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恶魔克伦佐与魔神「娘娘」。
在铁路旁爆发的冲突,第一击就毁掉了石渣的基础部分,更扯碎了钢铁轨道、拉断电线,迸出蓝白色火花。
当然。
不过是带有两万伏特高压电的电线,威胁程度对于怪物们来说就连看一眼都不需要。
「嘻嘻。」
迷你旗袍女子以长衣袖遮住的手边宛如张开钢扇似的窜出大量武器。神情有如孩童享受造飞机游戏之乐,却具备恐怖火力的「魔神」蛇行奔跑。
享受,全力享受战斗,仅仅为此。
甚至不看场合地用那诱人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也就是说──对手符合她的标准。
「咿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好啦大恶魔,面对超绝便利的仙人道具,你能撑多久呀~?」
锵锵锵、铿!
钢扇般张开的武器们静不下来,配合著奔跑节奏互相碰撞。每当相撞,武器与武器之间就会迸出诡异的火花,看上去就像电击枪的电极。然而有所不同。
一路追随「魔法」这个体系到现在的人,听到「火花」,应该会联想到某些东西吧。
真要说起来,「魔神」让手指变形而成的每一种仙人武器,都是为了将尸解仙的庞大力量区分为攻击、防御、回复、近距离、远距离等类别加以管理,也就是将混在一起会彼此抵销、无法相容的奇迹,设下墙壁加以区隔,分别纳入不同框架,维持它们的纯粹。而正如魔力和地脉是相异却也相似的力量,天体的大宇宙和人体的小宇宙会有所连结。尽管规模不同,不过这和把神话分开并按照阶层分别管理各界的世界相位机制属于同质现象。
由此飞散的「再现火花」和眼睛可见的威胁不同,会从看不见的死角锁定目标,宛如悲哀的猎物在提防蝎子双螯时,带有毒针的尾巴会趁隙迎头砸下那样。
相对地──
大恶魔的超长金发则像根品味低俗的鞭子「咻咻」地撕裂空气。说得更精确一点,一下下全都打在看不见的文字盘上头,要一笔将标记处全部连起来。
接著,织出古老的以诺语。
浮现在长发上的不祥面孔化为文字,妆点美丽面容的嘴唇发出话音。
「第六召唤文,亦即RZIONR,火中之火啊。顺从掌管同色碑文的词语排列,在吾面前彰显纯净之力!」
轰!
火焰凭空冒出,形成漩涡,聚集到米色修道服美女的右掌上。
好啦,接下来的部分可不能当成耳边风了。
若单纯只论四大属性,马瑟斯便已经全数网罗。但是他无法在人类居住的实存世界抽出纯粹的属性,于是故意直接控制混了杂质的属性。水泥放著不动只是一堆乾燥粉末,和水、沙混合却会变得很坚固。就像这样,为了实用而改采妥协方案。
然而克伦佐不一样。
火中之火。
毫不客气地向这世界人类无法抵达的「纯粹属性」伸手。与去除一切杂质的水分子会呈现绝缘等特殊性质一样,克伦佐输出的结果会和人类使用的魔法不同。
山缪·李德·麦奎格·马瑟斯。
就连世界最大魔法结社「黄金」之领袖也无法达到的极限魔法,在此绽放。
「「喔喔──!」」
冲突就此化为爆炸中心。
而且不是这一发就结束。
长长金发上浮出的容颜变得更加鲜明。
咚咚咚咚咚咚!长发有如缝衣机似的往空中连戳。
「元素碑文的一角,火之文字盘啊,顺应吾已释放之力干活吧。接下来将展现终末威胁之泉源。世界万象将毫无窒碍地自然分解,以诺魔法将为破坏增幅此焰!」
理应消散于虚空之中的火星、已经成为碎片的烈火帘幕边缘,再度集中。
比方才还要强上一倍,化为火焰龙卷。
「哇喔。」
「魔神」娘娘那看不见的蝎尾,「重现火花」的集合体在爆炎下消失无踪,宛如夜空群星随著天亮而被拭去一般。
「原来如此啊。克伦佐驻足的并非『邪恶树』,而是『生命树』,虽然是恶魔,却也是不会从树上坠落的守门者。这样啊、这样啊,不是仰赖物质世界(Olam Asiyah),而是以创造世界(Olam Atsiluth)的法则蓄积力量啊!嗯,有趣!看样子领得到参加奖和努力奖以外的奖项呢!」
没错。
不存在于这世界的纯粹属性,绝对无法与他者混合,宛如纯水与磁单极,光是让单一性到达极致就能呈现不同性质。即使没有在幻想杀手上看到的完全打消效果,也能成为一堵活动墙壁压迫敌对者后退。谁都能运用「水」,但为什么掌管「水」的大天使「神之力」会有那么大的威胁?试著思考一下这点就好。即使运用相同属性,纯度依旧天差地远。
「……从人攀升为神?穷尽魔法后就此完结?」
追本溯源后,其实是藏身于第十领域ZAX的天使。
大恶魔克伦佐在此开示。
「别开玩笑了,无法分解的蠢货,登山途中擅自停下脚步的俗人。无论是登上『生命树』还是爬下『邪恶树』,人终究是人,人人皆为矮小的一。真正的高处远在你所知领域以外,我这就让你见识正牌的魔法!等著被我的万象分解吞噬后消失吧,你这生自人类罪业的杂质!」
「不过很遗憾,别太小看『魔神』喔,怪物。」
2
「真危险……」
至于滨面仕上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这么嘀咕。
人家交代过不要回头,但是笨蛋马上就违背了承诺。
除了随便在路边捡块厚垫子包起来的「国家之剑」以外,他还得保管装了苏格兰典礼所需宝物的行李箱。尽管人家说里头装了有两百三十公斤重的司康石,不过稍微施点力好像就能直接把箱子提起来。克伦佐动了手脚……虽然似乎是这样,但滨面可没打算轻率地去确认里面是什么东西。这和塞满满行李箱的锁扣脱落炸开不同,显然一旦出了差错,他就会落得要正面和两百三十公斤重搏斗的下场。
情况混乱,大恶魔克伦佐却冷静地这么表示──
「魔神」是局外人,无论有多强大都不是重点。
(……换句话说就是她适当地闹一闹,然后我趁机会把重要的宝物搬到别处去。)
没有存在感。
凡人也有凡人的用处,对于真的没有什么隐藏力量的无能力者滨面仕上来说,这种角色简直是天职。一只小虫站在显眼的擂台中央会被一脚踩死,不过悄悄躲在森林或草原里就没人会看见。
群众之一,无法窜出头的某人。
但如果运用得宜,也能让他成为不会引起注意的人。
大恶魔克伦佐的每一击确实都很夸张,然而她的目的并非收拾掉娘娘,而是用简单易懂的爆风搞乱现场,像风暴一样散播……魔力?藉此封杀「魔神」娘娘的搜索能力。与其说是引开目标的干扰片和火焰弹,不如说比较接近洒出大量闪光与巨响的震撼弹。
没错。
演出虽然华丽,却没有被气氛牵著走。在这个场合,搞不懂这些家伙为了什么打起来这个第一印象才是正确答案。
无论如何,滨面就算留在现场也没什么事需要他做。
随便靠近可能会被余波炸得粉碎。纵使不小心踩到滨面这只在地上爬的虫子,她们大概也不会发现吧。
离开现场才是正解。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
(话说回来,克伦佐那家伙难道没考虑过我带著行李箱逃去英国那边的可能性吗……?)
当然,滨面的目的「想让狄翁·弗琼复活」也发挥了枷锁的功能。外行人不管怎么摆弄三样宝物和司康石都无法达成目的,不过从大恶魔的角度,应该没办法确认有多「重」才对。真要说起来,现在的滨面也不是基于逻辑和利害行动。感情。人心维持不动不变只是理想,现实则另当别论。他人的精神状况可能混乱,可能清醒,哪能把自己的人生全部托付给这种不可靠的东西啊。
咚!砰磅!冲突仍在持续。
……说不定,与人类处在不同领域的恶魔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人心。对于能够看见具体方程式的克伦佐来说,人心或许不是什么危险的赌博,而是一条安稳的路。
然而──
就算走到这一步的经过有差别好了,大恶魔克伦佐不一样是把自己的背交给滨面吗?
克伦佐信赖滨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因为看起来很有趣」而暂时和滨面共同行动,一下要救他一下要杀他的奈芙徒丝、娘娘等「魔神」。
「搞得我一团乱啊,该死……」
滨面小声嘀咕,手指轻触口袋里的泡泡糖。他还有和狄翁·弗琼的约定。为了不让往后与泷壶理后同行的人生全都充满妥协和屈辱,他甚至对自己的女友动用暴力。
于是,轻得很奇妙的行李箱开始用底部的轮子在没铺设道路的草原上移动。
那么,少年究竟注意到了没有?
在荒野中迷惘的他,已经朝恶魔所指的方向踏出一步。
「格拉斯哥不行的话,呃……要到叫做邓弗里斯的城镇会合是吧。」
这也就是说……
他和当年的马瑟斯、克劳利一样,走上了蜿蜒扭曲的修行者之路。
从一开始就弄错的二十二张大秘仪。
搞不好。
说不定。
恶魔会耳语、引诱、妨碍。
或许这样的情感触发,正发挥了所谓「入侵窗口」的功能。
3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爱丁堡城上空传来拍打空气的巨响。
是运输用的大型直升机。
伦敦的茵蒂克丝和乌丸府兰从伦敦赶来增援。用直升机运输人员,本身只是个已经重复许多次的单调作业。
不过──
『秃鹰一号,居然挑在这种时候?现在地面一团乱,而且……怎么回事?那个东洋夹克女跑到哪里去了?』
「秃鹰一号呼叫指挥部,确认到两个人影企图从城区外围前往市街。可追踪。需要提供支援吗?」
『笨蛋,那是圈套啊!秃鹰一号,拉高、快拉高!该死!情况不明,有东西往你那边飞过去了!』
注意到地面冒出闪光时,一阵猛烈冲击已经让像颗大蛋的运输直升机倾斜了三十度以上。
突如其来的黑烟。
驾驶舱内的诸多计数器警报声响个不停,连指挥部这边都听得到。
打开侧面舱门观察地面是个失策。
穿著白色修道服的少女就这么摔向空中。
「哇啊!」
「啊啊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各位,我们先走一步。我跳~」
穿著外套搭比基尼的兔子天线少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跳出机舱。她尽可能降低空气阻力增加速度,一口气抱住魔导书图书馆,随即仰赖氦气之力在空中张开UFO气球。
启动速度比汽车的安全气囊还要快。
随著近似爆炸的膨胀,府兰与茵蒂克丝抓住同一根缆绳。
「高度太低没办法维持稳定,当成缓速坠落吧。」
银发少女无暇插嘴发问。摇摇晃晃的气球没有恢复平衡,就这么接触仍有很多半塌石墙的草原。一时之间,她们只能被冬季寒风拖著在草上滑行。
而且她们也没空四处张望。
同样失去平衡的大型运输直升机拖著黑烟下降。两个主螺旋桨已经迫不及待,直升机在爱丁堡城周围盘旋,逐渐降低高度。驾驶员大概是考虑到不能落在市区和古城中央,所以努力和操纵杆搏斗吧。
到头来,还剩下哪里能降落呢?
「过来了!靠墙趴下!」
磅!又圆又肥的机腹落在不远处,刮起杂草和黑土。而且可能是停不下来吧,歪一边的直升机上头,两个像巨大风扇的主螺旋桨对准了两名少女。
直升机这种交通工具是以巨大螺旋桨拍打空气上浮,再用转速调节高度,并透过改变整个螺旋桨的倾角往前后左右移动。假如机身撞上地面后弹起,自己歪向驾驶员意料之外的方向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没错。
特地写出来之后,或许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在天上飞的直升机并未安装利用摩擦力原理的剎车。
所谓的停住,就是在螺旋桨转动的情况下保持稳定。
一旦直升机失控暴冲,便束手无策了。
印象画面用日本的老鼠炮就好。
「哇哇哇哇哇!来了,过来这边了啦!」
「知道就不要乱动!」
看见运输直升机「嘎哩嘎哩嘎哩嘎哩!」削著地面滑过来,吓得茵蒂克丝大叫。不过府兰可没空等人家冷静下来。兔子天线少女情急之下抓住茵蒂克丝的后颈,拖著她躲到老旧石墙的后头。金属物体毁坏的暴力性撞击声,隔著区区一面墙传来,断裂的螺旋桨从头上飞过。要是不小心碰到那玩意儿,她们的身躯就会变成绞肉。即使没有直接撞上,外套比基尼依旧心口一紧。
「……」
她们等了一阵子,但是没有其他异状。
似乎躲过了「燃油外泄引发大爆炸」之类的连锁反应。
驾驶员们踹破扭曲变形的门,勉强从烂了一半的机身里钻出来和两人会合。
「油箱和管线没事。从指针看来应该没有外泄。」
「还是有短路起火的危险。拆掉电瓶也没用,电容里剩下的电力就足以起火。所以请赶快把帮浦插进加油口抽光燃料,弄完之后再接上放电器。」
「当然。伙计交给我们照顾,报告就麻烦你们了……虽然是接到命令才送人过来,不过老实说,我完全搞不懂碰上什么状况。也不能拿『地面的迎击地点』和『封锁现场』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交差对吧?」
「了解,包在我身上。」
外套比基尼兔子天线少女接下委托,带著白修道服银发少女离开坠机现场。倘若把蚁窝般的地下迷宫也算进去,爱丁堡城非常广阔而复杂。总之先前往原本的临时起降场,和爱丁堡城的卫兵联系,取得谒见「王室派」等重镇的许可。这么做应该比较安定吧。
(当麻……)
茵蒂克丝催促自己用跑的。
她焦急得连脚步都不太稳。
(虽然隔著通讯用灵装不清楚详情,但是一片混乱代表绝对出了什么坏事。必须赶快和当麻碰面确认才行。一定也有我做得到的事……!)
不过……
实际前往现场一看之后──
「唉、唉呀。既然状况不佳就没办法了吧?我来喂你。好啦张嘴说啊,啊~……」
「好啦~上条同学,稍微打扰一下喽。由我来代替你的右手,用湿毛巾帮你擦身体喔~」
地点就在直升机起降场不远处的医疗用帐棚。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总之在耳熟的声音指引下,(拥有完全记忆能力的)修女小姐一掀开厚重的合成布,便看见这幅画面。
刺猬头没有右手。
还在床上左拥右抱让女孩子照顾!
而且这些家伙在十二月只穿著泳装和雨衣!
背后的一堆机器和电视遥控器更是不知所谓!
(插图008)
「包括刚刚碰到的迎击魔法在内,我想先和顶头的『王室派』共享情报。」
睽违多时。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有其意义,是因为有需要才会存在的。面对最近有点被宠坏的日本产高中生,剎车人员喀喀喀地咬响门牙,这么宣告。
惯例的戏码要上演了。
「……那边那个进入国王模式的人,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整体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4
一团混乱。
茵蒂克丝毫不迟疑地往头顶咬来,满脑子只想著躲的上条当麻除了逃窜以外别无选择。幸好,虽说是军用,但帐棚终究是帐棚。只要认清楚打营钉固定在地面的部分加以避开,就能掀起厚重的防水布逃出去!
