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
粉红色毛料外套睡衣底下穿著比基尼的UFO少女府兰,单手抓著巨大气球在「没有窗户的大楼」上空盘旋。她摆动兔耳状天线,同时留心后腰的球型舱,背后的背包更不用说。由于妹妹头少女的任务是观测动摇的木原唯一在哪里开启秘密出入口,因此战斗开始后基本上一直在后方待机。
驱使各种植物模仿A.A.A.外型负责吓人任务,因此同样待在后方的植物少女眼镜妹——以酒精燃料推进器浮空的暮亚向她搭话。
「真是的~上里同学什么时候才要出来啊~」
「不知道,问我也没用。」
「……还有啊,两边都已经在地下集结,外面的大热浪不能关掉吗?摄氏五十五度会乾枯耶!会渴死!你是打算把我做成水果乾吗!」
「有意见就去和上里讲。」
反应冷淡的兔子天线少女府兰,突然发现某样东西。
「没有窗户的大楼」周边,有人从开在大楼东南西北的方形洞穴冲出来。
「上里……不是耶,那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上条当麻。」
说完,摇晃著外套上红萝卜绳尾扣的府兰,稍微放掉一点气球的气。回想起重力的少女轻飘飘地降落在刺猬头眼前。
「怎么了?」
「哇!哇啊————!」
明明只是随口一问,少年却吓了一大跳,接著就这么往后跌,倒进早已乾枯的灌木丛。
背包里头满满天线的府兰,疑惑地歪头。
没错,他从出来时就显得很奇怪。没有因为打倒木原唯一而意气风发,反倒有如拚命逃避什么似的慌慌张张。而且不是在预料中的计画性撤退。这是发展出乎意料,先前完全没考虑过的不顾一切式逃跑,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亡灵还是怨灵一样。
「上里呢?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你……你……」
上条咽下唾液。
就连该离开灌木丛都忘记的他,战战兢兢地询问。
「……还『正常』吗……?」
「?」
兔子天线少女将焦点放在询问的意图上。待在上里势力中,偶尔会因为那种崇拜而听到人家这么问,但她认为这次的性质不同。
就在这时。
上条当麻的肩膀抖了一下。他显然没在看轻摇著屁股上球型舱的府兰,而是其他东西。娇小的少女回过头,发现少年在看他飞奔而出的洞口。那里传来许多脚步声。声音和元素的不同。这么一来,也不可能是单独行动的木原唯一。代表上里势力的大家果然都没事。
她原本这么以为。
然而下一秒,刺猬头便这么提议。
「既然还『正常』就听我说,这样下去不妙!总之现在快逃,和我一起躲起来!」
「怎么回事?」
「阵营变了!上里势力的女孩子全部都站到木原唯一那一边了!」
不久前。
事情发生于「没有窗户的大楼」正下方,那个广大的地下空间。
「……结束了吗?」
上条轻声咕哝。
没错,结束了。木原唯一安排的最后一道烟火——数量庞大的推进器并未点火。不仅如此,它们更全都遭到「理想送别」吞噬,飞去那个叫新天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活著。没有任何人被比火葬场还凶恶的火焰烧死。
上里翔流。
一名少年消失无踪。
只剩那只右手的手掌部分,静静地留在原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穿白泳衣加雨衣的少女,坐在地上发出呜咽声。
上条再度这么想。
结束了。都结束了。这么一来,再怎么多管闲事都没用了吗?已经结束的事,难道连当事者都没有插嘴的权利吗?因为这实在太残酷了。上里翔流「消失」,代表他不再是只知道复仇的人。他或许可以走向完全不同的发展,迎接更温柔的生活,和仰慕他的朋友、熟人一同欢笑也说不定,然而正是这种耀眼的可能性掐住上里翔流的脖子,将他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放逐」……
「哼……哼哼。」
就在这种情况下。
传出一个不识相的「笑声」。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原唯一。
被压倒在地,秘密武器A.A.A.大半遭人拆除,模样凄惨的白袍泳衣女子。女子手腕缺损处响起「咻!」的黏稠声音。接著,里头窜出某种又像液体又像丝线的东西,连接上里翔流原已夺回却再度无主的手掌,将它拉过去,并且瞬间缝合。
活动著五根手指的唯一笑道:
「啊,啊。刚刚那一幕相当有趣。以善恶来说是善,以好恶来说则是厌恶。好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组合!用上里翔流的力量消灭上里翔流。这个嘛,虽然流程多少有些改变,但既然结果一样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我复仇成功啦!」
「你这家伙……把哥哥的右手还来!」
「哎哟,说这种话好吗?」
看见灭绝犯想都没想就准备像野兽一样扑过去,木原唯一边起身边举起右手制止她。
理想送别对上里势力的少女没用。
然而唯一可不是要讲这种事。
「木原」的邪恶灵感,岂止这种程度。
「你该不会忘了吧?这只右手送走了上里翔流。再也看不见,回不来,永远的放逐。不过,关键确实在『这只右手』上头。」
「啊。」
「如果把我打成肉酱,这个关键或许会跟著消失,这样也没关系吗~我是这个意思喔?基本上,回来的机会保证连万分之一、亿分之一都没有,可是这个最后的关键说不定能够推翻它……你要是动手,就等于亲手斩断上里翔流最后的救生索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人的妹妹放声大叫。
尽管她吶喊、咆哮、痛哭,却始终碰不了伸手就摸得到的宿敌。
「其他人也看过来~如果不想放弃上里翔流,就不要违逆得到关键的我。虽然现在绝对办不到,不过随著技术进步,说不定哪一天可以把上里翔流带回来。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是让『右手』腐烂可就束手无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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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翻盘」,就是指这种事。
这场无聊的演说,实际上恐怕连一分钟都不到。然而光是这么一点点情报,就等于拿著看不见的蔷薇藤将少女的心脏绑得扎扎实实。
一片绝望里,只有站在中心的木原唯一冷笑。
篡夺右手的人,成为统治少女的君王。
上里翔流始终放在心中,好不容易才得以否定的悲惨恶梦,就此成真。
这也算是一种复仇的延伸吗?
