界」也是种扭曲。她告诉上条,渺小的人类或许只能用独占欲或任性这种东西当武器,但人类就是会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而赌命。
如果用生命的数量来算,僧正或许才是对的。
但是僧正的方法,却会剥夺生命以外的所有东西。所谓的命运,会将人类变成能够轻易操纵的人偶。这和将六七十亿人塞进衣食住无虞的监狱,然后告诉大家「不平等已经消失,也没人为饥饿与贫困所苦,这就是理想的社会」没两样。
对于高高在上得意地笑著眺望的人而言,这大概是最佳解吧。
对于那些双手摆弄丝线,操弄镇日拚命挣扎者取乐的人而言,大概就是这样吧。
要是这种状态持续个一两百年,人们或许会不再抱持疑问,就像反覆进行品种改良的金鱼无法在自然的河流中生存一样。一旦连疑问都没有,大家都满足于这种扭曲的环境,认为自己很幸福的时代,或许就会到来。
茵蒂克丝也一样,御坂美琴也一样,风斩冰华也一样,欧提努斯也一样。
不分什么「人」的型态,所有人都一样。
至今累积的一切全遭到否定,一旦离开人工供氧并彻底控制温度的热带鱼水槽,就会立刻死亡──人们大概会满面笑容地欢迎这种「幸福」吧。
可是。
不过。
「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
「那样」或许不合理,没效率,是种毫无意义的坚持。
「那样」或许不完美,未完成,就连一点好处也没有。
但是,如果问能不能无条件拋弃,事情又另当别论。
说起来,少年能一直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拚命奔走到今天,并不是因为想带来变化。
他想要一如往常的过日子。
根本不想要什么多余的麻烦。
理所当然该有的笑容理所当然地存在,不因为诡异的不合理现象失去什么东西,大家好好相处──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
僧正说的支配世界与管理世界。
就算和平,也只是从根本颠覆上条当麻的「理所当然」罢了。
少年根本不希望茵蒂克丝、御坂美琴等身边的人,被置换成观赏用的热带鱼。
他不需要许愿也不用求神。
因为还有其他方法能保住重要的事物。
「僧正,我不会跟你走。就算你们愿意无条件出借极为强大的力量也一样。这种未来绝对行不通。而且,如果所谓的『计分者』只要符合资格,只要让你们看上眼,选谁都可以,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换句话说?」
「你刚刚说了吧,灾祸的嫩芽事先摘掉就好。不过很遗憾,在我眼中你就是这种嫩芽。会像这样将支配世界之力轻易外借的家伙,我怎么可能放著不管!」
因为,上条当麻知道。
因为他亲眼见识过「魔神」的力量。
从头到尾。
那不是梦境或幻觉。人们的累积、漫长的历史,真的因为神心血来潮而崩溃。拥有那种力量的「魔神」要摧毁现在的世界已经够恐怖了,声称「对这世界没兴趣所以请自由使用」就更糟糕了。完全不知道谁会为了怎样的「幸福」把六七十亿人拖下水。不,也可能「连被拖下水都不知道」地完全被当成人偶摆布也说不定。
「嗯,这下子麻烦喽。」
僧正歪了歪头,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彷佛看见不懂围棋规则的人在乱七八糟的位置下子一般。
展现一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答案」的态度。
开口说道:
「老夫应该已经一再警告过了吧──这只是早或晚的差别,只是失去后才发现或是失去之前就发现的差别。」
紧接著。
从僧正背后那道金属栅栏另一头的虚空中,喷出了某种东西。这由下往上激射而出的物体乍看像两棵大树,但并非如此。
材质是泥土。
这个与僧正身影重叠的东西,虽然也能联想到羽翼,但本质大概是「手臂」吧。
大概是要回敬上条的右手。
僧正叹口气,用黄金剑尖敲了敲屋顶的地板。
「老夫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特别选择失去后才发觉的那边呢?」
「……!」
上条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彷佛有股电流窜过背脊。
但已经太迟了。
一只巨大至极的手臂挥下。
毫不犹豫地砸烂了半座用钢筋水泥造的校舍。
视觉与听觉都被炸飞了。
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法置信。
硬物崩塌的喀啦喀啦声无比遥远。这个结果实在太过简单,与其说是被什么炸弹炸飞,感觉更像是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糖果盒。只是盒子里应该塞了几百个学生与老师。
毁了大半的屋顶上,外露的钢筋宛如柳枝般垂在边缘。僧正意兴阑珊地说道:
「红色不够呢。原来如此,是那个什么演习对吧。」
(?这样啊,因为大家都在追我和土御门,所以位置集中在某一边……大家可能都还活著!)