「呼、呼……」
「人类,你的精力还真是旺盛啊。」
就算碰上这种状况,依旧在少年肩上安坐而没摔下去的欧提努斯傻眼地说道。
不。
娇小的「理解者」之所以傻眼,理由不在此处。
「所以呢?差不多该切身感受到『自己已经失去幻想杀手』这个事实了吧。」
一时之间。
刺猬头少年什么话也没说。
像这种时候,欧提努斯不会勉强逼上条当麻开口。即使不插入这种无聊的确认作业,这位「理解者」依旧了然于心。
「……怕了吗,人类?」
「……」
「这么一来,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高中生了。对手则是连亚雷斯塔·克劳利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恶魔克伦佐。天秤上摆的不只英国,更是全世界的命运,一失手就会导致人类灭绝。要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反倒显得奇怪。」
「如果是这样,该怎么办才好?」
总算。
上条当麻并非受人催促,而是自己主动开口:
「难道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对面会坐著等?」
「哼。」
他没有要撒娇的意思。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退到后方不就好了吗?明明也有这种选项才对。但是少年似乎完全没想过这回事。
因此,好战到了极点的娇小「理解者」这么说道:
「……那么,这样就好。」
她笑了。
此刻她展现的面貌并非魔法之神或诈术之神,而是战争之神。
「你是因为有右手的力量才救得了人吗?相反吧,幻想杀手不过是你手边的一张牌。既然如此,就别搞错方向。缺少王牌会让可用的选项改变,不过最后走的路仍然相同。你是以什么为目标、将哪里订为终点,千万不能搞错。这么一来,你便能继续当上条当麻。」
「……」
「别担心。除了右手之外,你在这里还有其他王牌。拥有三种面貌的我在此展露战争的那一面并宣告:不够的部分我全都会补足,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5
颤抖。
身穿粉红夹克配毛衣的少女──泷壶理后,保持单手朝天的姿势,微微发抖。
在早晨的蓝天中,大型运输直升机拖著细长的黑烟尾巴坠落。当然,她和身上华丽晚礼服有如红色韵律服搭长裙的安娜·施普伦格尔一同溜出城,要是人家持续从空中追踪,事情会变得很不妙。当务之急是要想尽办法甩掉追兵,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助和克伦佐一起行动的滨面……
「很好很好,差不多就这样吧。」
背后响起愉悦的说话声。
像个舞蹈老师在大镜子前教芭蕾般悉心指点泷壶的人,是个将泛红金发弄成卷卷头却又把尾端压平绑起,弄得彷佛吊了好几条诡异炸虾的女子。
安娜·施普伦格尔。
传说她躲在历史背后的背后。
但是──
但是刚刚……并不是安娜引发了什么超常现象。
「对象泷壶理后,援助。」
这句话。
倘若知情者听到,应该会发现它与安妮·霍尼曼的台词似是而非。
「怎、怎么了?」
耳边的甜美吐息令泷壶缩了一下,但她仍旧抵抗似的挤出声音。
少女连猛然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刚刚那是什么?你让我做了什么!」
「占卜,它的本质是读取。所谓的魔导书不是指整叠的羊皮纸,重点在于能否稳定取出要找的『智慧』。就像塔罗牌等同于魔导书、某个少女的记忆能力成为图书馆那样,本质上来说,所有用来取得知识的道具只要提高精确度,全都能发挥魔导书的功效。」
她只听到人家在耳边说「把手举起来」。
实际一试,就成了这样。
……无法用这句话简单交代的现象发生在眼前,这点再怎么样她都能理解。尽管不想懂,却还是懂了。
(难道说……)
因为,东西掉下来了。
飞在天上的交通工具就在自己眼前坠落!
(难道人就那样……死了……?)
「放心,他们才不会因为那点小状况就完蛋。」
蔷薇发饰飘来花香。安娜·施普伦格尔说起话来就像唱童谣一样。只因为这么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就安心,让泷壶理后明白自己有多么丑恶,满脑子只想著要逃避罪行。
在她脸部的高度,有个安静无声,但的确是在对抗重力的浮游物体。
和狄翁·弗琼抱著的黑盒子有所不同。
这东西的真面目是……大小与排球相当的透明水晶球。
嗡……叽叽叽,有种像是捕蚊灯表面涂上麦芽糖后烤焦了的声响。
(水晶、石英……虽然我知道有利用石英和振动数均一化的雷射兵器……不,不是那种东西,差异还要更大,有种我完全不知道的法则在运作……?)
「将具有力量的魔导书战斗模组化。不需要让它像马瑟斯和维斯考特那样自律思考。若是当成纯粹的武器运用就不会背叛,拥有者就算不把生命力精制成魔力,也可以令道具从地脉吸取力量后行使术式。」
「……」
「换句话说,像你们这样的能力者也能够在无副作用的情况下施展魔法。很不错的玩具,对吧?」
又是一句甜如蜜却让人不明所以的话语。
说不定,这人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和大恶魔克伦佐待在一起的滨面仕上动手。泷壶有了这样的邪恶预感。
「总之呢,假设得到证实真是太好了。只不过似乎也有适性的问题。阿兹特克那边的魔法师就是轻率出手,才会落入施术者骨肉遭到啃蚀的泥沼。况且,如果像忘了接地的洗衣机那样,力量从诡异的路径流入拥有者体内,不就没意义了吗?该怎么讲呢,我比较喜欢能够读取力量流向的能力者。就这点来说你很适合。纯粹靠『读取之力』攀上大能力(等级4),就某方面来说比第三名和第五名还要了不起喔。」
好像……
走上一条不得了的路──泷壶慢了一步才浮现这种念头。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已经抓住人家的手,还有了「打下英国的运输直升机」这种具体行动。事到如今就算掉头回爱丁堡城,大概也会被当成重犯关进监狱吧。不,即使对方不由分说地开枪射杀她,她也没得抱怨。
在这种情况下──
「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虽然依旧不懂为什么拥有『能力追踪(AIM Stalker)』的我能引发那种超常现象……不过特地加一个道具进来绕远路的理由是什么?还有,如果不这么做会怎样?」
「能力者一旦使用魔法,就会伤害到全身的血管和神经导致死亡喔。身体会支离破碎。」
「……」
「希望那个叫滨面仕上的有好好听说明啊。有问的部分当然不用讲,就算没问的部分,我也不觉得那个大恶魔会老实地说真话。」
如此一来,便不能半途跳车了。
赌博的恐怖之处不在于它很花钱。意识到有了这笔还没入手的钱就能达成目标时,或是被迫非得赚到一定金额不可时,怪物就会张大嘴巴,于是人想退也退不得。回过神时,已经把所有财产都砸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少女咽下口水。
退路已断的她只能往前看。
(只要隔著这一层就能确保安全。反过来说,要是不把这件事告诉滨面,他会面临危险吗?想要救狄翁·弗琼的滨面没有错,但是他这样只会变成自取灭亡。必须有个知情的人告诉他……)
「知道了。我跟你走。」
「这份决心我已经在告解室听过了。」
「那你呢?为什么你要为了滨面伸出援手?」
「嗯~其实我对他没什么兴趣。」
「那么是克伦佐?」
「话先说在前面。」
以韵律服和长裙组合成红礼服的女子轻笑著说道:
「我可不是马瑟斯和维斯考特那种单纯让力量流过手制塔罗的廉价模造品,要就拿一直活到现在的亚雷斯塔·克劳利来当参考……很让人生气对吧,他们实在太没用了。『黄金』可是我透过秘密首领准许设立的魔法结社,结果不但让大恶魔随意摆布,空壳还成了扯线木偶,在别人的安排下互相残杀。虽说是原版马瑟斯遭到自己的欲望和不安吞噬才导致组织崩溃,不过时候到了。尽管之前我都对小孩子们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应该要大规模介入了吧。」
「……」
泷壶理后和滨面一样,几乎只是局外人。
别人却不会在乎他们的状况。
虽然有说明,却不指望听者理解,反倒希望他们别仔细看清楚眼前的风险。简直就像信用贷款广告里写得钜细靡遗的注意事项。
「整合古埃及和古希腊神话传承的『神威混淆(Divine Mixture)』,属于伊西丝的时代。战战兢兢地重新抓起过去排斥的圣经,挤出两千年来的力量,属于欧西里斯的时代……那么,现在呢?克伦佐逞凶,以诺语成为踏台,连努伊特和哈迪特都露脸了。这个混沌的世间可以看成荷鲁斯的时代来临。过去的做法已经不管用。如果规矩本身不更新,会跟不上新的趋势喔?」
虽然没有退路,不过泷壶早已定下方针。
泷壶理后要为了男友而行动。
为此,就算滨面不知道,泷壶也会去做。
「接下来要去哪里?」
「海~边~☆」
6
当然,以爱丁堡城为据点持续搜集情报的「王室派」也注意到了这种「异常」。
不惜压下伤势也要回归战线的女性骑士挺直了背脊,大声说道:
「报告!以魔导书图书馆为中心的增援已经从伦敦赶到。虽然降落时似乎出了点意外,不过幸好无人受伤,处于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
「立刻带人过来……尽管过程有不明之处,不过幻想杀手算是运气好吧。既然那只右手不能用,便只能正面进攻了。倘若事情发展没什么意外,应该把东洋圣人和那个魔导书图书馆当成王牌。」
英国女王伊莉莎看向摊在桌上的地图。不,不只地图。这个有朝阳从窗外射入的房间里,每一面墙都贴上了书面资料,还用红色和蓝色的短绳将有关连的部分连在一起。这是一种类似绘制心智图的情报整理手法。
她并非那种任命宰相或军师后把公务全丢给别人的领袖。既然下令士兵与骑士把性命交给自己,这些计算就要由她亲手处理。有如将精神世界一角拉到现实的情报漩涡,和接到杀人命令后挥刀就好的现场相较,又是一种不同的紧绷气氛。女性骑士光是看见此情此景,便由衷地觉得自己和同僚很幸运。理由无他,正是因为他们有个如此重视每一位士兵性命的女王。
不仅如此──
「光靠这里有的东西没办法填补空白,明显分成二择三择连不起来的线也很多。借用那位魔导书图书馆的力量早点解决吧。只是大概估算一下,就能明白我们已经比萝拉·史都华……不,比大恶魔克伦佐慢了两三步。」
「是,属下这就去!」
看见女性骑士老实地转身离开,戴著单眼镜的黑发第一公主莉梅亚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她彷佛看见了专精军事的妹妹──凯莉莎年轻时的模样。
而且……
她提到了意外状况。
载著禁书目录的运输直升机有何遭遇,女性骑士已经报告过了,也有正不断印出来的书面资料。
然而──
女王伊莉莎此时最先关注的地方不是那里。
还有其他的事比明确的袭击案件更需要优先考虑。
也就是──
「……要确认喽。」
「是的,母亲大人。」
「敌人从这座爱丁堡城拿走的三样宝物和司康石,想将它们的力量发挥到极限,需要前往和英格兰、苏格兰、威尔斯、北爱尔兰四个地区的中心点等距之处举行仪式。」
「嗯,这么一来就不会在陆地上了,应该是在英国和爱尔兰之间那片内海的正中央喔。」
「那么还有一点。」
依旧盯著地图的伊莉莎指向墙上的某一点。
并非因为那里贴有重大资料。
正好相反。在到处都被书面资料淹没的情况下,那块奇妙的空白格外有存在感。
接著,伊莉莎这么说道:
「停在这个爱丁堡湾内的不列颠女王号去哪里了?这艘已经退役的英国王室专用船应该已经成了观光景点才对吧!」
听到这几句话,莉梅亚只是耸了耸肩。
说穿了,这艘长达两百公尺以上的巨大豪华客船,其实是专门为了英国王室一族所准备的「海上城堡」。由于外交上需要出访时都是搭飞机,和实际当成交通工具使用相比,这艘船在「宣扬国威与展示技术」这方面的意义更为重大。
话虽如此。
尽管它已经退役并停靠在港口,对于莉梅亚来说,却是充满了幼年回忆的特别船只,具体来说像是和两个妹妹在大床上玩摔角、溜进船上的厨房偷吃东西。当时凯莉莎好像比薇莉安还要爱哭……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在含著眼泪闹脾气的妹妹开始偷偷把昂贵的小提琴倒著拿练习挥剑时就阻止她比较好。
不过,目前不是沉浸在这种感伤里的时候。
追根究柢,那是一艘让国家代表搭乘的船,它的「硬度」只要想一下某架空军一号应该就很好懂了。况且英国是魔法大国,为了不在诸多妨碍与攻击下轻易沉没,会在设计船只时就特别为它加入种种魔法记号。就这方面来说它并非宫殿,而是堡垒。一旦落入敌手,王城的坚固就会反过来造成危害。
(和移动要塞又有所不同……)
莉梅亚以手指轻触单眼镜。
(用来让我们王族直接搭乘渡海,在大英国协影响下总计五十三个既定位置举行大规模仪式的城堡。若是以最大主教身分混进「清教派」的克伦佐,对于这艘虽然公开露面却深藏不露的巨大神殿……嗯,不可能不了解吧。)
说得明白一点。
这艘船在不知不觉间下落不明,非常糟糕。
……那艘船不是退役后觉得可惜而保留下来的。假如硬要拆解,会引发反作用力,把半个国家炸飞,这才是正解。尽管姑且采用了「招揽不知情的一般观光客以大量『杂念』搅拌,花费长时间中和魔法记号」这种方法,不过概算需要一千两百年以上。
莉梅亚轻轻叹了口气。
「爱丁堡位于苏格兰的东侧。换句话说,是在面向外海……也就是面向欧洲大陆的一侧。由于有从外涌来的克劳利灾害,即使下令将贵重文化财移动到相对安全的内海侧,负责警卫的人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疑问吧。」
「谁下令的?至少应该不是我们『王室派』才对。」
「您真是笨呀。既然牵扯到超自然,在维安方面最先出面的自然是『清教派』吧。好啦,领导这一派的最大主教究竟是谁呀?」
「……」
「她做得真是漂亮呢。趁著整个国家因为什么克劳利灾害、『神威混淆』之类的东西一团乱时……不,假如她早在明显的冲突爆发之前就有所安排,恐怕落后不只两三步哟。」
7
不规则摇晃的露营车在非洲沙漠上蛇行以逃离某种东西。三色猫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挡风玻璃严重破损,车身也处处凹陷。如果是在人类聚落附近,警察可能会直接要求停车。在空调没搞定的情况下,无论是外头的热气、细沙,或者任何东西,都会危害到婴儿莉莉丝。各种实验器材的处境也一样。
「……唔。」
身穿西洋丧服的黑猫魔女──米娜·马瑟斯,握著方向盘微微呻吟。可能是因为碎玻璃迎面撒下的关系,面纱略微裂开,她的嘴角则流下红色物质。
不过这已经算好了。
毕竟被从地下举起来的反战车地雷贴著车体炸开。倘若米娜是一般人类,或许光是那道有如墙壁的冲击波就能粉碎她的头盖骨或颈椎。
不仅如此。
磅!磅!即使是此时此刻,依旧有金色奔流断断续续从地下垂直窜出。要是被直接戳中,就算是登上陆地的战舰大概也会变成两截。
没错──
(……断断续续。这会不会表示大恶魔克伦佐那边也没办法一直专心攻击?)
虽说克劳利灾害已经全灭,世界依旧处于混乱之中,英国尤其严重。由于那边是以战时标准进行情报封锁,无法得知发生什么事。
而且不见得能安心。
青蛙脸医生为难地表示:
「你开车就不能再小心一点吗?」
「别作无理的要求。一停下来就会遭到攻击喔。」
「确认一下,你知道这项工程有多精细吧?」
「对方的目的就在这里吧──破坏为莉莉丝准备的容器。」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克伦佐方随时都能心血来潮发动攻击,这边却必须时时提防并保持移动。不管是偶然还怎样都没差,只要中一发就会完蛋,何况他们也抓不到攻击的前兆。另一个问题在于这辆露营车的燃料并非无限。尽管先前是藏身于远离人烟的绿洲,所以宽敞的车里也摆了一定程度的备用燃料,但在三百六十度直到地平线彼端全都是沙漠的情况下,终究会让人不安。汽油用完的时刻就是他们绝命的时刻,即使明白这点,依旧没办法额外费心在省油上头。
身处如此宽广的沙漠里,就算打开车用导航系统也毫无意义。
已经化为「可观看网路影片的车用收音机」的液晶萤幕上流过种种尚未确认的情报。尽管大多是「鲨鱼逃出水族馆」、「速食炒面缺货」之类的廉价假新闻,不过对于知道该看什么地方的人来说,同时也列出了会让人哑口无言的重大情报。
『在希腊首都雅典,宝贵的观光资源──神殿,似乎也有多处受害。根据不久前只能坐看事情发生的当地居民表示,有某种很大的金色物体从地下窜出……』
『不是瓦斯管?的爆炸吗?黄金的……啊哈哈,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啦。确实我们布拉格是有名的占卜与炼金术之城,不过那是观光喔观光。那边摊贩摆的饰品也是黄铜制的。不是那种会有纯金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来的地方啦~』
还有……
意外近的地方──
『金字塔的顶端喷出某种金色的东西喔!咻~果然高深的天文学说都是真的。经过数千年的时光,人们终于成功和外星文明接触啦!』
「克伦佐……!」
「应当隐瞒魔法的存在」这条法则逐渐毁坏。
从很多方面来说,时代都在往各种不同的方向更新。
这就和搜寻引擎、网路购物、社群网站、影片网站改变了世界的面貌一样,大恶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展现了这种程度的影响力。
在米娜·马瑟斯握著方向盘咬牙忍耐的期间,新影片一部接一部上传,贵重情报则被挤到榜外。虽然似乎没有什么人特地操纵,但是轮替速度飞快。说不定是因为克劳利灾害的威胁远去,导致从紧绷中解放的人心一时之间进入「躁」的状态。
遭到无法控制的自我意识摆布。
对于多少有涉猎魔法的人来说,这是种该看成禁忌的状况。
而它正以全球规模扩散。毕竟布莱斯路之战就是那些满心想著变得更伟大、更受尊崇的魔法师们,被人家从外面轻轻一戳之后陷入两败俱伤的内斗。虽说事件源自亚雷斯塔的复仇心,但只要大家时时克制自己的心默默研究,便能避免这种事发生。就连雪莉、欧莉安娜等将魔法名刻在心里,前来袭击学园都市的魔法师们,应该也无法否认自己背后有类似的负面热情驱策。
正常运转的世间什么也不懂。
现在是顺风,该豪赌一把。
换成自己会做得更漂亮。
……这些正是所谓的邪恶树诸力。当然,带有愤怒、嫉妒等负面情绪的意志之力不见得会造成恶行。举例来说,有很多艺术作品正是从愤怒中诞生的;也有人经历过失恋的痛楚后,迈向下一段恋情。真要说起来,人类就是为了克服黑暗的恐怖才取得火焰,并且发明使用油、瓦斯的稳定照明,进而完全支配电力。
然而,这些丰功伟业都属于能够正确转化的人。
倘若人没有任何觉悟或钻研便突然接触邪恶树诸力,会怎么样呢?这种「力量」和眼睛可见的落雷、光束炮不一样,却会在人的背后轻轻推一把,让人抓取平常绝对不可能挑上的选择。赌博、投资、经营公司,甚至是杀人领保险金或抢银行。纵使是那种看了晚间新闻后会一句「哪会这么蠢啊」笑著带过的事,当事者却是真的认为自己能克服难关才会这么做。
今天运气很好,趁现在就能赢,不能放过这一瞬间。
人们就是会──
委身于这种拿它没辙的「内心耳语」。
就算是职业魔法师,一样偶尔会被自己的心耍著玩,甚至会做出一有差错就可能让世界崩毁的行为。更别说这种力量如果在全球七十亿人的背后都轻轻推一下会怎么样了。
混沌将会开始。
不是以高效率方法杀人的战争,也不是善心失控造成的狩猎魔女骚动。只要把手指伸到火灾警报器前面停住,保持这个状态三十秒。先不管要不要实际去做,理论上任何人的心里都会涌出「按下去会怎么样呢?」这种单纯的疑问。这种力量会将所有的开关都打开。让人实际去做。没有下令的首谋或领袖,要预测危害程度反而变得极为困难,这点很容易想像。就像一个个水分子无序乱动反覆冲撞,最后使得整锅水沸腾而有了杀伤力一样。
鬼迷心窍。
要形容大恶魔的所作所为,实在找不到更适合的词了。
米娜·马瑟斯看向油表并咂嘴。
(……以克劳利灾害对大英国协成员国施压,并且故意被击破让自己最佳化,应该是亚雷斯塔自己的主意才对。但是在这种相当于伤口愈合结痂的时刻给予新刺激,会让原本该在「平静的躁动」状态下逐渐冷却凝固的人心再度瞬间沸腾,大恶魔克伦佐无疑利用了这一点。也就是说,要看亚雷斯塔能不能将底定的盘面整个翻转,抢回整个世界的局势吗?)
