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川未绘一头雾水。
她今天也照惯例替熟识的学生会长做了便当,两人一起在屋顶吃饭。虽然有个在大楼之间移动的可疑人物闯进来,但最具冲击性的地方其实不在这里。
『咿──────────────────────────────────────!未……未……未绘──────────────────────────────────────────!』
这里不奇怪。
完全是娇小的学姊惊慌时会说的话。
『未绘不需要扯进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里头!这……这种场面还是该由我展现身为学生会长的威严……』
这里也不奇怪。
会长总是喜欢在秋川未绘这种年纪比她小的人面前虚张声势。
『要……要让到章鱼香肠我都能接受,可是拜托你们放过未绘~!』
(……就是这里。)
异样感的真面目,让秋川未绘微微低下头。
那个便当不是学生会长做的,而是秋川未绘准备的。实际上里面的菜有一半是妈妈亲手做的,另一半可以说几乎都是冷冻微波食品也不为过。学生会长原本就是个因为想太多而害怕食品添加物的人,所以也不太敢吃章鱼香肠这种便宜的加工肉品。
不过。
(……说是这么说,但她会讲那种话吗?)
这和喜欢讨厌无关。
真要说起来,她是会因为走投无路就认命把「别人为自己做的便当」交出去的人吗?
(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感觉我才不会让你们对未绘帮我做的便当出手比较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未绘?」
「唔。」
秋川未绘娇小的肩膀抖了一下。
自己为什么非得对这个待在一公尺以内的娇小学生会长有那种反应不可?秋川未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境。
她应该也相当惊慌才对。
要是脑袋一片空白,接上和平常不一样的回路,做出「不像自己」的行动,应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嘿……嘿嘿。虽然状况有点多,但我们学生会依旧会漂亮地解决问题给大家看!未绘你不必在意,下午的课要好好上。」
「咦,啊……嗯。」
「那么得先和大家报告分享情报才行。毕竟如果单独行动被干掉,情报就要停摆了嘛!那么那么未绘,多谢款待!掰~!」
秋川未绘望著自备效果音离开屋顶的学生会长,轻轻吐了口气。
收拾已经空无一物的两人份便当盒后,她准备走回教室,然而──
「啊……」
用来装焗烤的小塑胶杯乘风飞起。由于它已经越过了栏杆,所以实在无法挽回。秋川未绘的视线,顺势从屋顶转向学校后院,但很快就回到便当盒处。她盖上盒盖并扣好,随即将便当盒收进束口袋里。
(……果然没提到餐后的茶呢。平常明明都会在水壶里稍微留下一点的。)
秋川未绘缓缓站起身,再度望向后院。
那里有教职员用停车场与中学部、高中部共用的垃圾场。
还有,如今已封锁的焚化炉。
2
先以班级为主,去确认平常相处的人是否维持原样。
半算是受到灭绝犯去鸣威胁的上条,走在还不习惯的新学校走廊上。
时间上来说将近午休结束。这个时间带争夺战般的午餐已经结束,大家都在自由活动,一般来说通常气氛会感觉比较悠哉。然而,今天似乎不太一样。接近教室时,甚至能听得出里面闹烘烘的。
上条试著向和数名男生围成圆圈的蓝发耳环搭话。
「怎么啦蓝发,感觉就像大霸星祭和一端览祭的准备期一样热闹耶?」
「喔,阿上你来得正好。我还在想差不多也该联络你了。」
「……话说代点名怎么样?」
「意外啊意外,老师就这样继续往下点了,应该没问题吧?」
「太好了!」
「不过这也就是说,这间狭窄的教室里没人在乎阿上你在不在呢。」
「太好了可是让人好难过……!」
顺带一提,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以黑色长发露额头(加巨乳)为注册商标的吹寄制理一副「你们这些无聊男子」的模样,单手扶额摇著头。
「?」
「现在不要去管女生啦。只有我们才能理解这个大活动真正的价值。」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这是秘密喔。」
蓝发耳环开心地把上半身凑向前,感觉根本不像什么秘密。
他笑著这么说:
「这所学校的后面有个已经没在使用的焚化炉,知道吗?」
「啊……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指──」
「看样子阿上你也听说过呢。没错!那种因为年轻气盛所以忍不住拿起来,但内容让人失望又都是些诡异领域而让人丢不掉的东西,像是什么全彩杂志啦或是深夜格斗节目附赠的等身人偶啦风格奇特的细长枕头啦,总而言之就是听说会有人偷偷拿东西去焚化炉烧!哎呀既然有这种事,早点告诉大家不就好了吗。正所谓入境随俗,近朱者赤!所以我们男生打算继承新天地的传统,把多余的这个那个拿去丢掉喽。」
「………………………………………………………………………………………………………………………………………………………………………………………………………………………………………………………………………………………………………………………………………」
上条刚刚才被上里势力包围搞得差点走投无路,又让疑似敌人妹妹的灭绝犯去鸣这种怪物盯上,但和平的地方依旧显得无比和平。
呃,话说回来。
如果那个惊吓兔学生会长说得没错,这么做不就糟了吗?
「喂喂喂,事情如果闹大,不就会搞成什么非法入侵啦放火未遂啦之类的麻烦吗?好像会在官方文件上留下『为什么引起这种事』之类的超丢脸记录,还随时都搜寻得到耶……」
「哎呀,话说回来还真是盲点呢。」
蓝发耳环将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
以若无其事的自然口吻说道:
「幸好那个叫上里翔流的家伙和外表看起来不一样,是个可以开玩笑的人。」
抽动。
上条当麻的脸以奇妙的方式动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种场面出现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和科学与魔法之争,什么「魔神」的愿望,什么两只右手……和「这类东西」距离最遥远,应该扯不上任何关系才合理的教室?
「慢著,先等一下。」
「怎么啦阿上?」
「先等一下!这是上里那家伙说的吗!」
上条不由得大声质问,但别说是蓝发耳环了,教室里的人全都疑惑地看向上条。
简直就像是把具有危机感的上条当成「异物」对待。
(……也就是说……怎么?焚化炉这件乍看之下没什么意义的事,同样有某人的意图在内?非法入侵和放火未遂。这是故意要让班上同学得意忘形然后丢脸……?)
