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痛。
上条当麻尽管全身都在隐隐作痛,却无暇像平常人一样叫喊。
「……!」
虽说下方不是柏油路而是柔软的草地,但上条终究是被人家从二楼窗户扔出来又背部着地,还能自由行动已经很莫名其妙了。尽管不想承认,但他仍有受眷顾的自觉。幽暗的夜晚。人工林处处都有并非电灯的摇曳光源朝自己移动。那些形似人魂的光亮,真面目大概是用火的灯笼还是什么的吧。尽管毫无根据,但火焰感觉比普通手电筒更容易带有追踪者的「敌意」。骑士、魔法师、神父和修女,甚至有可能是女仆与管家。虽然不晓得到底是谁,但是这样实在无法让人安心。他就像把接着剂灌进体内一般,硬是驱策全身的关节,尽可能往没有光源的方向跑。
连三步都跑不到。
一旁的地面,垂直窜出前端分成两股的红萝卜状植物。
他和诡异的粗根对上眼。
(这什么?)
「快动,人类!待在『呐喊』的范围里,来自内耳的振动会毁掉心脏喔!」
少年选择相信听到的声音,采取行动。
他挥动天蓝色手臂,以手掌打向跳到脸颊高度的神秘植物侧面,让那玩意儿飞向远方,紧接着就是一阵宛如刮玻璃的尖锐巨响传来。可能是因为在「呐喊」的范围里吧?树上那些在巢里沉睡的乌鸦与夜鹰纷纷摔到地上。这招比以脑震荡为目标的震荡手榴弹还要凶恶。
「……」
和这声呐喊的威力相较。
自己的身体居然变得一听到就能有所反应,更让上条心惊胆战。
如果有一把剑在手,搞不好只要顺从指示就能弹开子弹……
另一方面,某样东西则带着床单拍打空气般的声音在少年脑袋上盘旋。尺寸比刚刚才的乌鸦和夜鹰大。用廉价皮带制作缰绳驾驭猛禽赶到的帮手,是个巴掌大的妖精。
名为欧提努斯。
「……没以正确方式提炼曼陀罗草的药效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温室量产这玩意儿当成对人用的窜出式地雷。再怎么说也是反魔法师战的发源地,只要能当战力就好是吧?看来他们的出发点就和寻常魔法师不一样。」
「欧提努斯,失败了。谁都没救到!」
「用看的就知道。还有现在该撤退。明明是一场战争好不容易结束之后举行的庆祝会,哪能让人又搞一次上里恐慌。」
「地雷」炸得那么明显,己方的位置应该已经曝光。
总之不能停住不动。
上条当麻咬紧牙关,在草地上奔跑。后方传来要求停步的声音,数道光源跟着照向他。会先警告代表这些人还保有良知,但如果晓得是敌人,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此刻,比手枪和散弹枪还要恐怖的魔法闪光,就像一场从侧面来袭的大雨。
少年仓促间看向右手,却只能咂嘴。
他只看见天蓝色的光辉。
「你很清楚嘛。」
头上的欧提努斯,一边自由自在地驾驭展翅后长达两公尺的猛禽,一边赞赏地说道。
「人类,现在的你没有幻想杀手。每一发魔法带来的危险,和过去截然不同。在拿回被抢走的东西之前,你可别丢了性命──我讲的不只是右手喔。」
「……!」
「有些人非你去救不可。以这一战来说,宙斯或奥丁都没用,不是上条当麻就没意义。所以想自暴自弃地讲什么不需要自己都之后再说,现在只要考虑怎么活下来就好。」
这种时候,欧提努斯毫不留情。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是最快告诉少年问题有多严重的「理解者」。她明白,给些半吊子的安慰却不告诉对方背上受了伤,有可能害人家死于原本能治好的伤势。
「像这样从高处观察,能看到那些家伙除了植物地雷以外还放出训练过的狗。总之足迹别被逮到,只要一直线让他们连气味都追不到就能甩掉。上!」
漩涡掀起。
上条当麻的天蓝色右臂分解,有如蝙蝠翼那般拍打空气。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再度用色彩鲜艳的纤维与模仿肌肉的外壳盖住高中生的整个身躯。
天蓝色体表,以及柠檬黄条纹。
生了张鳄鱼般的大嘴,背后还长出薄膜翅膀与粗尾巴的带翼蜥蜴。
色彩比箭毒蛙还要鲜艳的某种存在。
或者该说……
是任何神话都没有记载的──
龙。
「有够危险的!」
「但是只能靠它。虽然不知道幻想杀手缺了什么才让平衡崩溃到这种地步,不过你得依赖你自己这种变了个样子的力量!」
首先必须想办法应付狗的追踪。因此上条脑中想到的路线,乃是横越中央庭园往泰晤士河移动。
脚步声炸开。
不是走也不是跑。上条当麻的身体,就像把扁平的石头往河川丢一样,划出低矮的抛物线连续弹跳数次。途中有几株曼陀罗草从地里窜出,不过上条在它们爆发之前就靠单纯的速度拉开距离。
穿越人工林,奔向满是方形建筑的城镇。
速度快到这种地步,陆地和水域的区别已经不怎么重要。
温莎堡是伫立在泰晤士河畔的王族城堡。那条横幅五十公尺、比学校泳池更为宽敞的英国象征之河,天蓝色爬虫类直接用脚踩踏其上却没有下沉,连跳了两三次飞越而过。
抵达对岸之后,上条一只手抓住路标的金属杆,同时以长爪磨过堤防的混凝土表面,借此紧急刹车。
整根路标都弯了。
它没被钩爪削成好几块,或许已经该归功于上条有拿捏力道。
天蓝色外壳再度发出「咻」的声音往右臂集中,就像展翼的猛禽般在手背一带张开薄膜羽翼,原本的少年就此露面。
他的表情,与获得新武器的亢奋相去甚远。
只看得到彷佛把手伸进厨房排水口的恶心感。
他觉得不太对劲。
和前一次使用时相比,「复原」的速度慢了一点。如果反应就这样愈来愈迟钝,最后会怎么样呢?