8
邓弗里斯近郊,能够俯瞰靠南边港口小镇的略高山丘。
明明站在高处,却没什么看见壮阔景色的感觉,俗称的失望海。
(好可怕,是怎样啦?克伦佐那家伙没到讲好的地方碰头,这下子要是安内莉不能用,我该怎么办啊?连语言都不通耶!)
「住手,安内莉!我怕没电,现在别推荐我那种像是把老游戏和交友网站合体的线上脱衣麻将软体。不要闪闪发亮!……这是什么,越狱绕过应用程式商店……?不不不,不干!我才不要咧,下载好恐怖!」
滨面现在恨死了能在眨眼间分析他人喜好的程式,要是因为这种事把电池耗乾就完蛋了。
有如摊开床单拍打空气的声音传来。
滨面惊讶地回头,身穿米色修道服的女子正好踏到地上。类似蝙蝠翅膀的光翼化为粒子状消散。
「让你久等了呢。」
「哇,你、那个……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血啊!」
「别碰,我自己想办法。我也用上了显眼的飞行,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穿不穿帮的问题,趁人家追上来之前搞定吧。」
虽然和那个「魔神」正面冲突光是没有被剁碎就该表扬,不过克伦佐判断就算对滨面解释这些也没用。真要说起来,她也没考虑什么分胜负,只是挑个适当的时机撤退。赢了就跑可不能得意地拿来炫耀。
还有更重要的事。
克伦佐以全身感受海潮的气味与海鸟的鸣叫声,一屁股坐到滨面拖著的绿色行李箱上头。也不晓得是什么发挥了功效,就算她坐在上面,行李箱还是一样轻。她总不可能轻得跟羽毛一样。
「很好很好,和预定的一样。不列颠女王号确实来到内海了呢。」
「就是那个……?」
滨面站在略高的山丘上,往海洋方向望去。
邓弗里斯在苏格兰里算是个相当小的镇,而且往南就是港口。话虽如此,近郊那个却并非什么有国际航班往来的大港,只是地方性的渔港。一艘有如豪华客船和军舰融合的超巨大灰色船只停在港里。说穿了,船比港口本身还要显眼。
呸。
坐在行李箱上的克伦佐随口吐掉嘴里的血并说道:
「要当成临时的住宿地点倒是可以。赶快把它抢到手,然后休息一下吧。」
「抢那个?光是警卫人员就有几百个耶。具体的方法我完全想像不
飕的一声。
大恶魔的长长金发合成一束,带著蝎尾般的不祥气息刺进地面。
仅此而已。
照理说应该仅此而已。
紧接著。
咚──!
远处的海边小镇,不列颠女王号浮起了好几公尺。
「埃提尔·化身。其二六DES。」
船遭到从海底窜出的金色物体贯穿……才怪。如果这么做,船在到手之前就会沉没。
巨大黄金柱是从灰色船只附近窜出,光是它掀起的高浪就让重达十五万吨的船浮起并淹没沿岸,引起轻微恐慌。此时大量金发已经在远方复杂地结合,尖端产生类似长出羽翼的人类轮廓。接下来便成了喜剧的世界。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宛如从外面把缝纫机的针往船上并排的门打进去似的,精准的连击一发又一发。正确说来应该是像拔草一般,把里面的人类抓住、拔出、丢掉,每一次攻击都会将待在船上的人类扔往冰冷的海洋。无论你是不是原本就活在这个世界的专业人士,所谓束手无策就是这个意思。对面大概就连「哪来的?谁干的?」都还不清楚,便已遭到击破。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驱除。
宛如把在石头背后爬的虫子捏起来丢到别处。
连三十秒都用不著。
正想著从海中现身的怪物好像撤退了,克伦佐便把刺进地面的金发拔出。发梢连一滴水都没有。
伤势尚未恢复的克伦佐就这么随兴地从绿色行李箱上站起身。米色长裙受到重力牵引,遮住了她耀眼的纤足。
「好,走吧。这么一来就没人碍事了。唉,连防卫机制怎么启动都不晓得的家伙也就这样喽。」
「……」
在呆滞的滨面眼前,大恶魔克伦佐走下山丘,往冷清的港口城镇移动。
她竖起一根手指。
「那艘船不仅是坚固的城堡,也能当成巨大的神殿、仪式场地。一进去马上就要开始喽。我要为世界的自然分解莫·阿赛亚仪式做准备,你则是负责狄翁·弗琼的再形成。」
滨面不由得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怀里。
区区七十八张牌。
这些实在靠不太住的「证据」,要证明一名少女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实际往目的地移动,便觉得海潮味十分刺鼻。港口一带就像下过雨似的,路面到处都湿答答。至于不列颠女王号则是反过来让人怀疑怎么没乘著那道高浪登上陆地。走近一看,让人再次闪过某个念头。
「好大……」
「唉,我说了要睡在这里嘛。要是连这点程度都没有,可是当不成临时住宿地点的。」
不愧是大恶魔,似乎连金钱观也很异常。
如果单从全长来看,这艘船比不少学校还要大,感觉有个两百公尺,就连甲板也有个九公尺高。像这样从码头仰望,翘向这一头的灰色墙壁会遮住视野,反倒无法看清全景。记得从远处确认窗户和门的排列时,船舱应该有个三层还是四层才对。那么,从一般的角度来想,这种大小应该可以让上千人留宿。不过,考虑到这是王室专用,实际的格局会变成怎样啊?说不定会减少房间的数量,让每一间都大到无法想像是船。既然也要当什么外交或社交的舞台,就表示……大概能开得了灰姑娘的舞会吧。
当然,居民们亲眼目睹了海上发生的异变。尽管如此,他们却都张大嘴巴背对罪魁祸首,只是一味地看著海,要说讽刺也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有件事不能误会──光是目睹无法得到智慧。即使是同样的现象,所得情报也会随见者而有所不同。
至于当事者克伦佐──
「喝!」
「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滨面之所以惨叫,是因为克伦佐一弹响手指,港口那些悠哉背对他们的渔夫、身著苏格兰纹衣装的年轻人,全都啪哒啪哒地倒下。变化实在来得太乾脆,反而显得恐怖。即使施放毒气大概也不会这样吧。尽管也有些人似乎注意到事情不对劲而回头,下场依旧相同。真要说起来,又不是电击枪或麻醉枪,要这些人如何反应?无从抵抗的民间人士先后昏倒。
大恶魔克伦佐双手扠腰。
「这点程度就吃惊怎么行?我做的和谁都会用的『驱除闲人』没两样,顶多就是隔绝和操纵的差别喔。我反倒认为和一瞬间让人昏迷相比,不需要接触就能持续对人家脑袋动手脚却让对方毫无自觉的『驱除闲人』比较过分呢。」
「……这样还算收敛,你到底是活在怎样的世界啊?」
「就是你接著要一头栽进来的世界喔。好啦,走喽。」
「你说走,这艘船……要怎么做?这个大小耶!这已经是墙壁了,就连上面的甲板都有差不多三层楼高喔。除非找来消防队的云梯车……」
「……」
「慢著,那个傻眼的表情是怎样。喂,住手,不要用那根手指靠近我,我叫你住手啊!」
在打闹之际,滨面仕上被金色发丝扎扎实实地捆了起来。大恶魔克伦佐用力抓起滨面,张开从身体两侧喷出闪光形成的黄金翼,一口气往上升。考量到她的实力,要这么做反倒需要细腻地控制力量,以免摆脱地球重力。
克伦佐双脚轻点宽敞的甲板。
「好啦。」
「噗哈!」
顺势滚出来的滨面趴在甲板上,下半身差点被绿色行李箱压扁。虽说藉著魔法什么的减轻了重量,但仍然比泷壶的屁股重。
「会死、笨蛋、要出来了,很多东西要被挤出来了……!」
「……喂,在地板上像条蚯蚓一样乱动的家伙,别贴著皇家装备做些奇怪举动。快点给我起来,恶心死了。」
尽管误会严重,而且女孩子什么都没省略就认真地来一句恶心死了对于十来岁的心灵实在伤害很深,但是追究下去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滨面连忙从重量像是轻微坍方的行李箱底下爬出来。
接著──
他重新打量四周,发现真的空无一人,却又和废弃的校舍、医院不太一样。没错,有些东西还在,像是人的气息、热气,总之就是类似残渣的东西。这么说来,幽灵船的目击者访谈也常提到,海上漂浮的不是彻底的废船,而是「有找到刚洗好的衣物、还没冷掉的咖啡等感觉不久前还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之类的。
大恶魔克伦佐轻轻摇晃那头长长的金发。
「走吧,小鬼。这下子第一组总算结束了。具体的仪式步骤我在里面教你。」
「第一组?」
「对呀。」
克伦佐愉快地笑著。
真的、真的很愉快。
眼神就像个静静等待人家踩进大型机关的恶作剧孩童。
「……而且这个第一组就会搞定一切。之后情况就会像雪崩般发展下去。打从我抵达这艘船开始,期待之后的分歧都是白费力气喽。」
9
『就是这样。』
邓弗里斯近郊。这座港口小镇稍微偏离中心地带的内陆侧。
教会的钟楼。
逆源质拼图545翩然降下,从蓝天回归。
一方通行只要有意,随时可以透过创造龙卷风等手段摆脱重力束缚,但是说起来那比较接近火箭喷射,不适合像半透明恶魔那种「停在一定高度,静静观察地表」的无人侦察机式用法。
『已确认不列颠女王号。看样子那艘船应该就是克伦佐的根据地了,咿嘻嘻。』
「这种事我知道。」
虽然在陪那个叫「魔神」的家伙玩的时候,克伦佐和她的跟班也逃了,但只要将几个推测合在一起就能找到答案。为什么要搭车?铁路前方有什么?内海侧有什么异状?真相就是那些不起眼情报的累积。即使是什么都能看穿的大数据,也是众多小如沙包的情报集合而成的。
「具体来说,那玩意儿需要多少人才能动?进一步来说,有多少人被逼著让船只运作?」
『……呃,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可以用问题回覆问题吗?』
「倘若可以毁掉,就赶快连船一起击沉,把事情解决。能动手还是不能?给我回答这个问题,恶魔。」
『唔喔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强壮的主人!问的已经不是「怎么毁掉那个?」这种单纯的问题,而是跳到确定要把它砍成两半,但是不想把局外人拖下水的规模啦!』
轰──!
晨间空气在此时被强行撕裂。
实际上不到一公尺,就在眼鼻之前,巨大的铁块从一方通行左右两侧掠过,速度大概有零点九马赫。那是刻意维持低速,确保能够以锐角转向并且长时间贴地飞行的巡弋飞弹。
『哇!』
第一名轻轻搂住悠哉压著报纸裙的恶魔,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避开「遭到事故直接击中」的下场。
当、当!
同样位在钟楼的沉重大钟受到冲击波摇撼,散播吓死人的音色。
这段期间,正确读出地形数据而贴地前进的飞弹就在雷达搜寻不到的状态下出了海,撞向巨大船舰。
一旦命中船腹,那个火药量别说开洞进水,甚至有可能让船断成两截。
结果显而易见。
一发。
闪光乍现,还来不及接近的多发巡弋飞弹当场消灭。
破坏不仅如此。
另一道闪光从灰色的不列颠女王号往更高处释放,浑浊的灰色粉尘在蓝天中的某一点飞舞,高度高得不自然,恐怕是没在考虑驾驶员的无人观测机吧。简直就像白昼的星辰。在爆炸之前都没注意到。
一方通行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惊讶。
他一只手将还有点呆滞的逆源质拼图545推开。
(没有爱德华·贝里吉那时的军事卫星吗……话是这么说,但是看样子不管用什么东西,都会被夸张的手段封杀吧。是打算保留王牌吗?还是单纯被绑住导致玩具被抢走呢?)
