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上条当麻与上里翔流带著高密度的紧绷感对峙。
午休,地点是能看见各式各样制服的学校餐厅。
若问为什么会变得各式各样,则是因为除了这所学校的高中部会利用餐厅外,还有上条等人涌入,上里穿著不属于前述两间学校的西装制服,再加上中学部的少年少女也会跑来……尽管中学生理应是吃营养午餐或带便当到校,但在那之后他们依旧会跑来餐厅,可见正值发育旺盛期。
因此。
「喂,菜鸟。不能更有点大魔王的感觉吗?」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啦?我们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喔。真要说起来,我们这种人待在这种位置才叫奇怪。」
而且两人的选择奇迹似的同步,都是这间新学舍里最便宜的穷人餐。
所谓的「柴鱼饭」。
连酱油之类的东西都没加,只在凉掉的白饭上洒了逼近保存期限而且几乎已经在透明包装袋里碎成粉末的柴鱼。
「不行啊,怎么能连穷人餐都撞。既然是大魔王,就该点牛排定食之类的东西高高在上地鄙视别人啊。话说这可是家计面临危机的上条先生的最后堡垒,连这点都要争夺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剩喽。为什么要来抢特色啊!」
「我也过得很辛苦啊。毕竟是远征来学园都市,花钱的又不止我一个人。绘恋、暮亚、获冴……唉,总之我还得兼顾各个地方才行。」
上里缓缓叹了口气,上条却不知为何低下头。
虽然浏海遮住了眼睛,却能看见少年嘴角带有狰狞的微笑。
「总算……」
「?」
「总算!总算!总算!周围满满都是女孩子真让我受不了~的炫耀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不定他这一喊,比刚才在楼梯附近相遇的厮杀场面时还要有劲。
「啊~啊~这还真是绝望呢。盼望新天地吗?」
「啰唆啦,混蛋!我已经受够期望落空的新生活了!每个都是好人根本不有趣!是啊,好歹该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在才有乐趣!蛋糕旁边放柳橙汁只会让味觉死亡,需要特别用苦味陪衬!好啦请吧好好好请请请,拜托用那张冷酷的脸说『什么嘛,这点小事理所当然』吧超级大情圣~!」
「别管这个,谈正事吧。」
上里表情严肃地说著,同时拿起桌上的调味料组合。
放到中央。
酱油、伍斯特酱、盐、砂糖、胡椒、美乃滋,相当基本。
「照这样下去,我们只会吃到一样乾巴巴没味道的绝望柴鱼饭。从现在开始,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好啦,让我们加点东西进去,替最便宜的穷人餐增添色彩吧。」
「啊?既然有酱油在就老实地……」
「刚刚提到乐趣的人是你吧?柴鱼饭加酱油虽然不会错,相对地却绝对不会超过平均分数。话说回来,如果把它说成拿掉海苔的海苔便当,不是会让人相当郁闷吗?」
……真要说起来,学校餐厅的菜色最重视经济实惠,想从它的味道与口感里找出人生的惊奇,这已经是个过分的要求了;但两位「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却刻意在这种不会有任何收获的大航海时代划桨启程。
先手,上里翔流(穷人初段)。
「突如其来的胡椒。」
「这是辛香料吧!明明连要甜要咸都还没决定耶?」
「接著用美乃滋决定整体方向。」
「居然往酸味逃!」
既然要在味道上出人意表,总之加进美乃滋就不会有错。追根究柢,喜不喜欢美乃滋虽然是见仁见智,但只要能通过这关,大致上都会成功。
「最后再稍微淋点伍斯特酱弄得像章鱼烧或大阪烧……总之用面食类的调味整合。哼哈哈~成了一个弧度急促却顺利滑进好球带的漂亮变化球,不是吗?」
但是后手上条当麻(穷人九段)的水准不一样。
「首先呢,这边有泡菜对吧。」
「虽然你问『对吧』,但我搞不懂这前提怎么回事……泡菜哪来的?」
「跟那边的陌生人要的。据说点定食就会附,但是没人吃。」
上条将不知什么时候搜集来的三四人份泡菜倒在柴鱼饭上,用筷子搅拌。
「就这样说它是拌饭有点寒酸,所以我又跟吃鸡排饭的人要了高丽菜丝对吧?」
「喂,吃主菜之前不是应该先吃高丽菜吗?你们该注意一下健康啦。」
「然后呢,适度地拌一拌冲淡味道并增添口感,最后再跟点荞麦面的人要来剩余酱汁稍微滴一点就完成了。因为他是将小杯子里的酱汁倒进碗里,所以底部还剩下一些。」
「话说回来,你这样根本完全犯规吧?应该用这里有的东西一决胜负啊!」
「没人说过这种话。只要能让眼前这份穷人餐丰盛一点,要我做什么都行。听好,菜鸟,只想著用眼前材料决定最佳解答的上限,这就是你的缺点。你该睁大那对别扭的眼睛看世界,哈哈哈哈──!」
正当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相容的两人一边对瞪一边大嚼穷人餐时。
不知为何一名娇小的女孩子坐来上条与上里这桌。
以尺寸感来说,她应该和小萌老师不相上下。
这名黑色长发上系著大缎带的女孩子,来回打量上条与上里的脸。
「那……那个……你们有……好好相处……吗?」
「怎样啊,小妹。在千金小姐眼里这种拚命让它增量的穷人餐或许看起来很好吃,可是它不但一点也不好吃而且意外地多油多盐,所以不要随便踏进这一行。如果平常点得起烤鱼定食这种高级货,就没必要特地走上这条修罗之路喽。」
「你啊,为什么变成无赖模式啦?」
当然是因为不这样就撑不下去啊。
既然人家已经带著肥美的鲭鱼过来,什么穷人餐的努力基本上都等于是白费力气。这就像拿著竹枪碰上战车,再怎么努力也赢不了。不过──
「萝卜泥如果不吃就给我。」
「啊,好,请用请用。」
「……你这个人吃饭,只要是人家给的东西都行吗……」
「你挑鱼骨头挑得好乾净,真有气质。」
「羞羞……」
上条把不知为何害羞起来的小女孩放在一边,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啊……喂,上里,你见过站在这学校顶端的家伙没有?」
「唉,我可不认为这里有什么守护东西南北的魔法四天王,或是地下超能力格斗大会的女王陛下。」
「学生会长啦,那个绰号惊吓兔的家伙。早上听说和那个戴眼镜的待在一起,可是到头来还是不晓得究竟是哪一个。不过嘛,她大概和我没什么缘分就是了。」
上条将萝卜泥拨到碗里,把穷人大杂烩整个拌在一起。
「那个戴眼镜的书记说『她』,所以应该是女的吧?我说上里啊,你比我们早一步来到这里对吧。见过她了吗?」
「这个嘛,见是见过了。我放学后也会稍微帮点忙。」
「喂,情圣,打从频繁进出学生会开始,你就既不普通也不平凡啦!我问你,她是个怎样的人啊?既然是学生会长,感觉上应该就像学姊系女生的顶点吧?是……是个很有包容力的人吗?就……要比喻的话,就像将来适合当学生宿舍管理员的大姊姊那样有魅力……!」
「啊呜啊呜啊呜……」
「其实啊──」
上里指向旁边。
他看著那个只有「巴掌大小」和「会把鱼骨头挑得很乾净的人」这两种属性的女孩子,说道:
「她就是学生会
「开什么玩笑,全部重来。」
就在刺猬头笨蛋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一旁的女生连著椅子一起往上弹了一下。
眼角含泪的女孩颤抖著说道:
「对不起,很多方面都不配真的很对不起!可是这个职位基本上是由选举决定的那个它不管是自荐还是别人推荐所以别人因为觉得有趣擅自送件我也有我的理由擅自把这种形象安上来会让人很困扰应该说……!啊呜啊呜啊呜,未……未绘~!」
双眼变成叉叉的巴掌大小女孩一喊出某个疑似人名的词,就有个褐色头发的中学女生从混杂中学生与高中生的人群中走出来。这里明明是餐厅,她手里却拿著便当袋,或许是打算和认识的人交换菜色也说不定。这已经是上流阶层的领域了。
「唉,你在干什么呀『姊……』」
少女说到一半,嘴巴就停住了。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看过来。没错,她看著上条当麻的脸。
上里翔流连人带椅稍微退开,和上条保持距离。
「(……还是离远一点吧。我不想在这种地方也让女孩子受到右手摆布。)」
嘴里嘀嘀咕咕的家伙就别管了。
中学女生从后将双手放在娇小惊吓兔的肩上,小心翼翼地向上条搭话。
「那……那个,我叫秋川未绘。你……记得我吗?」
躲到个人空间之外的上里,以很感兴趣的眼神打量起「前辈」上条的反应。
于是刺猬头说道:
「谁啊?」
学生会长「啊啊!」地叫出声来。
「不……不可以对未绘说出这句话!未绘是相信自己有点特别的青春期女孩,所以就算她进入『大家都该认识我』模式也必须温柔地对待人家!这是基本!」
「呃,不过我又不是茵蒂克丝,没办法用完全记忆能力把路上每一个行人的脸和名字全部记住啊……」
「真拿你没办法,就算是这样也可以选择『配合人家』吧。对于『记得我吗』根本没有『不知道』这种选项。你是会无视『能麻烦你打倒魔王吗?』这种回圈处理一直选择『不』的人啊?不过嘛,知道你不会看到女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固定台词拉近彼此距离,也算得上收获就是了。」
「还有为什么我觉得你们好像在追击人家啊?那个女孩子已经倒地脱水,整个人感觉不到生命力了耶~」
明明五感应该正常,但秋川未绘不知为何有种已经变成灰色还乾燥裂开的感觉。
「一次来太多弄得有点像缠上鸟巢那类东西的电线,我们一个一个消化吧。话说回来,这个小不点真的是学生会长没错吧?而且还是高中部的?咦──!」
「为什么你好像对这点很不满呀!这里又不是你的学校!真要说起来我也是被人家推荐后拱上来的,应该说好像有一半的人是觉得有趣才把票集中过来呀!」
「嗯~传奇程度大概和履历被弟弟送去偶像事务所就当上偶像差不多呢。这还真是强烈的『特色』,也能说拥有『世界』就是了。」
上里轻声嘀咕,但上条没空理他。
因为他有种东西。
没错,就是梦想!