「好啦。」
「!」
一个人。
孤独。
没遭到现场气氛吞噬的人,只有远离上里势力的刺猬头少年——上条当麻而已。
「我已经给过机会,而你选择不逃。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残忍结果,也麻烦你一个人承担。」
「该死……」
「杀掉那个小鬼,母狗们。我要测试道具有多忠诚。」
「该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的事上条不愿回想。
那可以说是一场地狱的逃亡之旅。少女各自施展系统截然不同的特殊技术、魔法、能力,化为地狱大军追逐悲哀的猎物,形成一场色彩缤纷的猎捕行动。能够像这样活著来到地面,有如奇迹。
当然,少女「目前」想必还在犹豫。这大概就是上条活下来的原因。
然而,天秤终究会倒向一边。不是倒向陌生的上条当麻,而是已经消失的上里翔流。就连看似比较不受影响的灭绝犯去鸣也一样,她尽管咬著嘴唇,表情无奈,眼神动摇,依旧无法停止攻击。
无法责备她们。
少女们做错了,可是,上条无法责备走投无路的她们。因为上条自己也在现场。要是途中有些许差异,或许能保住上里也说不定。既然自己靠著他的牺牲才活下来,就该思考这份恩惠有何意义。
故意也好,偶然也罢。
毕竟,上条当麻说的话在上里翔流心中有所累积,在最后的最后危害上里,这是事实。
要在认清这点的情况下,思考该做的事。
上里翔流说过什么?能为他做什么?
「……他拜托我。」
「?」
「上里翔流在最后笑著说,『她们就拜托你了』。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怎么能让上里势力的人全都变成木原唯一的玩具!」
右手的拥有者成为统治少女们的君王。
不管木原唯一知不知情,上里翔流最害怕的恶梦终究成真了。
这是最大的亵渎。
非得解放少女们不可。必须证明人心是靠更温柔更坚强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始终为此烦恼的少年救了上条一命,上条有这个义务。
就在这时。
上头传来完全不同的说话声。
「……这样啊,上里同学他……」
「暮亚?」
上条不由得抬起头来。
身为诱饵的她裹著A.A.A.以酒精推进器在上空待机,所以没有到地下。这么一来,代表她并未直接面对「那个冲击」,没有直接受到「那个诅咒」束缚,或许和背著大背包的府兰一样可以沟通。
「太好了,现在多一个人是一分力量。你也一起来……!」
「嗯,说得也对。如果是这样,就得先思考能为上里同学做什么。」
「呃……?」
「——」
上条显得困惑,但兔子天线府兰先一步眯起眼睛。
紧接著。
轰————!
比落雷还要恐怖的爆炸性强光,像焊接那样照向植物少女。
极近距离的闪光,对上条的眼睛造成打击。
惨叫出声的他差点倒地打滚,但是有只小手拉住他。
想必是府兰的手吧,此刻上条就连近在身边的少女都看不清。
穿著外套睡衣和比基尼的少女悄声说道:
「……总而言之,跟我来。暮亚会无限再生,那种程度死不了。」
「什么……刚刚那是?」
「就像太阳公公和放大镜那样。我将洒在城市里的微波,瞬间集中加热一点。之所以看起来像焊接不是因为微波,只是受热部分像灯芯一样发光而已。」
真是不得了的威力。
还是该称赞强壮到就算拿出这种东西还是解决不了的植物少女呢?