「实际上到底是怎样?」
当然。
这是在问「不可能只有那种程度吧」。
『呃,那个……说穿了,没办法窥探里面的状况。克伦佐是我的制造者,也是比我还要高阶的恶魔。要是变成正面硬碰硬,不管加上什么东西都会被压倒喔~』
反过来说,如果不要正面冲突硬碰硬,逆源质拼图545便很有利用价值。要是在这种时候放弃,就没资格以恶魔自称了。
这点先摆一边。
待在钟楼上层的一方通行以手背砸向还在响的钟,让它安静下来。
「你的报告该不会就只有这点东西吧?」
『船员们也有脑子能够思考,不见得会一直听从萝拉·史都华的命令。这艘船排水量十五万吨,是核动力航母一点五倍,又是重心高的上重船,且动力仰赖效率不如核子反应炉的柴油。总之豪华客船光是转向就非常磨耗神经,算是全世界最难操纵的船喔。只要数百个船员里有个人觉醒了正义之心违反命令,便有可能翻船。』
「换句话说──」
『克伦佐是一个人驾船。嗯,很可能是将那些好长好长的头发布下去,把操舵室到轮机室每个角落都压制住吧?』
「……」
『唉呀,一脸就是没有后顾之忧干劲十足,爸爸要上工了的表情耶。不过爸爸慢著!咿、咿嘻嘻,不列颠女王号是把「王室派」驻留的城堡直接折叠成船型的特别设计喔。假如克伦佐启动防卫机制,光是不小心靠近就可能粉身碎骨!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不是爸爸吧,白痴。」
『怪了?那要叫妈妈吗?』
「………………………………………………………………………………」
『啊……有种不小心乱抓话柄要挨一顿说教的预感……』
「……你完全没有搞笑的天分耶?」
『拜托现在就杀了我!咿──!居然让这种连一个玩笑都开不了的肉弹凶器在幽默的世界失望,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
超S主人轻巧避开哭哭啼啼扑上来的半透明恶魔,并且用纤细的下巴比了比海的方向。
「现在是能静观其变的状况吗?」
『假如她打算利用苏格兰的荣誉──三样宝物和司康石夺取整个英国,「魔法阵营的秩序」可能会崩溃吧。换句话说是半个世界。但我不觉得那个大恶魔会小家子气到只想当一国一城之主。』
「……」
『就连这个仪式,大概也得看成是「点火」吧。』
逆源质拼图545面带笑容,谈起严肃的话题。
一如迸出世界末日的军用模拟装置。
『克伦佐应该是要在能够对于英格兰、苏格兰、威尔斯、北爱尔兰四地区中心造成同等影响的某一点举行仪式。咿嘻,假设不列颠女王号以不伤害轮机室的额定标准运作,用大约三十节的速度航行……』
「换句话说是怎样?」
『差不多两小时之后,也就是刚好正午时会抵达定位。这么一来,应该就没人能阻止了。』
在这种情况下──
逆源质拼图545双手的食指在那对与娇小体格不相称的胸部前互戳。
『那、那个……因为上次被「魔神」整过,所以我拋弃了乐观的预测,往比较严重的方向思考……』
「喂,丧气话晚点再说。我讲过别因为失败就畏缩吧?」
『不是这个意思,反而比较接近老实地把之前别过头不看的部分重新放进来就是了。』
尽管第一名气势逼人,半透明恶魔依旧没有停下。
『说不定可以闯进变了模样的王城不列颠女王号。先不管能不能击沉,只是潜入应该还可以,大概也能在里面碰上克伦佐吧。』
「那又怎么样?我受够绕圈子啦,赶快把那个叫大恶魔的打烂就收工了吧。」
『……没办法。』
十分乾脆。
逆源质拼图545这么宣告:
『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彻底杀掉克伦佐的方法。』
10
回到不久之前。
不列颠女王号船内。
「……好夸张啊。」
已经不需要裹上塑胶布隐藏了。滨面仕上抱著收在木鞘里的「国家之剑」,稍微打量四周,不由得这么嘀咕。
在他前方一步的位置,拖著沉重绿色行李箱到处走的萝拉回过头,傻眼地开口:
「真是个词穷的男人。这种感想你已经讲几次啦?」
「因为不管看哪个房间都会被吓到啊。」
摆满了纯金装饰名画的画廊、挑高三层以上还设有许多列观众席的正规歌剧厅。舞会厅、餐厅,每个地方都超出「交通工具」的规模。纵使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学校,也不见得能确保这么宽敞的空间。将城堡折叠成船型──这种夸张至极的形容法显得无比可信。
滨面轻触口袋里的泡泡糖。
他认为有必要警惕自己的感觉别走偏。要有自知之明,别弄错自己的能力范围。这是克伦佐抢下来的,并未成为他的血肉。
滨面从他不敢乱碰的大理石女神像旁边通过,并且问道:
「要去哪里啊?」
「最深处,秘密基地。」
神色自若的克伦佐没有走向阶梯或电梯,而是从很大很大的餐厅移往隔壁房间。磁砖地板加上闪著银光的营业用冰箱和调理台,就连瓦斯炉和窑炉也都不是一般店里会有的款式。虽然除了增添风味的葡萄酒和白兰地之外似乎没摆其他酒类,不过这艘船即使另外有专用酒窖也不足为奇。
之所以退役后还扩充食材,大概是为了那些特地花钱想品尝真正宫廷餐点的观光客吧。
「温蒂妮的话应该是鱼吧。有没有什么对应的补充物资呢?」
喃喃自语的克伦佐没有往深处走,而是将长长的金发当成蝎尾甩动,打开冰箱门随便捏了块切成薄片的鲑鱼肉并说道:
「要从那边进去喔。」
「慢著,那只是单纯的粮仓门……啊嗯。」
「趁现在随便拿些东西填肚子吧。四只脚的是火、鱼是水、鸟是风、蛇和虫是土。以你来说该扩充火的精华,也就是沙拉曼达。」
大恶魔克伦佐把某样包著白色薄膜,看似汉堡排亲戚的东西塞进滨面嘴里……用她好长好长的金发。不是一根两根,而是一束。倘若对美女大姊姊的头发没有执著,一般来说这种暴行就算让客人大叫店长也不奇怪。
然而,更重要的是……
「嗯恶!」
「喔,传统料理不合你胃口吗?」
「啊、咳。这是什么玩意儿、什么的肉?」
「无能的东西,连肉馅羊肚包都没听过吗。我刚刚说了四只脚的动物吧?这是在羊胃里塞进其他内脏与蔬菜后烹煮而成的东西。」
尚不论好不好吃,光是那股气味便已经浓到让人难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话说回来,胃难道不算内脏吗?光是听到这些,实在不懂卖点在哪里。日本的纳豆或北欧的臭罐头也是这样,完成品先不管,真不知道这些神秘料理究竟是怎么发展出来的。
「下次补给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这是四脚动物质,总之你好好吸收需要的份。」
「先等一下,我没办法相信你的品味,我吃的东西我自己挑!嗯呜呜呜……!」
这回是西式甜点。
被硬塞的滨面仕上含泪抗拒。
这次塞进嘴里的东西也感受不到糖和白兰地等材料的味道有调和,感觉就像人家扔了一块凝固的蜂蜜进来,只有无药可救的甜味在整张嘴里扩散。已经不是舌头怎样的问题了,彷佛有人用浓密的甜味狠狠往后脑杓砸下来。
「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三位一体……关键的血好像不够。但可以用来研究当成容器的光之蛋糕嘛……」
「光、恶……光之……?」
「就是克劳利魔导书里提到用来代替活祭品的东西喽。不过嘛,就算是这种东西,依旧能充当动物性补给品喔,它的质会随著里面装的血而改变。既然肉馅羊肚包不合胃口,找其他四脚动物的血肉塞进去吃掉就好。」
还是老样子的头发地狱。
和崇尚高汤文化的日本人在味觉方面决定性地合不来。
毫不在意地吃著面包片和葡萄酒的金发美女如是说:
「明明是英国人,却搬法式城堡那套来用啊……话是这么说,不过呢,『王室派』重传统嘛,这也变成黑帮电影的惯例了吧。后头的厨房从以前就很适合藏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嗯、唔。」
「哇~!啊~啊~啊~喔哇~!」
「……你以为这点东西就能让我醉吗?蠢货。经口摄取面包和葡萄酒不过是用来补充内在能量罢了。」
「面包和葡萄……?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藏身的并非邪恶树,而是生命树,所以不受二元论束缚,不会否定神圣的质。」
转眼间,一瓶酒已经空了。
一看标签,角落标著百分之十五,滨面猜是度数。照理说不至于有英制和公制之类的差别。考虑到啤酒是百分之四,这数字应该相当高……话说回来,为什么滨面仕上能够列出这种数字来比较呢?追究这点也没意义。就说了没意义。
克伦佐舔了舔自己沾上面包屑的手指后,往厨房深处走去,同时做出大胆的动作。
只见她将手绕到背后,手指拉下后颈的拉炼,脱掉米色修道服。
「哇,等等,你!果然喝醉了嘛……!」
「好了啦,把这个拿著,仆人。别掉到地上了。」
「哇噗!」
世界似乎充满了女孩子的气味──人家直接把修道服扔到滨面头上。另一方面,穿著纯白内衣的克伦佐毫不吝惜地伸展肢体,翻找起调理台上的收纳盒。
「? ???」
「怎么?就算不回头,我也知道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喔。」
长长金发上浮出的奇妙脸部瞪著滨面。
滨面看著那诡异蠢动的肩胛骨与脊椎骨线条,开口说道:
「不,呃。我只是在想你虽然是恶魔,却没有长出翅膀或尾巴之类的东西耶。」
「我可以随自己高兴添加记号,但是在这个场合没意义。明明不需要飞上天,张开翅膀要做什么?」
「……那么恶魔的角什么时候会用到?用头锤攻击?」
「蠢材。真要说起来,女恶魔头上添角也没用。角是源自潘和赛努诺斯等古老男性神格的生产力象徵……话虽如此,不过男性又不会大肚子,它们负责的是什么任务想像得到吧?嗯,那些爬上床的恶魔能够配合对方自由改变性别,因此头上留下角这种男性象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至少对我的实体来说没用。若是逆源质拼图545那种以文字和价数导出的形式,也就不需要在调度人造物时混进复数体液啦。」
虽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不良少年并不希望对方一边露出裹在白色内裤里的屁股,一边谈些什么爬上床和体液之类的话题。
「话、话说回来,急救箱?」
「你以为职业厨师就不会受伤吗?任何业界都没有绝对。而厨房是个会用火也会用刀的危险职场,少不了这种道具。」
克伦佐随口回答,并且把消毒液洒在手脚上,然后做出奇妙的行动。
方才的光之蛋糕(?)。
她以手指压烂那种奇妙的西点,涂到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痛的伤口上。
「喂。」
「光之蛋糕是强烈的动物精华填充剂,可以代替活祭品喔。这东西虽然是封入血液之前的泛用容器,不过正因如此,能成为堤防阻止力量流出。拿它堵住小宇宙(身体)的溃堤处是第一优先,外观上的止血之后再处理无妨。」
看样子似乎……没弄错,至少在克伦佐脑中没错。简直就像替模型上漆,或是替颜料裂开处重新上色。她开始在压烂的甜点上头缠新绷带。
换句话说,有这么做的必要。
穿著纯白内衣的克伦佐身上到处都是不久前受的伤,还渗出了血。
「魔神」娘娘。
和那个怪物正面冲突却只有这点程度的伤,也可以说反而证明了克伦佐实力高强。尽管滨面无从知晓,但是不能忘记,克劳利挑战「魔神」时烧掉了他的半身。
「虽说是为了降到表层世界……嘿咻,管理肉身灵媒还真麻烦呢……」
「你、你还好吧?仔细一看,你的伤势很重耶。」
「跟内部的出血相比要轻松得多喽。至少来自外面的伤口不会让我觉得头痛或头很重而打乱思考。」
「内部的?」
「就是原本该在最后封入光之蛋糕里头的那个啦,那个。」
「?」
尽管搞不懂,但如果是内脏出血,事情可就严重了。
这和手脚骨折不一样,连该怎么处理都无法想像。
滨面听了脸色发青。克伦佐则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起嘴。
「……装模作样。还是说你是故意要让我说出口才装傻?你应该正值对生小孩感兴趣到像个笨蛋一样的年纪,总不会想宣称自己纯洁到连生理期之类的词都不懂吧?」
滨面当场「噗!」地喷出口水。
「刚刚让你吃的不过是封入之前的泛用容器。就算你喜好正常,没有奇怪的性癖,这部分也可以安心。」
自己先谈起这些话题的克伦佐显得完全不介意,拿起滨面以双手捧著的米色修道服,重新套上。
「接下来是仪式。想好适当的量,把必要的量塞进肚子里之后跟我来。」
「适当、必要?要怎么计算啊!」
「鼓起来的肚子不至于妨碍深呼吸。容器只是容器。你需要沙拉曼达的精华,别忘了把四只脚的血肉塞进去再摄取。」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那个光之蛋糕甜到让人不想吃。而且秘方是动物的血。虽然每一项材料和步骤大概分别都有「意义」,可是单纯以味道来看,实在很难说好吃。
「英国的甜点都是这种东西吗……」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超级失礼的事啊?」
克伦佐走向另一道门。这道门虽然是厚重的钢铁材质,却并非双扇门。之所以令人联想到银行的大金库,或许是因为船内处处可见的水密门转盘。
「不过粮仓就是粮仓吧。这里究竟还会有什么啊?」
「明明闭上嘴巴,答案也会出现在眼前,你却还是憋不住要问呢。这点就不像会无止境主动发掘新知翻译吸收的马瑟斯,而是每当开拓新领域就会整个怀疑一遍的克劳利之子啊。」
尽管只是闲聊,滨面却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么说来,自己正在和克伦佐交谈。
说不定,他和克伦佐讲过的话,比和狄翁·弗琼、奈芙徒丝她们讲的都来得多。
实际通过门之后,是个广大的空间。
里头构造复杂,所以容易像身处迷宫一样搞不清楚所在地,不过应该很接近船的中央吧。这片比篮球场还大的空间里没有窗户,四方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以厚重的钢铁盖住。虽说是豪华客船,不过实际上是英国王室专用。或许和舱房数相较之下,他们是以粮食、备品等能够确保服务品质的货物为优先。
到处都堆满了金属货柜和木箱。
为了室内作业,边边还停了一辆像高尔夫球车的小型堆高机。
「这里是……粮仓对吧?」
「谁跟你保证过这种事?不只船,任何交通工具都是由『如何活用有限体积』决定一切。每个地方都安排功能相同的仓库或保管库,只是在浪费空间,因此会将所有的货物集中在同一处,然后在许多地方设置出入口。构造上和蚁窝同理。将物资保管库安排在一切的中心,只用必要的通道连接必要的位置。」
「……就像网路购物的集货区吗?」
「俗物。留心你的用词,举例会反映出你走过的路喔。」
语气傻眼的克伦佐左右摇晃那头长长的金发,走向墙边的大型电梯。看样子这部电梯的规格足以载运整个货柜。虽说是电梯,不过很接近转车台式的立体停车场。厚重的铁门似乎不是往左右敞开,而是设计成往上升。
两人搭上电梯后,单手拖著沉重绿色行李箱的米色修道服美女按下往上的按钮。
滨面瞪大眼睛。
「往上?」
「所以你有什么意见?」
克伦佐说了秘密基地,因此滨面还以为是要到最底层的船舱或是压舱水舱……
(从这里往上是要去哪里?二楼、三楼,不,时间好久……这玩意儿究竟要到……?)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蒸汽与气体喷发的声音。
「哇!」
「别慌,只是单纯的消毒和清洗。去除污秽这种想法不是东洋的专利。不过嘛,我们是亵渎的那一边,要无视它也无妨吧。」
疑问终于解开。
电梯抵达目的楼层,厚重铁门逐渐往上升起。
飕!凛冽的冬季海风拍打滨面的脸。
「什……」
眼前是宛如镜像的蓝天与大海。
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不需要窗户也不需要门。
「……外面?」
「嗯。」
「可是,这里……不是直升机起降场吗!不管从哪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吧!」
于是大恶魔双手绕到背后,三两下脱掉米色修道服。
只剩纯白的内衣。
滨面仕上的青春期让血压急速攀升。
「什……啊、啊?」
「你就用那个行动装置随便搜寻吧。喔,不是只会定期更新卫星画面的搜寻引擎,而是会即时追踪已标记网购商品的卫星服务。世界上充满了潜在的偷窥狂,区区卫星照片谁都弄得到。好啦,能看到我的艳姿吗?」
原本窜升的血压感觉就这么停住了。
他不敢确认。
这种情绪逮住他的指尖,封锁了行动。
「看不见……吗?」
「从头到脚都泡在异质的环境里,反而注意不到变化喔。」
周围没有什么特殊玻璃。
看起来也没有出海市蜃楼那种温差导致的晃动。
结束激进演示的大恶魔再度穿回米色修道服。
「噗哈。虽然充当魔法仪式场地的神殿应当隐藏起来,王族的举止却没有任何需要遮掩之处……也就是被夹在两者之间,所谓大人的理由。正如卡提纳所代表的魔法那样,君王的魔法就相当于国家的仪式。」
埃及的金字塔也好、希腊的帕特农神庙也罢。
原本仍受到大众认同时,仪式场地会受到夸耀,立地更要睥睨自己所统治的整个国家。
滨面以外行人的角度观察,发现这个地方就类似一个很大的十边形盘子。他们搭乘的载货电梯是贴著其中一边的箱状建筑。灰色的直升机起降场本身就比网球场还要大。而且仔细观察该注意的地方,便会发现有些怪。
没有防止接触的红色警示灯、代表直升机起降场的字母H等标示。
「这里是不列颠女王号的心脏区域。」
无比开阔,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的广大阳台上,大恶魔克伦佐坐在行李箱上,如此说道:
「再怎么说,设计者都是透过卡提纳引出『似神者(米迦勒)』之力的那些家伙,十就是源质的象徵喔。虽然把隐藏的知识(Da'at)包含进去,球体总数就会变成十一,但这个数字有可能和象徵其他树的数字搞混。不过嘛,算是常见又简单易懂的记号。是因为不想迎合将十一尊为神圣数字,并且创造实习生一词整理出十一位阶的亚雷斯塔·克劳利吗?」
说著,克伦佐以她娇嫩的双手折弯某种东西。那玩意儿原本应该是金属管,在她手里却有如厚纸,转眼间就成了ㄑ字形的回力标。看起来简单,然而没有单靠握力就弄烂金属球棒的力量可是做不到的。
「看清本质,别弄错惊讶的方向喽,蠢货。」
大恶魔傻眼地叹了口气,随手把东西扔出去。
手制回力标随著撕裂空气的沉重声响飞得老远,它要是飞回来就不好笑了。据说实际用来狩猎的回力标和想像中的不一样,为了避免扔出去的武器砸到自己的头,会为了安全而故意排除「回归功能」。滨面连忙用双手保护自己的头,结果却超乎他的预期。
啪叽!