「这样不行!」
「哪里不行!」
「说到女性学生会长不就是美人、天才、有钱三要素吗!这个美人可不是指美少女喔,既然站在学姊系的顶点当然该优雅吧!逛校园时没认出来是这么回事啊,居然是变小只啊!为什么是巴掌大小啊我完全搞不懂!」
「……所……所以就说我也不是自己想当只是被人家拱上来的……」
「啊……该不会有肉体变化之类的能力,是那种只能在满月夜晚的阴暗泳池畔变成性感肉体的限定变身系?虽然这变化球也太夸张,但在学园都市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很抱歉,我的能力属于异能力(等级2)的发火系。只会普通地产生火焰真抱歉。」
「怎……怎么办,有够半吊子……该不会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吧……不过一般来说不是应该是无能力或超能力其中之一吗?」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或许是终于受不了了吧,眼眶泛泪的惊吓兔(假名)握起粉拳开始捶打上条。
没错,说起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总算从灰色乾燥状态恢复的秋川未绘摇摇晃晃地起身,对巴掌大小的学生会长耳语:
「好啦『姊姊』,你得自我介绍才行。」
「啊,我叫化生院明日香。」
「名字倒是相当不得了。」
「呃……那个,我听说转学生里头有两个特别会惹麻烦的问题儿童,所以才试著接近。怎么样,你们能好好相处吗……?」
听到这句话,上条与上里同时皱眉。
什么会惹麻烦和什么问题儿童,在这种时候都不重要。
他们以极为奇怪的右手指著彼此的脸这么大喊:
「「居然把我和这种○○混蛋相提并论────?」」
「咿!啊呜啊呜啊……未绘────────────────────────────!」
上条当麻与上里翔流。
刚转学就取得「弄哭学生会长之男」的奖杯。
2
每当来到银行前都会感到紧张。
「滨面,你在做什么?」
「……哎,又没戴毛线帽或墨镜,警报应该不至于突然响起就是了。」
遮住脸踏进便利商店或银行会让人叫警察来,这算是很有名的故事。最近还有人因为跟流行戴黑色口罩也遭到通报……滨面仕上在当不良少年时曾听说过这种事。
据说。
即使没有遮住眼睛或嘴巴,一群人顶著自豪的鸡冠头或光头走进店里,也可能让店员按下警报器。
滨面仕上与泷壶理后并肩而行。
「哎呀~真讨厌这种有如买完粉红色书刊后要通过防盗门一般的小鹿乱撞感。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滨面你就是因为在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才会显得没教养。」
在粉红色体育夹克少女不客气地指出这点的同时,头发染成褐色还穿鼻洞的少年通过玻璃自动门。
午休刚过的银行内,排自动柜员机的人比柜台处还要多。大概也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大学生远比中学生和高中生多。那究竟是要领生活费,还是反过来要把钱汇到某处呢?搞不懂这些弓起背猛按画面上按钮的人在想什么。
柜台那边显得稀稀疏疏。贴著NISA还什么海报的那面墙边有薄型电视,正在播放下午的第一档谈话性节目。
「我负责填单子,滨面你去领号码单。」
「了解。」
滨面暂时离开黑色短发的泷壶理后身边,走近柜台旁边的机器。他拔出像灯笼妖怪吐舌头那样冒出来的纸片,发现顶多只要等三个人。
(……今天的来宾是一一一吗?果然是针对家庭主妇的时间呢。)
他对电视没兴趣。反正又不能自己切换频道。
滨面坐到沙发上,手伸向杂志架。他被特写车展报导的汽车杂志引起兴趣,于是拿起来翻阅。
他们来到银行的理由很单纯。麦野沈利、绢旗最爱、泷壶理后,还有已死的芙兰达.塞维伦。过去都是让报酬先汇入相当于「道具」全员对外窗口的共同帐户后,才分配到个人帐户里,两人这次前来是要将这个对外帐户解约,并且将泷壶个人帐户中除了所需生活费以外的部分改为定存。
这种于电脑上进行的帐户处理,在这个国家或这个世界上,可说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一天内次数多到数不清的大量作业之一罢了。
但有它的意义在。
也就是主动放弃对外窗口,放弃以见不得光工作赚取报酬的「道具」身分。另外,将存款改为定存,这点也代表他们稍微意识到了将来的事。不再只关心一时的不劳而获,不再只看短暂的此刻,不再只看单点,而以线的角度关注人生。
这些少女稍微不留神就会飞上云端,不解风情的少年滨面实在弄不懂她们的真心话。但是除了简单的表情和话语之外,还能像这样接收到她们发送的微小信号,依然让他觉得收获不少,翻阅杂志的手指也因此变得轻快。
就在这时。
应该是动作粗鲁的关系吧。滨面感觉身旁有人重重地将坐垫往下压。
有些不高兴而转过头去的滨面仕上,看见了来者──
身上只套著半透明雨衣,危险度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少女。
「啊……」
起先,正常的喜怒哀乐从滨面脑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的意识一片空白,即使看见极度超乎常理的少女,也浮现不了任何正常的感想。
「啊吧啊嗳?」
少女头上戴著防水兜帽并展现泳装般的晒痕,对于来自男性的视线毫不在意。她将看似十分沉重的运动提包放在脚边,接著优雅地翘起纤细的小脚。因为没穿鞋袜,所以能看见她的脚趾张开又并拢。
她口中叼著的东西,一开始滨面还以为是芙蕾梅亚那些小孩会喜欢的棒棒糖,但并非如此。如果是糖果,不该有那种银色光芒。
(……披萨刀……?)
滨面在脑里将危险度往上提升一级。
或许乍看之下会觉得莫名其妙,或许会觉得它跟那种与手指虎一体成形显得夸张、凶恶的「怎么看都很专业的」刀刃相比算不了什么。
但是并非如此。
因为从经济效益来看,厨具是最方便入手的刃器。
虽然也有短刀和警棒等多种选择,但这附近能藉由网购与店家弄到手的商品,大多都只能拿来看。刀刃只比拆信刀锋利一点点的短刀、敲两三下就会弯掉的警棒、一按开关里面就会烧断线的电击枪,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罕见。换句话说,跟大手笔花两三万买来的刀相比,附近超市就能花千圆入手的菜刀要锋利多了。而且产量大也就代表追踪困难。不良少年时代(……可以这么说吗?)的知识这么告诉滨面:这家伙是「内行的」。
幻想世界的居民单手握住刀柄,让圆刃离开嘴边。
她以彷佛要哼起歌来的轻松神情,开口说道:
「滨面仕上。如果锁仁和恋因的情报正确,看成『当事人』之一应该没关系吧。」
「你说……什么?」
雨衣少女说的话无关紧要。
这种超乎常理的人知道自己名字,光是这点就已经算得上重大新闻了。
展露肌肤颜色的少女,轻笑著继续说道:
「哎,怎样都好啦。至少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问题,滨面。还有,你今天要去哪里?」
她完全没把看不出意图的少年放在眼里。
紫水晶般的眼眸闪烁著战意与好奇心。
「你还是老样子在帮『道具』还什么的跑腿对吧,简直像是为了名人而存在的零件呢。可是啊滨面,你不管到哪里都是滨面仕上喔。即使粉身碎骨,你也不会成为麦野沈利或绢旗最爱的一部分吧。懂吗?你的人生,没有累积任何东西喔~你大概就是会从火箭上分离的用过就丢推进器吧。当名人摸到天上的星星时,利用完毕的你则会摔落在地,就只是个滨面仕上。不可以误会喔。」
「……」
麦野沈利与绢旗最爱。
以及自己在「道具」这个组织内的地位、行为。
身为城市里的暗部,照理说这些都该是已经封锁的「大前提」,她却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这些还可以继续扩大解释喔?」
「你想……说什么?」
「换句话说,滨面仕上不管到哪里都还是滨面仕上。即使你跟著麦野沈利与泷壶理后,即使你试著效法上条当麻解决事件,也不代表你变得善良。既然没有成为最强的战力,也就不可能得到大家认同吧?人类啊,从出生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是属于组织的个人喔。因为人类既当不成无视全体的自由个体,也没办法成为无视个体的稳固全体。」
「你……知道些什么?」
滨面咽下口水,出声质疑。
「这些单看非公开的文件不会知道。麦野和绢旗姑且不谈,只是追踪『道具』不可能连泷壶这条线都看得到。既然如此,你到底……」
「嗯?知道的不是我,而是锁仁和恋因的『天气姊姊』们就是了。」
雨衣少女将手臂放到沙发靠背上,嘴角浮现愉快的神情。
「还有啊,这并不是『用问题回答问题』来敷衍对吧。你应该已经隐约察觉到,我不是处在『陌生人』这种旁观位置,而是『实在算不上怀著善意的某人』才对。要怎么办,装得煞有其事却连足迹都没留下的附属品先生?既然让我接近到这种距离,能选择的路就不多了吧?第一,坚持当个零件争取让泷壶逃走的时间。第二,放弃『职责』为了存活全力逃走。第三,这个嘛,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地倒在上条当麻面前,留给他某种遗言。嗯,大概就这样喽。」
为了让「道具」动作顺畅而存在的消耗品。
想藉由效法他人而得到同样正当性的人物。
不是「自己」的某人。
「你该不会在想,要把从天而降的麻烦化为机会好好表现,保护女孩子让自己看起来很帅吧,凡人?」
「……」
滨面仕上缓缓吐了口气。
然后朝距离三十公分的异世界扔出一句话。
「这种事啊,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出乎意料。
雨衣少女吃惊地看著滨面的脸。
如果是虚张声势,大概会引来冷笑吧。不,或许对方会直接用暴力当回礼也说不定。
「如果是率领武装无能力集团(Skill Out)那时候,或许我会很在意这种事吧。无论如何都想要个特点,希望周围的人都讨好我,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无法维持『自我』这种东西──当时的我或许会这么想。」
但并非如此。
滨面仕上真的只是老实地说出真心话。
「不过说实在的,『自我』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吧。那些一脸认真地说什么要寻找自我而到处乱晃的家伙简直蠢毙了。『自我』?价值?那种东西放著不管也会跟上来。说想当个特别的人,真的特别了又怎样?大概是这种感觉。」
「……」
「因为啊,普通可是非常不得了的耶。」
滨面叹口气。
「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走在轨道上,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啦。人类啊,只要从旁边稍微推一下就会轻易脱轨。过去都在暗处做蠢事的我很清楚,躲在里侧的麦野、泷壶她们就更夸张了。夺走别人人生还大言不惭的我大概差劲透顶吧,但是一来我不想变成那样,二来如果她们说要回到那种时候,我会全力踩剎车让她们想放弃这么做。这不是很重要吗?」
滨面仕上没有色彩。
如果不贴近拥有强烈特色的存在,没人会认知到他。
这是个大前提。
但是,他并未止步于此。
「我不管到哪里都是无能力者。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变得特别。」
可是──他轻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变得特别,会走歪路,不会偏离普通的位置,光是这样不就等于『最强』了吗?」
「嗯,原来如此啊……」
雨衣少女轻笑了几声。
和方才的嘲弄相比,显得稍微柔和了些。
「陷得比想像中还严重呢。乍看之下很有道理,实际上却依赖得非常深嘛。」
「我想也是……啊~啊~我自己说到一半就发现了。这和那些只会巴著大企业标志的所谓『社畜』完全一样。而且根本不觉得痛苦,会想挣扎逃脱,已经发展到会对自己身为社畜感到喜悦的末期了。」
走到哪里都不上相的滨面旁边那位留著泳装晒痕的裸身上套了半透明雨衣的少女,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
叠了两层的雨衣衣襬,有如漂在海中的水母或海天使那般掀起。
这下子反倒是滨面一脸讶异。
「怎么啦,你什么都不做吗?呃,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搞不清楚是谁的家伙厮杀就是了。」
「不干啦,就算攻击你似乎也没什么收入。这和我的目的不合。」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那个像玩具的廉价怀表吻了一下。
接著说道:
「……不过嘛,我毕竟需要有个交代,所以想要点『替代的东西』就是了。」
「替代的东西?」
「签名喽,要说火力展示也行。银行就这点来说相当方便呢。抢劫、破坏金库、色诱、制造兑换伪钞的管道乃至于入侵电脑系统。既然这里是安全的象徵,那么反过来说,只要能顺利地打击这里,就能证明自己犯罪的能力。感觉上呢,大概就像只要爬上去就能用来宣传的知名困难高山吧。」
到了这时,旁边才传来粗鲁的一声:「喂!」
也不知是之前都没有人注意到,还是她实在太过光明正大所以人们没当一回事。这名直接将雨衣套在留著泳装晒痕的裸体上,装扮极为可疑的少女,似乎终于引起男性警备人员的注意。
「嘿咻。」
少女扭动身子,抓起沉重──没错,其实完全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长型运动提包肩带,然后环顾周围一圈。
「非杀伤啊。有公德心还真没意思呢。用多一点抵抗的搞法偷吃起来也比较有趣嘛。」
雨衣少女从一开始就对装备著警棍和电击枪等武器的男性没兴趣。
她盯著柜台后方。
拥有巨大圆形门扉的大金库。
「也对,要破坏的话选那个就好了吧。」
这时。
滨面背上窜过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抖。
而在同一时间,他也为了尽可能保护自己免受生命危险,开始在脑中搜寻并提取各式各样的情报。简直跟走马灯没两样了。在闪过脑海的记忆与知识中,有这么一段。
事情发生于黑夜海鸟与银色十字.阿尔法还在追杀芙蕾梅亚.塞维伦的时候。当时自己为了从FIVE_Over Modelcase_“RAILGUN”这项巨大兵器底下保护幼小少女所使用的避难所,不就是银行的大金库吗?
锁头,插销,绞炼。
颂唱般吟咏的少女,无视这一切。
她伸长舌头。
舔过原先一直没派上用场的披萨刀圆刃侧面,将工具领至嘴唇的空隙。
物体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灾厄以人的话语宣告:
「外部供品,吾乃献上武具请求海神马那南赐予恩惠者。」
在此只说明结果。
「轰────!」的一声。
少女无视大门与厚重的防护墙,让整栋银行建筑倾斜。
3
下午第一堂课是体育,而且要跑马拉松。
上条他们班是男女一起上,所有人都被赶到校外。
「呼……吁!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感觉道路接力啦,马拉松啦这类东西变成冬天的例行活动了。说起来职业棒球什么的不也是因为在冬天做剧烈运动会受伤所以不比赛吗!」
「跑步时还能讲这么多话就表示没问题啦。呼……呼。再怎么说阿上都有练过嘛,我有说错吗?」
「你是指我常在晚上莫名其妙就被不良少年追著跑对吧?完全高兴不起来啊!」
上条他们并非领先集团,而是在中后段悠哉地慢跑。话虽如此,比起那些或许是中午大餐吃太多所以按著腹部的脱队组,还有力气边跑边吼的上条应该算得上耐力十足吧。
「这么说来阿上,你听说过我们现在来打扰这间学校的制度没有?中学部和高中部之间似乎有伴读制度耶。」
「吹寄是不是也说过这件事?考虑到免费提供家庭教师这点虽然好像很方便,不过实际上应该是要提高直升校的升学率吧,为的是阻止中学部毕业生不直升高中而选择别的学校。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太自由呢。」
「话说回来,光是听到学姊手把手指导学妹的制度就会让人脑中开满百合花,我是不是该去接受一下核磁共振检查啊?」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心理治疗或出家吧。还有这又不是限女性,也可能出现普通的两个男生一对一教学才是。」
「咕哇!又不是土风舞剩下来没人要的!为什么……为什么不会产生男女配对啊!」
「不就是担心事情照你所想的发生吗?」
不过实际上究竟如何呢?