但问题还不止于此。
如果发生在半天前,或许上条也会觉得只是自己疑神疑鬼。但他刚刚已经被上里翔流骗了一次,而且差点丧命。实在不能敞开心胸相信那个男人。
有所图谋。
就和刚才假装成同伴引诱上条到校外试图围杀他一样,这种看似自然的发展必然藏有什么意图。
以蓝发耳环等男生集团为中心的同学们,丢下额前冒冷汗的上条径自讨论。
「摄影机和巡逻的点大致上是这种感觉……」
「关于焚化炉那道南京锁的钥匙啊~外面药局有卖补牙用的接著剂,用那个弄出模型应该就可以配钥匙了吧?」
「夜晚的学校让人热血沸腾呢,感觉就像近在眼前的异世界。」
难以置信。
计画本身感觉或许就和晚上大家集合放烟火差不多,做的事却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违法入侵和放火未遂。不,如果飞散的火星引燃其他东西,「未遂」两个字就没了。一般来说顶多当成「要是」、「如果」的蠢话一笑置之,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实际采取行动。
少了某种枷锁。
放著不管就糟了──上条毫无根据地这么判断。因为他总觉得不会「只」停留在自然地将不要的杂志偷偷丢到已经没在使用的焚化炉烧掉而已。
上条忍不住开口:
「我说啊,这么做还是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你们想想看,出了麻烦没人能帮忙缓颊对吧?要是穿帮警卫马上就来喽。因为这种蠢事遭到停学就笑不出来了耶!」
「所,以,说,我们就是为了建立缜密计画避免穿帮才集合讨论啦,没问题啦。」
「不,不是这种问题……」
「确认警备状况吧~变压器在外侧小屋,所以切掉开关就能翻过栏杆对吧,焚化炉的南京锁只要弄把备份钥匙就好……你看,什么都不用担心嘛。」
一个「要是恐怖分子闯进学校怎么办?」水准的计画。虽然能在脑袋里想,不过一实际行动就成了大问题。
「先等一下,备份钥匙一定不行吧!还有切掉变压器开关是怎样!去动开关一定会触发某种东西,会变成大事啊!」
尽管上条拚命想阻止这股趋势,却无能为力。
蓝发耳环等人愈来愈疑惑了。就连和男生集团没有直接关系的女生,也用觉得上条很吵的眼神看著他。
然后。
群众里头的某个人,低声说道:
「不要一直泼冷水啦,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
上条……
以慢动作……真的是以慢动作环顾整间教室。
眼前景象已经一如往常。只有和平常一样愉快谈天的同学,没有任何人以带有具体恶意的目光看著他。
但是,有人说了那句话。
在这里的某人,说了那句话。
周围的声音洪流逐渐失去意义,彷佛成了一面音壁困住上条当麻。
(……怪了?)
他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
只有掌心积著不舒服的汗水。
(教室和这些人……对我来说有这么遥远吗……?)
他浮现这个念头。
紧接著。
「所以我告诉你很多次了吧。这里和该死的白痴上里后宫有同样气息。」
突然,有个身影肆无忌惮地踏进一如往常的教室。
在有著宛如泳装晒痕般明暗对比的肌肤上直接套两层雨衣的银色长发少女。她的头发似乎已重新整理好,半透明塑胶兜帽能看见秀发如圆盘或恶魔的角一般盘起。而不知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原先被扯断的手臂也恢复原状。
「才一下子不见,你好像被搞得很惨耶?简直就像在看满口蛀牙的小鬼嘴巴里头一样。有点恶心。回头与否,老实说大概要看这些家伙的自尊心吧。」
「喂……喂,怎样啦上条,你认识这家……」
一看见不折不扣的「异物」灭绝犯去鸣,便有人畏畏缩缩地开口,但话只说到一半。
因为去鸣一只手抓住他的头。
「妈的吵死人了,蜜饯。」
「……嘎啊……!」
「随随便便就受到影响拋弃善恶把自己的责任全~部丢光。我啊,特别讨厌那种大喊著在胜利之前什么都不要给周围的人带来沉重压力,时代一改变却突然说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什么战争的家伙。换句话说就是像你这种烂掉的蜜饯。听不听得懂啊~喂,知道让我这个灭绝犯去鸣不爽会怎样吗?」
「咕噗……那……那个……不是我……!」
「不是我。换句话说你知道是谁骂人所以偷笑对吧。无聊,你为什么还活著?喂,告诉我啊蜜饯,把你变成这样的上里翔流,他有对你说过『求求你活下去』这种话吗?」
「喂!」
上条看见被一只手举起的同班同学面红耳赤,连忙拉住去鸣的手臂。
雨衣少女耸耸肩,乾脆地放手,不过又补了个邪恶的笑容。
「博爱主义啊……不过你可别搞错,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你。你以为蜜饯的脑袋会思考这种事吗?」
教室弥漫著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氛,这点上条也明白。
面对去鸣──「异物」的象徵比较轻松,而且不能回头。他很清楚,本来自己所待的太阳底下,如今反倒只会带来痛苦。
上条叹口气,开口说道:
「走吧。」
「好啊。反正我手臂才刚弄出来也还没习惯,一直看这堆恶心的蜜饯,搞不好会错手杀掉他们呢。」
上条和雨衣少女一同走出教室。
他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大喊:
「你为什么这么爱孤独啊狂人!」
「记好喔~变得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正是狂人的开始。我就是这种生物喽。」
去鸣轻笑著说道:
「总而言之呢,情况不一样了吧。以我的角度来说,用桌椅堵住入口和该死的白痴上里后宫来场学校守城战倒也能让人热血沸腾,不过看来事情没那么单纯呢。」
「……」