霓虹灯管破碎般的声音传来,回力标随之弹开。
位置在十边形直升机起降场的外侧。
飞出去时明明没事,却无法重新进入。
这里张设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明白神殿是什么意思了吗?亲眼看见之后,好歹该明白效果了吧。」
「……喂喂喂,把这种事当成理所当然该懂好吗?世上笨蛋不见得只有我一个吧……?」
「就算是笨蛋,差不多也该把临时的冠冕拿掉,好好上课了。用用脑袋,『王室派』可是为了带著它渡海,才将城堡折叠成船只的形状,代表它就是这么重要。不是神殿配合船,而是船配合神殿。因此这和它有没有露面无关,这里远比只靠挖土灌浆造出来的核子避难所还要坚固许多。」
宽广的十边形。
脚下的地板(?)并非单纯的平面,还挖出了类似沟槽的东西。当然,那不是代表直升机起降场的H字。尽管有点像平交道的地面埋著铁轨那样,却复杂得多,有直线有曲线,十字交叉的地方也很多。这些混成一团的线条有点类似信件上用来遮蔽私人情报的戳记,还有为了隐藏长相而另外画上一副五官的透明面具,换言之是将多种记号重叠,让人无法看清它们各自的意义。说不定每个记号分别都只是像五芒星、星座那种单纯的东西。
克伦佐从绿色行李箱上起身,拖著箱子悠哉地在宽敞空间里绕。由于行李箱附轮子,感觉便像看人家在操场拉白线准备运动会。
「……四十四种五芒星,天使名的印记,上下一对的正三角形。这部分无关紧要。很好、很好、很好。需要的东西都凑齐了呢。只要以诺碑有凑到就好。那些能带出终末之力、有人指出危险性的线段没被抹消,实在值得庆幸。这么一来,重新启动的步骤就可以省略掉几道……」
轻轻的「啪」一声响起。
绿色行李箱的锁扣弹开,内容物跟著掉到外面。王冠、权杖,还有和柜子抽屉差不多大的石头。完全想像不到该怎么对待古董的滨面,实在无法判断能否让它们暴露在海风之中。但是大恶魔的长长金发以让人感受不到重量的轻巧动作举起这些东西。
「把你的剑也拿过来。要连结莫·阿赛亚仪式需要它。」
「……」
「要拒绝随你便,不过钥匙终究只是钥匙,不打开箱子就拿不到财宝喔。况且机会不见得会一再来访。随著选择不同,拯救狄翁·弗琼之路也有可能会永远堵住,你可别忘了这点喔,小鬼。」
当然,大恶魔克伦佐并非滨面能靠蛮力应付的对手。另一方面,一旦东西交出去,又会让他不知所措。
如此一来,「国家之剑」就成了重要的交涉物品。
说归说,但他实在提不起勇气,没有选择余地也是事实。吓唬和怀柔也就罢了,要是克伦佐真的不爽撕破脸该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谁会赢或赢不赢得了的问题。
就算有了塔罗牌、就算人家把这艘船交出来,现在的滨面也不知道该从何著手。现在的状况就是有受苦的患者和手术房,却没有医生,如果因此无法拯救少女就太蠢了。即使怪滨面选择错误见死不救,他也不能有意见。
回想一下不惜对女友动手也要来到此地的理由吧。
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冒这种危险?
(要是有个万一,只要把这个叫……神殿?的整个砸掉,就能让克伦佐慌张。毕竟要躲藏便代表不躲会引来麻烦嘛。我已经掌握住秘密,就这点来看应该还过得去吧……)
「我知道了……」
「那就好。」
在蓝海与天空之间的神殿里──
克伦佐乾脆地说完后,便用长发捆住收在鞘里的剑,把每样东西都放到地板上。似乎不是随便,而是具备一定的法则。剑、冠、杖位于正三角形的各顶点,最重的司康石则放在稍远处。
嗡!
突然间,地板亮起白光。
「哇!」
「虽然你踩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很碍眼。」
线条在地板上绕来绕去,有直有曲,各式各样的交叉搞得一团乱。其中几处有滑溜的光芒奔走,它们适度地切换轨道,通过某些位置。尽管有这种感觉,但具体来说通过「哪些」地方、启动「什么」这些根本的部分,滨面完全看不懂。
「……好啦,先从基础中的基础开始吧。」
克伦佐单手扠腰,轻松地开口。
就像在做菜时插几句话那样随兴。
「一开始先设置魔法圆。在里面刻下T(Tau),分割十个区域。」
「?」
除了那个看起来很重要的三角加一之外,又有别的动静。
她从地板上的无数直线曲线里抽出需要的部分,画出纯白的光之线条。转眼间,克伦佐就被白色的圆形围住。
长发飘起。
那头好长好长的金发成了萤幕,上头浮出不祥的面孔。
「手中为剑,地上印记为樟脑之焰。」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克伦佐就像叫计程车一样高举单手,随即响起「咻」的空气撕裂声。约有一公尺左右的盘状物体从十边形的边缘平顺地滑了过来。它的底部没有小车轮,似乎是浮在空中。贴地大盘盛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没有开锋的典礼用剑,和国家之剑相比显得单薄;另一样则装在金属盘里,是堆只比针灸多了点的粉末。
克伦佐完全没往脚边待命的运货小弟看上一眼。她维持站姿伸出手掌,古董物随即像受到磁铁吸引般纳入手中。
她在中央点香。
尽管火只比香菸稍微大一点,却没有受到海风影响的样子。
接著,克伦佐站到白圆的边缘,开始沿著逆时针方向缓步移动。
「火、水、风、土,以及看不见的乙太,亦即五大属性,离开此地吧。」
呢喃。
呢喃后,再次移动。
「太阳、水星、金星、月亮、火星、木星、土星,亦即七星诸力啊,离开此地吧。」
每一组,要绕上完整的三周。
「白羊、金牛、双子、巨蟹、狮子、处女、天秤、天蝎、人马、摩羯、宝瓶、双鱼,亦即在黄道上运行的十二影响啊,离开此地吧。」
逆时针回转就此停止。
克伦佐静静闭上眼睛。
「首先排除王国,接著基础、光荣、胜利、美、严厉、慈悲也消除。让理解、智慧退场,最后完全打消王冠的影响力,离开此地吧。」
咻咻的风声响起。
克伦佐走向圆形中央,将剑刺进地板。樟脑火焰就此消失。宛如踩熄落在地上的烟蒂。
「……以上,确认排除二十四诸力与十球体的影响力。从此刻起,神殿只为了一个目的,做好了不受其他任何影响往前迈进的准备。」
寂静。
没有任何具体的光或声音。
反倒连白光形成的圆也跟著消失,利用了宽广起降场的神殿裹在冰冷的沉默中,这就是变化。懂得寂静,也就表示知道零、无的概念。宛如被时间洪流拋下的神社与寺庙那样,整个空间获得某种奇怪的存在感。而且变化的规模就连一无所知的滨面也看得出来。
单纯的神殿,只是个空盒子。
要经过适当的步骤,才能成为执行强力仪式的场地。
剩下苏格兰的荣誉,三样宝物。
以及最占空间的司康石。
回过神时,浮现在克伦佐金发上的不祥面孔已经消失。
大恶魔以那张美丽的脸庞轻声说道:
「……唉,反正也没有要马上发挥它的本领。现在还是当成迎击用的材料比较妥当吧。」
做好某种准备的大恶魔克伦佐回过头,看向不解释就跟不上的滨面。
「你在那边看什么啊?接下来你可是要把命运寄托在这里喔。」
「具体来说,到底要做什么啊……」
「把狄翁·弗琼拿给我看。」
她实在讲得太乾脆,让滨面当场瞪大眼睛愣住,呆了一下才发现是指自己怀里那套总共七十八张的牌组。尽管是密医,但她毕竟说了要替病患看诊,「国家之剑」这个代价也付了。滨面慌慌张张把东西从怀里掏出。克伦佐一把抢过某个少女的一线生机。
她看见拿粗橡皮筋随便捆一捆的牌,不由得傻眼地叹气。
「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中途跳车。我想差不多也可以告诉你了。既然我已经藉由自制灵媒从四界降临,就不至于像『神的右席』那样遭到人类魔法排斥,不过由你来点火,我的负担也会比较少。」
说完──
克伦佐伸出一根手指画圈,另一个大盘随即贴地前来。大概是为了辅助负责表演的人类空出双手作业而准备的器材吧。这次不是剑和香。约有一公尺的盘子上摆著几颗水晶球,以及使用火的光源。机关本身很夸张,不过似乎是投影机。
大恶魔克伦佐暂且蹲下,将七十八张牌放在投影机的玻璃板上,接著就这么用手掌画圆。动作就像在变戏法。转眼间,那叠牌就形成了漂亮的环。
「你可别错看成什么命运之轮喔。那不过是大秘仪中的一张罢了。」
虽然人家出言提醒,但是说穿了滨面连牌怎么称呼都不晓得。
只不过,听到命运(弗琼),会让他胸口一阵难受。
让牌在投影机的玻璃板上滑动后,也不知道光究竟是怎么漫射的,整片地板显示出放大后的大型秘仪环。靠不住的光源,配上耀眼的天空,成像却十分鲜明。
「好啦,这个应该能当成『魔导书』的设计图。」
克伦佐随口说完,再度弹响手指。
担任光源的火焰,就像烟火一样变了颜色。鲜艳的绿。和清洁剂广告里清理污垢的东西很类似。宛如萤光漆的滑顺光亮,细心地烙进排得整整齐齐的牌组各个角落。
「……然后这是刻意添加的细微磨损与折痕。魔导书本来不需要的杂质。换句话说,这部分就是狄翁·弗琼的特徵。」
「唔。」
滨面轻轻倒抽一口气。
虽然他依旧无法理解克伦佐在做什么,但是某个少女的名字对于心脏的震撼就不同了。有著长长金发的女子耸耸肩说道:
「类似唱片的沟槽,之前已经解释过了对吧。这样是将区区人类看不见的凹凸变得可见。如果将它恢复原本的状态,狄翁·弗琼应该就会重新浮现吧。」
这就是答案。
终于找到了。
尽管暧昧得就像用手去抓云朵一样,不过滨面仕上的终点总算出现了。
「你知道在这种状况下,这些伤痕会怎么样吗?」
「喂,先等一下。」
绿色光芒──细微的伤痕,应该会像碟片沟槽那样保存资料才对。那些部分绝不能弄脏。然而那些牌却像蛞蝓一样缓缓地移动。
「这样好吗?可以动它们吗?」
「当然不行啊。」
并非伤痕会增加。
正好相反。
虽然速度很慢,但是伤痕逐渐从塔罗牌表现消失。彷佛正在修复成原本的乾净牌张。看在旁人眼里,会误以为牌用类似蛞蝓的动作爬行。
「魔导书的『原典』区区人类无法破坏。就算暂时让它破损好了,理论上只要从地脉和龙脉吸取力量,它就会自动修复喔。」
克伦佐用脚踩了踩地板上的一点──狄翁·弗琼的「伤痕」。
「不过,那终究是以『原典』的角度来看。不会考虑加诸其上的狄翁·弗琼。这七十八张牌,我并不期待它们以魔导书身分发挥赋予知识的功能。我让这项功能空转,把力量放在建构与保全模拟人格上头……却因为某个笨蛋积极过头而被打个正著,马瑟斯和他周围那批家伙的剎车也全都坏了。要是放著不管,自我修复功能会将细微伤痕全部抹消,回到乾乾净净的白纸状态。也就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纯粹『原典』形态。」
「……该怎么做才好?」
白纸。
塑造一名少女的东西。
全都会消失。
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应该有什么方法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件事!」
「那还用说。」
克伦佐轻轻挥手,另一个大盘贴地滑了过来……还有方才的动手指,看来似乎是对应动作和手势。约一公尺的盘子上盛著像一团地毯的东西。
她以纤手拿起地毯,在海风下抖开。
「过来,坐在上头。」
「这是什么,瑜珈垫……?」
「英国王室公主殿下用过的东西。对于变态来说会觉得很兴奋吧?」
克伦佐留下这种难以回应的评语,并且说道:
「这套塔罗牌之所以能行使自我修复功能,是因为它随时能以魔导书『原典』的身分从地脉和龙脉吸取力量。而塔罗毕竟是塔罗。尽管也能发挥魔导书的功能,不过它原本是用来占卜的灵装。」
「?」
「只要切换力量的流向就好。不再从大地吸取力量,改让人体精制的魔力流通。这么一来塔罗就不再是魔导书,能以灵装的身分运作。换句话说,自我修复功能会停摆。」
「先等一下。力量?切换流向?」
「这么做终究只是为了让狄翁·弗琼在以狄翁·弗琼的身分重新启动之前能暂时顶住。与链锯一开始要拉绳是相同道理,只要循环开始运作,重新切回地脉和龙脉也无妨。或者该说,倘若不是暂时性的战斗模式,而是持续精制魔力,大概会很辛苦。」
「所以就说等一下了啦!人体怎样怎样的说起来或许很简单,可是具体来说要怎么做啊?我又不是骑上扫帚就能飞天!」
「想拿瑜珈举例解释卡巴拉的人,记得就是狄翁·弗琼吧。」
颤抖。
光是听到这句话,就让滨面的肩膀抖了一下。
大恶魔克伦佐露出玩弄弱者的笑容。
「肩膀放松,深呼吸。只是要从生命力精制出魔力而已。这是一切魔法的基本。一秒一眨眼都可能出人命的实战形式姑且不论,像这样在宽敞的神殿里慢慢来,可就没那么难了。重点在于姿势和呼吸。再来是摆上正确的记号与象徵当引导,进行确实的冥想。」
「……」
「还不懂吗?你就想成上健身房有个大姊姊在旁边指导,带著你一步一步做运动。如果讲到这种程度你还嫌难,那么原因就在于你的集中力和肺活量以及关节可动范围不足喽。」
没错。
听起来很简单。
对于已经充分钻研过的专业魔法师来说是这样。
但是不能忘记。问题不在于是专业的还是外行人。
真要说起来,滨面仕上是个能力者,和魔法致命性地合不来。
「试试看吧……」
克伦佐没有提到这点。
克伦佐只告诉他方法。没有连什么多重安全措施之类的售后服务一并提供。
大恶魔不会去替别人著想。
她只想要有「人类的魔力」这个方便的点火工具。
「试试看吧,小角色。你想解救狄翁·弗琼对吧?现在已经有救她的方法。不需要道具也不需要才能。单靠身体就能做到的努力。那不就没理由犹豫了吗?」
「嗯,我知道。」
一如预期,滨面立刻回答。
大恶魔露出奸笑。不过──
「虽然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告诉我吧,克伦佐,该怎么做才能上你的当?」
「……?」
稍微偏了一点。
并不是被天真的盘算遮住眼睛,导致连风险都不晓得就想抓住希望。
他明白。
他全都明白。即使如此,这个男人依旧愿意承担风险。他和克劳利、马瑟斯不一样。在那些明知危险还召唤大恶魔,一表示不听令就暴怒的家伙身上,看不见这种反应。
克伦佐应该注意到了吧。
在刚刚那短暂的时间内,滨面曾隔著口袋确认过那块平凡泡泡糖的坚硬触感。
有时候,光是这样就能得到下决心的勇气。
「啧。」
拥有长长金发的女子轻轻咂嘴。
「知道了,我就一步步教你吧。不过一旦开始就不能半途抽身喔。」
「嗯。话说我倒想问你,这样好吗?你抢下这艘船应该不是为了我,有自己的目的吧。」
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这副德行。
克伦佐也不认为这个少年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博爱主义者。这种奇妙的连带感,是在暗巷时代深植心底的。
换言之,就是共犯。
这个没有主从的词语,让克伦佐心里有点疙瘩。感觉就像碰上无法掌握距离的对手。这家伙不会不讲理地要人家低头。
或许,其实没必要讲这么多。
她之所以还是开了口,大概是想回归正常的形式,藉此确保主导权吧。沉默的恶魔什么都给不了,没办法让人类盲从。
「……这和我的目的也吻合,所以别在意。苏格兰的荣誉,三样宝物。以及司康石。为了进行莫·阿赛亚仪式,我想用纯粹的人类魔力点火。只要开头帮忙拉动链锯的绳子就好。之后全部由我来。我们的作业是连在一起的。」
「这样啊。嗯,那就没关系了。」
「话说在前面,我一旦作业完毕,世界就会毁灭喔。你是明白这点才说『没关系』吗?」
「……」