这个嘛,高耸的胸部加上大腿附近若隐若现的吊袜带,平常是个要求严苛的菁英实际上却是个有点脱线的温吞舍监大姊姊──如果有这种无懈可击的美女学姊手把手指导,那当然跟天堂没两样,不过在此先把美梦放一边,讨论现实的问题。
好啦,对于连平常社团活动都坚持当回家社的上条和蓝发耳环来说,一个连私人念书时间都会毫不留情闯进来的「学长姊」,看起来真的会那么让人求之不得吗?
「那么,差不多也该认真冲刺了。我就先走一步啦!」
「啊?你为什么突然变那么热血啊,蓝发?」
「你真笨耶,阿上。今天体育课是男女一起,而且说到女生跑马拉松,当然就会有晃来晃去的奶子在等我们呀!」
「你这个人啊,如果把力量全部引领到正确的方向,应该能拯救一两个银河系吧?」
「这里可是就算打倒大魔王拯救宇宙和所有银河系都得不到一个奖励之吻的世界喔!但是我发现,单纯跟在后面看不到晃来晃去的奶子,不从前面看就没意义!所以为了拜见所有晃来晃去的奶子,我必须站在顶点────!」
哒哒哒哒哒哒哒──!蓝发耳环踩出夸张脚步声逐渐远去。明明说了是马拉松,他的跑法却完全是短距离冲刺。多半是因为多巴胺还是脑内啡大量分泌让痛觉消失吧,想必这家伙还没冲到最前面就会因为缺氧倒下。要小心别踩到他。
(……这么说来,土御门那家伙到底怎么样啦?我忘记问上里了。)
「喂,人类。」
「然后在忘记时欧提努斯地狱就会到来。」
「劈头就来这么一句招呼啊。我都一直窝在口袋里保持沉默了。」
「这么说来,讨……讨厌啦!我换体育服时你躲在哪里啊,欧提努斯?该不会你已经把我全身……!」
「~~~~!是你自己不说一声就突然换起衣服的错吧!替无处可逃的我想一想!」
因为只要在上课时间内跑完就好,排名不重要,所以上条暂时停下来靠到路边,专心和欧提努斯对话。
「还真和平呢。上里翔流已经和你接触过了不是吗?」
「……也对,要是知道你躲在我的口袋里,或许世界会被随手毁掉也说不定呢。」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餐厅的事。
「不过,你觉得这次会是上里安排的吗?他是每件事都能绕到我前面,还是说从选择新学校那时就已经介入了?不过僧正毁掉校舍、小萌老师等人挑选代理校舍,这些事件的随机性都相当高。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我和上里冲突的『始末』,应该也出乎他的意料才对。他有办法把这些全都考虑进去拟定新的袭击计画吗?」
「的确,如果有办法事先设想到这种地步,应该安排得更巧妙,把状况设定成根本不会败北才合理。」
坐在肩上的欧提努斯乾脆地承认,并接著说道:
「……但是,如果这人擅长临机应变就另当别论。他也有可能是要利用这个意外惊喜,削弱你的实力。而事情就如上里所愿,你们待在同一个生活空间。只要有那个意思,他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
「上里翔流的作风就和昨晚所见一样。我讲明白一点,他的风格比较接近我而不是你。记得率领『捣蛋鬼』的『魔神』欧提努斯吧?为了达到目的,科学和魔法都搜集,敌人和友军都玩弄,只为了自己的目的使唤世界。上里翔流没有禁忌。『怎么会这样』、『再怎么说也不用到这种地步』,这些话完全不需要。就像过去我为了让你屈服,因此焚烧世界彻底挖出它的软肋一样。」
「有这么夸张吗……」
「就这么夸张。」
欧提努斯说得斩钉截铁。
「先不管是故意或偶然,因为得到特异能力而扭曲、希望让状况复原等部分全都如出一辙。我自己就是这样所以很清楚。这种人会觉得眼前所见的世界索然无味,对周围的牺牲与损失不感兴趣。因为觉得自己彷佛活在电影或电视剧里一样,所以没有罪恶感。为了达到目的,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破坏伸手所及的一切。如果打开大金库需要让整座城市停电,他会无视医院的新生儿病房和居家疗养用的氧气机径自关掉开关。他就是这种人。」
上条缓缓叹口气。
接著说道:
「我不认为有这么夸张。」
「喔?愿闻其详。」
「如果他真的毫无感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为了帮助柏德蔚姊妹而合作。」
「所以我刚刚说了吧,就跟电影和电视剧一样。」
欧提努斯傻眼地回答。
「这是虚构,是娱乐作品,和现实的事件与团体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如此,还是不会想看见悲剧吧?如果能改变,自然会想改变它吧?就这种程度罢了。即使电玩游戏里的分数增加只数减少,对漫长的人生也没有任何影响,但只要能够看见数字就会让人冲动,对吧?所以你要小心,他的共鸣与热情没什么份量。即使当下拿著手帕哭泣,也能像切换开关一样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大概就像泡面广告里动不动就一脸惊讶的艺人那样吧。你应该这样想:昨天的理解不见得能延续到今天的关系。」
上条当麻对于上里翔流这个人的了解也不算深入。
他并非人格侧写专家,对于交谈内容的真假与份量,无法百分之百判断正确。
只不过。
无论如何。
上条都无法轻易地点头同意欧提努斯这番话。如果用敌我区分,上里无疑是敌人,是个毫不犹豫地破坏上条当麻右臂,并且想杀害仅存「魔神」欧提努斯的危险人物。
可是,连这人为了帮助柏德蔚姊妹而行动的部分也要否定吗?
那颗为了身边世界,为了想守护的少女而激愤的心,或许有判断错误的地方。但如果没找到让他那么珍惜的东西,他也不至于跨过那一条线不是吗?
上条暗自这么想。肩上的欧提努斯看著他的侧脸,傻眼地叹口气。
然后说道:
「喂,该不会连你也遭到上里的毒手了吧?」
「咦?」
「这不是开玩笑喔……从聚集在上里翔流周围的异常战力就能看出来,他对于掌握人心很有一套。我不认为那只靠一张嘴就办得到。哼,『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吗?虽然也有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弱者以争取他人共鸣,因此擅自宣称自己是庶民代表还什么的人,但上里表现出来的可不是那样。领袖气质、魅力,什么都行。他显然拥有那类看不见的东西。」
「……」
「上里翔流可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好应付的对手喔。如果你是因为奇迹般平衡而成就的天然钻石,他就是能在实验室里完美重现的人工钻石。不管哪一种都是光彩夺目。你可不要轻易地被他吸引、吞噬喔。」
上条吞了一口口水……接著露出诧异的表情。
「慢著,欧提努斯。这么一来就不合了吧。」
「哪里不合?」
「哎呀你想想看,如果上里是人工钻石而我是天然钻石,那就代表我也和上里一样拥有『某种东西』。有特殊的右手又不代表什么人都会靠过来,何况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看起来像是有那种气质或魅力吗?」
「……啊,我懂了。这个不折不扣的天然呆……」
「?」
就在上条疑惑时。
后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怎么啦上条,因为是下午第一堂课所以身体不舒服……哎呀。」
来者是穿著短袖体育服的吹寄制理。
而这位黑发高额头的同班同学,不知为何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坐在上条肩上的欧提努斯。
「上条,那是你的特色,不是缺点。但你在拿出来之前好歹先想一想。」
「呃,我老实告诉你,欧提努斯并不是什么穿著暴露的人偶。你只要稍微摸一下就会知道了啦!」
「……很遗憾,欣赏人偶我倒还能理解,但拿起来把玩就……真要说起来,强迫异性摸这种东西应该算得上性骚扰……?」
「喂,人类,你以为我这个神祇会容许你这位『理解者』以外的人随便乱摸吗?」
「……而且你自己要人家摸,却还用腹语术发出假音表示排斥。你的世界观建构得太完整,我已经无法介入了。还给可爱的人偶『神』之类的称号……我今后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同班同学才好……?」
「救救我啊神明──!上条先生好像要被归类到奇怪的分类里了~!」
上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但自称「理解者」的欧提努斯坚持不肯离开少年肩膀。
吹寄似乎也察觉继续针对这点不会有什么好处。她换了个话题。
「这么说来,上条,你听说转学生的事了吗?」
「啊?那不就是在讲我们吗?」
「我们只是借用校舍而已,严格说来不是转学生。不是在讲我们啦。」
吹寄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说道:
「那个叫上里翔流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认识他对吧?我稍微听到人家在讲中午学生餐厅发生的事。」
「唔。」
「上条?」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从同班同学口中听到上里这个名词,带给他的惊吓比想像中来得大。该怎么讲,就跟魔法和「魔神」这些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出现在对话中差不多。
「不过就我听起来,似乎没引起什么话题。该说这件事可有可无呢,还是该说如果没有『转学生』这个词会让它就这样埋没呢?感觉我们大举涌入好像对不起他。」
「……他是个讨厌引人注目的家伙,搞不好反而会高兴呢。」
「那就好。」
她可能有点介意这件事吧。
毕竟这个同学很会照顾别人。
不过呢,上条再不跑起来,或许会来不及在体育课结束前跑完。于是他和吹寄一起沿著指定路线慢慢地跑。
「话说回来,吹寄你给人习惯慢跑的印象耶。比我还慢代表你的速度在平均以下?」
「因为我是为了维持健康而跑。大步抢快跟人家比赛却对身体造成负担,这种事我可不干。和名次相比,我宁可选择维持自己的节奏。」
吹寄这么一说,上条才注意到她既没有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没有肌肉紧绷的感觉。如果拿出真本事,应该能抢到很前面的名次吧。
而吹寄在注意到上条的视线后,露出怀疑的表情。
「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著我看啊?」
「────」
上条认为,这应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希望如此。
不幸的源头应该在周围。
第一,听到吹寄制理说「盯著她看」,上条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放在那里。
第二,刚才往前冲的蓝发耳环那番胡扯之中,有这么一个词。
晃来晃去的奶子。
从怀疑转为面无表情的同班同学,以平板的声音这么问:
「……很在意吗?」
于是上条当麻老实地回答:
「我很在意!」
紧接著非常老实的头锤来袭。
4
橘色的密度很浓。
放学后,毕竟已经是十二月,所以日落较早。学生们因为社团、委员会、到外面玩等种种理由而被校舍吐出来的景象,染上夕阳的橘色。
在这之中,没有社团、没有委员会、没有到外面玩的上条当麻走在校园里。
双手提著两个大袋子,可燃垃圾与不可燃垃圾。
(……呃,丢这边可以吧。)
教职员用的后门附近有个垃圾场。虽然听别人说过怎么走,但实际走到陌生的地方还是会让人有点担心。所幸这跟去特别的教室上课不一样,没有时间限制。
趁著没有人在,欧提努斯从口袋里探出头。
「嗯~」
「欧提努斯。」
「有意见的话就扪心自问一下。至少该用我这边的手拿不可燃垃圾吧?闻得到一股淡淡的厨余味!那什么啊?装炒面还是装炸鸡的透明容器吗?」
欧提努斯一边抱怨一边沿著手臂爬到人家肩上。以她的尺寸来说,高低差应该相当大而且很难维持平衡,但她似乎坚持那里是自己的既定位置。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状况呢。上里也没有出手的样子。」
「……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但上里翔流在接受彻底管理的学园都市中过著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本身就极为异常。」
欧提努斯一副拿上条没辙的口气接著说下去:
「原本就在这里生活的你或许难以理解,但这么做在技术、情报、金钱等方面都会带来很大的负担。就算顶头的统括理事会那些人睁只眼闭只眼也一样。既然如此,代表上里方也有某种意图吧。纯粹舍不得离开想待久一点,可做不到这种事喔。」
「是这样吗……」
说到一半,上条连忙重新围好脖子上的围巾。
这一围顺势将肩上的欧提努斯包进去,把她藏在里面。虽然似乎有听到什么「噗呜!」声的错觉,但现在没空管那种事。
理由很单纯,因为垃圾场已经有人在了。
或许是因为中学部和高中部共用空间,垃圾袋在后门附近的一角堆积如山。这地方照理说约有两间教室那么大,某些地方却堆得比人还要高,感觉一旦地震有可能遭到活埋。
可能是饮料空盒与面包包装袋的关系,整体弥漫一股甜甜的气味。
然后呢,先到的那人则待在垃圾山与垃圾山之间有如峡谷的地方。
身穿制服,双手套著塑胶手套。
与小萌老师不相上下的巴掌大,长发上绑著大缎带的学生会长。
「你好啊。觉得我们学校怎么样?这里包含中学部与高中部共用的空间,所以或许会比一般学校来得容易迷路就是了。」
「不用担心。以设备来说这里比我之前的学校好。」
听到上条这句话,她似乎松了口气。
那么。
「……是叫什么啊?记得之前你应该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才对。」
「话说回来,你是当值日生还是出什么公差吗?」
「对了,是惊吓兔。」
「我姑且还是要说一下,那只是黑话,或者该说它并没得到官方认可,总而言痛!拗到河头恶……总而言之,那不是什么该在本人面前讲的绰号啦!」
她不停地往上跳,可能是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想反抗重力吧。
上条暂且将围巾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的欧提努斯放一边,以疑惑的眼神看著装备塑胶手套的少女。
「我反而想问一下,会长你为什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而且你一副就是没打算记住别人名字的态度……!未……未──」
「?」
「未绘──!呜哇~!」
惊吓兔似乎有激动过度就会向之前那个中学女生求救的习惯,带著塑胶手套就开始操作起手机。从发信到回信超级快,快得就算用输入法的学习功能也赶不上,想来应该是光靠记号和颜文字就能让对话成立。
于是随著来讯通知音效打开邮件的会长当场石化。
上条担心动也不动的巴掌大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从后方探头打量手机,发现小小的萤幕上这么写著。
『未绘>姊姊你也太随便了(-_-+) 我是你的仆人吗(\ロ°)\~E 翻桌』
「噗……噗噗……呜啊…………」
「我觉得情况应该没有紧急到会让人哭出来才对,学生会长。你中午也说过人家是青春期少女吧。」
「呜呜。我要约未绘出去玩顺便当成赔罪,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这绝对不是因为怕人家厌倦我所以对中学生进入哀求模式。」
将手放到她肩上安慰她后,呜咽声逐渐变小……顺带一提,讲得好像自己很懂的刺猬头应该也在青春期的范围内。
于是。
共患难似乎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惊吓兔揉著发红鼻子说道:
「呜……所……所以说,呃,这应该算学生会的例行公事,说穿了就是打杂的一部分。」
「嗯?」
「垃圾分类。」
会长指著附近的垃圾山。
「虽然大致分成可燃与不可燃,但也有人会嫌麻烦就把铝罐之类的东西乱丢。」
「啊啊……」
上条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垃圾袋。
就他隔著半透明塑胶袋观察的结果,似乎没什么问题。
「不过嘛,学园都市的垃圾处理厂也有回收相关的设施。厨余堆肥化不用说,从废纸、金属、塑胶到都市矿山……也就是电子回路里的显微镜尺寸稀土,什么都可以处理。空气、磁力、静电、离心。只要不是太过夸张,回收后似乎都能靠大型装置进行彻底分类……不过还是希望断掉的美工刀刀刃和发胶喷雾之类的东西能避免直接丢出来就是了。」
「哇,会有人那么过分啊?」
丢的人只是一个动作,却有可能让来回收的清洁人员少根手指。毕竟回收车为了尽可能提高效率,会以金属板挤压垃圾袋。
「呃,那个,因为这里中学部和高中部合计有五百人以上。和家庭垃圾不一样,不太需要担心被找出是谁,这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在袋上标注班级的提案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反对,遭到否决……」
「可是啊。」
上条顺著惊吓兔的指示将手中的可燃垃圾与不可燃垃圾分别和两座山合体,同时说道:
「这里是中学部和高中部共用的空间吧?高中部学生会长应该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到头来,中学部还是被当成高中部『附设』的部分,所以整体责任落在高中部身上。更何况──」
带著塑胶手套的学生会长缓缓叹了口气。
「即使我没必要这么做,呃,如果没人做这件事,危险还是存在。这么一来,依然回归到『必须有人动手处理』。」
「……」
结束自己工作的上条环顾周遭。
两间教室的面积,某些地方甚至堆得比自己还高的山。
「……我也来帮忙吧?」
「啊哈哈,你还早一百年呢。只要再检查你拿来的那两袋,今天的份就结束了。」
上条再度看向那两座夸张的垃圾山。
那些,已经,全部,一个人搞定?