「那个哥哥已经播完种了。如果就这样弄什么路障,也只会让人从背后刺一刀吧。光是上里势力就已经够麻烦了,也不知道还有哪里的谁被蜜饯污染得多严重。」
「意思是上里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吗?」
「哪有可能啊,如果事先料到我的动向,他会用更聪明的方法迎击。真要说起来,哥哥原本应该连我会来学园都市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很注重计画的人。这就是右手那个理想送别太强带来的坏处喽。大多数的问题都能靠力量正面突破,所以不会去研究细节。」
「这么说来──」
上条缓缓吐了口气。
「……也就是他之前另外洒的种子,到了这个时间自己发芽对吧。你在学园都市大闹,我和上里打算联手把你引出来,上里途中转换方针想杀掉我,还有你出面搅局,全都在意料之外。那他一开始的计画是什么……?」
「谁知道。不过,他向来只会专注在一个目的上。对『魔神』复仇。具体来说,上里翔流的目的就是要逼你交出欧提努斯吧?侵蚀学校或许就是用来突破上条势力,拆掉防护罩的手段之一呢。」
「……摸进夜晚的学校拿已经没在用的焚化炉烧色情书刊烧人偶也是?」
「细节我就不清楚喽。不过哥哥行动是为了破坏人际关系,绝对不会只有这样。乍看之下愚蠢的活动,背后可能藏了某种理由喔……我说啊,上条,你知道选举游戏吗?虽然是个德国的冷门桌游就是了。」
「?上里那家伙也讲过耶。说穿了就是种复杂的双六,会用一堆现实绝对不能做的乱七八糟方法当上总统。」
「……那个混蛋该不会出卖自己妹妹吧。」
去鸣啧了一声,接著说道:
「那你猜猜看,我哥哥上里翔流喜欢用哪种方法?」
「我哪可能知道啊。」
「他不会攻击其他玩家或支持者。这可不是因为他充满公平竞争的精神喔,一旦让敌人成为受害者就会导致对方团结,还是不要随便动用暴力比较好──他是基于这种考量。」
这么说来。
灭绝犯去鸣嘴角一扬,拉下防水兜帽这么说道:
「所以他喜欢让对手『多走一步』。在敌对候选人背后推一把,让对方犯罪而成为加害者,藉此破坏阵营内的团结──他就是这种人。」
3
下午的课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或许是力道拿捏不对吧,自动铅笔的笔芯一直断。秋川未绘已经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次笔芯。总之感觉时间流逝得非常非常非常慢,写在黑板上的内容连一半都记不住。虽然姑且全抄在笔记本上了,但她就连自己的笔迹也无法理解。甚至会皱眉思考「上课内容真的是这样吗」。
一切都染成橘色的放学时间。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才从自己的座位起身。
「……回家吧。」
虽然很在意那个总是靠自己帮她准备便当打点一堆事的学生会长,但仔细一想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在屋顶上吃饭时,突然有个少一只手的全裸雨衣女闯进来把肩上扛著的男孩子丢下,当然会感到恐慌。必须和学生会及老师联络,商量该怎么对付可疑人物……或许只是因为满脑子都是这些秋川未绘帮忙学生会时做的事务性工作,要考虑的堆积如山,才把「一如往常的午饭」给扔到一边。
走出教室后,秋川未绘自然地望向窗外。
一过了午休,后院垃圾场的垃圾山就会迎接高峰。理由不用说,最主要就是合作社购买组的面包、蔬菜、饮料等垃圾。由于常有人等不及扫地时间就丢到垃圾桶,所以在午休结束前垃圾就会堆成一座小山。
不过现在那些事都不重要。
她在意的部分是,有个娇小的女孩子身影出现在垃圾场。
多半是学生会长。
「……」
秋川未绘把手放在窗框上,隔著玻璃远望垃圾场,然后微微点头。她走到鞋柜处将脚上的室内鞋换成皮鞋,随即绕往校舍后方。
黑色长发上绑著大缎带的学生会长,很快就注意到秋川未绘。
她戴著厚厚的塑胶手套,用毛衣的上臂处擦拭额前汗水,笑著这么说道:
「这不是未绘吗?有什么事吗,像是当值日生倒垃圾……看样子不是呢。」
「嗯。」
秋川一如往常,轻轻点头回应。
不对──
「我才想问『姊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哈哈,好歹我也是学生会长嘛。垃圾分类相当可怕喔,有人会把喷雾罐和美工刀片直接丢进来,一不小心就会让清洁队员受伤。」
「嗯。」
这种想法本身相当值得嘉奖。
她偶尔也会在电视新闻之类的地方,听说有些清洁队员意外失去手指的事。如果是为了防范这种事故于未然而每天检查垃圾分类,那么的确很了不起。
只不过──
「可是,『姊姊』你没有在帮垃圾分类吧?」
「……你在说什──」
「中学部的走廊啊,看得见后院喔。我观察了大约三十分钟,可是『姊姊』你没打开过任何垃圾袋对吧?」
看见对方瞬间语塞,让秋川未绘相信自己感受到的突兀没错。
于是她主动出击。
三十分钟是假的。实际上连两分钟都不到。
但是学生会长信以为真,原先流畅的回答就像老旧唱片跳针一样,延迟愈来愈明显。
「讨厌啦,就算是学生会长,也没办法把堆得像山一样的垃圾袋一个一个打开检查嘛。你想想看,像是发胶喷雾和美工刀,这些危险物品大多数都是金属制啊。所以我就用携带式的金属探测器找特别明显的反应──」
「嗯。」
未绘没让她说完。
「……可是这样就没意义了吧?『姊姊』,你刚刚不是自己说了吗?『危险物品大多数都是金属制』。」
「这有什──」
「大多数。换句话说没办法百分之百去除危险。串烧的竹签呢?塑胶制品怎么办?破掉的玻璃杯呢?不是一样会戳破袋子伤到清洁队员的手指吗?为什么这些东西就可以妥协呢?如果『姊姊』真的是为了清洁队员著想才留到现在,应该不会做得这么半吊子才对。」
「……」
「而且真要说的话,如果觉得放过那些东西伤到清洁队员也无所谓,照理说根本就不会考虑在放学后留下来做这种事。」
既然如此,学生会长在这里做什么?