「既然你好像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吾名克伦佐,其数三三三,本质乃扩散是也。正如水天使以纯粹的水代表自己一样,我也是只为了将妨碍世界结合的万象自然分解而存在。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刻意伤害世界各地使其结痂,然后在英国将这些痂一起剥掉。就这样让全世界一同沸腾,营造互相毁灭的狂乱状态。从邻居小孩到核弹,七十亿人因为天敌彼此相争而自灭的时代即将到来。和抽鬼牌一样,我要让天敌互碰,毁灭整个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自然分解而孤立的鬼牌,全都会由我亲手碾碎,没有任何人逃得掉。」
大恶魔就是大恶魔。
克伦佐的脸上浮现危险却诱人的诡异笑容。
和米色修道服实在太不相称的破灭甜香。
「趁著蠢蛋们专注在表面上的混乱,我会悠哉地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吾乃藏身于生命树深渊的大恶魔,然而树的用法并不只是向上提升。」
说到这里,她以拇指抵著米色修道服的胸口正中央。
「我得到了肉体这个实体而降临。陷溺于低层的人类不管怎么样都只想著爬树,但是上与下原本是连在一起的。我原本就在上面。既然能够自由往来,就不会拘泥于什么暂时的阶层。假如能获得俗世的现实性利益,具有血肉的实体也不坏。就算要前往一切相位重叠的底中之底,成为一切基底的物理·科学层亦然。」
「底……?」
「这个嘛,你试著想像一下天动说,也就是所有其他星球都绕著地球转的宇宙。虽然已经被排除在现今占星术的主流之外,不过以头脑体操来说简单易懂……听好,这是比喻,不要搞混喔。好啦,根据这个图,蓄积了神秘与超常的诸力会从大地之外降临地球,但位于中心的始终是平凡的土壤大地。我们所站的这里,地球的表层,如果把它整个抽掉,世界就会失去中心变得七零八落,对吧?」
克伦佐竖起纤细的食指,缓缓画起圈来。
周围的数个大盘子,就像呼应她的动作般开始绕圈。彷佛是在象徵星星绕行太阳……一事得到证明之前的世界。
「于是庞大的力量奔向担任基底的这一层,藉由打碎『底』并穿过,将一连串的相位全部破坏。因为只要没有中心,诸力便无法维持绕行。」
此时克伦佐握起五指,从中心往外踏出一步。
失去核心的大盘子,纷纷像迷了路般散开,互相碰撞。
只是一个动作,就让一切瓦解。
「亚雷斯塔似乎打算破坏其他所有相位只留下这一层,藉此救赎人类,但是我和他相反。打穿名为中心的『底』,破坏一切神话与宗教的相位。这就是莫·阿赛亚仪式。之后什么都不剩。」
关于这部分,滨面没有回答。
虽然无法理解,但他也没愚蠢到完全闻不出这股危机气息。
拯救世界、毁灭世界之类的夸张话题,他或许跟不上。眼前的某人更为重要。尽管这是种矛盾的心态,但是以人类来说很常见。好比说,假如这艘船沉了,那么人类很可能不是去研究怎么把战局翻盘,而是为了一块在冰冷海面上漂浮的木板奔走。视野狭窄的矮小生物就是这种存在。
互相利用的共犯。只要一方达到目的,就会放开另一方的手。
……应该是这样才对。
大恶魔克伦佐。
照理说,如果知道一切,应该不会有人想和她联手才对。
「该怎么做才好?要从哪里开始才能拯救弗琼?」
「我从姿势开始教你。首先坐到那块垫子上。」
11
换言之──
爱丁堡城那边也有大动静。
年轻女性骑士和骑士团长的你来我往能代表一切。
「已确认到巡弋飞弹『蟒蛇』没有命中,遭到击落。一和二可以由无人观测机提出详细报告,三以后由于该观测机遭到击坠,所以只剩雷达观测取得的简易版……」
「无妨。我们只是想知道克伦佐对于不列颠女王号的控制到什么程度而已……结果和预期的一样,防卫机制已经恢复了吗?」
「团长。属下虽然没有搭乘过现役时期的不列颠女王号,不过听说那艘船并没有搭载特定的魔法防卫装备对吧?」
「神殿本身具泛用性。换句话说,不管怎样的灵装,只要连接祭坛中央就能增幅·转化为攻击性质。举例来说,就算是四叶幸运草或兔子前脚这种程度的东西,也会转换成『扭曲运气让接近的船只与航空器确实沉进海里的结界』……很麻烦喔。一开始大概会是预设的武装,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苏格兰的荣誉和司康石。现在的大恶魔应该想挑什么就挑什么吧。」
「……」
「直升机起降场已经『消失』对吧?一旦演变成那样,就无法从外侧攻陷神殿。那家伙已经掌握住船只的全权。」
「清教派累积至今的所有知识技术都遭到滥用,是吗?」
「……事已至此,该尽量避免有多余的偏见。问题出在位居顶点的大恶魔克伦佐,底下并非全部遭到污染。伦敦防卫战的混乱,将包含我们在内的整个国家都拖下了水。现在战力是愈多愈好,闹不和可是没办法度过国难的喔。」
女性骑士没有明确地提出反驳,但似乎还在评估直属上司这番发言。
骑士团长不时会向东洋圣人搭话,这点应该大家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轻率地包庇她,想来也不会让情势好转。
马尾剑士大概是发现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瞄了两人一眼便到外面巡逻去了。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避免不和扩散,不过她确实是个会保持独特距离感的人。尽管天草式这个十字教宗派直到两三百年前都还遭受迫害,因此在躲起来坚守信仰这方面累积了足以凌驾英国的技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习惯。
用一颗比钢铁还要坚强的心,轻描淡写地带过。
真是坚强啊──骑士团长老实地这么想。
「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清教派的战力能直接对克伦佐起到什么作用。」
「唉,毕竟是事实,帮人家讲话也没用。确实,敌人对内情一清二楚,这点相当麻烦啊。就连以完全记忆能力为主的禁书目录,也曾在那家伙的指挥下实行计画。这么一来,没有幻想杀手实在严苛。将攻击力化为零的索罗伦术式,也要先认知到『敌人的攻击是什么』才会发动。要是太快就无法应对。若要更加确实,大概需要直接将消失在面纱另一边的灵装直接纳入视野加以认知吧。」
将这些听在耳里的茵蒂克丝开了口。
现在,有比船更重要的话题。
「三三三,扩散。」
在这个四面全贴满书面资料的石造房间里,茵蒂克丝的声音清楚地回荡。
她一开口,声音就控制住了场面。
「如果大恶魔克伦佐是按照本意行动,她的目的恐怕是全世界的自然分解喔。」
「自然分解?」
上条皱起眉头,催她说下去。
……欧提努斯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事,不过当时讲到一半就中断,上条根本无暇理解。至于美琴等人应该是第一次听到才对。重新均等共享所有人的情报绝非坏事。
周围都是会多种语言的人,让他十分安心。尽管有英国女王伊莉莎和骑士团长这等大人物在,大家却都配合无知的刺猬头说日语。茵蒂克丝指著墙上一处不自然的空白部分说道:
「克伦佐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计画,并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征服世界、亿万富翁之类的现世利益,反倒是不承认这种固定的、不动的、永恒的胜利者。她认为有形的东西总有一天要毁坏,就是要这样分解才有接下来的诞生,因此将什么长生不老、永远的王国定义为破坏这种循环的恶。」
「破坏循环?」
对于上条的疑问,茵蒂克丝点点头。
「正如水天使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与水关系紧密那样,理论上克伦佐在诞生的瞬间就已具备三三三、扩散……也就是专注于『自然分解』的性质与思维。所以,对于这项破坏行为,克伦佐不会感受到半点良心的呵责。真要说起来,她可能根本不认为是破坏。抽鬼牌时将牌弃掉不是破坏也不是杀害,而是讲『凑对』对吧?就是这种感觉。」
表情看起来比上条还要疑惑的人,当然就是至今都往科学一面倒的御坂美琴和食蜂操祈。尽管曾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和「黄金」的魔法师们爆发战斗,却不代表她们只靠这些经验就能瞬间理解魔法的精髓。
穿著泳装「嘎洽嘎洽」地摇晃背后那堆机械手臂的美琴皱起眉头。
「换句话说,是觉得世界上堆满了不可燃垃圾会很困扰的人?」
「要谈垃圾的话题?」
麻烦之处在于,茵蒂克丝听到「简单易懂的譬喻」后反倒愣住了。
坐在上条肩上的巴掌大神明跷起纤足,傻眼地叹了口气。
「要演闹剧之后再说,总之先让人把所有情报吐出来。个别提问和详细解释放后面应该无妨吧。」
茵蒂克丝和美琴。
双方都点点头,让话题继续下去。
「这边的重点在于克伦佐亲自走到台前是种异常现象。原本那个大恶魔是不会站上历史舞台的,想破坏集团A时就怂恿集团B,让同等的力量互相冲突,漂亮地同归于尽。双方各自是对方的天敌,只要接触就会消灭彼此。既然标榜自然分解,只要有任何一点持续赢下去永远留存,对她来说就头痛了。」
「……考虑到她一直以来都是利用英国清教最大主教的权限这么做,便不能恭维了呢。」
女王伊莉莎呻吟似的说道。
英国清教到了现代依旧会暗中制裁邪恶魔法师,然而这些人是否全都穷凶极恶已经很难说了。用「萝拉·史都华」这个身分活动的大恶魔克伦佐,一直以来都是以正义之名打击对自己不利的存在。会对真正有危险的魔法结社进行某种程度的攻击,同时也会打击毫无关系的人。既然一个是坏蛋,那么另外九个同类也差不多吧──她就是这样让世间认可,藉此随心所欲进行自己期望的破坏。
大恶魔克伦佐之所以拘泥于人所做的灵装,大概也是因为这样。
合称「苏格兰的荣誉」的三样宝物,以及加冕用的司康石。
夺取整个英国,或许也是为了用来让强大力量相碰,以最大效率将「总是撑著不肯灭亡」的全体人类消灭。像马瑟斯与亚雷斯塔这种差劲透顶的组合,也制造了不少。
「安排让A与B相碰后同归于尽。这就是大恶魔克伦佐。她打算用这次行动,彻底分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现象和物体。」
茵蒂克丝让左手与右手的食指互碰。
然后分开两根手指。
「那么,拿同归于尽的战斗(抽鬼牌)玩耍的克伦佐自己呢?你们认为有和她成对的『破坏象徵』吗?」
整个由石头围绕的空间,气氛变得前所未有地沉重。
这个结论实在太过突然,彷佛瞬间翻转了整个场面。
话虽如此。
但真要说起来,现在可不能安心地当没听到。
对于有关大恶魔克伦佐的内容,不能有片刻松懈。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上的物体全都能藉克伦佐之手让它们打击彼此的弱点,导致同归于尽。然而,从宏观角度观察「世界」这个箱子,并且随意伸手进去的克伦佐本人呢?将整个箱子翻过来找,能找出任何与克伦佐同等的力量,或是成对的存在吗?
「……」
上条当麻瞄向自己的右臂。
如今已经没有象徵幻想杀手的手掌存在,变得半吊子的手臂。
「不对。」
此时,茵蒂克丝摇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喔,当麻。即使有你右手的力量,那也仅限于『世界』这个箱子里。碰上距离一步之遥眺望整体的大恶魔,依旧无法应付喔。」
「变成观念性的话题了呢。」
第一公主莉梅亚轻轻吐了口气。
「……那么,已经在各个地方确认到的『神』这个傲慢至极的词呢?『神威混淆』、在苏格兰地区多次遭到目击的两名『魔神』,还有,坐在那个少年肩上的是不是也有资格呀?」
「不行。」
茵蒂克丝的声音响起。
她看向反射性想用不存在的右手保护娇小「理解者」,却反而被揪住耳朵的刺猬头。
「恶魔这个词包含了好几层意义,人心的阴暗面、堕落的天使,以及异教神祇。已经得到确认的『魔神』系统,多半无法与大恶魔克伦佐组成漂亮的『对子』。依附埃及神话和希腊神话的『神威混淆』基于相同理由也出局。就算具有力量,也无法正面冲突。」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谨慎发问的人是第三公主薇莉安。
她瞄向母亲伊莉莎的装备,说道:
「我们能够利用卡提纳的力量,在英国的领域内抽出天使之力领导大家。但是,如果容许我用冒犯的说法……也仅止于大天使的程度,应该没办法达到对应绝对恶的终极善性。」
就在这时,「嘎答」的声音响起。
上条等人转头望去。那个倚著房间出入口,看著众人的是──
「亚雷斯塔……?」
遍体鳞伤的银色少女。
这个魔法师知道些什么吗?还是她有打倒大恶魔克伦佐的方案?尽管上条这么想,但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做不到,人类。就算能用某种方法稀释『原罪』,亚雷斯塔终究是活在现世的人类之一。没有跳出茵蒂克丝说的『箱子内部』。不符合条件。」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吗?来自世界之外,而且已经抹消『原罪』,能任意行使奇迹。如果是这样,据我所知只有一个选择。原来是这么回事吗,爱华斯……!」
「爱华斯?在那个『没有窗户的大楼』看到的……那家伙就是胜利的关键吗!」
「不。」
银色少女摇头。
「就当时的状况看来,假如圣守护天使爱华斯和大恶魔克伦佐正面冲突,克伦佐会得胜。毕竟灵媒的有无也是个问题啊。因此一切的中心不在那里,他只是做了准备而已。」
「那么,还有别人吗?」
亚雷斯塔没有回答上条的疑问。
她的脸上满是苦恼。
明明脑中已经有了正确答案。彷佛在压抑什么似的。
12
此时──
在埃及沙漠中逃窜的露营车,轻飘飘地浮起。
飞行。
连重力也能无视,代表性的奇迹。
碰上再怎么踩油门都只是白费力气的状况,让黑猫感到疑惑,回头看向车内。
『嘿、嘿、嘿。』
有个声音。
来自小手抓著的喇叭玩具。
发现之后,米娜·马瑟斯在面纱之下咬住嘴唇。
因为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远比表面所见来得更大更大的机制,其中一角。
既然已经晓得,就不能当成没看到。有时伟大的想法会束缚思绪,阻止其他可能性萌芽。
想不到其他方法。
之后,只剩下感情层面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真要说起来,为什么,大恶魔克伦佐坚持要攻击这辆露营车呢?
假如不是单纯个性恶劣。
而是有明确的理由──
『到此为止吧,爸爸。差不多轮到我出场喽。』
──咚!露营车猛然飞上蓝天。
目的地当然只有一个。
能够了断一切的地方,英国。
13
这个声音要称之为「降临」,未免太过粗鲁。
磅!
爱丁堡城之外传来疑似铁块坠落的沉重声响。
亚雷斯塔·克劳利的眼角,甚至泛出泪水。自己推导出的最糟答案得到证实──她彷佛已经渐渐认知到了这个状况。
「……」
某种东西靠近。
脚步声。就只是脚步声。
守卫城堡的「骑士派」数度提出警告,对方却回以暴力性的打击声。看样子是某人为了省下用言语说明复杂状况的力气,决定快快动用武力要人家让路。虽说是暂时性,但这里终究是整个英国的司令部,而来者的实力足以这么做。
神裂火织在做什么?