「我也是会日渐成长的嘛。」
「嗯……抱歉,哪个部分?」
「麻烦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的身体看。我们几乎等于刚认识耶!」
惊吓兔彷佛要护住那对毫无值得自豪之处的胸部一般,双手交叉往后缩,眼角也泛出些许泪水。
「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过是不是要一袋一袋打开检查,不过,没多久就碰上实在无法跨过的高墙。」
「那当然喽。」
但现在似乎没问题了。
若要问原因──
「美工刀刀片和发胶喷雾罐这些东西虽然危险,但大致上都是金属吧。所以我就用网购弄了一只便宜的金属探测器,只要让仪器从外面靠近,就能大略地找出目标。」
「原来如此。」
「不……不过严格说来,这也没办法完全区分出来喔!可是就像我刚刚说的,学园都市包含都市矿山在内的回收分类处理非常厉害,这部分该算是互相帮忙还是怎么样总之你那种尊敬的眼神实在会让人……!」
「原来没用什么稀有的能力啊。」
「你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刺人耶!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哇──!你才不要用那双脏兮兮的手套抓人啦!这是新的生化恐怖攻击吗!」
「啊,抱歉。」
上条发出惨叫,于是学生会长那双手放开了他的衣领。
「总之,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呃,顺便问一下,你接下来是社团?还是打工或什么的?」
「我是坚定的回家社。」
学生会长只说「这样啊」。
她看起来对这点不太在意。尽管放学时间还得特别处理这种特别麻烦的工作,但她对回家社似乎没什么偏见。
「那我们就快点回去吧。」
「咦?学生会之类的工作呢?」
「呃,不能自己选择哪天忙哪天不忙,就是我们为难的地方喽。」
露出无力笑容的惊吓兔脱掉塑胶手套。
似乎是「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的仪式。
这时,已经无事可做的上条,发现某个几乎埋没在垃圾堆里的东西。
一个尺寸和两个跳箱并排差不多大的生锈铁箱,上头还带著笔直的烟囱。
「在这种时代还有焚化炉之类的东西啊。」
「那个的底部似乎固定在水泥地上,如果真的要拆掉好像得花一大笔钱。」
铁箱上方有道看似金属门的东西,上头用南京锁和大铁炼封住。下面用来清理灰烬的小窗口也以下省略。
「……既然没人用,特地封起来有意义吗?」
「呃……」
这时,学生会长不知怎地红著脸吞吞吐吐。双手食指在(娇小,或者说平坦)的胸前轻碰又分开。
太过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上条当场愣住。
刚才的对话到底哪里有让人产生这种反应的粉红色要素啊?
「该不会你是什么都想用锁炼绑起来的紧缚狂,或者无论如何都要营造密室封锁出入口的封闭空间管理狂?难道你热爱极限环境下的惊悚剧,想当死亡游戏的管理者……?」
「想像力太丰富了吧!」
「不然到底是为什么?」
「唔。」
于是,学生会长又变得吞吞吐吐。
最后她大概决定从实招来,这么开口:
「那个,如果焚化炉就这样放著不管,呃……晚上会有学生偷偷跑来这里想烧东西……呃,就是鼓起勇气拿去柜台结帐,内容却不如预期而无处可去的色情书刊,和冲动之下在深夜点下网购收到的等身大人偶还有抱枕套之类的……」
轰隆!上条的意识就像被雷劈到一样。
围巾靠肩膀那一带动来动去的有够烦。
『(……你是不是在想「原来还有这招」?)』
「怎么可能,这是没根据的误会。」
「啊,不……不可以喔!到头来还是会冒出很夸张的烟,所以一点也不低调;而且最糟糕的是,校内的侦测器会捕捉到火星和浓烟的反应发出警报!会演变成不法入侵建筑啦放火未遂啦之类出乎意料的大事,最后哭的人还是自己。就算本人没那个意思,一旦看见人偶烧剩的脸或手臂,导致不知情的旁观者陷入恐慌,有可能被当成强制妨害业务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由还会留在官方记录上!」
「我就说我根本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啦!」
迷你会长轻轻摇晃系住锁炼的南京锁。感觉上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平常的习惯。
「今天也没问题。那我们回去吧。」
「了解。」
上条他们总算离开垃圾场。
今天也辛苦了。
5
接著。
在校门附近和惊吓兔分别的上条,还有个特别任务等著他。
「终于到前往超市的时间了。我要买,我今天就要把一星期份的材料都买齐!」
「……会特地展现这种决心本身就不寻常了。」
转眼间,天色就由黄昏变为黑夜。
上条走著不太熟悉的通学路,他和肩上欧提努斯吐出的气息都成了白色。
「话说回来啊,喂,人类。那个饿肚子修女现在怎么样啦?我记得那些现成材料应该只有早餐的份才对吧。」
「你不知道吗?她用完全记忆能力记住舞夏这个女仆实习生的移动路线,已经变成只要有心光在街上徘徊就能有饭吃喽。」
「怎么看都是可疑人物……」
「……这么说来,提起舞夏我才想到,土御门那家伙到头来究竟怎么啦?今天他也没来学校。好像只有『被上里势力修理一顿』这个没办法确定的情报耶。」
如此这般,他们来到街上。
「喂,闹区大街上的每家店都很贵不是吗?」
「会这么想对吧,欧提努斯?大家都这么认为,所以会卖剩。可是如果把『我们卖不完喔,大家快来买』拿出来宣传,会影响店家的品牌形象。所以即使接近赏味期限让价格跌到半买半送,也很少传出特卖情报。我的目标就是它们,那些平常太贵让人不敢进去的进口食材专卖超市之类的地方!」
「等一下,目标是那些快过期的?你刚刚才说过要买一星期份的食材吧?」
「欧提努斯,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这样的神说。」
「?」
上条面带微笑,对诧异的欧提努斯说道:
「人类啊,没那么容易死。」
「如果你以为每个人的耐久力都和你一样就大错特错啦……!」
学园都市虽然每个学区都有它的特色,但第七学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平均值,或者说感觉上很普通。上条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有家庭餐厅、汉堡店等餐饮店家,有卡拉OK与电玩游乐场等游乐场所,有服饰店与乐器行等与流行相关的店铺,气氛类似商店街。虽然做什么都要花钱,但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平均值以上的满足,能够用一堆连锁店来当代表这点实在很悲哀。或许因为这些店的目标是放学回家路上的学生吧,身穿各色制服的少年少女构成了此处的人潮。
在这种情况下──
「……怪了?」
「怎么啦,人类。」
「有熟面孔。呃,眼镜男、惊吓兔,还有缺乏特徵的众学生会成员。再加上中学部的某某人。」
「这样真的能叫做认识吗!」
不管怎么说,如果让他们看见被当成人偶的欧提努斯坐在肩上,大概会引来同情眼神。上条迅速重新围好围巾,用毛线飓风缠住欧提努斯。
『(……喂,这玩意儿超会扎人,身体裹在里面会出问题耶!)』
「有很多原因啦。还有闭上你的嘴,神明。」
上条小声回应,同时微微眯起眼睛。
「……上里也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
于是欧提努斯也安静下来。
『(……没有默默离开的选择吗?)』
「在这种相当于已经踩到地雷但是脚还没抬起来所以没爆炸的状态?把人拦下来盘问的选择标准里,应该也包括不自然地回头、转身。换句话说,我希望别引起注意,省下额外的麻烦。最佳选择就是『顺著人潮若无其事地通过』。」
学生会成员与上里聚集之处,似乎是电玩中心入口处的夹娃娃机。
上条的幻想杀手赢不了上里的理想送别。
这点在昨晚已经确定了。
还有一项尚未确认的情报──上条的右手遭到上里破坏后,会窜出某种别的「东西」。虽然还不清楚详细条件,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人害怕。
周围人们开心交谈的声音,逐渐转为无法语言化的噪音。
要是「那个」在这种人潮里窜出来会怎么样?
不是因为想像得到。
正因为想像不到才让人害怕。
「喔。」
这时,上条和学生会中某个戴眼镜的男生对上眼。
这个人是双手贴著夹娃娃机橱窗那只惊吓兔──学生会长的……谁啊?总之眼镜男代替会长向上条挥挥手。
「这不是问题儿童二号吗?」
「你这人也很过分耶。而且居然上里是一号我是二号啊!」
上条不假思索地大喊后,注意到怎么回事的上里耸肩,微微一笑。
「这个嘛,因为我比较早来这里喽。」
「……这么讲我就没办法反驳了。」
总而言之,上条也靠近夹娃娃机。
时下的中学女生秋川未绘想躲在惊吓兔背后却藏不住,维持「身体从篱笆后方探出来」那种感觉的防御力面对上条。
「那……那个,呃,就是呢,应该说之前多谢帮忙还是……」
「之前是指什么时候?」
「唔。」
「话说回来你究竟是哪位啊……?」
「未……未绘?能不能不要在灰化的状态下压著我啊~?」
尽管他们在这里打发时间,附近却看不到战利品,想必是一直输吧。虽然不晓得到底投了多少钱,但玻璃橱窗里那个粗糙的布娃娃有没有那个价值,实在是很难判断。对于寻找食材的旅客上条当麻来说,这种浪费方式会让他背后窜过一股寒意。
想必都要拜头上冒出蒸气的迷你学生会长所赐吧。
「唔……唔唔唔唔唔……差一点,就差一点。气势!看来是毅力不够!好,要上喽~!」
「……这焦点已经不在技术而跑到精神去了,而且夹娃娃机这种东西啊,机械臂的松紧比技术更重要,应该说它的营运模式就跟小钢珠店的设定一样残酷无情……」
说才到一半,眼镜男就摀住他的嘴。
接著眼镜男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到自己嘴唇前。
是「这样才有趣,不要说出来」的信号。
真要说起来,状况比较接近惊吓兔和褐发中学女生表演双簧,换句话说虽然惊吓兔头上冒热气,但实际操作的人是秋川未绘。学生会长的工作大概是发念,或者该讲她就跟对著餐点说「变好吃吧~」的服务生是同个水准……?