实在很难想像没事跑来垃圾场会有什么好处。一般来说根本不会有人想接近这里。
可是,不也能反过来思考吗?
正因为谁都不会想靠近,所以很适合隐藏「某样东西」,不是吗?
而且,恐怕还是非得定期照料不可的「某样东西」。
怦怦怦怦!
秋川未绘的心跳快得难以置信。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那场液体钻石大冒险时还快,或者该说是狂飙。
「学生会长」对垃圾山没兴趣。真要说起来,即使把「某样东西」藏在山里,隔天也会全被清洁队员清掉,没什么遮掩效果。
不过。
这里有别的选择。
在这个垃圾场里,除了大量垃圾之外,还有一个非常显眼的东西。现在已经没人使用的东西。生锈的金属箱。那个用粗铁炼绑住,又以朴素南京锁从外侧锁住的东西。
「我说啊,『姊姊』。」
「……什么事?」
「那个焚化炉里,到底有什
「未绘?」
瞬间。
秋川未绘背上窜过的已经不只是恶寒,而是某种有如把脊椎骨整个抽走般的冲击。
眼前的「学生会长」并未实际做出任何行为。
她只是在夕阳下一如往常地微笑。
话虽如此。
秋川未绘却全身冷汗直冒。自己待在无人会来的垃圾场,又是一对一,换句话说是处于毫无旁观者的环境──这个条件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学生会长」刚刚说了。
垃圾山中混了危险的东西。如果并非过失,而是故意呢?如果对方为了保险起见,把装有利刃或爆裂物的袋子混在里面呢?不,根本不需要挥舞什么简单易懂的凶器。垃圾山某些地方堆得比她们的身高还高。一旦不小心崩塌,很可能真的就这样惨遭活埋。如果发生这种事,谁会觉得不对劲呢?「学生会长」只要用双手遮著脸这么报告就好──有个学生经过一再提醒后依旧在垃圾场游玩,所以发生了不幸的意外。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点程度的小事。
「我说啊,未绘。」
「唔。」
笑容的压力逼近。
秋川未绘不由得退了一步,「学生会长」笑著告诉她:
「焚化炉『很危险』,所以不能碰喔。虽然有锁炼和南京锁绑著,但用力拉还是能拉开个几公分因此有可能夹到手,而且到处都生锈也可能引发破伤风呢。」
这还真是完美的笑容。
如果是平常,一百人看见大概会有一百人上当的完美笑容。
甚至会让人觉得,就算有些异状也是自己想太多。
但是秋川未绘咽下口水。
先用魔幻时刻这个摄影术语称呼黄昏的人究竟是谁呢?虽然对电影不熟又只会跟流行的秋川未绘不知道,却因此受惠。
夕阳西沉会带来特殊的色彩。
而且会捕捉脸上的微小凹凸,形成很深很深的阴影。
就是在这种状况下。
啵。
才会感受到在那张悠哉笑脸底下,有股从皮肤深处拉著她的强烈突兀感。
「未绘。」
「啊」的一声响起。
这已经连人声都算不上了。
「未绘~可以答应我吗?」
「────?」
她已经无法克制。
在恐惧超过极限的那一刻,秋川未绘的理性爆开了。她就这么转过身去全力跑开。只为了尽可能远离垃圾场,远离焚化炉,远离那个「看起来」就像已见惯某人的身影。
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没有力气扯断绑住焚化炉的锁炼与南京锁,光是被一个人瞪著看就会连失去碰触生锈铁箱的骨气。
(……那个人是谁?)
在内心低语后,疑问一口气涌出。
有个冒牌货。有人混进学校。这么一来,正牌在哪里?秋川未绘所熟悉那个害怕添加物却又害怕食物中毒的小动物学生会长,到底在哪里?
一个画面在脑中膨胀。
由粗锁炼与锁头封住,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的焚化炉。
(那个人是谁────!)
一个天真无邪的声音拍在她背上。
「未绘~我很期待明天的便当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深处迸出大片火花。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回过神时,少女已经冲出学校范围,正靠著随处可见的风力发电柱猛喘气。
差点连胃里那些东西也一起呕出来的秋川未绘,按捺著全身汗湿带来的不适,拚命克制恶心感。
同时,她这么说道。
不止在心中,就连嘴巴也跟著对世界输出话语。
「……她是谁?」
必须揭发元凶。
必须夺回原来的生活。
然而秋川未绘只是普通的中学生,对于自己的普通也有自觉。即使单独面对那种庞大的扭曲,也只会成为可悲的下一个受害者,这点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帮忙学生会又如何。
时价六兆的液体钻石大冒险又怎样。
实际上,她过去累积的行动经历,即使有突破电梯内沉默的魅力,也当不了摆脱危机状况的武器。她没有什么特异到这种程度的东西。
既然如此,谁才会有呢?
具体来说,有没有一个邻近、可靠,又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呢?
列在手机通讯录里的班上同学看来不行。警卫或风纪委员?太普通了。更何况她也无法想像自己好好把脑中打转的问题解释到能让对方理解的画面。学生会的人?尊敬归尊敬,但感觉不像会偏离「日常」在深夜里穿梭并与黑暗战斗。
最后在脑中闪烁的,剩下两个候选。
就连秋川未绘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会这么认为的判断标准。
但是,总而言之。
只有他们看起来不一样。还是该说,彷佛本来就在既定轨道之外的地方自由行动呢?