若是平常上课时间,像填方格纸空格般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大概会平均地被砸烂吧。
不过──
「不用说,只要挥下另一只手臂,大概就能把校舍的另一半也砸烂。奇迹可不会发生第二次喔,少年。」
就连仅存的些许希望,僧正也要摧毁。
不,太明显了。应该看作他故意调整成这样。
为了让上条当麻动摇。
「你真的以为只靠幻想杀手就能拯救一切吗。如果是这样,还是让你失去后才察觉比较好。两者只差在早或晚,只要你快点答应老夫,向神求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剩下的另一只巨大手臂,配合著话语有了动静。
为了将校舍剩下的那一半也像糖果盒般砸烂,杀害里头的数百人。
只为了夺取上条所能想像的「小小世界」。
少年确实感觉到。
脑中有条非常纤细的线烧断了。
「僧正──────────────────────────────────────────────────────────────────────────────────────────────────────────────────────────────────!」
就在泥土做的巨大手臂完全挥下之前。
上条当麻直线冲向眼前的僧正。
话虽如此,他并不是要握紧右拳粉碎木乃伊的脸。刚才对方说了,「你真以为只靠幻想杀手就能拯救一切吗」。
所以,少年采取别的方法。
他压低身子,用肩膀对准僧正,将全身重量压上去。
从四层楼高的屋顶上,毫不犹豫地投身断裂的金属栅栏另一边。
自己蹬地的声音,体感上似乎迟了一步才响起。
浮空的感觉仅仅一瞬。
转眼间重力之丝就捆住了少年,对胃部一带施加沉重的惯性力。坠落开始。他紧抓僧正的手也放开了那副很轻的身躯。
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校舍旁种了数棵并排的行道树。上条的身体直接撞向叶子已掉落的银杏树。「啪叽啪机啪叽啪叽」的树枝断折声接连响起,树枝虽然在他身上划出伤口,却也减缓了坠落速度。即使如此,上条依旧没在途中被树枝拦住,就这么撞上地面。
「嘎……嘎啊!咳咳──!」
跟全身上下那种皮肤被锯子切割的痛楚相比,呼吸困难的问题要显得更严重。不管再怎么咳,氧气都进不了体内,视野转瞬间变得又暗又窄。尽管如此,上条拚命地反覆呼吸后,喉咙深处终究还是传来了一股阻碍得到卸除的触感。他盛大地将暗红色物体吐到土地上,这才终于吸回氧气。
上条手扶树干,慢吞吞地起身并挪动痉挛的眼皮,试著确保视野。
(僧……僧正呢……?)
因为途中松手,所以两人并未落在同一个地方。
换言之僧正没有行道树缓冲,应该会直接摔到地上才对。
但是──
「呵……呵呵。」
上条当麻看见了。
就在数公尺外。身穿紫色法衣的老人正慢条斯理地从操场的泥土地上站起身。
但是,样子不对劲。
木乃伊乾枯的脖子完全骨折,倒向侧面。那颗摇摇晃晃的头,让人联想到垂在枝头却连鸟都不肯啄一口的腐烂果实。
即使是这种状态,他依然在笑。
僧正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笑著。
「嘎咯!嘎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怪响连连。
僧正用乾枯的双手撑住颈部,以看似会让脖子扭得更厉害的粗鲁动作将头部恢复原状。他看上去感觉不到半点痛楚,对于自身肉体遭受破坏也没有丝毫恐惧。
那种异常。
那种异样。
(这家伙没救了……)
上条没用逻辑思考,直觉地下了这样的结论。
「啊……啊啊。不错,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没想到,光是失去力量处于不完美状态,就会让人觉得新鲜呢。这点还真是非得感谢『那家伙』不可……」
没错,欧提努斯那时不也是这样吗?
在那个漆黑世界动用「弩」的时候,她不就是在最后的最后,将自己连同上条当麻一并贯穿,取了上条的性命吗?
(太夸张了。在这之前我虽然也见过好几个接近不死身的,但是全都不一样。这不是什么用来防御的不死身。伤到这种程度,他居然还能因为久违的损伤感到开心……!)
已经不是悠哉听对方说话的时候了。
那种东西光靠一只右手打不倒。继续留在这里会把学校的人拖下水。而且一旦自己让僧正逮到,想必变成什么计分者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少年脑中浮现茵蒂克丝的脸,浮现御坂美琴的脸,浮现身边众人的脸。
还有,他们全都被丢进彻底管理含氧量与温度的水槽,成为观赏用热带鱼的悲惨下场。
(绝对不行!)
少年迅速做出决定。
反正僧正只对自己有兴趣。
(总之先把他引开,哪能再让那个大得乱七八糟的泥手破坏学校啊。之后还得想个根本的办法解决这个「魔神」才行……!)