龙。
超越善恶的存在。
(……已经渐渐习惯了。如果不快点想想办法,这玩意儿就剥不掉啦。)
「可能是因为枷锁脱落、损坏,导致某种东西急速成长。」
头上传来「理解者」的声音。
「要不然就是像原子核,某种东西脱落导致在急速反应的同时迈向崩溃,类似把花瓣拔掉那样。这部分必须仔细调查才行啊。」
拍翅膀的「啪沙」声响起,欧提努斯乘坐的猛禽停在弯得很夸张的路标顶端。
「……连欧提努斯你也不知道?」
「嗯。马瑟斯那家伙会刻意让单一属性的调和崩溃,转为强大的攻击手段……」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没什么了不起。
但是在「主神之枪」完成的那一刻,世界就已彻底毁灭。不是比喻,也不限于地球这种渺小的星球,全都是真的。
「我为了回复而抛出一条算式,世界以它为起点无止尽扩张,就像灰尘吸附水分形成冰晶那样。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掌握结晶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完全掌握还……」
「对。」
看来欧提努斯原本想逞强,但失败了。
虽然她显得有点尴尬,但高傲的神明并未愈描愈黑,反倒干脆地认帐,大概因为是在「理解者」的面前吧。
「现在要讲的重点,不是结晶边缘那种没人见过的宇宙尽头。这个世界,我是以幻想杀手为基准点修复的。我要说的是,扛起世界命运的核心部分──幻想杀手,里头有连我这个魔神都无法解释的黑盒子。」
「……」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吗?换句话说,这玩意儿是使用『主神之枪』时还不存在的功能。我也不知道是膨胀了,还是崩溃了。」
有着迷幻色彩的手掌。
明确地渗出令人不舒服的汗水。
这种「人味」反倒显得诡异。
尽管不晓得是正面的增长还是负面的缺损,但是体内看不见的部分确实产生了某种变化。上条本人虽然不觉得痛,但是这完全当不成安慰。就好像X光片有奇怪的影子,医生却什么都没解释就告诉你「多保重」,有种不明所以的恐惧窜过背脊。
一阵无从下结论的恶寒。
情报还不够。
「(……龙,天蓝色、柠檬黄、右臂。财宝的守卫、地底的支配者、恶魔、该打倒的图案变成记号、家族象征、分离、破坏平衡者……)」
娇小的「理解者」喃喃自语。
欧提努斯大概忙着翻找她脑袋里的一切知识寻求答案吧。
就这方面来说,还是很可惜。
……完全记忆十万三千零一册「原典」的魔导书图书馆禁书目录(茵蒂克丝),不在这里。
窝在猛禽上头的欧提努斯也轻轻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总之暂时算是摆脱追踪了。这么一来短时间内应该安全,至少躲过被扔进处刑塔解剖调查不可思议生态的下场。不过嘛,舞台是固若金汤的王城,出来迎接的都是些在『那场战争』活到最后的强者。尽管我是经历过许多战争的军神,但这一仗怎么看都不会轻松。」
「我知道啦。毕竟要怪我的右手,全都是自作自受。」
茵蒂克丝,御坂美琴。
还有那个想不起长相,应该也不知道名字的人。
隐约还有印象的,只有蜂蜜色某人眼角流下的泪水。
「我会想办法解决……」
被抢走许多东西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
勇猛、野蛮,有如正面向人类光明可能性泼冷水的粗鲁话语。但是「理解者」反而嘴角一扬,吐了口气。
都被整到这种地步了。
要是还满口博爱精神或哭哭啼啼地嚷着不需要自己,她反而会想给少年一拳。
所以……
在兼具战争、魔法、诈术三种面貌的神只见证之下。
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上条当麻,面对月亮下了战书。
宛如不祥之龙朝天怒吼一样。
「这件事,非得由我摆平不可。」
来吧。
最渺小的战争就此展开,把被抢走的一切都拿回来吧。
2
鸦雀无声。
不,搞不好是时间停下来了。
「……」
将蜂蜜色秀发在脑后束成两层的少女,原先乳白色的脸变得苍白。
这股彷佛脑袋要裂开的痛楚。
恐怕是超越原本极限施展能力的「失控」代价。
尽管如此,食蜂操祈对痛楚却没什么反应。
彷佛在说,现在不是理会头痛的时候。
可能是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严重吧,她看来也没把失去支撑后面临不规则刺痛折磨的腰放在心上。痛楚还在,但是排斥痛楚的心已经开始麻痹。正如长期遭受虐待之后,已经将虐待视为理所当然那般。
即使握住廉价防灾哨,心也无法平静。
喵。
三色猫抬头仰望不知所措的少女,叫了一声。
平安无事的只剩它吗?但是少女也没有余力蹲下来照料。
「哼。」
另一方面──
某种东西裂开的声响传来。
一身穿不惯燕尾服的少年,冷淡地哼了一声。
英国女王伊莉莎与骑士团长。
薇莉安与女性骑士。
史提尔·马格努斯与神裂火织。
五和与建宫。
甚至是女仆与修女们。
一个完美却停滞的世界。就这点来说,食蜂操祈或许已经成了顶着厚重盖子的独裁者。
另一方面──
「……意外地并非什么都能操纵吗?能够顺利操纵的大约两成吧。」
刺猬头少年没有伸手去碰,只用眼睛打量那些站立不动的身影,同时以平等的语气嘀咕。
「科学和魔法的优劣一直令人在意,但这样也很合理,因为魔力是精制生命力而成。虽然不清楚详细的理论,不过有关心灵内部的问题,魔法师能解决似乎理所当然。既然如此,备有『快被操纵时让自己失去意识的自动保险丝』也不足为奇。」
「……」
「娘娘他们好像也说过,可以举行假葬礼伪装死亡,借此取得自由。西洋或许也有这种魔法。」
所以还不能谈什么安心。
无论有多么强大,失去意识倒下时拿刀一戳照样要完蛋。不愧是学园都市的第五名,就这点来看,这种战果实在令人害怕。
「用右手毁掉很简单,但是分寸不晓得该怎么拿捏……要是源头的『心理掌握』跟着魔法性安全装置一起毁掉就得不偿失了。更重要的是,一旦摸下去,究竟是还处于控制下或者已经摆脱,我也看不出来……既然如此,这些还是别乱碰比较好啊。」
难以攻陷的第五名。
仅仅如此,泪腺就已开始闹脾气。
一旦决定战斗,无论情况多么不利都会将情报一项项累积起来,试图寻找破口的心态。容易亲近的开朗中,也带有与帐面上学历无关、远比食蜂操祈来得聪明的一面……他就是这么一个难以解读的成熟男性。
极度危险,却能让人露出无比纯粹的笑容。
少女想起了这样的夏天。
食蜂操祈无法压抑怀念起那段时光的自己。
「食蜂。」
「……!」
少女脚边那只三色猫,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御坂美琴的场合有理由。
能力让她随时都会释放微弱的电磁波,导致动物远离。
那么……
这个少年呢?