「(……她平常都是这种感觉。实际上,甚至说有八成的公文都是由放学后来帮忙的秋川同学确认并盖章放行也不为过。)」
「其实已经被篡位了嘛这个学生会!蓝发,看来我们的妄想还满准的啊──!」
「(这个嘛,以一个名字响亮的打杂组织来说,让人家篡位反而轻松多了。不过,秋川同学什么都做得来,反而很难让人明白她的可贵之处。以学校代表的角度来说,还是个性突出的会长适合──身心两方面都是。)」
该怎么讲呢,这两人就像毫无经验只有个人魅力的偶像系一日警察署长,以及能够扎扎实实处理事务的警察官僚。
「这到底该说是受到爱戴还是被当成笨蛋啊……」
「啊!是……是……是谁讲到笨蛋!身为学生会长却还是差了一点没办法及格真抱歉!」
「咦~!明明是会长却不是拿满分?」
「咿─────!咿──────!」
「呃,虽然很惨却不至于全部零分这点也很有『姊姊』的风格。」
「噗喔!呜哇~未绘的强调让我四面楚歌~!」
「实在是不够爽快耶。真普通。」
这时,旁边有人咂嘴。
是最喜欢普通的上里翔流。
「现实就是这样吧。我反倒觉得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感觉才刚刚好,比较像正常人。」
「问题儿童一号同学,你绝对不是在帮我说话对吧!」
「很抱歉,对于学生会长这类云端上的人我不会追求现实。符合理想就好,反正跟我的人生不会有交集。」
「二号同学则是以梦想优先要抹消我的基本人权!」
上条无视人家的哭诉,看向夹娃娃机。
「……话说回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啊?好像塞了一堆又圆又重的布娃娃。哇,有够丑……」
眼镜男回答了这个问题。
「似乎是复刻大展喔。」
「啊?」
「那边的人面汽车是车展卖剩的,那边的圆球是半年前月面开发论坛的吉祥物,那边状似扭脖子长颈鹿的的桅杆好像是两届前的世界杯官方形象角色。」
「讨厌,完全没有流行的东西……!我能想像到它们堆在仓库积灰尘的样子!」
先不谈原价,它们全都是些以时价来说连○圆都不到,可能还需要给钱拜托人家收下的东西。到底为什么会摆出这堆看起来就像要反抗资本主义的商品啊?
当不成天才也没办法完全当个蠢才的惊吓兔咬住嘴唇。
「……我跟未绘约好了。」
「?」
看见上条一脸疑惑,双簧模式的时下中学女生便苦笑著说道:
「半年前,我们约好一起去月面开发论坛,就这样而已。虽然对学习新知没什么兴趣,不过,以太空站为舞台的电影试映会上会有大牌演员到场,所以我们很期待。不过,到头来却因为前一天兴奋过度而发烧……」
眼镜男从旁补充。
「顺带一提,我们有所谓的伴读制度──应该说由高中部学生一对一指导中学部后辈,避免他们留级的类家教系统。会长和秋川同学的渊源就是这么来的。」
「嗯。所以,会长想为了发烧的学妹拿到那个娃娃?」
「不……不是啦……发烧的人是我……」
「死小鬼!」
碰到上条这相当不客气的反应,学生会长差不多真的要哭出来了。
「未……未绘明明一个人也可以去,却坚持照顾发烧的我,到头来连她也错过机会……」
「我倒是不太在意那种东西就是了。」
从后抱住会长的秋川这么说道。
但是……
「在悄然沉静的时候讲这种话虽然不太好,不过眼镜,这种机制是由高中部帮助中学部对吧?」
「这算是直升学校确保学生的手段之一,可以说是为了避免其他高中抢走中学部毕业生所设立的制度……但以会长的案例来说,她完全当不了家教,反而落得要靠学妹照顾的下场。现在她更是每天都让人家帮忙准备便当,如果没有学妹在就无法维持正常三餐,这个笨蛋实在是……」
惊吓兔「咿──!」地惨叫,但上条已经听得都快流泪了。这个迷你会长根本是靠著反过来刺激保护欲获得人望吧?除了同情,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在学生会选举时得到选票。
话虽如此。
「那个月面开发论坛的吉祥物,总之你是无论如何都想弄到手就对了?」
「呃,虽然事到如今就算有它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都已经看到了就会有种遗憾,或者该说放著不管显得自己已经不把它当一回事,会让人有罪恶感。」
「(……既然那东西没什么奇怪的附加价值,去二手商店用底价买不就好了?)」
眼镜男一记手刀劈在上条的脖子上,阻止了这个一针见血的疑问。
这家伙似乎觉得有趣比较重要。
巴掌大的学生会长以鼻子喷著气说道:
「好,要上喽,总之要上喽!未绘负责辅助我。纵向我看,问题儿童一号二号从旁边、玻璃橱窗的旁边看!调整就麻烦了!」
「就算把几十个人聚集到同一个方向,看见的东西还是一样吧。」
异议遭到驳回。
不得已,上条只好顺从双簧模式的学生会长,和上里一起站到夹娃娃机的侧面确认。
「(……我说眼镜啊,会长根本什么也没做吧!)」
「(……这正是本校学生会的缩影。不过很有趣所以就这样吧。)」
围巾里有欧提努斯。和上里的距离连十公分都不到。这种实在不能够大意的极近距离,令上条的心脏无用地倍速跳动,但他就在这时撞到上里的肩膀。
「痛……」
「?」
「……很遗憾,我的身体没办法像你的右手那样方便地长出来或治好。不要看我若无其事,其实衣服底下满满都是绷带。身上就已经有伤了,实在不该立刻又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打一场。」
「所以要我道歉?我可是被你砍了一只手喔。」
「噗嗤。」
不知为何,上里反而笑了出来。
「这下子我放心了,后宫混蛋。如果你的博爱主义无边无际到连跟我讲话都好声好气,像是『其实我并不想和你打~(笑)』之类的,那我就真的放弃和你沟通喽。」
「你这个人啊,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在恨什么耶。」
「更何况。」
上里无视对方,继续说道:
「能用这玩意儿抹消,代表你也有『愿望重复』的现象。举例来说,就像哭著嚷嚷想离开异世界回家实际上却非常乐于打造后宫之类的感觉。」
「不要拿什么异世界来比喻!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直接听懂!」
「会吗?毕竟我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嘛,用海外之类的半吊子比喻反而会让我觉得遥远呢。和拚命精通外语拿著护照机票搭飞机出国相比,漫画和电玩反倒比较近。」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这人没什么嗜好呢。」
「……这样真的能算嗜好吗?我喜欢归喜欢却没到非常了解的程度。我这个人啊,总是这个样子。说嗜好是看电影,却没办法举出谁都没听过的法国片;会听音乐却没去过演唱会现场。真的是喔,在各方面都是这样。」
「喂,大笨蛋。所谓的嗜好又不是什么没拿金牌就不能自称喜欢的东西。」
「这点程度的执著有什么意义?」
少年们一边看著玩具般的机械臂去向一边争论。
……上里翔流的「扭曲」,该不会就是来自这种洁癖吧?上条不禁这么想。这没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上条他们班似乎也有两三个类似的。
「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打算自称世界第一,只是希望有个从客观角度看也能明白的金字塔。从这个角度来看,秋川未绘她真的很厉害。一个中学生光是靠无自觉的帮忙,就能带领高中生的学生会。做到这种地步,就必须承认这是个了不起的特色。因为只要聊到这些事,就能填补空白,吹散电梯里的沉默。而我呢,没这种东西。我不管喜欢什么,都无法重视到这种程度。」
知道当不了第一也不肯仰赖秘技,却依旧无法原谅正面挑战拿不到第一的自己。真要说的话,明明就连第一具体来说是哪个位置的谁都不晓得,却在脑中创造一个叫第一的怪物擅自燃起对抗意识。
由于想用正规手段取得第一,因此碰到意外惊喜而将排名往上推时,就会让人无法老实地高兴,心里不舒服。
所以才会向突然掉下来的幸福要求理由与正当性。
一旦无法这样处理,就会认为不该接受而排斥它。
不支付任何代价,商品就不会来。既然如此,背后是不是别有用心,它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抢走了什么东西──会让人这么想。
以上里翔流来说,这种想法聚焦在人际关系上。
无法容忍大家都喜欢自己。
这是种不自然、有问题的状态。
「……你不觉得这样活得很累吗?」
「很抱歉,我不会用读心术。」
愿望的重复。
上里翔流把这种事讲得像邪恶一样,但实际上又如何呢?上条心想。就算猪排饭吃到一半觉得「早知道就选拉面」,也没什么人会立刻把猪排饭丢在一边开始作起拉面。不确定是明天还是后天,之后迟早要吃拉面,不过总之先解决眼前的猪排饭……这样哪里不对了?
不容许第二志愿。不容许「直线朝梦想前进并顺利达成」以外的路。不容许「从一开始就以无法实现为前提准备保险手段」这种懦弱心态。不容许脑中某个角落闪过「或许无法实现也说不定」的可能性。绝对不容许「和现实妥协」这种话。
这大概明确指出上里洁癖心态的信号。
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
和他说的一样。上里翔流的动力,不是什么基于可疑神话或传说、无人能够理解的末日思想。只是在班上环顾一圈大概就能找到一两人有的常见思考。
但是,他拥有能一举消灭成群「魔神」,若是正面冲突连幻想杀手都能破坏的特异右手,「理想送别」。
所以。
这就像把核弹发射密码交给小孩子保管一样,只是最后输出的行为看起来异常罢了。
「理想送别是吧。」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觉得那玩意儿确实很适合你。」
上条随口说道。
自己倒映在夹娃娃机玻璃橱窗上的脸,浮现绝非友善的笑容。
「把考虑和现实妥协的偏差人类踢去理想的彼方。虽然嘴巴上一直嚷嚷著新天地还什么的莫名其妙逻辑,不过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吧。消失的人不见得追求理想世界。真正比任何人都渴望理想的,其实是挥舞右手的你。不管对象是自己还是别人,总之你这个人啊,就是无法容许人被现实压垮而放弃理想的瞬间。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用那只右手在背后推一把。」
他是这种意义上的英雄。
既然如此,别人当然会聚集到他身边喽。
尤其是那些个人特色强烈,已经有「想当的自己」、「想前进的方向」的人。
没有人会因为梦想得到承认,对方还在自己背后推一把之事而感到不快。
只不过──
「奈芙徒丝说过,就跟幻想杀手选择寄宿在我的右手上一样,你的右手应该也有某种让理想送别挑上的理由……确实,那只右手不适合我。该怎么说呢,无论它再怎么方便都跟我不合。用『帮助』这个词有些自大,但我的『帮助』和你的『帮助』,意义铁定不同。」
想要纠正世界,想要让死者复活,想要成为第一,不想再次看见那种悲剧。理想本身明明没有错,却因为太过执著在上面而本末倒置造成大规模破坏的魔法师与能力者,上条已经见过不少。上条的战斗,或许正是被定义成「将这种凝固的『理想』暂时打散,再强迫从别的角度看」。
破坏幻想。
想来无论堆砌多少言词,这依旧是上条当麻的本质。
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如果上里翔流在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会推一把。
即使理想的前方是悬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往前推。
「……你知道吗?」
上里的声音变了。
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
虽然起点在那里,却不知道终点该往何处走的人类之声。
「一个平凡的城镇里有一所平凡的学校。绘恋也好,暮亚也好,获冴也好,每个人都自由地生活,没有什么中心,可以描绘各自的梦想,开辟不同的道路。是这只右手。自从有了这股力量之后,大家就像朝磁铁集中的铁砂一样。疯了,坏了,扭曲了……变得『特别』,变得只看一个方向。简单易懂的『特别』没有什么自由,这就跟战斗指令四选一、故事只有一条线的异世界RPG一样肤浅。这种『特别』将平凡却重要的一切全部夺走后平均,而我一再地目睹它发生的瞬间;只是享受这一切的你,真以为自己能解读我内心深处的想法?」
不同的选择,或许会带来不同的结局。自己又不是能从头打造世界的「魔神」,所谓历史的「如果」听起来虽然蠢,但两相比较下或许会难分轩轾。
可是,不知怎地。
总觉得这一把推下去看不到笑容。
就连提供完整支援,把许多东西牵扯进来实现理想的当事者也一样。
「有偏差也没关系。」
所以,上条不再犹豫。
没有什么害怕的理由。
「即使愿望重叠了一百个一千个,随心所欲地更换自由,五秒前说的话和五秒后说的话完全相反,全都无所谓。只要在最后的最后能让大家露出笑容就好。如果是为了得到这种结局,什么主义啦思想啦的丢掉也没关系。跟执著一件事情,到头来却无法让任何人露出笑容的英雄相比,当这种小丑要幸福多了吧。」
一旁的上里张开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没说出半句话。
因为在他出声前,巴掌大的学生会长──惊吓兔已经大喊出声。
「来了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吧!最佳瞄准!最佳位置!」
「是是是。好啦『姊姊』,不要乱动。」
「横轴已经完全OK了吧,之后只剩往内!拜托喽,要看清楚喔!」
机械臂在巨大玻璃橱窗中等速移动。上条和上里暂时停下对话,目光跟著机械臂移动。
「再来~再来~还可以再来~!」
「话说回来,那个球型玩意儿在前面的山和后面的深谷都有,要抓哪一个?呃,不管怎么想应该都是山上那个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啊,后面那个头上的绳圈都露出来了吧。球体太大了,要用钩住那个圈圈才拿得到啦。」
「山。」
「谷!」
「呃……呃,结果是什么,要选哪个时机啊?」
「「笨蛋,两个都过了啦!」」
大喊使得惊吓兔往正上方弹了一下,撞到从后面伸出手的秋川未绘,害她放开了按钮。于是夹子的最终位置,就定在既不是山也不是谷的无关紧要处。
节奏轻快的电子音效反而让人感到哀伤。上条等人目送失控冲过头的车辆远去。缓慢放下的夹子,抓到了毫无关系的物品。
发出爽朗笑声的眼镜鉴定如下:
「喔,那是『日本的骄傲世界大风俗展』的吉祥物,泡泡色○椅。记得那是最近的事,大约十月下旬左右吧。」
「人家认真打第三次世界大战时你们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啊日本!」
惊吓兔当场愣住,秋川未绘满脸通红……好啦,在这种场合该对谁吐槽?