如果顺从嗅觉,商量对象有二。
换句话说。
就是上条当麻与上里翔流其中之一。
4
夜色已深。
「……糟糕。如果要说哪里糟糕就是我没做茵蒂克丝她们的晚饭啊该怎么办。虽然有之前的教训所以放了些杯面,但我又怕欧提努斯掉进容器里。」
蓝发耳环等班上同学看来会顺著上里翔流的主意行动。他们好像打算趁夜摸进学校,拿已经没在用的焚化炉把不要的写真杂志啦等身大人偶啦抱枕套啦之类的东西烧掉。
当然,「那个」上里翔流实在不像会吃饱太闲做这种事。即使乍看之下无聊,也可能隐藏什么看不见的恶意在内。由于上里的妹妹去鸣这么警告,所以上条决定暂且在晚上监视学校。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可是──
「为什么在十二月这种冷得半死的天气里,我还要躲在校门旁边的草丛中等一群臭男人啊!至少,这个,该怎么讲,附近应该有什么家庭餐厅还是咖啡厅吧!」
「讨厌啦,我可是裸体套雨衣喔。因为是战斗模式所以我省掉了那种东西,不过一进门人家八成就会报警。」
「既然知道就改一改!」
「会用这种身体也有很多理由嘛。」
「而且听起来显然是真的有战斗用以外的对哥哥用身体对吧?」
「咳,不要追究那种事,放轻松嘛。」
语调轻快的去鸣,就像要拿土产似的将手伸往附近的暗处。
「话说回来,麻烦的是她吧。」
「噗!」
不知不觉间有个陌生的中学女生非常老实地让去鸣抓著后颈。对方似乎显得相当郁闷。
「慢著,她是谁啊?」
「秋川啦!秋川未绘!你差不多该记住了吧!」
「然后你是在哪里怎么逮住这个某某人的啊?居然就像『烹饪时间要等三十分钟的东西在这里』一样随随便便地绑架别人──!」
「不是啦,我是要保护她。因为这人好像有事来学校,和我们一样躲在草丛里啊。」
嗯?上条这才打量起身上还穿著制服的女孩长相。
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我……我叫秋川……未绘。你……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记得我吗?」
「哪位?」
「真是的──!」时下中学女生全力抓头。
大概是明白谈起自尊心话题不管花多久都无法有所进展吧,她试著把话讲得简单易懂。
「那个!液体钻石那件事的时候,呃,多亏有你帮忙……僧侣爷爷还好吗?我也得向他道谢才行!」
「?」
去鸣一副「有完没完啊」的眼神,但是上条只觉得一头雾水。自己有认识什么僧侣吗?稍微想了一下后──
「怪了,先等等。该不会是……僧正?那家伙到底跑来学园都市干什么啊!身为僧侣却搭讪中学女生,简直就像坐义大利车戴纯金项炼的有钱和尚!你好歹也是个得道的『魔神』吧──搞什么鬼啊──!」
「嘿……欸嘿嘿……」
「而且我搞不懂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排斥的时下中学女生在想什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木乃伊僧正迎接春天啊!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终于到寺庙女孩或神像少女的时代啦?」
「不过真是太好了……想找人商量『姊姊』的事,却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本来除了你以外,我也想找上里学长谈谈……」
「上里……?」
「抱歉,人生谘询的话晚点再说。」
身穿雨衣的去鸣小声地要两人安静。
「……有动静喽。好几个疑似手电筒的光亮在动。感觉不像巡逻的警卫。这些光四处乱晃,完全没有按照既定巡逻路线检查的感觉。」
「是那些家伙啊……」
「?」
搞不清楚状况的秋川未绘一脸疑惑。
真要说起来,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等到半夜?
「呃,那个,我只是在想会不会看到『姊姊』……不对,是高中部的学生会长。如果晚上还有人监视就没办法了,不过……呃,我心里姑且算是有底。」
「学生会长?」
为什么会在这时提起惊吓兔?上条一脸诧异,但这回换成秋川未绘发问了。
「呃,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一些无聊事。我家那个该死的白痴哥哥跑去怂恿这家伙的同学,让他们企划了一个在深夜摸进学校拿已经没在用的焚化炉把色情书刊和当禁欲修练对象的人偶那类东西烧掉的派对。这本身就已经是非法入侵加上放火未遂,更何况还不见得只有这样对吧?整件事实在很可疑,但还不清楚真正的……」
细枝大量折断的声音响起。
大吃一惊的秋川未绘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到草丛中。
她一副坐在游泳圈里漂浮的模样喊道:
「拜……拜托先等一下!焚化炉?是真的吗?」
「是的话呢?」
听到灭绝犯去鸣惊讶地这么说,秋川未绘的嘴唇便开始颤抖。
「因为……等一下,这么一来……这……这是骗人的吧?」
「到底是怎样啊?」
「白天在学校大摇大摆走动的『姊姊』不是本人,是别人掉包的!而且真正的『姊姊』说不定就被关在焚化炉里面啊!」
上条和去鸣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想当成玩笑或妄想,却止不住在背上流窜的恶寒。
「……喂,上条,你好歹也有进出这间学校对吧。接触过那个叫学生会长的吗?她这几句话,你认为可信度有多高?」
「我有个问题。你是叫秋川未绘……对吧?我听说你会替学生会长准备便当。」
「啊,是……是的……关于便当的部分,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了。」
「抱歉,我说的不是这点。」
上条暂且打断,接著说道:
「午饭之外呢?比方说早餐。你一样会替学生会长准备吗?」
「呃……」
秋川未绘一脸为难。
「真要说的话,『姊姊』根本不吃早餐就是了。即使告诉她这样对健康不好,她也听不进去。」
「……啊~」
这下子就确定了。
上条单手拨拨浏海,同时说道:
「我今天早上有碰到学生会长,就在那个垃圾场。不过会长她拿著香蕉系的果冻饮料包喔。还说如果是这种东西,就算双手都弄脏也可以入口……」
「我已经说过了,『姊姊』是不吃早餐派的。」
「既然如此,代表……」
上条接过去鸣的话头。
「那不是给自己吃的。你是叫秋川对吧?如果秋川没说错,代表是给养在焚化炉里那个人吃的。」
掉包这种事没那么简单。十之八九和上里势力中某个少女有关。
而首领上里则引导上条的同学,要让他们点燃焚化炉的火。
对于上里在选举游戏的「惯用手法」,妹妹去鸣这么评价:
上里翔流喜欢让人「多走一步」。让敌对候选人犯罪,藉此破坏团结,让敌对阵营变成一盘散沙。
「……我说啊,去鸣。」
「怎样?」
「假设『本人』在焚化炉里,你觉得蓝发耳环他们有可能毫无知觉地点火吗?拿掉锁炼锁头打开盖子之后,里面可是藏了一个女孩子喔。一般来说绝对会发现吧?会吧?」
「很难说。这么暗的情况下,密闭铁箱内应该一片黑吧。会有人特地用手电筒去照没人使用的焚化炉内部吗?只要把带来的废弃杂志啦抱枕套啦全都丢进去再点火就达成任务,之后盖上盖子就好。更何况,你们口中那位学生会长的状态呢?手脚嘴巴都用防水胶布绑住或封住,连呻吟都没办法。如果她因为营养失调或脱水而失去意识,那就完全没有提示了……更何况,一般来说会想到已经封印十年以上的焚化炉里居然有活人吗?要是先入为主地认定安全无虞,反倒没理由去仔细检查吧。」
「该死!」
上条大喊著从草丛中站起。
已经没有躲藏的理由了。让警报器什么的响起来才好。他强行翻过栏杆在校地内奔跑,去鸣与秋川未绘也跟在后面。
奇怪。
这次的上里翔流完全坏了。
上条势力。只是为了拆散这个看不见的友好集团,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让蓝发耳环等班上同学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杀人,犯下罪行,藉由这种沉重压垮朋友圈。说穿了这么做根本是乱来,实在不像那个虽然手段扭曲但终究是为了帮助柏德蔚姊妹的少年。更何况学生会长惊吓兔照理说和上条等人毫无关系,连就读的学校也不同,直到前几天都还是陌生人。
他下手居然毫不犹豫?