「还是说,加上同学比较好?哈哈。人的成长还真可怕,现在的你看起来像个大姊姊了。」
亮粉红和翡翠绿。
噼、啪、啵、叩。
穿不惯燕尾服的少年,一只手放到自己脸上确认触感。某种干干的声音,不规则地从他手中传出。
「不过啊,没想到女性骑士的高跟鞋威力比那只怪物还要强……无论如何,希望没有什么地方裂开。」
自然界不存在的色彩,似乎在食蜂操祈的视野里一闪而逝。眼前明明只有刺猬头少年才对。好比说眼角,好比说嘴角。
少女眨了眨眼,发现那些色彩已然消失。
只能当成……它们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果想吃点东西,最好趁现在装进肚子里喔。啊,你是不是不能碰添加物和防腐剂之类的东西?不过英国王室的晚饭基本上都是健康的高级货吧,不管是汉堡还是薯条,这部分应该都有仔细考虑到。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对吧?」
少女的牙齿,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
即使颈部一带看得到凌乱的发丝,即使为了这一天让别人帮忙准备的礼服上头有些不自然的皱褶,她也没去理会。
衣装不整齐的她,千头万绪。
不是外界注入了什么。而是有股压倒性的温暖,从胸口内侧涌现。但是,不能被冲走,必须撑住。她明白,要是委身于这股暖意,最后只会摔到谷底。
「魔法师究竟派不派得上用场,实在没办法判断啊。老实说,两成不够。这么一来,注意力就要放到御坂身上了。毕竟只有她不是魔法师嘛。该死,果然很不幸。如果科学方的再多一点就好了……不过嘛,如果能把常盘台的第三名纳入战力就简单了。具体来说怎么样?第三名和第五名好像有差距,这家伙你控制得了吗?」
「……不知道。」
小小的王冠型头饰。她摇摇头,彷佛要晃动那顶虚伪的冠冕。
一旁。
颈部又冒出了几丝乱发。
一方通行、木原脑干、滨面仕上,以及泷壶理后……也有食蜂无从知晓的部分,科学方的其他主要成员都不在,究竟是幸或不幸呢?
「老实说,要看御坂同学心里怎么想的。如果打从心底对现在的我失望,感到幻灭,抗拒力造成的裂痕应该会很大吧。这么一来,假装被操纵寻找机会的可能性也无法否定。想将她当成己方战力的关键,恐怕不太可能吧?」
「打从心底失望?感到幻灭?」
刺猬头少年歪着头。眼角散发翡翠绿的光芒。
「为什么?」
「呜。」
寻求救赎的少女,她那玻璃工艺品般的纤细肩膀猛然一震。
仓促间以双手挡在丰满胸部前的食蜂操祈,像个参加不熟悉的球类运动却被迫当守门员的爱哭鬼一样发抖。
说实话。
食蜂操祈也是人类,多少有私心。至少她希望自己并不是单纯因为失控才随便挥洒排名第五的超能力(等级5)。
「心理掌握」。
据自己所知,应该对那个少年无效。说得更精确一点,就算能篡改脑中内容,只要右手一碰,加工部分应该就会还原才对。
换句话说──
如果假装顺从燕尾服配阿斯科特式领带的少年,却偷偷拿出遥控器对那个少年使用超能力,又会怎么样呢?如果眼前的少年愣在原地不动,是否就代表他与「那个夏天」无关,只是个恐怖的怪物?
她这么想。
然而──
「食蜂,你做出正确选择,赶跑了那个恶心的怪物。御坂没理由对你失望或幻灭吧?」
「……」
她再度动摇。
食蜂操祈的「心理掌握」,对这个少年不管用。严格说来成功过一次,右手的力量却让「心理掌握」失效了。所以他才能像这样,按照自己的意思随心所欲地活动。
另一名少年,则是连右手都没用就默默逃走。
既然如此。
若是这样。
抽掉支柱弄垮这种不可能状况的理由,不就又少了一个吗?用来将现状当成愚蠢梦境抛弃的导火线,不就因为潮湿而没办法使用了吗?