「怪了,记得那应该是场遭到超级大国俄罗斯宣战的超绝大危机才对,这也未免太悠哉了吧……而且活动本身就差劲透顶!说穿了那活动真的需要人家扮成这副样子吗!」
「这个嘛,不是什么可以说著『那时候发烧真抱歉』送给中学生的东西……这似乎已经超越失望到了会让人担心的地步。」
机械臂就像把东西刺在眼珠上一样夹住可疑的娃娃。本来应该还会有不少其他的布娃娃缠在上面,但机械臂偏偏在这时无意义地发挥握力,硬是把东西拔出来。
流泪的学生会长,双手贴在玻璃橱窗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一起缠在上面的乾香蕉状物体是黏答答肥后○茎呢。」
「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啊,眼镜。」
就在这时。
把性骚扰人偶从玩偶地层中拔出来,似乎引发了地壳变动。邻近的高山晃了一下,接著整个崩塌。
当然,原本耸立在山顶的球型目标也是。
轰隆轰隆轰隆──!大量玩偶如雪崩般遭到出口吞没,上里翔流露出极为苦涩的笑容。
「明明眼前发生奇迹,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羡慕呢?」
「因为如果不把执著考虑进去,根本就是一堆废弃物品吧?」
真要说起来,上条当麻是个不幸的人,「获得大量收到会觉得开心的布娃娃」这种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既然事情发生了,就代表它一定是某种麻烦。
在黑色长发上绑著大缎带的惊吓兔抱起球型娃娃。她将布娃娃高高举起,满面笑容。
「太好了~!拿到月面粉刺君了~!」
「有够难听!」
「拿著吧,未绘!这么一来就保住学姊的尊严了呢,哼哼!」
「啊……啊哈哈。真是感谢……(要怎么办啊,真是的。)」
时下的中学女生似乎正在练习怎么使用颜面肌肉。
上里则保持与现场热络气氛有些差距的冷静情绪指出重点。
「话说回来,其他的娃娃怎么办?那边的会长小姐显然没打算带回去耶。」
于是,除了高兴地飞上天的会长以外,现实世界的全员面面相觑。
包括已经被塞一个的秋川未绘在内。
接著,他们瞄向取物口中那些数以打计,有如恶意集合体的布娃娃。
有股浓浓的负面气息。
明明没有这种能力,不知为何却感觉能看见黑色和紫色的雾气。
如果背上某种罪嫌导致家里遭到搜索,这些东西大概会在「现代病灶」或「异形搜集」之类的八卦节目上变成特辑吧。要证明清白多半得花上很多力气。在表演型法庭上不知道结论会无意义地翻转多少次。
眼镜男清清喉咙。
然后说道。
「那么我们就公平地用猜拳──」
「才不要──!绝对会是我全败然后通通塞过来!喂喂喂,你懂吧,这样根本不平等。上里你应该明白吧!这个,该怎么讲,因为有特殊右手而不得不背负的业障还什么的!话说回来既然有理想送别,你在比运气时应该也会有什么糟糕的不利因素才对!」
上里应了声「是啊」,重重叹口气并且张开手掌又合拢。
「……要说的话,就是周围的女孩子会没来由地迷上我吧。实在是个麻烦的副作用呢,真恐怖。」
「很好我知道了,情圣。拳头!我就用拳头跟你做个了断────!」
6
半夜。
就在燃烧殆尽的上条当麻抱著大量废弃物不知所措时。
学园都市第七学区,名门常盘台中学的王牌──御坂美琴缓步走在离闹区有些距离的河岸。
她没有什么目的地。
考虑到常盘台啰唆的舍规,这可以说是高风险却完全没好处的深夜外出。
如果只是沉思,待在宿舍房间里明明也没关系,却特地溜出戒备森严的宿舍在街上晃,或许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待在与平常不同的环境,进一步来说,就是她想让自己待在非常识、非日常的地方。
理由不用说。
『好远……』
此刻,学园都市已经恢复原有的都市机能,闹区大概有很多往来的行人吧。但这不代表伤痕已经完全消失。到处都能看见工地的看板与黄色封锁带,正在更换破窗的地方也很多。
御坂美琴知道罪魁祸首,知道事件的中心。
「魔神」僧正。
以及那个正面挑战怪物的少年。
『他离我……好远…………!』
「……唉。」
凛冽的寒气中,出现一道白色的叹息。
说穿了就是毫无头绪。害怕被少年丢下,若能追随他的背影自己也希望能追上去。可是具体来说该怎么做?自己是学园都市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之一,排在第三名的超电磁炮。光看这点无疑是稀有的人才,反过来讲却也因此进退不得。
身为稳定的强大战力,成了最糟糕的束缚。
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是个「不然要我怎么办」的感觉呢……)
即使精通学园都市的课程内容,第三名的超电磁炮大概还是赢不了第一名的一方通行。这点已经有了冷酷的演算结果所以毋庸置疑。
那么要放弃能力相关的部分吗?放弃这些之后,还有什么呢?事到如今就算从零开始某种新东西,也想像不了自己踩著隐形阶梯登上下一个舞台的模样。
下一个舞台确实存在。
「魔神」僧正和那个少年已经站在那里,所以不会有错。
可是,她无法想像自己出现在那里的模样。
距离最强仅有一步之遥。
第三名。
正因为见过纯粹比力量的终盘战,自己才会明白。不得不明白。
这和西洋棋、将棋的残局一样。跟一开始将棋子放上棋盘时不同,自己能前进的方向,能够移动的位置极为有限。那里没有自由,只剩下几条窄路。
不管选哪一条,她都不认为自己能站上那个舞台。
讨厌的想像盘旋不去。
彷佛有颗保龄球压在肚子上一样。
(难道……说……)
换言之。
换言之……
(……我成长的方向错了……?)
少女咽下口中唾液。
寒风进一步让温度下降,彻底夺去她的体温。
失去的时间不会回来。已经下定的棋步无法倒退。正因为自己确实已经成功,才会遭受「最佳路线的前方没有想要的答案」这个冲击性的事实重创。到底在哪个分歧点弄错了呢?是不是必须一直回溯回溯回溯,从自己人生的起点重新来过才能抵达终点?她脑中甚至闪过这种妄想。
于是……
御坂美琴不明白。
就算知道这条路的前方没有终点好了,但该从哪里重新来过,该得到什么东西才能和那个少年站在同一个舞台?她看不见答案。就算知道犯错,也无法反省与后悔。而且时间依旧会继续前进。就算知道自己搭的车开往与目的地无关的方向,却也不知道该在哪里换哪一班车──她内心满是这样的焦躁感。
更何况。
(他……)
少女咬紧牙关,继续思考下去。
(他不见得会一直在同一个舞台等待。)
没错。
御坂美琴的目的不是抵达舞台,而是舞台上的人。若用列车比喻,就是双方并未约好碰面地点,对方也会持续移动。仅管知道他最后一次是出现在哪一站,却找不到通往那一站的路线。而且对方会在结构复杂的巨大车站里乱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搭上哪种颜色的列车。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会被甩得愈来愈远。
他会自由自在地换乘,随心所欲地旅行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冷静……)
沿著河岸走了一阵子的美琴,步向正好出现的大桥。
她越过栏杆望向幽暗的水面,俯视倒映在那里的冰冷月亮,同时继续思索。
(至少还有铁路在。他所在的地方既不是龙宫也不是月亮上的宫殿。既然他是靠自己的脚登上舞台,就一定有路可走。答案应该就在眼前才对。该怎么做才能看到,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视点……?)
大概就和哥伦布的蛋类似。
之所以会觉得复杂,只是美琴自己不知道错视图该怎么看而已。
世界总是在眼前。
并非某人基于恶意上锁。
夜晚的街道,凛冽的寒气,水面的月亮。
特地离开一如往常的房间里一如往常的暖气跑到外面来,也是期待新刺激或许能就这么敲开门。就像暂时将注意力从实在解不开的填字游戏杂志上移开去慢跑,期待答案会在途中突然闪过脑海一样。
结果是否。
刺激还不够。
没办法成为让「世界」这幅错视图色彩为之一变的契机。
(不是因为所处的世界不一样。)
御坂美琴将手肘靠在栏杆上,拄著脸思索。
简直就像从行动倾向与统计数据分析目标心理状态的人格侧写专家一样。
(在学园都市,在第七学区……和我看著相同街景的他,周围究竟是什么色彩……?)
就在这个时候。
新刺激彷佛要打断她踌躇不前的思绪般投下。
宛如小石子掀起涟漪打乱水面月影的东西,是脚步声。
听到坚硬的声响而回头的御坂美琴,看见了来者。
「嗨。」
一张陌生的脸。
有如CD般会随观看角度闪闪发亮的银色长发,在头部左右两侧像圆盘或恶魔的角一样包成圆形,搭配娇小纤细的身躯。最引人注意之处,则是这名打赤脚的少女直接在肌肤外套上半透明雨衣,这种极为特殊的装扮除了「担心在昏暗浴室里沾上飞溅的血液」之外完全感受不到合理性。她虽然以单肩背著沉重的长型运动提包,但不管怎么想里面都不会是球棒或袋棍球杆,即使退一百步讲,里面真的装了运动用品,她大概也不会遵守使用须知吧。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她看起来却像在吃香草口味的冰棒。
不,不对。美琴当然不知道,那是以脱色手续弄成白色的皮拍,用处是打人。这种拷问器具比需要甩动的鞭子容易操纵,却能造成更为确实、深刻的打击。
「唔唔。嗯~牛皮实在不怎么好吃耶。不,应该说用来保养的油不好吗~?」
套了两层雨衣的少女不满意地咕哝,把皮拍从嘴里拿开。接著她就像撕掉已经失效的契约书那样,以双手轻而易举地将皮拍一分为二。
尽管不知道详情,美琴依旧能得到结论。不管那东西是什么,能用双手将经过细心鞣制又具备那种厚度的皮革撕开,绝对不寻常。难度应该比撕开电话簿还高才对。
夜晚的城市。危险性大幅上升。
别说心脏了,连颈部的血管那里都产生脉动,全身皮肤开始浮现刺痛感。明明不知道对方的身分,却已经接收到危机信号的奇妙状态。
如果硬要形容,就是猛兽。
一步一步地靠近,一不小心给予刺激就会立刻扑上来。
学园都市仅有七人的超能力者,以第三名「超电磁炮」之名为人所知的王牌。
连这种前提都足以颠覆的……
危机感。
「御坂美琴。」
头上罩著防水兜帽的少女,就像以手指划过纸上文字一般,用舌头承载话语。
让这样的存在知道长相与名字。
美琴很清楚,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自己的神经饱受煎熬。
「御坂美琴。嗯,果然还是这条线好吧。滨面仕上那时说真的没什么感觉。就算和上条当麻共同行动,但他本质上依旧属于别的圈圈嘛。虽然说是因为无意间找到『关系人』所以缠上去,不过部分重叠并不代表他『属于那里』。即使攻击他,会不会打击到上条势力也很难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回答很有趣。」
雨衣少女轻笑了几声,肩膀随之抖动。
或许是晃动的关系吧,运动提包传来喀锵喀锵的金属声响。
「就这点来说,找你就不会错啦。御坂美琴,根深蒂固的上条势力对吧。嗯,要下手就该从这里喽?所谓的人际关系,不会像蜂巢那样漂亮地划分成各个区域。它就像扭曲的扑克牌金字塔,只要抽掉一张,就会让整体开始瓦解。」
「你……是……?」
原先模糊不清的压力与紧张感,有了具体的方向性。
不是因为对方掌握了自己的个人情报,或是因为对方明确地宣告要危害自己。
这头猛兽知道。
她已经晓得上条当麻这个名字,才决定采取行动。
「好啦,该怎么自我介绍呢。」
雨衣少女惹人怜爱的嘴唇吐出白色气息,老实地思索起来。
「要简单地讲去鸣呢,还是讲被媒体抹消的别名『灭绝犯』呢?啊,嗯,不过还是这个最有效吧。毕竟我现在是要和所谓的上条势力正面冲突嘛。」
「……?」
在狐疑的美琴面前,那张动人的小嘴张开。
疯狂地,邪恶地,扭曲。
雨衣少女拿起以粗绳挂在脖子上那个看似便宜玩具的怀表,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宣告:
「这个嘛,你就叫我上里翔流的妹妹吧。啊,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喔。」
声音迸发。
色彩弹跳。
注意到去鸣像子弹一样从正面冲来的瞬间,美琴脑中的危机信号爆炸性地增幅。蓝白色火花近乎反射性地从浏海爆出。在她这么做时,来袭的雨衣少女伸出娇小的舌头润湿嘴唇,这点奇妙地烙印在美琴的意识中。
巨响迸发。
感觉只在一瞬之间,等同于闪光。美琴浏海放出高达十亿伏特的「雷击之枪」,却没命中去鸣。这一击只烤焦了空气,目标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像雷达一样全身散发电磁波的美琴,能够藉此追踪对方的动向。
即使做得到,依旧无法相信这个照理说是靠自己得来的答案。
不是在奔跑。
也不是跳跃。
如果硬要形容,应该是跳舞。少女在跳舞。其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意念呢?就跟那极为不祥的名称起源一样。
迷惑君王,砍下圣者的首级。
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舞。
(那是什么……人类的关节能那样活动?)