要让人家被活活烧死?
「那个大笨蛋在想什么啊────!」
确实,这样就完了。
无论是受到谁以什么样的方式教唆,一旦笑著点火把一个人化为火柱,想必过去的生活就再也回不来了。轨道会在此进行决定性的切换,上条当麻所知的世界则会瞬间粉碎。
可是。
话虽如此。
「……真希望有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就好好揍他一顿。」
去鸣忿忿地说道。
「那个后宫笨蛋!不管什么都肯定所以顺便连道德都炸光吗?没有否定材料的世界就等于没有修正轨道的机会,那个满身巧合又该死的白痴哥哥为什么不懂!」
他们全力冲过夜晚的操场,赶往校舍后方的垃圾场……不,是生锈焚化炉所在地。黑暗中响起沉重的喀啦喀啦声。
来自绑住焚化炉的锁炼。
已经被拆下来了。
(要赶上啊……)
微小的「咻」一声。
想来是打火机的声音吧。班上同学们的奸笑表情从黑暗中浮现,看起来简直像神秘邪教仪式里那些被蜡烛火光照亮的参与者。
这些人里头。
蓝发耳环也在。
(要赶上啊────!)
「去鸣──────────────────────────────────────────────────────────────────────────────────────────────────────────────────────────────────────────!」
「收到啦,『外侧供品』。」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快。
裸身套雨衣的少女往前一站。叠了两层的雨具衣襬如水母般飘摇。当旁观者这么想时,她早已像火箭引擎般向前冲去。美工刀、菜刀、锯子、树剪、割草机。总之去鸣大概是把学校里能当武器防具的东西全搜刮来了吧,她以双手破坏、消费这些东西向某处献祭,藉此获得压性的力量。
没空把班上同学一个一个摆平。
一切的罪魁祸首。
生锈的箱子,焚化炉。
去鸣冲上去的瞬间,惊人的「轰────!」一声炸开,生动得实在不像切开金属会发出的声音。接著焚化炉斜向断裂,彷佛支撑不住朝正上方延伸的烟囱重量。它就像宝箱或珠宝盒那样缓缓往上开启、崩塌。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座放置太久的焚化炉,早已连灰烬的气味都闻不到。
然后……
然后……
然后……
什么也没有。
别说惊吓兔学生会长了,连一张纸屑都看不见。
「啊……」
时间停住了。
不止上条当麻。去鸣、未绘也一脸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表情,探头往斜向裂开的焚化炉内看去。
「咦?」
「在那之后……移到别的地方了……?」
秋川未绘茫然地说道。
但去鸣表示否定。
「不,不可能。就算真的是这样,也该留下人的气味,或者说痕迹才对。想想看,如果我们的猜测正确,那么学生会长不就在这个狭窄的地方关了好几天吗?不该连一点汗味都没有喔。」
「既然如此,到头来──」
秋川未绘一脸完全搞不懂的表情。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纯只是我想太多,『姊姊』还是『姊姊』?在夕阳下看见她的脸扭曲,也只是因为我有奇怪的成见……?」
总之,姑且算是避免正牌学生会长变成烤肉了。
从这个角度想或许是好事。
然而。
「……话说回来……」
某人开口了。
上条当麻没有回头。
那非常非常低沉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真的是瞧不起人的口气。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弄成这样真的会让人不舒服耶。」
就连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
上条当麻勉强挣脱束缚挪动身子,好不容易才全力回头,但是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接著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会。难得的活动被糟蹋了。他们只剩下这种失望的感觉。
事到如今,上条总算想起来了。
(……难道说──)
去鸣说过的话。
上里翔流擅长让人「多走一步」。让敌对候选人犯罪,藉此破坏团结。
(难道说!)