无论是谁,都想作梦。
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希望能够如此」的现实,只要没有明确理由否定它,就会一直留在心头。
食蜂操祈的眼神,始终摇摆不定。
或许,正是因为她做了难以挽回的事。
……只要拥有某种东西,他就是上条当麻。
能够与彼此畅谈的记忆和回忆。
或者寄宿于右手的能力。
「……真的是不行啊,那个怪物。」
一句忿忿不平的话语。
少年的嘴角,闪过亮粉红色的光芒。
他没理会三色猫带有威吓意味的叫声,晃着右手说道:
「放肆地要求合作还拿能力来用,最后却摆出『我不记得了』、『我忘掉了』的态度,根本只想着逃避吧。尽管如此,却厚着脸皮说要『把东西拿回去』。别笑死人了。假如那个混蛋没跑来多事,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大家可以高高兴兴地继续开宴会。」
「呜。」
「再怎么追逐无关的外人,也不会有路的。已经回不到『那个夏天』喽。就算吹响银色的防灾哨,那家伙也只会疑惑而已。因为他没办法和你分享任何事。」
刺猬头少年直接从还在会场的大盘子里捏了一颗橄榄,对肩膀微微颤抖的少女这么说道。
和往常一样。
依旧是回忆中那绝对不愿失去的声音与笑容。
「而拥有『那些』的,只有我。」
3
讲实在话,虽说位于伦敦郊外,但温莎本身并不是多大的城镇。人口不过三万左右。虽然建造城堡时应该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对于往来白金汉宫与温莎堡之间的「王室派」来说,这里应该比较像个让人能逃离首都喧嚣,悠哉享受假日的别墅。
「唉呀呀,温莎堡被占领啦?还有之前的不列颠女王号,希望我国的重要设施别染上奇怪的绿帽癖才好。」
……既然如此,人群聚集的场所,自然也会受限。
这里原本就是紧急时的会合地点。
心灵饥渴到感觉会就这样死掉的兔子少年上条当麻,和认为总之吃饱睡一觉就能恢复干劲的维京顶点欧提努斯(思维和茵蒂克丝一样嘛!),为了商讨今后的作战方针而前往夜间也有营业的美食街,却在此时想起钱包里只有日本的零钱以及某处的集点卡。
可能是隔着大窗发现了这个不知所措的和之国男孩吧,换上一身轻便装扮的第一公主莉梅亚,从庆祝终战而喧闹不已的酒馆里头走出来。
「……不过,虽然不清楚详情,可是看来你又碰上麻烦了呢。」
「我的人生总是这样,不骗你……」
「所以说,我在温莎堡碰上的不是你……但是谈话时他显得十分自然,可见性能相当优秀。」
如果从AI研究等角度来看,就会是这种感想吗?
皮衣配紧身裤。莉梅亚那一身装扮,看上去很像会在摇滚国度骑着重型机车到处跑(单眼镜显得格格不入)。旁边某个把满是亮片的洋装脱掉后变成半裸的胡子人妖,笑着用尖锐的假音插话。
「怎么怎么?养了年轻小白脸啊,大姊?这孩子才十来岁嘛~糟糕啦~这样很糟糕吧~喂喂?我想听~我好想听糟糕的话题耶~!」
「啰嗦,宰了你喔醉鬼☆」
面带微笑的一句话,和平常的莉梅亚完全相反。
甚至令人怀疑她是不是要这样才算放松。
上条一开始还试着用外套遮住天蓝色手臂,却意外发现周围的人不在意。毕竟都是一群趁着庆祝活动喝得烂醉的家伙,还有不少年轻人在脸上漆了英国国旗摇来晃去。搞得就像足球大赛赢得优胜一样。
「那是什么?蓝、蓝色的?明明是日本人,为什么是蓝色的?不是白和红吗?日之丸~」
「啊,不,先等一下等一下,不要满口英语缠上来,超恐怖的!」
「这样啊,是足球(football)!艺妓蓝?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跑来搭讪的红脸大叔自顾自地爆笑出声,莉梅亚给了他一拳,然后随手把人扔到地上。
蓝色手臂笨蛋从实用英语挑出认得的单字,疑惑地问:
「Football是指什么啊?」
「就是足球(soccer)。不是美式足球。」
……虽然又冒出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讲soccer」的疑问,但是追问下去可能不太识相。要是英国人叫住上条问他红色为什么叫红色,他也会一头雾水。
莉梅亚叹了口大人的气。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幸好那只手不是什么鲜红色。而且只看外表非常像人造物。」
接着她又出言警告:
「……还有,你大概不会喝酒,但是至少杯子里要装些用番茄汁或姜汁为底、看起来像酒的饮料。在这间店,如果拿橘子汁或苹果汁一类的东西晃来晃去,没两下就会被脱光。手会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不分男女。」
「真的假的啊……」
「今晚大家在庆祝嘛,拘束全都丢一边啦。除非你喜欢那种看见人家两手空空就会跑过来好好『关照』的女色狼,否则最好避免这么做。」
「我才不是那种人!我喜欢的是那种会带给人家温暖的管理员大姊姊!」
无论如何,虽然莉梅亚已经干掉了好几大杯,但是她看来至少还晓得不要推荐高中生喝一样的东西。她推了一个大盘子过来,上头都是厚切培根、洋芋片、爆玉米花……这些在温莎堡看不到的不健康下酒菜。不过,这些似乎不是随便把袋装货倒在盘上,而是店家自制的。平常可没什么机会吃到刚炸好的洋芋片,这倒是很值得品尝。
「……为什么是海苔盐味啊?这里明明是英国。」
「我们英国人向东洋的洋芋片大国学来的海苔盐味和明太子口味喽。奶油酱油也就罢了,最困难的还是高汤口味。」
她向综合拼盘伸出手。
「话说回来,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碰上我只是单纯的偶然,你原本应该有什么目的吧?」
「呃,倒不是看上哪家店,想吃饭也不假,不过姑且算是有跟别人约在这附近碰面……」
「和你一样是东洋人的小弟吗?那边有个衣服被脱到一半的。」
「呜哇──!」
一顺着莉梅亚的拇指看过去,就见到一群喝醉的男女朝着脸色发青的滨面仕上东摸西揉,甚至把他脱到剩一条四角裤抛向空中。「绝对不能让一旁发呆的粉红夹克毛衣女友看见的模样」榜上第一名,此刻就暴露在众人面前。顺带一提,穿着白色软蓬蓬礼服的红色短发女孩并未出手相救,而是抱着黑盒子狂笑。
不。
「第一名」这个词,让上条联想到某些不太妙的东西。
就算是愚蠢的高中生也知道。尽管那些带着英文老师过来也不会懂的奇妙娇喘与怒吼搞得人难以分辨,但是写着「洗手间」的门那边,不规则地传来「啪叽啪叽咩喀咩喀!」这种诡异的声响。