那个圣人不太可能轻易被撂倒。说不定她是认为没多想就正面冲突反而会导致要保护的城内发生严重爆炸,因此故意避免接触。要不然就是基于某种理由看出访客的意图,于是主动让路。
于是……
访客在无人拦阻的城堡里前进,最后抵达上条等人面前。
黑猫魔女米娜·马瑟斯。
以及带有死亡气息的西洋丧服抱在怀里的──婴儿莉莉丝。
「呼……」
银色少女。
不,一位父亲,似乎打算嘲笑自己的命运。
怎么可能做得到。
「呜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关键。
用来消灭大恶魔克伦佐的……消耗品。
「……货真价实,毫无杂质的白光。」
女王伊莉莎皱起眉头,目光落向自己手中的卡提纳二世。尽管身为受到英国整体机制守护的女王,但她或许还是不得不这么想。
站在那个婴儿面前,让人自惭形秽。
「居然是不带原罪的无垢灵魂……?」
「并不是没有前例喔。举个例子,传说中圣母玛莉亚不需要等到最后的审判,就已经免除原罪了。」
就连在这种时候,米娜·马瑟斯依旧冰冷如机械。毕竟她曾和卫星轨道上的超级电脑「树状图设计者(Tree Diagram)」一同参与两万人以上的军用量产复制体「妹妹们(Sisters)」制造计画的建立与验证。一旦判断这么做有用,之后就是笔直向前进。
象徵死亡的黑猫。
想来她已经明白。
和亚雷斯塔不一样,她早一步接受了事实。
知道结果的人和不知道结果的人。在情报当前时,两者之间会有决定性的鸿沟。
「如果只谈可能性……这个灵魂得到圣守护天使爱华斯的庇护,已经在不同相位里徘徊了百年以上。不只免除了罪孽,要说这个灵魂已经不属于表层世界也行。大恶魔克伦佐已经逃往盘面之外,找不到相反存在者──这是唯一能和她正面冲突的抗衡因子。」
瞬间──
可以感觉到,光是听了这几句话,便让戒备的骑士们稍微松了口气。
看到终点了。
但是不能忘记。
为了让两者成对相消,必须献出某个灵魂。
上条当麻和茵蒂克丝之所以没有轻率插嘴,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导火线让现场气氛剧烈变动。
「我不要。」
像个小孩一样。
亚雷斯塔·克劳利或许比婴儿莉莉丝还要抗拒。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爱华斯要解救莉莉丝!因为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难道你要说,祂尽管心知肚明会这样,依旧得意地向我炫耀──祂早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这孩子要为了世界消耗掉吗!」
对于她的质疑,黑猫魔女的回答相当明快。
象徵的死亡搜寻引擎,只是单纯地回答问题。
「爱华斯本来就会因为『有必要』这种理由而选择隐瞒真相,坐视管理者亚雷斯塔踏上荆棘之路──明明只要事前先讲清楚,就可以减少流血。」
「……」
「到头来,今天能够有这种程度的累积,都是多亏了夺回莉莉丝、得到与复仇者相异属性的亚雷斯塔·克劳利。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莉莉丝,大概就不会产生这些变化了吧。虽然不清楚在这个封闭的英国中发生什么事,但倘若不是这样,你会在途中的某处丧命,对抗克伦佐的路也将因此封闭。莉莉丝死去,复活,又死去。在圣守护天使爱华斯看来,让你的感情因为开关切换而浮沉,大概是最适当的用法吧。」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少女的表情。
简直就像自己组了一台模拟装置,却只得到些恐怖答案的研究人员。
「状况确实不在『计画(Plan)』之中。我原先根本没想过能夺回莉莉丝。脱轨到这种地步的我根本没想过往后还能安泰地活下去。可是,这样不对吧,一定是搞错了吧!即使没有计算过,也没预期过,但我们还是重逢了,我夺回了我的女儿!萝拉不一样。克伦佐本来就是克伦佐,不管怎么挣扎都救不了!但莉莉丝不是,她确实存在于这里。要是连这个孩子,连纽伊·玛·阿萨努尔·黑卡蒂·萨波·伊莎贝尔·莉莉丝都失去,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努力到今天!」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在世界的背面策划种种谋略,引发无用的争端,伤害许多人,这样的「人类」居然想获得正当的幸福,实在是笑死人了,更别说这人是以自己身上诅咒导致的失败与败北为前提。他想让一时的幸福永远持续下去,或许本身就是个错误。
然而,这太残酷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谴和神罚,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在亚雷斯塔·克劳利的头上。它们会避开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粉碎这个「人类」所珍惜的人们。失去婴儿后崩溃而酗酒的妻子萝丝做了什么?学会说话前就丧命的婴儿莉莉丝呢?真正的萝拉不也是吗?到头来只剩下亚雷斯塔一人,他孤单地伫立,无法将堆积如山的财富、力量、知识与人共享。
『死心吧,爸爸。』
衔著喇叭玩具的婴儿隔著道具发声:
『得到实体容器的大恶魔克伦佐没办法用只能对应超自然的当代幻想杀手打倒,因此别无他法,我就是为此才被保留到现在。真要说起来,这并非单纯的偶然,而是源自某种意图的救赎。认为对方不会要求任何回报不是想得太美了吗?』
「呜。」
『获救之后就松懈的我也有错。更何况,如果什么都不做,我这条命一百年前就会消失也是事实。多亏了爱华斯的利用,我才能亲身体会到没见过的世界,以及人的联系。有这些收获已经值得庆幸啦。』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吶喊。
吶喊,并且将自己的孩子从散发死亡气味的魔女手里抢回。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亚雷斯塔的身体往旁边一歪。「神威混淆」、山缪·李德·麦奎格·马瑟斯,加上伪装成萝拉的克伦佐造成的侧腹刀伤。来到这里的路上,她已经受了许多伤。先前为了拯救上条当麻施展回复魔法,又承受可以称为火花或飞沫的副作用,一般来说,她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好好战斗。照理讲交代完有关克伦佐的知识以后,就该待在后方支援才对。
又一件事脱离「人类」的预测。
说穿了就是互相欺骗。
当下的状况没有丧命才叫不可思议。一旦为眼前「救赎」所困的人们伸手来抓,转眼间婴儿就会被抢走,这点显而易见。而且最重要的是,莉莉丝自己也不鼓励无意义的拖延行为。
总是这样。
亚雷斯塔·克劳利尽管表现得像是站在顶端,实际上总是处于被吃掉的那一边。
从没见过那些不负责任乱丢石头的人事后低头道歉。
『爸爸。』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的女儿,不管再怎么说,这世界上都只有这么一个!不可能有替代品,我绝对不会交出去。不管世界怎么样,我绝对不会答应!」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如果再耍赖下去,我就用我的「奇迹」把你弄昏。』
一个友军都没有。
就连婴儿莉莉丝也逼她消费自己,情势宛如地狱。
于是。
于是。
于是。
「……该死。」
有个声音。
绝对不算大。
但是刺猬头高中生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伤亚雷斯塔的心。
「路只有一条吧。赶快去打倒克伦佐做个了断,亚雷斯塔。」
「!」
亚雷斯塔·克劳利不是「魔神」欧提努斯。
当不了配成对的「理解者」。
「……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不要。」
「你过去一直在铺路吧?为此集结了一堆无聊技术,还利用了从全日本,不,从全世界聚集而来的的孩子们,对吧。『妹妹们』、风斩冰华,还有其他很多人……如果是你,应该知道很多我根本想像不到的无情招数吧。大恶魔克伦佐不能放著不管,你必须为了自己该保护的东西使出全力。那家伙的恐怖、不讲理,你应该远比我更清楚才对!难道不是吗,亚雷斯塔?」
「不要!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把莉莉丝交出去!我已经当不了复仇者,什么爱华斯、克伦佐的我才不管。我是『人类』,无论犯下多少罪,这点依然绝对不能退让。我再也、不会、交给任何人!我才不要被看不见的手操纵!」
「你这人真的搞不清楚状况耶!」
威吓声打断了少女。
上条当麻没有迟疑。
他接著这么喊道:
「既然这样,就去证明即使不用莉莉丝也能打倒克伦佐!不这么做就保护不了你心爱的孩子吧──!」
……………………………………………………………………………………
摇晃。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亚雷斯塔·克劳利差点往后倒。
但她不能这样逃避现实。
从正面贴近的上条当麻以剩下的左手揪住抱著婴儿流泪的亚雷斯塔胸口。即使能够理解对方,彼此依旧是劲敌,不能展现温柔的一面。少年就这么在极近距离吶喊,彷佛要喊进少女的内心。
「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幻想杀手,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完全记住魔法机制的好脑袋!所以由你来做啊,这里有完全了解英国内情的『王室派』和完整保有至少十万三千零一册魔导书的茵蒂克丝在!低头、恳求,然后动用一切。只要你打破这个状况,就不需要动用莉莉丝。保得住她!把什么爱华斯啦克伦佐啦的局面全部毁掉吧。你可以保护家人笑到最后。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打算帮忙吗!」
她显得战战兢兢。
亚雷斯塔挪动目光打量周围,发现世界变了。
不。
只是从一开始就陷入恐惧和绝望的银色少女没看见而已。一如过去除了复仇这个目的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世界会随观者的心改变。
女王伊莉莎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唉,毕竟我也生了三个女儿嘛。虽然亚雷斯塔·克劳利本人的罪行日后要追究,但我的心胸可没有狭隘到会连婴儿都安个罪名逼人家把孩子交出来。」
「唉呀母亲大人,真亏您能说出这么感人的过分台词呢。照您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没生过孩子的女性不近人情。薇莉安,代表『人德』的你也说几句话如何?」
「……」
接著是背著A.A.A.的御坂美琴。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算是『孩子』,但我也有『孩子们』。她们是你照著规矩盗用我的体细胞制作的,别说你不记得喔。为了保护她们,你觉得我会乖乖遵守什么规矩吗?」
「嗯。如果有其他方法,就不需要勉强人家牺牲。我的脑中虽然有至少十万三千零一册魔导书,但是谈到『活用』的技术或许还是你比较行。倘若能提出我想不到的方法,要采用也无妨。如果你有办法化不可能为可能,就没什么特地反对的理由啦。」
「自己的『理解者』自己找,这个人类只属于我,不准跟我抢。不管是怎么样的关系都无所谓。如果你认为亲情比什么都重要,那么为了它和世界一战也无妨吧。」
就连黑猫魔女米娜·马瑟斯也不例外。
「我是问答型思考辅助式人工智慧(Reading Thoth 78),负责在不考虑善恶的情况下提供管理者亚雷斯塔一切需要的情报……但是,如果你刚刚点头答应,那么『身为米娜·马瑟斯的部分』就会狠狠揍你一顿。」
有英国女王在,有超能力者(等级5)在,有魔导书图书馆在,有「魔神」在,有巨大模拟装置在。
反倒是──
理应比任何人都来得洒脱的婴儿莉莉丝,显得十分惊慌。
『慢著。这和讲好的不一样,演算装置!除了消耗掉我之外,根本没有抵销、封杀克伦佐灾祸的方法……』
「婴儿闭嘴,别瞧不起大人。」
AI模拟装置兼人妻兼未亡人厉声喝止。
「你的命属于你自己。但是绝对不能忘记,有人赋予这条命『莉莉丝』之名,满怀希望祝福你。如果再扯幼儿自杀这种令人不舒服的话题,不用等克伦佐,我先毁掉这个世界。」
亚雷斯塔·克劳利咬住嘴唇。
她咬著嘴唇,然后,重新抬起头。
大家就在开阔的世界等待。
「……全部交出来。把你们有的情报和技术全交出来!」
(插图009)
14
此时──
有人悄悄出声。是与抱著婴儿的米娜·马瑟斯一同来访的青蛙脸医生。
「你怎么想?」
『身为隶属于科学的「木原」,我站在根绝一切魔法的那一方。』
黄金猎犬以人工语音回应。
它没有疏忽到会在婴儿面前吸菸,只让闲著的吸菸用小机械臂在嘴边晃动。
『……不过,就是因为将世界与家人放到天秤上时,会像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边,我才始终拋不下那个「人类」。我可没有差劲到会用后脚在人家的浪漫上泼沙子。』
「换言之?」
『无论那个婴儿是什么东西,只要最后落在能只用科学解释的范围就无妨。好比坚持人魂是甲烷气体、幽灵是电浆那样,需要换个说法的话,就是在露营车里培养的新肉体。到头来,该做的事依旧没变。新容器吗?将那个完成应该比较快吧。』
说到这里。
木原脑干转动细机械臂。
『……果然没这玩意儿就提不起劲呢。』
「要抽就去外面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金猎犬平静地补充。
『亚雷斯塔,敌人来袭。既然当前的天敌在这里,对方不可能不攻过来吧!』
轰!一记来自正下方的突刺。
银色少女抱著婴儿跳向旁边。黄金奔流垂直贯穿厚重的石地板。长长的发丝聚在一起,化为带翼天使的模样。
亚雷斯塔以手指夹起一张从墙上脱落后在半空中飞舞的资料。
「埃提尔·化身。其十三ZIM吗!」
『……彼此都在准备将军是吧?但我可以自由地从远方捣乱局面喔。』
「放心吧,用不到莉莉丝。我不会让任何人利用她!」
『没人在谈你的主观认知。只要有些许击破我的可能性,便得在此铲除,这是已经确定的选择。』
接著,侧面迸出打碎厚重石墙的巨响。
然而这回不是克伦佐。
巨大的金属货柜落在黄金猎犬附近。它像制作展开图般「啪哒啪哒」地摊开后,里头凶恶又夸张的大量武装便连接到大型犬身上。
「啊」的一声。
就在御坂美琴的惊叫声中,运用A.A.A.的前辈低声说道:
『用吧,亚雷斯塔。』
所罗门的魔导书如是说。
举行大型仪式当有三名弟子作陪,否则该有忠实的爱犬相伴。
15
「轰──!」的巨响,摇撼著半塌的石造大厅。
A.A.A。
Anti Art Attachment。
也不知是在来这里的途中自己组装的,还是某处藏了备用品。神秘黄金猎犬周围似乎是一批和美琴不同型的兵器。整体张开后如恶魔之翼,和高达数吨的重量由背后支撑脚卸掉的美琴不一样,黄金猎犬似乎是藉由空气之力从地面浮起。
『我原本想避免这样绕路的。』
这是人话。
大型犬以人类的语言,明确地说道。
『为了否定世间的迷信,必须先仔细调查现象。行,你就把话全部说出来吧,亚雷斯塔。我会当成敌对知识加以吸收──为了拒绝一切。』
既像装甲又像要塞的恐怖兵器山。
然而御坂美琴也没空悠哉观察「前辈」的动作。
「哇!」
「嗡」的一声。
起先,她以为是张开武装导致失衡。
然而并非如此。她必须记住,先前某个濒死……应该说变成一滩烂泥失去原形的少年,右手究竟是怎么样被砍下来的?
「喂,等等,居然自己动了?」
红色闪光。
大型犬和御坂美琴,两个发射点瞄准同一个目标,比鲜血更为不祥的光芒彼此交错。
『血之献祭吗?然而欧西里斯时代的魔法是危害不了我的,人类。支配者的法则早已偏往别处!』
「谁说过是男性神格的血液了,克伦佐?」
『不然是巴巴伦?那点半吊子的女性原理又能怎样。你先前好不容易才学会由圣经之力、十字之力导出的男性原理奇迹,这么做只是放弃它罢了。所谓的瓶颈很过分对吧~?从白纸一张的状态开始累积不用花什么力气,但是接近完成时却会卡住而动弹不得啊!』
「你真是愚蠢啊,克伦佐。一切都是累积。所谓的时代,并非否定不同样式的概念。有和伊西丝的结合才让欧西里斯诞生,有欧西里斯的遇害才让荷鲁斯发光。区区的小孩闹脾气改变不了历史。如果不恨十字教,我就不会学魔法。一切奠基于受十字架刑的『神之子』之上。不管恨意多深,事实总是存在。」
『你这家伙……』
「是故吾缔造魔法之环。创造从伊西丝至欧西里斯,从欧西里斯到荷鲁斯的路!吾身与大恶魔之因与果由此连结。巴巴伦之赤速速击穿敌人,飞沫全数回归我身!」
银色少女立于中心。
两旁像牵狗般被拖出来的两种A.A.A.,不过是将魔法师的杀意增幅送出,进而令世界振动的扩音器。
『那又怎么样?』
金发集合体,既像巨龙又似天使的身影出言嘲笑。
虽说在笑,却不见得有轻视对方。
追根究柢,恶魔的本分是妄言,是令人去思考不存在的未来或财宝,将他推入地底深处的「迷路森林」。
『你忘了吗?吾名克伦佐,藏身于知识的「深渊」,管理上下往来的大恶魔是也。你已经被弹开了,亚雷斯塔。无法到达生命树──三种高阶源质的你,以为敌得过可以自由在整棵树上往来的我吗!』
就在这时──
稍微远离群体,并非亚雷斯塔·克劳利的某一点。
身穿纯白修道服的禁忌少女开口了:
「……《律法之书》亦即来自星球之外的智慧,本质沉眠于行星的回转之外。除去障碍物之后,正确的知识将得到见天日的资格。」
『什……』
十万三千零一册以上又怎样。
不管收藏多少铅字,那名少女只要自己不知道《律法之书》的暗号解读方法,便无法读取其本质,换言之就是无法让书成为活知识。那本魔导书还设计了种类多达三位数的误读法。事到如今不管她怎么介入都不足为惧。无论那个魔导书图书馆有多努力,都无法提升亚雷斯塔的实力。
但是──
「天王星外侧的发现为占星带来混乱。然而冥王星并未妨碍宇宙运行。例外Tsade位于别处。看看星辰吧,新时代依旧在盼望到来的瞬间。」
『还是……错的?目的不在亚雷斯塔,而是打算用误读版本引走我的术式吗!』
亚雷斯塔乃是为世间带来《律法之书》的当事者。
不管在她耳边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弄错自己亲手书写的内容。
在这个场合,会受影响的只有克伦佐。
『啧!』
「动摇了吗,克伦佐?这么说来,一九○九年的召唤实验时也是呢。你虽然成功压过身为召唤师的我,却无暇顾及支持我的纽堡!」
银色少女静静地伸出手指。
两侧的A.A.A.释放致命的闪光。
原版一混合,威力瞬间攀升。
宛如共振。
砰──!
由大量金发组合而成的异形怪物从内爆开。
宛如气球破裂。
也像突破巨大的蜘蛛网,无力的细丝纷纷落下。
「怎么回事……」
御坂美琴仍无法理解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半点胜利的亢奋感。
「到底……怎么回事?」
和自己的意志毫无关系,眼前满满的可怕兵器任由他人使用。
恶魔之翼。
唯有这个事实令寒意渗透了她的身躯。
好恐怖。
想找人交换意见,不管是谁都可以。希望有人为这个无法解释的东西提出答案。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存在十分有限。银色少女应该最清楚,但是感觉不能轻易向她搭话。黄金猎犬则是谜团过多。
「……食蜂……」
顶多只有一两人。
美琴转过头去,左右张开的巨大翅膀随之拍打空气。
(还有另外一人,那个笨蛋也……)
这时,她的思绪停住了。
这么说来……
自己刚刚被眼前的现象震慑住了。但是在这么大的骚动之中,他们究竟跑去哪里?