「太慢了。」
声音有杂讯。
轮胎打滑在道路上擦出的焦味,要晚上一步才能感受到的世界。
音源来自正后方?
「……!」
美琴没有回头。
幸好对方脖子上挂著看似玩具的怀表。雷达的感觉增加。她考虑乾脆就这样用磁力往上拉将对方吊起来。
不准碰,外人,想被活著开肠剖肚吗?
「唔。」
不是话音,而是以压力传递的思绪。
一股彷佛能让背脊瞬间冻结的恶寒。
唯独这种时候,美琴会老实地觉得幸好没和那人面对面。
在身体僵硬前,她只是专注地操纵磁力。少女聚集周围的铁砂高速振动,将能够瞬间劈开连风力发电装置扇叶的「铁砂剑」往后发射。
看似长剑,却能像鞭子一样自由改变形状和长度的利刃。
再加上那极为强大的切断力,可说是一刀必灭。初次看见几乎不可能成功防御或回避的凶恶攻击。
尽管如此。
砰!
清脆的声音响起,御坂美琴的「铁砂剑」粉碎四散。
消失了。
自己仰赖的武器……不,救生索,触感就此消失。
「什──」
即使是第三名,思绪也在瞬间遭到空白吞噬。
和第一名的「反射」不一样。「铁砂剑」碎了。遭到破坏。失去效用。
做得到「这种事」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应该只认识那一个才对……!
「啊?」
美琴已没有任何战略或战术。满脑子一片空白的她,为了得到疑问的解答而转头,和眼前露出邪恶笑容的去鸣面对面。
没错。
穿雨衣的灭绝犯,身处这种状况之下依旧在笑。
叠了两层的雨衣衣襬,有如舞者的头纱般掀起。
「外侧供品。」
彷佛口中含著糖果似的模糊话语。
紧接著。
轰────!某种凶恶的东西在两人之间交错。
其中之一,是从御坂美琴浏海施放的「雷击之枪」。
另外一样,则是去鸣随意挥动的右手。由下往上,五指微弯,反手挥出的一击。尽管距离美琴的身体还差一点,这一挥依旧撕裂了冰冷的夜风,挖穿脚边的柏油路,带著橘色火花将旁边栏杆劈成两半。至于连忙后仰的美琴,不仅身上大衣多处钮扣脱落,甚至有数根头发遭到划断。
美琴的神经饱受紧张煎熬。
不是因为看不穿对方的攻击。正是因为这一招她十分熟悉。
御坂美琴开口,向对方确认答案。
「铁砂……剑……?」
「正是。」
美琴后退拉开距离,同时继续操纵磁力。她令沉在冰冷河水中的自行车浮出,拔起风力发电柱,更让第二把「铁砂剑」往右手集中。
同时发射。
但是。
「外侧供品。」
那隐形却眼熟的断面一出现,生锈的自行车便凭空消失。
「外侧供品。」
接著是整根风力发电柱。
「外侧供品。」
然后纯正的「铁砂剑」再次失效。
每当去鸣挥动手臂让范围未知的斩击奔窜,攻击就会改变色彩。改变它的重量,增进它的锋利度,让它进化为更凶恶的风暴。
「你的攻击,不是单纯抵销破坏。」
这实在不像单纯的能力。
既然如此,会是什么?
「吸收,然后强化它的性质与破坏力?」
「不用一直大惊小怪吧。」
去鸣微微歪头,右手握住又张开。
「尽管我是依照凯尔特样式,但这种东西在世界上到处都是。按照步骤,破坏特定的武器、饰品,或是动物的肉,将它们弃置于指定的地点,当成祈求胜利的祭品。『献祭』这个词往往会因为偏去不好的方向,让人忘记它是激进下产生的极端论点。本来所谓的祭品,指的是物品或是舞蹈,总之是『不需要夺走生命的供品』才对吧。」
「……啊……?」
放弃用头脑理解语言。
不,别被自己的思考困住。
不要停滞,向前进。
这个折磨自己意识的东西就是某种契机。
能帮助自己改变解读「世界」这幅错视图的方向、角度……
「所以我呢,只要是能用这只手破坏的东西,什么都能纳为己有……」
「啪叽!」一声巨响贯穿桥梁。
肌肤上留著学校泳装般晒痕的雨衣少女横向移动半步。
脸上带著笑容。
「……若是无法破坏的东西,或者根本不算武具的攻击手段,就无法纳为己有喽。」
尖锐的「铿」一声响起。
这是御坂美琴用拇指将游乐场代币弹向正上方的声音。
去鸣还是那副邪恶模样。
她不是不知道。她知道,依旧选择等待。
轰────!
于是,三倍音速的橘色闪光烧灼空气奔驰而去。
空气被搅拌。
冲击波肆虐乱窜。
柏油路惨遭掀起。
「嘻。」
少女依然在笑。
「灭绝犯」去鸣毫发无伤,水平挥出微握拳右手的她,面带笑容。
橘色的轨迹断了。
御坂美琴的象徵──超电磁炮消失无踪。
「本来我的『外侧供品』只有能空手破坏的东西才适用……不过一旦『连锁』强化到这种地步,应该什么都行了吧?」
「……」
「而且,我刚刚吃掉、献祭第三名的超电磁炮,将那股破坏力收为己有。于,是,呢!问题来了。『铁砂剑』加上自行车啦电线杆啦瓦砾啦,最后还有超电磁炮。这种像滚雪球一样膨胀的攻击,能肆虐到什么程度呢?正确答案等广告过后再告诉大家。」
「……呵。」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笑啊?」
「没什么啦。」
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呢?
这家伙比那个少年更厉害。但至少没有绝望。自己的代名词超电磁炮没用。本来就算惊慌失措拒绝接受也不足为奇,不可思议的是冲击并不大。虽然这大概和之前遭「魔神」僧正修理有关,但光是这样无法解释。
不然是为什么?
美琴有了疑问,却不会想说出答案。
自己想必变得很讨人厌。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呢。想改变『世界』这幅错视图的观看角度需要刺激、契机。原本烦恼半天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真的没来由地自己跳出来了呢。」
或许,在那对眼睛里的,是有如幽暗新月的绝望黑影。
或许,在那对眼睛里的,是有如闪耀满月的绝望光明。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
「讨厌啦。这人该不会疯得特别严重吧?」
「来吧,再来啊。想必这一次『方向』不会有错。只要超越现在的我所无法理解的你,就能到达我所期望的下一个舞台……!」
「不过啊,戳这里果然还是正解吧。虽然我也疯到让人家在背后指著我喊什么灭绝犯,可是呢,如果你就这样朝这里走,会比我更夸张喔。」
美琴没理会对方说的话。
御坂美琴贪婪地轻舔嘴唇,再度拿出游乐场代币。一旦命中就会当场死亡,但敌不过连学园都市第三名的全力都能「吸收」或「强化」的灭绝犯──去鸣。毕竟「只能」出到全力的美琴,和可以进一步强化的去鸣之间,有压倒性的差距。
杀或被杀。
究极的二择,而且十之八九死的会是自己。
但还是要上。
无论起因多么主观又偏颇,美琴依旧有了打倒去鸣的理由。
打倒她,问出答案。
名为世界的错视图。所谓「正确的观看方法」。
要和那个少年站在同一个舞台所需的台阶。
在这里,抓住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停停停,你养出一个能跟灭绝犯一起疯的吵架对象要干嘛!你~真~的~想让世界就这样毁灭吗~!」
就在出手前一刻。
有人搅局。
戴著眼镜的少女从天而降,不过她应该是用草或藤蔓之类的东西缠住桥的栏杆后,才从下方跳上来。
黑发绑成两束,在冬天穿著不保暖的纯白连身裙。只看身材会显得土气,却因为头部两侧开了看似南方巨花的植物而彻底颠覆印象的神秘少女。
她站在御坂美琴身旁。
从气息就感觉得出来,先不管是不是学园都市制造,她确实是「能力者」。美琴的脑袋能够处理与接受,当不成「错视图」解法提示的对象。
「你也是,不要一直无意义地给去鸣燃料!去鸣是只要『连锁』持续就能无限增加战力的灭绝犯。只要条件齐全,她真的可以一个人正面破坏白宫。要击破去鸣,第一个该考虑的就是切断『连锁』。只要想一下就懂了吧!」
雨衣少女隔著防水兜帽抓抓自己的头。
长型的运动提包内容物「喀锵」地晃动。
「嗯~暮亚,我觉得你讲了也没用喔。『外侧供品』如果不在三分钟内重复补给武器就会归零,这种有如现实版益智游戏的条件她又不知道。」
「你给我闭嘴灭绝犯。」
好不容易,美琴的温度终于开始从沸点往下降。
在这同时美琴也注意到了。如果这两人没说谎,那么一直没动用的运动提包,里头装的应该是紧急粮食。一旦「连锁」即将中断,去鸣就会破坏、吸收里面的东西来维持,确保下一个三分钟。包包是为此存在。
确实就像暮亚说的。
一旦雪球开始滚动并膨胀到一定大小,就是恐怖的开始。这么一来,即使推动雪球的人想拦住它,也只会被碾过去。更别说放到学园都市这种「在有限土地内挤满了研究机关与维持治安的次世代兵器」的环境,可说是会让对手叫苦连天的绝佳组合。
「上里有上里的考量。目前没有直接杀人的必要,这点观察他的校园生活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哎呀,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哥哥优先主义啊。不过那个胆小鬼会赞成别人在他妹妹的身上留下伤痕吗?」
「很遗憾……只要最后结果是对上里好,即使要排除他的血亲我也在所不惜。」
名叫暮亚的少女,双掌在胸前「啪」一声合拢。
镜片之下闪烁著妖异光芒的她,低声宣告:
「……不要得意忘形,小鬼。你不过是沾上里这块招牌的光,别以为义妹这张牌可以用无限次。如果你以为『只有我不一样』这种话对我有用就大错特错了。」
「真头痛,为什么哥哥周围都是这种人啊。算啦,拿有自觉的疯子和没自觉的疯子比较哪个好实在太蠢了,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更何况──」
雨衣少女叹口气。
「你以为像这样用对话拖时间能撑过『三分钟』?别小看我,杂草,食物链的最底层。刀刃和武具是文明的象徵,不想被人割掉就给我滚开。」
「……」
「……」
沉默持续了数秒。
随著一声沉重的「咚」响起,两道身影从桥上消失。
(……河上?)
美琴仓促之间往旁边看去,却只见到浮在昏暗水面上的月亮有些微晃动。即使用电磁波侦测也读不出两人究竟在干什么,看样子她们激战的地方不是水里,而是水面上。
反应逐渐远去。
御坂美琴起先愣了一下,接著一阵冷风「咻!」地打在她滚烫的身体上。
这时,她的思绪终于追上了现实。
「唔。」
自己刚刚想干什么?