接着,某个白色怪物推开门现身。
「……太慢了。隔着厕所的墙壁都听得一清二楚。」
『讨厌啦主人好帅……你果然是全世界最适合在厕所干架的黑街帝王~』
大概只要看见最强的最强表现,半透明恶魔就会忍不住赞美吧,她双手在那对以矮个子来说大得夸张的胸部前面交握,一脸陶醉样,双眼都成了爱心。厕所里多半躺了好几个不要命的醉汉。真是的,就是因为价值观狭隘又有这种可爱女孩狂捧,才会让最强笨蛋控制不住自己。
……其他人可能以为是要趁庆祝战胜拍吓人影片吧,半透明少女浮在空中也没人在乎。那些拿着日本看不见的特大啤酒杯左右摇晃的大叔,在一方通行与恶魔少女的正后方吵吵闹闹。看样子他们是擅自认定现场有摄影机,试图挤进虚构的画面里。等到明天冷静跟着宿醉一同归来时,他们或许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到时候应该会当成是烂醉造成的幻觉吧。
「烦死了,你们这些满身酒臭的混蛋别缠上来!」
坐在上条肩上的欧提努斯,也像只心情不好的猫一样摆出戒备姿态。看来醉汉(绅士)们似乎误以为她是高性能宠物机器人还是什么的,一直在找「日本制」的标记。如果不留心,这些人搞不好会像扒钱包或抢皮包那样偷偷把她带走。
顺带一提,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手机的上条,基本上没有联络手段。就算是过时的公用电话,也需要当地的钱。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等人,全都是靠着把信绑在欧提努斯抓到的那只猛禽类脚上。这年头完全不依赖电力的通讯手段也算得上相当罕见,收信者当下说不定会以为有敌人从空中来袭,这让他们有了个宝贵的经验。
也不知是因为自制,还是单纯因为国籍。
厚切洋芋片一咬下去就有油渗出。上条将这玩意儿扔进嘴里,叹了口气。
「话说她是谁啊?滨面那边也是,怎么好像多了几个生面孔???」
「最莫名其妙的是你吧。」
一方通行一屁股坐到空位上,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他看向那只天蓝色的右臂。
可能是已经受够了「英国流」,第一名只是不爽地瞪了下酒菜拼盘一眼,没有打算伸出手。
「说吧,人渣。既然是无能力(等级0)就动一下你那颗脑袋。」
「……不用先救那个剩下一条内裤还被抛到空中的吗?照那个样子下去,他的头可能会撞上天花板的吊扇。」
「这么义正词严就你自己去,麻烦死了。」
「唉呀,是这样呀。」
(插图008)
莉梅亚「啪啪!」地拍了拍手,上了年纪的老板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拿出喝起来顺口,度数却很高的爱尔兰威士忌招待大家。这玩意儿以北风和太阳来说似乎算太阳那一边,一沾到这种看起来像感冒糖浆的麦芽色液体,体温升高的抛人醉鬼们便一个个倒在地上。
上条当麻、一方通行、滨面仕上。
不过嘛……
集合起来一看,上条肩上有巴掌大的妖精欧提努斯,最强超能力者(等级5)身旁是人造恶魔逆源质拼图545,指着内裤笨蛋在地上打滚还笑到流泪的则是由七十八张塔罗牌构成的「黄金」魔法师狄翁·弗琼,塞在地上衣物口袋里的手机之中还有安内莉常驻。至于身穿粉红夹克配毛衣的泷壶理后,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应该没办法活到现在吧──上条当麻猜想。或者该说,明明没有转生到异世界,在这里集合的成员里却有将近一半不是纯粹的人类,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毕竟我也蜥蜴化了,应该没资格嫌人家像怪物吧。)
或许是吃了点东西后血糖升高导致疲倦涌现,上条靠着椅背,彷佛要怨叹自己的不幸般开口:
「……骚动的元凶有两个。包括我。」
正确说来,应该是能力的一部分吧。
先前也看过能力本身有办法自主思考的案例,像是眼镜少女风斩冰华与第二名垣根帝督。
「我的右手在不列颠女王号炸开之后,又发生一堆怪事。除了莫名其妙的天蓝色之外,还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处乱晃……」
「我真想咒骂那个不小心在温莎堡向他道谢的自己。不过,现在你有的那只手究竟是什么呀?呃,天蓝色?」
对于莉梅亚的问题,上条答不出来。
右手脱离身体到处乱跑。
就连少年本身,也想像不到自己会怎么样。
「……至少,幻想杀手不在这里。说不定天蓝色什么的是残渣,大部分都在对面。现在的我已经没什么特别的力量了。」
「……」
一方通行的眼里,有着尖锐的怒气。
上条没发现,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又说:
「不然,稍微试一下?呃,什么都好,总之找个简单易懂的异能之力……对了,那边在空中飘的奇怪恶魔。」
『啊~?奇怪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个全方位刺猬头。』
「看着吧。如果幻想杀手还在,应该做不到这种事才对。」
『哈…………?』
说着。
自顾自地烦恼的刺猬头少年,伸出了那只右手。
天蓝色手臂,伸向半透明的肩膀。
然而,他应该试着思考一下。后面那声『哈~』的意义。
『哈啾。』
噗啾一声。
明明是恶魔却打了个喷嚏,让上条错失了目标。
手掌撞上了逆源质拼图545那对不平衡胸部的正中央。
于是在报纸礼服少女的惨叫下,无言白色怪物挥出一巴掌……或者该说比较像用爪子撕裂空气。
上条当麻,在没办法将任何东西无效化的情况下,连人带椅飞出五公尺以上。
「啊哇──────!」
「……怎么回事?真的就这样打中了耶。」
不知为何反倒是揍人的那边吓了一跳。
正常状况下搞不好在落地瞬间就会全身骨折的上条当麻,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倒挂在人造圣诞树上头。他就这么开口说道:
「懂了吧?右、右手的力量不对劲呜。」
像小丑踩大球那般以灵活动作让自己停留在少年身上的巴掌大妖精欧提努斯,则是无奈地嘀咕:
「吃了那一击居然还没死,你的不幸体质或许可以退回去了。」
「啊!幻想杀手不在,原来还有这层意义啊……?」
事到如今才发现某件事的上条,顿时眼睛一亮。
不完全是坏事。
就在事情看来要往好的方向收场时──
「糟、糟糕,如果被现场的气氛牵着走,搞不好会就这么错过抗议的时机……」