「啊……喂,蓝发……!」
他仓促间开口呼唤。
朋友勉强停下脚步,接著缓缓转过头来。
「放心吧,阿上。」
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他依旧是朋友。
只不过──
「就算多少有些尴尬,我还是会一直陪你到事情过去喔。」
怜悯。
同情。
身处相同立场的人绝对不会这么说话。蓝发耳环很清楚,上条当麻「闯祸」了。他明白这点。就是因为明白,才从遥远的高处试著对孤单坠落的上条当麻伸出手。
多么温柔。
多么残酷。
「…………………………………………………………………………………………………………………………………………………………………………………………………………………………………………………………………………………………………………………………………」
走得一个不剩。
上条当麻周围一个人也不剩。
夜晚的学校里,只有刺猬头少年呆立原地。
上里翔流的圈子封起来了。
粉碎四散。
「哈。」
没错。
自己早该注意到。无论上里翔流再怎么不择手段,也不会采取这种把无辜者变成烤肉的策略。为了柏德蔚姊妹费尽心思的上里,不喜欢这种方法。如果看起来像,那么就该怀疑背后还藏了另一重陷阱。
「哈哈。」
上条不知道自己这副德行维持了多久。
至于这段期间去鸣和秋川未绘讲了些什么,或是无言地等待,他也不清楚。
不一会儿。
新的脚步声,总算撼动了上条的意识。
他慢吞吞地转过头去,便看到「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从后门踏入校地。
身穿宽松白袍顶著黑色长发的绘恋,以及茶色头发剪得参差不齐的狐耳少女获冴,两人随侍左右。
他一如往常地开口:
「嗨,上条当麻。怎么才一下子不见,你好像被搞得很惨耶?」
「你这混蛋──────────────────────────────────────────────────────────────────────────────────────────────────────────────────────────────────────────────!」
最先采取行动的人。
并非几乎失去动力的上条,反而是去鸣。
坚称自己始终站在上里翔流那边,为了他什么都肯做的少女,才是先往前冲的那个人。
不。
正因为如此。
上里翔流并未挥动右手。
不过一旁的获冴伸出举起装满旧硬币的钝器般宝特瓶,随著惊人声响拦住了去鸣右手的五指。
已经逼近到哥哥面前,却依旧侧眼瞪向碍事者的妹妹大吼:
「那么想滚雪球吗……那我就先从你开始大卸八块!」
「请便。不过你可别忘了基本原则喔,随便对待钱仙用的十元硬币会遭,天,谴。」
去鸣没有继续和她纠缠下去。
雨衣少女贴近到别说用手,甚至能直接咬住对方喉管的距离,认真地瞪著一脸若无其事表情的高中生。
「……老实说,这次我真的火大了。虽然我是个人家叫我灭绝犯还会高兴的正牌狂人,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赞同你这种作法。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是『随处可见的高中生』!正因为如此我这种狂人才会崇拜你!你自己说说看,你肯定了什么让人家走错路!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去鸣,我已经很清楚你脑袋有问题。所以你能不能别那么激动,把话说得连我也能听得懂?」
「我说我现在就想宰了你结束一切!你这个连杀得漂亮点都不会的下贱狂人!」
「真没办法……去鸣这副德行,我和上条当麻又打从一开始就无法相容。啊对了,嗯,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嘛。那边的女生。」
「……」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妹妹会这么愤怒?我完全想不到理由耶。」
照理说秋川未绘应该几乎等于局外人。
照理说她根本不知道上条当麻与上里翔流的争执。
可是。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秋川未绘,她也气冲冲地这么表示:
「……你做的事差劲透顶。」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
「到头来『姊姊』……高中部学生会长究竟怎么了!你们是把她带去别的地方,还是要让别人以为她被绑架或发生意外!现在,这所学校里的『姊姊』到底是谁?她是本人还是冒牌货!」
「嗯?麻烦先等一下。」
这时。
上里翔流首次皱起眉头。
接著他说道:
「高中部学生会长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听说耶。」
……………………………………………………………………………………………………………………………………………………………………………………………………………………………………………………………………………………………………………………………………
这一次。
终于。
上条当麻放弃理解,在一片白的世界里漂荡。
「不可能……」
代替他开炮的依旧是去鸣。
「别装傻,你明明兜了一大圈要打击上条当麻。你们计划将学生会长关在早已封锁的焚化炉里,让不知情的班上同学点火,如果不快点制止,大家就会变成杀人犯……把整件事安排得看起来就像这样,让上条当麻在同学面前出丑,夺走他在学校的容身之处,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吗,该死的白痴老哥!你对『正确的敌人』连一点敬意都没有吗!」
「所以说。」
上里翔流首次向后退了一步。
他将双掌往前伸,示意去鸣等人冷静。
「我完全没听说过。虽然要证明我没对学生会长出手,没做这种事,大概会变成恶魔的证明,但这点千真万确。」
「不然,为什么?为什么要指示上条他们班的人半夜集合过来用焚化炉……要是完全没意义就太奇怪了吧!」
「我想让他们看见我们的战斗。」
上里公布答案。
口气极其自然。
「理想送别与幻想杀手。如果这两者相碰会是我赢,但是他断掉的手会迸出『某种神秘的东西』。我想让熟识上条当麻的人看看这一幕。我认为,说不定他身边的人心里有底,只要仔细观察那个人的表情和反应,就能找出知道『答案』的人。」
去鸣与秋川未绘似乎无法理解。
但上条听得懂。
没错,说穿了上里就是要干掉上条。所以与其去想些绕一大圈的诡计,不如寻找能用理想送别收拾上条的条件比较快。
……这么一来,虽然可能会让目睹上条右手秘密的同学对他敬而远之,但至少比那个最糟糕的结果来得合理。
看起来如此。
「我实在没办法相信……」
秋川未绘嘀咕。
「既……既然这样,那个『姊姊』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我看错吗?不,绝对没错。看见空荡荡的焚化炉时我原本想强迫自己接受,但还是不对劲!」
「就是这样。」
上里弹响手指。