「这里,僧正!跟我来!」
少年转身背对僧正,全力奔跑。他也不晓得哪边才是终点,总之要先把僧正引走。
「咯咯!明明只是早晚的差别,你就这么想拖延吗。既然如此倒也无妨,咱们的鞘,咱们的计分者,即将化成前所未见的第七『道』,赋予无形安心形体者啊,老夫就陪你好好玩一玩吧。老夫身为『魔神』的力量受到限制,像洋葱与套娃般无限多重的力量,如今只剩薄薄的一层。但即使将无限大的力量无限等分,依旧强大到世界只能勉强容纳啊!」
上条没空对背后传来的每一句话做出反应。
奔跑。
总之用全力狂奔。
或许是刚才那一击的影响吧,原先已有许多裂痕的柏油步道变得到处都是障碍。目标不是正门,而是旁边的自行车停车场。一般来说上条去什么地方都是徒步,唯独今天,空有一股干劲的小萌老师替他准备了巅峰单车。
后轮虽然上了锁,但锁头用鞋底狠狠踹了两三下就乾脆地坏了。
这辆车虽然算是电动辅助自行车的一种,但不是前面有篮子的那种菜篮车。它是以登山车为底,前后轮各是一组特殊的圆盘型陀螺仪,金属框架也大多都附上了粗大的悬吊系统。
巅峰单车。
记得它的前身是特技表演用车,藉助电动辅助系统后最高时速超过五十公里,加上悬吊系统的弹簧后似乎还能垂直跳跃两公尺以上,但上条从未将性能发挥到这种程度。他顶多就是看过小萌老师的资料,还有影片网站上的夸张表演。
就在他连忙骑上车,准备冲出学校时。
「哇,你怎么啦,怎么浑身脏兮兮的!」
「御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怎么了,难道在刚刚的崩塌意外中受伤了吗,叽咕叽咕……(……应……应该不是我那发超电磁炮害的吧,这么一来想询问情书的事也难以启齿了……)」
上条突然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泥土操场上,紫色法衣僧正那乾枯的皮肤逐渐裂开,摆出一副随时要冲过来的姿态。虽然不晓得他的脚程多快,但上条至少知道不能有一分一秒乐观以对。
现在没空仔细说明。
「该死,坐到我后面,御坂!」
「呃,啊?」
「理由之后再说,这样下去连你都会被干掉!」
不需要起跑线或枪响。
为了确认性能与争取初速,上条决定尝试闲暇时在影片网站上看见的单车特技。
(锁定前轮,猛踩踏板让后轮咬住地面,然后松开剎车解放力量!)
「哇──!」
「R冲刺」。
巅峰单车就像箭矢从拉紧的弓上射出一般,在高速状态下得到解放。
总之为了逃离「魔神」僧正,载著上条与美琴两人的电动辅助自行车「巅峰单车」,迅速飞越学校正门。
单车特技全集,其一
「走钢索」
难度二。
骑著巅峰单车在钢索上移动。如字面所示能用在绳索上,所以栏杆、扶手、桥梁护栏等各种物体都可成为立足点。乍看之下很华丽,但几乎都是靠陀螺仪因此不怎么难。若换成楼梯或电扶梯扶手等斜面则有其他名称。
「滑行」
难度二。
利用陀螺仪功能的单车特技。首先正常地踩踏板加速,接著让龙头与行进方向垂直,并将身体用力往行进方向的相反侧倒过去,在车身与铅直线夹角超过五十度的情况下前进。要诀在于转换龙头时要乾净俐落。另外,如果车身倾斜过度,会导致贴地侧的脚擦到地面。
「R冲刺」
难度一。
大概是最简单的单车特技。在锁定前轮的状态下全力踩踏板,将能量储存在后轮与地面之间,然后松开前轮剎车,即可高速起跑。一般不会单纯使用,而会与其他单车特技组合当成起手。由于能在没助跑的情况下加速,意外地常成为高难度技巧的前置技巧。
行间 一
即身佛应该是种相当特殊的成佛方式。
有成佛之意的高僧,自己钻进挖土而成的狭窄地下室;接著将唯一的出入口封死,只留下通气孔。高僧则在里面打坐,一边摇著小铃铛一边念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步骤来说,就只有这样。
实际上,先不管人类是否会特别排斥成为木乃伊。
这是在测试人被逼到这种程度时,信仰是否依旧坚定不移……能做到才算是即身佛。
因此。
即身佛还有一个非常无趣的「收尾」部分。
在仪式的数周到数个月后,里头那位高僧显然应该已经断气后,此时周围的僧人们会再度挖开地下室的出入口。
然后进行确认。
这是要检查已经乾枯的高僧遗体。看看他的姿势、表情,有无出现些许饥饿之苦或对于死亡的恐惧,或是溃烂腐败的地方。如果都很完美,高僧就能顺利被认可为即身佛。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没能得到认可呢?
答案很简单,成不了即身佛,只会被当成失败的遗体。
但是,难道集结几十个尚未开悟的低阶僧人,就有办法正确地从外表判断得道高僧是否开悟吗?
更别说在政治与宗教紧密结合的时代,还会有派系之类的问题。考虑到彼此阵营的影响力后,让那位高僧成「佛」会有麻烦──也会有这种人出面搅局。
没错。
所谓即身佛,并非因高僧自身的行为完成。拥有力量并不是成佛的条件,因为还包含了「让旁观众生『承认』才能完成」这个绕了一大圈的结构。
虽然不太愿意想像,但有些时候贿赂等行为猖獗,台面下或许会有「就是不想让某位高僧成为即身佛」……之类的动作。
既然如此。
假如,有个原本应该成为即身佛的老人呢?
假如,周围的人硬是不肯认可他呢?
……那么。
那位虽然获得了作为即身佛的「力量」,却不被允许成「佛」的高僧,究竟会变成怎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