半透明恶魔会想哭也是难免。
对方是摆脱不幸枷锁、火力全开的上条当麻。纵放这种野兽不知究竟会怎么样?世界伦理逐渐迈入无人能够预测的领域。
『拜托第一公主也说几句话啦!有人在考验你们国家的礼仪耶!』
「……你这个婊子恶魔,居然随便揭穿人家的身分。」
原本只是「街头女子」的莉梅亚,以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
内裤男慢了一拍才开口:
「咦?你说第一……咦?喂真的假的啊,这个阴沉女该不会……?」
「啰嗦,不准讲我阴沉!」
戴着单眼镜的淑女动手揍人,幸好,周围的醉汉们似乎没听到。实际上在这间吵吵闹闹的酒馆里,自称兔格雷或亚特兰提斯人的家伙很多,区区公主殿下似乎不会带来什么冲击。
无论如何──
「幻想杀手失效了。这是前提。」
上条拖着自己的椅子回到众人所在的桌子旁,这么说道。
今天的幸运混蛋,居然没人追究他的罪行。
那么,光是「天蓝色手臂究竟是什么」这项根本性的疑问就无法摆平了……是什么东西累积太多吗?还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呢?「变化」的细节和原理完全搞不懂,无从回答。
「温莎堡的人们与其说是相信某人,不如说比较像是对一切都存疑。换句话说,应该不是所有人都站在敌人那边。但是有个麻烦的……?」
「食蜂。食蜂操祈。」
一段短暂而不自然的停顿。
可能是等不下去了吧,上条肩上的娇小欧提努斯在旁补充。
第一名皱起眉头。
「……超能力者(等级5)啊,和我一样被丢进无聊框架里的家伙对吧?」
「对,就是这样……『心理掌握』,好像是精神系最强的?那个人站在对面,所以整体的部署会怎样,无法想像。温莎堡的魔法师有可能全都被操纵了,就连街上的一般人也有可能悄悄地变成敌人的士兵。」
就连附近这些开心喝酒的醉鬼,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变成敌人。
这么一来,很难采取「以道理说服别人争取多数支持」这种理所当然的方法。「食蜂操祈」。那个女人……女的?总而言之,只要那个就连长相也看不见的能力者下一道指令,某种类似整体气氛的东西便会转向。
四角裤从旁插嘴:
「虽然还搞不懂怎么回事,不过对面的老大究竟是什么?他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很单纯,却意义重大。
那家伙拥有上条当麻没有的记忆。
为什么?
还有,他想拿那些记忆做什么?
(……可能就像皮影戏或拼图的最后一片那样,有种反过来利用记忆缺损凸显轮廓的技术。要不然更单纯一点,其实和我的脑无关,而是有个家伙一直躲在我体内看我走过什么路?)
上条想了一会儿之后,郑重其事地开口:
「……那个家伙,是我的过去。」
「过去?」
泷壶理后疑惑地歪头。
简短,却看清、剖析了人的本质,指示听者该往什么方向走。
但是从上条的角度很难解释清楚。
他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至少那家伙霸占了连上条当麻也不晓得的过去。
「嗯,所谓『失落的过去』果然很沉重,毕竟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有种被谴责的感觉。就像在说『没有根源的你只是个靠不住的幻象』之类的。」
其实,如果这些话都是「那个」上条讲的,或许无所谓。
他怕的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
害怕听到那个和遥远过去有所连结的少女说这些话。
「所以,我在想,对于老朋友之类、过去就有联系的人来说,那家伙可能比现在的我更有意义和价值……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看开了。虽然已经在形式上得到谅解,但没人能肯定都是真心话吧?我很怕,怕让我重视的人失望。」
想来那家伙只要用手指轻抚「过去」这份数据,就能随心所欲地拓展圈子吧。甚至能以上条当麻的身分活跃,夺走自己至今建立起关系的人与物。
过去和记忆,就是这么沉重。
一旦有人逼上条提出客观的证据,他就会落入下风。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
「看样子你好像陷入绝境了,那我就帮你整理一下情报吧──只要你肯哭着向弗琼小姐我低头!」
既不轻也不重,一个平易近人的商量对象。
这位换个角度来看相当于职业占卜师的出声者,是一位魔法师。
她拿起洋葱圈,丢进嘴里。
「我可是『黄金』的魔法师,代表爱与美的狄翁·弗琼。所以就以这点为前提让话题继续下去吧。接下来要谈的内容,虽然带有魔法的色彩,然而问题的核心或许并非『它本身』。从科学的角度看,有可能会换成别的词,这点千万别忘记。」
身穿白礼服的红色短发少女。
对于只记得曾在购物中心和她交手过的上条来说,现在这种需要听取她建议的状况实在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摆出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得意地这么说道。
茵蒂克丝、柏德蔚、欧提努斯、亚雷斯塔也都是这样。说不定,魔法师基本上都好为人师。
「塔罗牌是知名的占卜道具,不过它同时也是一册魔导书,可以用牌组呈现施法者本人的内心。」
「你说魔导书,是指茵蒂克丝那样?」
听到上条的疑问,狄翁·弗琼以自己的食指抵着下巴想了想。
「嗯~禁书目录啊?听是听过啦……」
「有运用到实战上头喔,所以我国在反魔法师战斗这部分能够压过其他势力。不过嘛,『萝拉的真面目是克伦佐』这件事,应该会伤害到我国在国际上的立场就是了。」
尽管弗琼并未见过「实物」,但是第一公主莉梅亚这么说,也只能接受了吧。
感到有点惊讶的红发少女喝了一口姜汁汽水,可能不太喜欢微辣口感吧,只见她苦着一张脸。
「会将那种东西当成标准,代表你也是个怪人……回归正题,也就是说,每个人用起塔罗都有自己的味道。好比说闪耀的本小姐,就是由我衍生出来的『带有弗琼个人特色的魔导书』喽!就这点来说,塔罗也好占星也罢,『透过排列在桌上描绘自己的图检验运势』这种行为并不罕见。至少,在我们业界是如此。」
滨面发出呻吟,似乎是撑不住了。
或许无论是魔法还是科学,要听课都会让他头痛。
这家伙难道忘记之前被柏德蔚赏一巴掌的事了吗?