「至少,我们没对学生会长出手。不过你们已经对她的举止和容貌起疑,那就有以高超手法掉包或伪装的可能性了。」
「……的确。如果是这样──」
「我就暂时无条件接受你们提供的情报吧。所以,麻烦你们也试著暂时无条件接受我提供的情报,不然没办法讨论下去。」
上里翔流缓缓吐了口气,继续说道:
「假设,学生会长和某人掉包。假设,那是个我们和你们都完全没头绪的某人。」
将条件一项项列出来。
重新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于是上里提出疑问的根源。
「……如果是这样,伪装成学生会长的又是谁?」
疑问有了回答。
声音。
有如切水果一般的鲜嫩声音。
「什──」
就连上里翔流也不得倒抽一口气。
就在他身旁。
在甚至比绘恋与获冴等跟班还要近的地方。
有个娇小的身影。
黑色长发与大缎带。绰号惊吓兔的某人。
以外的某人。
「啊?什么时候……!」
实在太过突然。与其说是从某处高速接近,不如说是从普通的风景突然浮现。没错,就像比目鱼从海底的沙子里悄悄现身开始移动那样。
仓促间将身子往后缩,也不知是正确答案或者失败。
应该试著思考一下刚才的回答──声音的真面目。
紧接著。
断了。
上里翔流的右手。他的手从手腕处乾净俐落地断开,落入看似学生会长的某人手中。
理想送别。
屠杀成群「魔神」的最强最恶右手。
这只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上里翔流洒著鲜血扭转身子,相对地娇小的学生会长则悠哉到能用舌头舔掉沾到脸上的血。尽管她手中没有看似利刃的东西,却乾净俐落地将那只右手连皮带骨砍了下来。
秋川未绘发出与其说是惨叫不如说是哀嚎的声音,就这么往后倒下。
「哼哼哼~哼~」
少女弹响手指。
她的右手腕附近闪著手环般的光芒,同样是切断。用的似乎是钢丝状的某种东西,不过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详情。而尽管失去了手掌,神秘的某人脸上依旧满是愉悦的笑容。
不。
不对。
「上里翔流的右手是最大的关键。」
以截断面为轴心。
少女的轮廓随著一阵诡异的声音剥落、紊乱、毁坏。什么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女已经不复存在。
「可是为了报仇,我最想要的也是这只右手。」
只有。
套装搭白袍的女子站在那里。
接著白袍内窜出许多细丝状物体,将她自己切断的手臂和从上里翔流那里砍下的手掌强行缝合。细丝有如寄生虫般自行动作。尽管过程就像缝合弄破肚子的布娃娃那样粗鲁,但不知是用了怎么样的技术,手掌才刚刚缝上,女子就已经能够握住又张开。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修格斯样本的缝合步骤确认完成,接著开始以弱毒性圣日耳曼病毒进行认知控制。从现在起,我的脑将会改写为这只右手──理想送别的拥有者!啊……啊啊,抢走宿敌的能力尽情无双就是种浪漫,对吧!老师────!」
「怎么回事……」
情况急转直下,上条当麻完全跟不上。
他怀著很想放弃的心情,自然而然地说出疑问。
「你到底是谁……?」
「我是木原唯一。」
老实报上名字一点也不合理。
特别是发动非法袭击的那一边。
尽管如此,套装白袍女子依旧立刻回答。
若要问为什么──
「是追求无人能及的浪漫者之一。『是谁?』话说回来,哼哼!啊哈哈!我为什么会老实地回答啊?浪漫,啊啊,这里只有浪漫!虽然我的猎物本来是上里翔流,不过途中绕点路,应该也无妨吧?」
沙!空气振动。
绘恋、获冴、去鸣原本就是上里方的人。既然对方砍断并抢走上里的手,甚至还要动用理想送别的力量危害上里本人,她们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虽然『老师』想必不会这么说就是了。虽然他想必会说『不要把和复仇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就是了。」
明知如此。
明知如此,木原唯一仍旧这么说道:
「可是,和『老师』一样就太无聊了。我必须成为和任何人都不同的唯一。既然如此,就试试反向操作吧!特地选择『老师』绝对不会选择的路吧!光是把这个夺走我一切的混蛋杀掉还不够。尽量抢,尽量杀,把重要的东西全部抢走再要他的命才刚刚好对吧!」
行间 四
第一阶段。
食蜂操祈与蜜蚁爱愉之间斗争的主轴Five_Over Modelcase_“MENTAL_OUT”。取得用在上头的即时军事迷彩技术──磁控显示器的样本。
为了侦察上里翔流的理想送别有何特徵,需要贴近他。
将技术用于和该校的任意人物交换并彻底伪装外观上。
第二阶段。
取得以加纳神华为主轴的大厦占领事件其中重要项目──圣日耳曼病毒的样本。将药丸形状的样本置于培养皿上培养,成功弱化其毒性。
即使顺利砍断上里翔流的右手,也可能遭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排斥。为了混过认证,需要对自己的脑动手脚。活用病毒的特性,将其用于实际改写上。
第三阶段。
取得以柏德蔚姊妹为中心的上条、上里两阵营冲突其中关键──修格斯样本的样本。这样东西实际上是学园都市第二名「未元物质」的变种,但重点在于它能无视该能力者的意志控制第三者。用于满足手的切断与缝合、连接血管与神经等外科手术性条件。
藉由上述步骤,夺取让上里翔流成为特异点的「右手」,将右手纳为己有并完全发挥其效力,向同人物复仇。
接著是整理上里翔流的人际关系。
搜集理想送别的情报,当然要尽可能地尝试物理性接近。但潜入俗称「上里势力」的集团内部十分危险。他们那种特殊的同伴意识,多半无法在短期内习得。
根据报告,上里翔流似乎频繁出入学生会。
如果还没受到上里势力影响,选择此处介入应当是最佳选择。
排除多余隔阂。选定立于顶点的学生会长。
个人情报取得完毕,目标为化生院明日香。
要避免在接近上里翔流时交换一事穿帮。让该人物在远处悠哉度日,持续到搜集完所需资料,确立袭击目标的具体方案为止。
『咿────────人家还想怎么会突然在健康检查时被锁定,居然是七千万人才会有一人感染的顶级稀有度SSR级寄生虫,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选择目前无人使用的焚化炉当诱饵。
若在达成目标前就有穿帮危险,则使用它转移注意力,争取判断该继续或撤退的时间。也就是将它当成蜥蜴的尾巴。藉此先让危险人物「对焚化炉起疑」,再测试该人物能够逼近化生院明日香的真相到什么程度。
『可……可是自愿参与新药实验,好像能获得一大笔谢礼,只要克服这一关就可以买生日礼物送给未绘了。嗯,嗯!我要加油!让……让……让她见识一下学姊的威严──!』
杀掉她比较快。
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穿帮。
但唯一没这么做。
以善恶来说是恶,以好恶来说则偏向喜好。
即使没有木原圆周的模拟,这句话也会立刻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