16
有个身影悄悄从破坏巨响接连迸发的城内溜了出来。
蜂蜜色的长发,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
在泳装上头披著单薄雨衣的少女,食蜂操祈。
(……碰上那种正面来的硬碰硬,我就没事做了呢。而且御坂同学和……狗?有他们那种强大的火力肆虐,只要一发流弹就可能粉身碎骨。)
操纵人心的第五名原本就不擅长应付纯粹的机械制品。枪弹和炮弹不用说,就连那团头发集合体也不见得能用「心理掌握」操纵。看不见「脸」和「身体」,就难以凝聚想像。
而且最重要的是──
「……」
食蜂钻过圆拱,走下石阶,安静地把手伸进自己挂在肩上的包包里。
就在这时……
咚!
往下的阶梯突然崩塌。
另一团金发组成的破坏奔流,垂直窜出。
『……凡是有些许可能性的东西,都要全力铲除。我刚刚应该这么说过喽,人类。』
「果~然啊,不是能蒙混过去的状况力吗~」
食蜂操祈苦笑著说道。
她闻到铁锈味。
……虽然只有简单提一句「窜出来」,但食蜂根本不可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偷袭。由于没有事先侦测到,所以那一发结结实实打在她身上,她在空中翻了一圈,背部撞上凹凸不平的毁坏石阶。平常就不习惯这种互殴场面的食蜂,连自己身体受到多少伤害都无法理解。她只知道,即使自己想起身,也因为背上的剧烈痛楚而无法如愿。
「……呜!」
她咬牙忍耐,只靠手的力量扯动掉在附近的皮包炼子,将东西拉到手边,从里面翻出电视遥控器。
接著就这么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遮蔽痛觉(类别433)/将全身的痛楚,缓和到不会妨碍运动的程度。』
做到这个地步,她才终于能够活动身体,但是并不代表伤已经治好了。最糟糕的情况下,随便乱动还可能让伤势变得更重。
(这下糟了呢……)
她是人类专精。如果冒出什么无人兵器、非人生物之类没有人心的东西,可就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了。
虽然似乎有许多古典风格士兵(?)在爱丁堡城的外围把守,但是到处都有爆炸声,援军恐怕没这么简单就能赶到。为了引开别人的注意,应该有很多地方冒出金色发束。而且说穿了,「人类专精」就是祭出了浑身解数,才能避开他人耳目移动到这里。情况一不妙就指望带长刀的马尾女子赶来,未免想得太美了。
既然看不见,就无法赶来。
而且,是食蜂操祈自己走出事先准备好的安全区域。
『原来如此。』
大蛇般蠕动的黄金,从各式各样的角度反覆观察。
接著就这么说道:
『……人类可真是奇怪的生物呢。而且居然没有邪恶树性质的力量作用,真是不简单。』
「邪……?这个嘛,如果只看结果,我自己也觉得相当疯狂就是了。」
从敞开的包包里,掉出某样东西。
不是电视遥控器。
将两层圆筒叠在一起的保冷容器。以马达之力让外侧圆筒转动,可以比使用保冷垫更快让内容物降温的特殊规格。原本应该是用在比较大的保特瓶上。美琴误以为里面是冰红茶,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真要说起来,铁锈味根本不是来自食蜂的身体。
(盖子坏了,是吧。)
食蜂操祈站起身,重新拿好保冷容器,静静地叹了口气。
液体滴落。
盖子附近有暗红色液体渗出,就像没规矩的小孩流口水那样。
『你没有正确地理解机制。那个玩意儿如果只是单纯切下来,会自己产生代替品,重新弄一个出来。』
「……?」
『只从科学的角度看,没办法弄清它的特质。虽然反过来也一样,或许有我也看不出来的部分。不管怎么样,即使是方向错误的留恋所致,东西冷冻起来依旧值得庆幸。我是这个意思。』
那个时候──
考虑到会妨碍急救,于是亚雷斯塔抢走美琴那架A.A.A.的控制权,以巨大链锯砍断少年右臂时。大家都在关注少年的生死,但是被砍下来的右臂落到哪里了呢?
不是发出了轻快的「咚」一声,落在丰满胸部的中央──蹲著的食蜂操祈怀里吗?
『幻想杀手好像一直没物归原主,让我觉得很奇妙。但是不管怎么蒙混,终究只能撑一时。那玩意儿迟早要回到持有者手里。不管怎么藏都一样。』
「我知道啊……」
食蜂操祈并不是因为那种现实的理由才藏起右臂。
都是因为有这种右手。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面临生命危险。而且上条当麻每一次都靠自己的右手,以危险的行动开拓命运。
如果是这样……
只要没有幻想杀手,那个少年或许就不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了。
当然,一旦情势稳定下来仔细检查战场,或许就会发现右手不翼而飞。说不定还会因此开始搜索消失的手臂。
但是,上条当麻有个缺点。
基于种种理由,他无法正确认知食蜂操祈的脸,记不住少女的长相。
「……」
在场无论是谁把东西藏起来,上条当麻都可能靠著与生俱来的行动力找出犯人取回右臂。如果有学园都市的夸张技术,甚至可能把手接回去。
但是。
即使如此。
唯有食蜂操祈,能够避开他脑中的怀疑名单。就算其他人看了都觉得奇怪,上条当麻脑中依旧不会有食蜂操祈这个选项。所以,御坂美琴不行。这样东西,食蜂只能带著它一起消失。
她很害怕。
自己最重视的人变得浑身是血不成人形,让她非常非常害怕。
食蜂操祈不是茵蒂克丝,也不是御坂美琴。
虽然如今不知不觉站到台前,但她原本和亚雷斯塔一样是幕后黑手,是在暗处操纵众人,藉此得利排害的常盘台女王。
世界的命运、人类的未来根本不重要。
就和亚雷斯塔为了保护莉莉丝而脱轨一样,若是为了重视的对象,不管需要走偏多少次,蜂蜜色少女都在所不惜。即使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失望、叹息也无妨。
结果就是……
『把你保存的右臂交出来。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威胁,所以没有特地杀你的理由。』
「骗子。不,正确说来,应该讲没说谎吧~?没有理由力,但还是要杀人。真心话应该是这样吧~」
『……既然知道,试著求个饶怎么样啊。』
「没兴趣~」
既然没办法用电视遥控器确实地操纵对方,食蜂操祈就无从摆脱眼前的危机。之所以仍旧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并不是单纯源自女王的气质。食蜂的目的,终究是让那名少年远离幻想杀手。如果能够在此激怒神秘袭击者,引发对方奋力一击,倒也无妨。反正食蜂操祈不管怎么样都没救了。只要能确实地破坏、消灭有幻想杀手的右臂就好。
「……唉。」
黄金高举。
埃提尔·化身。
由头发组成的天使虚像,明确地锁定目标。
就连随便钻出来时都能毫不留情地破坏重达数十吨甚至数百吨的石砌古城。要是发挥应有的威力,恐怕不会只是正面冲撞砂石车那么简单。泳装少女大概一下就会变成肉饼。
对方真的做得到这种事,那个少年已经让大家见识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抵抗。
换成顶多想办法舒缓一下痛楚的食蜂操祈,只能笑了。
「我一路走来已经努力做了许多不合自己风格的事耶。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就是配角的下场对吧……」
轰──!
世界震动。
在食蜂操祈心中,时间已经停止。
大恶魔克伦佐。埃提尔·化身。足以举起、破坏沉重古堡的残酷一击,已经确实挥下。
但是。
但是。
刚刚的巨响并非黄金天使造成。
「……这……家伙!」
说话者并非学园都市第五名,也不可能是克伦佐。
没错,根本不需要什么前因后果。
少女忘了。
他是因为右手有特别的力量才选择战斗的吗?他是因为记得某人的长相才选择战斗的吗?他是因为有照顺序跟著提示走才选择战斗的吗?
根本不是。
正确答案是这样。
上条当麻会战斗的原因,在于他是上条当麻。
右手有没有拳头,根本不重要。
沙沙沙沙!宛如锉刀磨削人肉的声音响起。
终究是没有幻想杀手的人类手臂。而且没有拳头,只有强行用火烤法替手肘以下的不祥截面止血而已。
承受的痛楚,照理说远非用能力敷衍痛觉的食蜂操祈能比。
原本就已很难忍耐的伤处,又承受了猛烈的一击。他以自己的手臂当缓冲,死命地去压,硬是让埃提尔·化身的轨道偏了一点。算不上回避也算不上防御。也没有透过这些牺牲对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如果要正面冲撞砂石车,用身体的哪个部位去碰比较好──眼前只有这种无意义的选择,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光是剧痛的讯号,就可能让人休克死亡。
然而──
尽管如此……
「你没……受伤吧……?」
那个少年。
他说话了。
「已经没事了……这种家伙……呜,就在这里把他赶回去!」
即使看见了脸也认不出是谁,即使回想也没办法从记忆抽屉里找出来。明明连为什么能够赶来这里都不明白,他依旧做到了。将自己的痛楚摆到后面,优先关心少女是否平安。
呸。
少年右肩,巴掌大的少女轻轻吐舌。
这个奇迹背后藏著无聊的戏法机关。想来只是那名少女察觉异状,猜到「下一个怪物」会出现在哪里,于是将上条当麻引导过来。
但是不对。
这样在根本的部分兜不起来。
就算能预测金发怪物出现在哪里好了,为什么那名少年会急急忙忙地赶来呢?他认知不到食蜂操祈的存在。换句话说,就算有巴掌大少女提醒,照理说也只会预测到「怪物不知为何出现在没有人的地方」。这种事放著不管就好,没理由脸色大变冲出来。
不过……
就算这样。
停在百分之九十九。即使乍看所有齿轮都吻合,只有最深处那一个漏掉。他依旧赶来了。明明力量不可能传达到,他却毫不在乎。
假如不将这种事、这个结果称为奇迹,又该怎么形容?
啊啊。
仰望遍体鳞伤的少年背影,让坐倒在地的食蜂明白了。
上条当麻会战斗,只因为他是上条当麻。
和有没有右手无关。
正如食蜂操祈曾在某处得救一样,他现在、过去都对食蜂操祈伸出了援手,不管做出什么事、不管玩弄怎样的策略,他都不会停下脚步。
(插图010)
就连学园都市统括理事长亚雷斯塔的「计画」,他也是正面杠上加以破坏。
事到如今,就算少女玩弄些小聪明,也不可能有什么影响。
「……不、起……」
这张脸不属于女王。
少女咬住嘴唇、低下头,如此呢喃。
可能是因为,这句话一直隐瞒到现在吧。或者,她已经放弃阻止少年了。
「对不起,上条同学!」
食蜂从保冷容器里拿出那个,扔了出去。
某种物体在空中回转。
不需要缝合也不需要石膏。不可能的现象发生了。伤口处像缎带般解开,上条的手肘以下原本已经压烂还洒出红色液体,物体却自然而然地接了上去。
于是一切结合了。
卷土重来的一击。
少年的右拳,能够打碎世上一切危难。
轰──!
这种正面打穿对方的声音,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有效?」
黄金发丝碎裂四散,在朝阳之下闪闪发亮。
就连挥拳的当事人,也是一副惊讶的口气。
这名少年总是这样。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价值,也根本没考虑什么胜算。只要眼前有人受到伤害、走投无路,就足以让他冲到地狱的最前线。
他就是这种人。
若非如此,怎会令人坠入情网如此之深?
「和上次不一样。这玩意儿对那些长长的头发管用啊……」
那只右手,幻想杀手。
回到它该回去的地方了──食蜂操祈这么想。
她明白。
毕竟这名少女,过去也是因此得救的。
行间 三
夹在英国和爱尔兰之间的内海。
说得更精确一点,是曼岛再往南的位置。
「嗯,以地理条件来看,大概是这一带吧。」
一身韵律服加长裙式礼服又将泛红金发绑成数根炸虾的美女,从岸上以双筒望远镜观察海面状况,并且这么说道。安娜·施普伦格尔,这个女人真的需要什么双筒望远镜吗?就算她自称能用肉眼正确地观测到火星的人面岩,泷壶理后也不会有任何疑问。
而泷壶也皱起了眉头。
「那艘船是怎么回事……」
「不列颠女王号。」
「……那种讯号流我以前从来没感受过。不是发自哪里的问题,那好像已经超出三次元的领域了……?」
「再怎么说都是躲在深渊的大恶魔克伦佐亲自来到这种表层。就算说她把世界的内脏都翻出来了也不为过。倒不如说,光是基干法则没有被毁掉,已经可以算是运气好了。」
她大概已经不感兴趣了吧。
贵族千金拿起自己的一撮头发,将蔷薇发饰放到嘴边,享受甘甜的香气。
「看不见直升机起降场啊。」
「?咦,可是……」
「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喔,而是指内在。实际上看不见人也看不见道具,对吧?把它看成空无一人的直升机起降场,本身就是个错误喔。」
能够让「那个」泷壶理后觉得言行举止都莫名其妙,代表红礼服淑女实在不简单。完全不迎合世界。以唯我独尊的程度来说(意外地在意自己的身材)不输麦野。
施普伦格尔小姐将望远镜拿开,瞄向旁边害怕的泷壶理后。
「我来说明一下之后的发展吧。」
穿著红韵律服搭长裙的淑女倒是很乾脆。
「首先,克伦佐方应该是准备让不列颠女王这艘移动式神殿就定位,使用苏格兰的荣誉那三样宝物及司康石,举行『苏格兰典礼』抢下整个英国。目的是毁灭世界。第一阶段让全球七十亿人自相残杀,之后趁机把生命树降到底中之底,对担任全世界基底的相位灌注庞大的力量,强行将它打碎。所有的相位都重叠在一起。然而光是这样,没办法支撑神话里的诸神。天堂和地狱也都无法独立存在。只要破坏最下方──地基的部分,就能打穿『底部』。」
「……」
「唉,这部分你或许没办法完全搞懂。总之先这么想吧。你的男友站在克伦佐那一边。先不管他们怎么谈好的,但如果他奉陪到最后,世界会毁灭。」
在这种情况下……
安娜·施普伦格尔把焦点转向另一方。
「亚雷斯塔那一边如果不笨,差不多也该注意到了。既然不列颠女王号的神殿可以将任何魔法均等地增幅并转化成攻击,就不会是专属于克伦佐的武器。只要抵达神殿,亚雷斯塔那一方的……『危害克伦佐用的术式』照理说一样能得到增幅。」
「……」
又一次──
泷壶理后只能沉默。
「而且克伦佐是以和『天使之力(Telesma)』相似但有所不同的能量构筑而成,如果采用适当的方法,一定能将她分割,切成小块加以弱化。因为克伦佐本人已经实践过了。逆源质拼图545,容易使唤,难以反叛,刻意只切出所需功能,专注于『战争的疯狂』的人工恶魔。这也就是说,只要按照完全一样的步骤,连克伦佐本人也能切成小块……可以将她弱化到只剩下人类杀得掉的核心,对吧?」
泷壶理后既不是打倒克伦佐的那一边,也不是保护克伦佐的那一边。
如果与任何一方正面冲突,她会当场粉身碎骨。「魔神」们不是随时都会伸出援手,安娜·施普伦格尔的真正意图与实力又是未知数。至少维持「暗中活动」这点,应该代表她不愿意站到台前吧。在英国最孤立无援的,或许不是克伦佐,而是泷壶理后。
所以──
她只能看清两阵营的动向。
不是专注于其中一方,而是有可能危害滨面仕上的一切。
「大恶魔克伦佐是拿『拯救狄翁·弗琼』的名义引诱滨面仕上。差不多应该已经在指导他做些什么了吧。换句话说,『能力者使用魔法』这项禁忌即将发生。不是迟或早、多或少的问题。要是运气不好,第一发就会导致大动脉破裂让他当场死亡……除非将我传授给你的非正规占卜秘技教他。」
「唔。既然这样,该怎么办……?」
安娜·施普伦格尔行事巧妙之处,在于没有说只救滨面仕上。换言之,她没有要泷壶为此拋弃弗琼。
只要教滨面正确的方法,他和弗琼都能平安得救。
但如果不把方法告诉他,滨面仕上将毫无意义地白死,弗琼也无法得救。会置身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就算达成目的,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和图画书里要求灵魂当代价的恶魔不一样。
反过来说,条件已经好到假如什么都不做,会有种默默看著事情发生的罪恶感。人家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不可能不采取行动。
(滨面……)
「英国方的反攻作战很快就要开始,这片寂静的海洋会面临很大的混乱吧。不是只有英国和克伦佐的冲突而已,那几个战斗狂『魔神』想必也会因为觉得好玩而介入。一定会。」
韵律服搭长裙还将泛红金发绑成好几根炸虾的美女,竖起一只手指这么说道:
「利用这个机会冲进船里,是最安稳的办法。为此,不能让『魔神』和爱丁堡城那些人全灭,要留下他们。就让他们尽可能多帮点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