「……我说啊。到头来这和老大现在碰上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啊?」
「闭上嘴乖乖听,急性子,换成姊姊可是会用指甲刮你喔。只要将某种力量灌进彻底网罗个人特征的人类设计图里,不管设计图的形式如何,都能让它表现得像个人类喔。美丽的我已经用美丽的身体美丽地证明了这一点吧?」
「嗯……人类,听到她以塔罗和占星为例,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所谓的图面不需要画在一张很大的纸上头喔。」
坐在上条肩上的欧提努斯,跷起脚从旁补充。
就在这时。穿着粉红夹克配毛衣的少女突然开口。
「……我那个时候,安娜·施普伦格尔好像有提到,她给的水晶球不需要自律思考。」
令人在意的一句话。
气氛有点紧绷,大概是因为先前一直无精打采的滨面仕上散发出某种近似于怒气的东西吧。
话又说回来,安娜·施普伦格尔──记得在布莱斯路之战也听过这个名字,她不是维斯考特创造的幻想吗?
虽然在意,但是现场看起来最了解「黄金」的狄翁·弗琼并未因此离题。
实际上,虽说上条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不过在那场战争的最终盘,弗琼似乎属于「滨面、泷壶组」。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沉没前的不列颠女王号上交流过情报了。
无论如何──
将手伸向大拼盘的弗琼说道:
「你的右手有不少秘密对吧?它是图面?还是力量来源?回复与否的条件还没弄清楚,一不小心可能当场死亡,所以绝对不能轻率地自己把它砍下来确认。但是你的右手曾经复活过好几次,或许秘密就藏在这里。」
「手臂复活……是吗?」
上条看向自己的身体。
现在那只右手,也成了天蓝色配柠檬黄的异物。
另一方面,弗琼并未表现出过度的同情,而是神色自若地舔着自己沾上坚果咸味的指头。她尽可能地避免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
「说不定,本回就和这部分有关。真要说起来,断掉的手臂恢复原状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现象,希望别发生那种没先确认散落在地上的塔罗牌就随便翻牌的状况。」
『……顺序……乱了?简直就像排序为○的「愚者」。』
对于(下意识提防同桌摸乳魔的)逆源质拼图545这句话,学园都市第一名并未插嘴。
他似乎还是维持「没有结论的问题暂且保留」的态度。
听到构造与自己似是而非的半透明恶魔抛出这句话,弗琼点点头。
「是啊。不过,虽然讲到塔罗就是伟特,这张麻烦的牌却有许多争议。先把它摆到一号前面的,好像是杰伯林吧?李维是摆在二十号与二十一号之间,维斯考特则是放在最后面的二十二号。随着学说不同,『愚者』会在魔术师到宇宙这二十一张大秘仪之间移动,某些情况下还会移动到包含小秘仪在内的整副牌最尾端。徘徊的○号,简直就像在世界上旅行一样呢。没人能够肯定地说该将它放到哪里。话、话先说在前面,这可不是因为我太嫩喔,制作托特塔罗的克劳利也一样!」
就连由塔罗形成的狄翁·弗琼也这么说。
另一方面,向来在魔法领域引领上条的「理解者」欧提努斯,则是瞠目结舌。
「就像旅行一样……?喂,该不会,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咳。毕竟幻想杀手本身,似乎有随着时代在人与物之间转移的性质嘛。虽然实际上它好像很能撑,不过也有可能在右手损坏的那一刻就转移到别处对吧?现在的你们,都具有肉体与能力,这点不分善恶或优劣。只不过,双方都认为对方是无药可救的愚者,必须立刻把对方的东西抢过来。讲得极端一点,甚至连存在都要──也可以这么想吧?」
「……不过,消除异能的力量,应该已经落在对方手里啦。」
这句话的嗓音略显沮丧。对于那个怪物来说,这里的上条是愚者。从这边的上条视角来看,明明就是人家单方面找碴并抢走自己的一切,这样还需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真是的,他难道不觉得『双方突然就处于对等立场』这点本身就不对劲吗?这只是看起来公平,实际上完全不公平啊……)」
「?」
明明是少年自己的人生,他却显得不怎么积极,让狄翁·弗琼无奈地耸耸肩。
「虽然看起来的确是被对方偷走了,不过,谁能肯定对方真的保有完整又正确的幻想杀手呢?说不定对方就和你的天蓝色一样也有欠缺,虽然不晓得他有没有自觉。不过真要说起来,会有粉红色的光芒闪烁,这种状态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了吧?至少当年管理驱魔灵装的布莱斯路相关人士证词里没提到。」
「两边都是……徘徊的○号……」
上条看向自己的右臂。
满是天蓝色和柠檬黄的异形手臂。
「那么,有关那只怪蜥蜴──龙的事也……不管什么欠不欠缺,真要说起来,一个天蓝色一个亮粉红,到底哪边才正确啊……?」
狄翁·弗琼轻轻伸出手打断。
彷佛是要此刻探出身子的上条自省。
「要拜倒在本小姐的美貌、知识、慧眼之下是你的权利,不过方才那些充其量只是假说喔。就算只拿布莱斯路那栋『黄金』设施里的东西来比较,幻想杀手一样是机密中的机密,因此就算是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够完美解读。即使做得到,也会偏向魔法的角度。你当成参考就好。说不定,从另外一个方向看,会看见截然不同的一面。」
把黑盒子摆在腿上的狄翁·弗琼闭起一只眼睛,下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不管怎么样,你都非得做个了断,对吧?我认为,这和什么对错无关……倒不如问,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的人,究竟有几个只做过对的事还能活到现在?至少我一定会马上脱队。」
不过……
即使如此。
「快说,你到底想怎样?」
一方通行以「你们在浪费时间」的语气撂下这句话。
「失去自己的足迹?被逮到这点攻击?那又怎样啊?混帐。真要说起来我又不是跟踪狂,哪会把你走过的路全都写进年表背起来啊。你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在管啦。所以呢?没有过去又怎么样?能够在这里和我们对话的你有什么缺漏吗?」