视觉遭到封锁,反而不用去看逼近的绝望,甚至让人感觉被拉著前进十分舒坦。上条再次认清,虽然上里势力几乎全都投入木原唯一麾下,但是这个戴著兔子天线的UFO少女没事,愿意和自己并肩作战。
「让我确认几件事。」
「好!」
「木原唯一怎么样了?元素还在吗?」
「木原唯一说那是她用来为自己组装A.A.A.的饲料。虽然东西完成,不过最后还是被毁掉了!但我想她应该不会从头做起,毕竟她已经得到许多比A.A.A.更有趣的玩具!」
「既然如此,用来压制元素的大热浪也用不著了吗……下一个问题,我的同伴有多少人跟著木原唯一?」
「几乎全部!像去鸣似乎还在犹豫,但稍微亮出上里生还的可能性之后,似乎就无力抵抗了。啊,一提起这件事又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毕竟接下来我们得面对就算和整个常盘台中学交战,大概也能正面压过去的上里势力全员啊!」
「最后一个问题。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让事情收尾?」
「说到『具体』可就难了。不过,终点只有一个。」
「比方说?」
「木原唯一之所以能够逼上里势力的成员就范,都是因为上里翔流被理想送别的力量扔到那个什么新天地。虽然上里自己说,一旦使用之后,无论如何都无法重逢,但唯一故意秀了一下可能性。她说,一旦失去关键的右手就等于毫无生还希望,所以大家要为了这个可能性听话。」
他无视还在痛的眼球,硬是撑开眼皮。
新世界。
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战场中,他盯著仅存的命运共同体少女,头上戴著兔子天线又轻轻摇晃屁股上球型舱的府兰,开口说道: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
「就由我们亲手带回上里翔流。」
「……」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够让她们脱离『束缚』的办法!上里翔流最害怕的恶梦也结束不了!具体的方法管它去死,我会把世界上的一切全部搜集过来,无论如何都要凑出答案!要是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报答他那赌命守护身边众人的灵魂————!」
就连最重要的前提都抵触,绝对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非得这样不可。
若问为什么——
「我当时袖手旁观。」
上条向最为爱慕那名消失少年的众多少女之一。
招认自己的罪。
「对!我明白上里那家伙十之八九会消灭,却还是默默旁观!我既没有出声拦阻,也没有揍他一顿制止!如果不让他这么做,他最重要的女孩将会变成烤肉——一想到这里,就让我乖乖闭嘴,犹豫该不该伸手!我放弃思考,把一切交给他!那个混蛋即使看见这么卑鄙的我,依旧没有责备半句,只是扮演好自己决定的角色,保护大家,然后独自消失!不可原谅。我不是说上里翔流。这么难看的上条当麻怎么能原谅啊!」
或许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既没有深思的时间,也没有绕路的余力。
那时,如果上条仓促间揍上里一拳制止他,火箭推进器或许会当场烧死所有人。
可是。
尽管如此。
不管怎么样。
「我再也不会跟你客气了……」
少年泄愤似的喃喃自语,彷佛在自我伤害。
旁观。拋弃。见死不救。
为了正视这条罪。他把在那时,那个瞬间,来不及、吞下去的话全部吐出来。
「什么叫为了那家伙,什么叫为了减轻风险而保持沉默,开什么玩笑!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其实你根本不想消失吧!想和为了自己一路跟到这里的同伴待在一起吧!你不想把她们交给任何人吧,想独占她们吧!我们只是出生至今还不到二十年的死小鬼,不要让人感受到那种好像已经活了一百年看透世界的生死观,不要露出那种悟道的表情!看了就让人不爽!不要讲得一副了然于心的口气,把性命和人生全部拋开露出满足的表情!让我看点丢脸的样子啊混蛋!人类就是要这样才刚好!要承认除了最佳解以外那些浑浊的感情!未来存在啊!抓住未来有什么不对!就算哭喊著『我有使用那只右手的素质和资格』、『我不想死』这些话求饶,一样没有人能责备你!可是,那种结局怎么看都是个失败吧!牺牲自己?你只是随著木原唯一起舞正面撞进死路而已吧!所以我要毁掉这一切。不管你再怎么耍帅要假装这是最好的结局,我都要将它全部洗掉,把你从地狱深处拖回来!化不可能为可能,让大家看见结局前方的东西!我要把一脸尴尬的你拖到那些女孩子面前,让你丢脸地从头来过!给我把脖子洗乾净做好下跪的准备!」
让成群少女追著跑。
站在中心的木原唯一,利用所有的心意。
少女无法停止扭曲失控,原先支持她们的上里翔流消失无踪。
在这种绝望下。
「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就像要挑战某种无形存在似的这么大喊:
「不要给我开玩笑!给我等著,上里。不像自己的我到此为止,我这就卷土重来!我就让这个该死的世界见识一下上条当麻是什么人!你这种不会让任何人幸福的幻想,我会一点也不留地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