如果那个叫暮亚的植物少女没出现,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找不到突破手段,只是惨遭去鸣粉碎吗?
还是说。
还是说?
「呜恶!」
她摀住嘴角。
不由自主地就这么蹲下。
尽管勉强压住涌上的恶心感,却没办法连滚落的眼泪也控制住。她一再呕吐,接著全身剧烈颤抖。
『讨厌啦。这人该不会疯得特别严重吧?』
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
要当成疯子的戏言置之不理很简单。
但这句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挥之不去。
『虽然我也疯到让人家在背后指著我喊什么灭绝犯,可是呢,如果你就这样朝这里走,会比我更夸张喔。』
缩成一团缩成一团缩成一团。
发抖发抖发抖。
极度不安定的少女,好不容易才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但是……
就在她晃晃悠悠地准备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时。一个基于灭绝犯植入情报的轻声自问,滑进她的脑中。
──那你要怎么办?
「……啊……」
──就这样回到「正常(无路可走)」吗?
「嗯。」
凛冽的夜风打在一名少女身上。
一会儿后,颤抖停止。
御坂美琴缓慢而确实地站起身来。
站起身来。
行间 二
「嗯,就这样吧……」
少说也有学校体育馆四倍大。
身穿套装搭白袍的女性,望著这实在太过广阔的空间叹口气。
木原唯一。
高高的天花板上挂著无数卤素灯,彻底拂去夜晚的黑暗。尽管比大白天还要强烈的光亮填满了整个空间,但这里似乎没安排暖气设备,十二月的刺骨寒风毫不留情地来袭。
虽然屋内冷得会让吐气变成白色,唯一却喜欢这样。她觉得能让自己的思考更加敏锐。
这个宽广的空间,乍看之下就像在调查飞机失事一样。
损坏扭曲的金属零件,依照一定的规律排列,旁边立著写有英文与数字的牌子。而且,这些东西都是一般来说绝对不会出现在市面上的军用兵器。包括雷射发射器、大型飞弹柜、破坏碉堡用的钻头、火焰喷射器、液态氮喷雾器、各种装甲板、火箭推进器等等。
全部合在一起,就成了抗魔法式驱动铠甲。
就连木原唯一也无法掌握全貌的极特殊武装系统,如今已不在世的某人爱用品。
「你是想了解『这个』吗,唯一?」
一旁的娇小少女──木原圆周轻声询问。
她是利用行动终端装置、游戏机、智慧型手机的萤幕,模拟其他各个「木原」的专家。只要有那个意思,甚至能逼近木原唯一所不知道的木原脑干。
唯一微微一笑。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老师会被打败,但事实就是事实。而我要让把老师变成那样的混蛋得到报应,这点是既定事项……不过嘛,既然能够打倒老师,想必对方的战力无比强大。如果去现场仔细调查,毫无疑问会被一招干掉,真头痛呢。」
没错。
再怎么说都是研究者的木原唯一,不相信什么神明或因果报应。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首先要彻底搜集情报,在实际遭遇前找出击破对方的途径。
提示有二。
在抗魔法式驱动铠甲上头,那些会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世界的难解伤痕。
还有。
抗魔法式驱动铠甲本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确实的分析不能只做一边。与战斗有关的一切全都要仔细调查,连恩师的神秘面纱也必须毫不客气地掀开。
「那个,唯一。你没从脑干的记忆装置和云端空间找出任何东西吗?会拜托我,代表经过加密或是内容太过复杂?」
「呃……」
这时,不知为何套装白袍女子有些犹豫。她尴尬地用食指搔搔自己的脸,开口说道:
「……找是找了,但找到的是杜宾犬虚拟玩偶、庇里牛斯山犬的连结集、第十五学区的在地土佐犬偶像电子握手券、点一下就能下印刷订单的圣伯纳抱枕档案这类东西。嗯,我想继续追究下去应该会和浪漫抵触吧……」
「?」
两人在成堆残骸之间漫步,走到宽广空间的中心区域。
唯独这里什么也没有。
或者,这是原本该由黄金猎犬坐镇的空格。
「那么,可以麻烦你开始吗?」
「可以是可以。」
木原圆周难得地欲言又止。
看见套装白袍女子皱起眉头,娇小的少女这么表示:
「唯一,你是不是在生气?」
「气什么?」
「因为,你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很恐怖呀。」
唯一「啊啊」地放松肩膀的力道。
她自认为放松了。
「……不用担心。只是『或许知道我所不知道的老师的人在眼前』这种可能性,让我有些焦躁而已。你只是有这种技能而已,你本身没有错。对吧?」
圆周一脸疑惑,她似乎无法了解所谓的人情世故。
总之得到了许可,于是她抓起挂在颈部的无数终端之一。装置的小型萤幕上,浮现复杂的波形。
「嗯,嗯。」
她开始嘀嘀咕咕,说些让人搞不懂的话。
「我知道,如果是脑干就会这样……」
途中。
张大眼睛凝视画面的木原圆周,全身开始不规律痉挛。个头娇小的少女剧烈抖动,唯一则轻轻撑住她的背。
唯一用乍听之下十分温柔,实际上等于强迫的口气在圆周耳边呢喃。
「看见什么啦?」
「啊……啊呜……啊呜呜……」
「圆周。」
在耳边呢喃,轻抚背部。母亲之所以要抚摸婴儿的背,是为了刺激副交感神经给予孩子「物理性」的安稳信号。但唯一不同。她反倒将指头戳下去刻划令人不舒服的讯号,毫不留情地阻止圆周深陷其中而前往梦幻世界。
无处可逃的圆周,意识在娇小身躯里不停乱窜。在肩膀与腰部又抖动了两三次后,她才终于回到现实。
呼气滚烫的她,奄奄一息地说:
「我不……知道。」
「……」
「可是,我记得类似的感觉。这种感觉,就跟我想试著钻进加群『深处』时一样……」
「原来如此。」
唯一咧嘴一笑,放开圆周的背。
木原加群。
又名贝尔西。身为「木原」之一却接触科学以外的技术体系,异端中的异端。有关他在东欧巴盖吉城发生的事,对木原病理采用的自杀战术,唯一也有得到些片段的情报。
毕竟真要说起来,描绘出解决巴盖吉城骚动蓝图的人,就是木原唯一。关于在那里发生的事,就算是统括理事会也无法管制情报。
「吁……呼……」
浑身无力,又失去同为木原者支撑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
圆周含泪仰望唯一,坚强地挤出话语。
「……可是,和加群又有点不一样。脑干『里面』没有无法解读的损坏档案。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只贴了连结,如果随便踩进去会被扔到别的地方。脑干会变得特别的源头,想必是在脑干的『外面』……」
(难怪。)
唯一面带微笑,脑袋却无比冷静地运转。
(要把不需要特别处罚的木原圆周关进感化院的隔离区。因为某人……能够和老师并驾齐驱的某人,担心她解读这些东西。)
木原圆周并非擅长权谋术数的人,但要她「自己觉得少年感化院像高级饭店一样豪华,因此主动窝进最深处」应该还是极为困难。而那个某人成功做到了。简直就像让人将「杀人般的时程表」和「周围需要自己的喜悦」颠倒过来一样。
能想到的候选人不多。
若要从中特别找出擅长应付「木原」这块招牌的存在──
(……「原型控制」。应该是那位统括理事长吧。)
「我……」
依然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圆周勉强挤出声音。
「我有帮上唯一的忙吗?弄成这样,我真的有……」
「嗯,放心。」
(因为一般「木原」无法分析,或者该说我只是想要来自第三者的客观结论而已。)
唯一将手伸至倒卧在地的娇小少女背后,轻轻抱起额前流著斗大汗珠的「木原」同胞,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声音甜美,温柔,充满慈悲。
「圆周啊,如果那么担心,试著模拟我──木原唯一不是比较快吗?」
「嗯……嗯。我知道,如果是唯一姊姊就会……!」
话说到一半。
这一次,圆周的头就像断了线似的垂下。看著完全失去意识的少女,木原唯一就像孩童丢下玩腻的人偶一样,随随便便地放手。
唯一面不改色。
(哎呀呀,我也和老师一样,一只脚踏进「另一边」了呢。)
「好啦。」
她轻声咕哝。
木原唯一为了整理思绪,朝巨大空间之外走去。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对木原脑干──令她著迷的黄金猎犬过去所在的空格。
有遗憾。也有后悔。
但没必要流连。因为他在离开时,曾经这么说过。
你已经不需要再当学生了。超越我,成为谁都无法达到的唯一。
「……」
她走到室外。
将手伸进白袍口袋,拿出单薄的方盒。里头是高品质雪茄。她叼著滤嘴试著吸上一口,但没有点燃。只用鼻腔享受那股甘甜的草香。
十二月。
深夜的造纸工厂。严格说来,它只是在文件上这么登录的大箱子。木原脑干在二十三个学区全都存放了抗魔法式驱动铠甲的更换武装,这里也是保管地点之一。
唯一靠在工厂的墙壁上,摇晃著嘴上的粗雪茄,仰望夜空。
(……老师所倚靠的「力量」,这下子几乎确定了。)
在数学等领域里所谓无法证明的难题,是因为解答所需的情报不足,自己没注意到逻辑太过跳跃,才会产生错误。
只要一步步分析就好。
无论看起来多么艰困的问题都没关系。答案总是摆在眼前,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看不见罢了。万有引力公元前就已存在,相对论在宇宙产生的瞬间就已成立。但是当年那些主张大陆由象、龟等东西支撑的人,那些主张是宇宙在旋转的人,没将答案放在眼里。
这不是纸上谈兵或文字游戏的矛盾。
既然它是存在于世界上的现象,就无法独占其理论或法则。
技术与知识对所有人都平等。
(这么一来,能够消灭老师那股「力量」的上里翔流,他的攻击手段、效果、条件、范围是……?之前因为是「魔神」而一直防备的娘娘、奈芙徒丝等人,如果将他们的行动模式拿来对照,会不会发现什么呢?)
沉浸在思考中的唯一,耳边响起「喀登」的声音。
唯一转头一看,随即发现用来伪装的堆高机与木箱旁边阴暗处,有个小女孩以害怕的眼神看著她。女孩手中握著带宠物出门用的牵绳,但脚边并非一般的家犬。或许是宿舍规定的关系吧,小型的宠物机器人摇著尾巴。
「那……那个……大姊姊你穿著白袍,不过应该不是卫生所的人吧?」
女孩子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
真是的,别出来不就好了。
「……金色的狗狗……在哪里啊?」
相对地,木原唯一则是报以微笑。
紧接著。
啪叽!夜晚的城市里,响起蓝白色火花迸发的声音。
女孩微微晃了一下,就这么倒在柏油路面上。唯一从手插著的白袍口袋里,拿出类似电击枪的器材。然而,那东西并非电击枪。它本来是以增幅回路发射高功率脉冲,藉此隔空破坏电子回路的开锁工具,现在则改装成用来对付活体。
说得简单一点,只要目标待在十公尺内,就能自由夺走他最近的记忆。
让脑神经内的电子讯号受损,变得无法读取。
就某方面来说是最恶劣的非杀伤性武器。
「就跟用手刀砍脖子或用拳头打肚子一样,不破坏脑比较麻烦呢。」
木原唯一一边嘀咕,一边接近倒下的少女……应该说缺乏危机管理功能的宠物机器人。她捡起机器接上线检查内部记忆体后,发现似乎不是用无线电进行云端记录的类型。不过关于这部分她倒是不太担心,因为如果发出电波或红外线应该会有警告讯息。
篡改完部分影像记录后,木原唯一缓缓吐了口气。
她将关闭的宠物机器人放到脚边。
说句实话,凡是目击者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掉比较快,还能降低记忆或记录意外复原的风险。最重要的是,这么做才像「木原」。
但唯一并未如此。
她啧了一声,拿出手机联络某处。
「嗯,嗯。发生状况C,对应用四号,『眼睛』已经毁了不必处理。你们专心在二十分钟内将现场撤乾净并清除痕迹就好。下一个候选地区交给你们,但别忘记要在三小时内恢复一般业务,并且建构在标准以上的安全系统。不要吵吵闹闹的喔~要是引起注意会带来反效果。」
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安全系统。
真要说的话,就是她觉得与其勉强弄出厚重的防护引人注意,倒不如自然地融入背景,营造「根本不会让人找上门」的状态。
理所当然地,吃惊的部下询问理由。
尽管他们不觉得能推翻这个决定。
「这个嘛。」
木原唯一也没认真思考这件事。
不过,她瞄了柏油路上像死亡一般持续沉睡的女孩与宠物机器人。脑中浮现多半是因为宿舍规定而无法养宠物的少女,以及给这种一般人作了个小小美梦的黄金猎犬。
于是,叼著没点燃雪茄的「木原」女子回答。
毫不犹豫。
「大概是因为,这就叫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