「……」
「话先说在前面,我也没和你聊过自己的事。别说什么学校、职位,你连我的本名都不知道吧。真相的价值也就这点程度。这种任何人都能隐藏长相和名字,在网路上泡到结婚的疯狂时代,还去介意什么出生地什么走过的路,才叫古板过头。」
「……虽然找你们求助还这么说很怪,但是你们为什么会相信我讲的话?现在的我没有幻想杀手,没办法说明过去,身体也是一看就很诡异。不管怎么想都有问题耶。」
「谁晓得啊?」
上条发言时小心翼翼,滨面仕上却答得很干脆。
他这么说道:
「当然是帮先让我觉得同情的那边啦。如果先遇上另一个,搞不好就帮他了。不过,这种事也不会只发生在你们身上嘛。」
「是这样吗?」
第一名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恐怕这几句话并不是「这张桌子所有人的共识」,只是滨面仕上个人的意见吧。
「你忘啦,我可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跟着大恶魔克伦佐走的人耶。然后呢,你也因为你自己的理由护着亚雷斯塔。看在一无所知的人眼里,会觉得我们脑袋有问题也是难免……不过,我们都有明确的目的,所以愿意为它赌命,对吧?战斗的理由不就是这样吗?什么适当啦普遍啦,不用管那么多吧。你是要一边战斗一边对谁解释啊?」
四角裤搂着身穿粉红夹克与毛衣的女友,一脸认真地继续说下去:
「追根究柢,上条当麻是谁啊?老大,我虽然去过你的宿舍一次,但是你活过的痕迹我也只晓得这些。不过认真地互殴、之后并肩作战,再来又是彼此厮杀,一再重复这种事……最后就像这样,我们又面对面了。既然是因此成立的,代表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算不上什么顺理成章。
发生过的事也毫无脉络可言。
上条当麻遇上了有困难的少女,一一搜集情报,与成为问题核心的黑幕交战,其中或许也包含了学园都市第一名和武装无能力集团。对他来说,这段关系只是连接的道路之一,但是在其他人眼里又是如何?
突然登上台面的刺猬头,把锋头全都抢走了。
而且就算是这样,世界依旧正常运转。
自己的起点是怎么样,意外地,周围的人并不在意。
「这样好吗……」
失去的期间,以及重新建立的期间。
既然全都是自己的事,或许不该特别去分高低。
不过……
即使如此──
「不管怎么样都想不起来。我连那些东西的价值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部分,如果以我出生至今走过的路来看,只有最前面一点点。连区区半年都不到。」
「你傻了吗,人类?」
肩上的「理解者」,无奈地开口。
「害怕不知道的东西,还因此连自己确实晓得的东西也否定掉,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这是你的人生,除了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之外,哪有什么更优先的?」
于是,到了最后。
真正没接点的两人这么说道。
『你好,我是克伦佐制作的人造恶魔逆源质拼图545。虽然不是在讲某个最高阶集团主动实践的「哲学性死亡」,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所以一秒前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换句话说,不就只是这点程度吗?』
「将记忆当成资料输入,不至于改变人类的本质。这一点,和那边某人同样是被制造出来当成防卫装置的我──狄翁·弗琼可以保证。被塑造为弗琼的我,就算植入克劳利的记忆,也不会有那种变态举止。『人的改变』并不是因为有无记忆,而是源自信仰和爱情喔。」
出乎意料地……
有时候,或许真的需要找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才能认清事情的本质。当事者看来严重到了极点的问题,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小事。
突然。
上条当麻松懈下来。
说不定,这种想法是忘恩负义。说不定会严重伤害某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但是。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不在于过去。毕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重来一次。就算会伤人、会让人流泪、会令人悲伤。这名少年该做的,依旧是往前看。
在未来。
确实地找出缺漏之处,向人家道歉。
所以──
「我,要以我为优先。以此刻待在这里的我为优先。」
答案出炉。
尽管它或许是个任何人都想得到的单纯回答,实际上却具有强大的力量,足以斩断束缚上条当麻灵魂的枷锁。
一旦决定好方向,这个少年采取行动就快了。
真的很快。
不管对方是最强个体还是怪物集团,他都能毫不在意地一一击破。无论要动用什么手段都得做到。他就是这样的人。
「仔细一想,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复杂的事。如果只是要把我周围的人际关系搞得一团乱来打击我,欧提努斯那时就有过了,上里那次也是。虽然不晓得那家伙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之所以忍到这一刻,想必是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选择现身的时机。」
换句话说,他和大恶魔克伦佐、「人类」亚雷斯塔·克劳利不同。
没有什么规模浩大的计画或作战。
因为他出来了。既然出来了,就只能在这个时机动手。
怎么能让只有这点考量的家伙夺走一切?
「过去怎么样我不管。」
与什么善啊恶啊的无关。
这是少年的骨气。就算最后被认定为恶也无妨。
全都要听见证这一切的人怎么说。
「确实,或许我该受责备。但是有资格责备我的,不是什么过去的虚像。有资格揍我的人在别处,哪能随便他自称代理到处放肆啊!」
而且,先成为牺牲者的就是这些人。
茵蒂克丝、御坂美琴。
已经连长相、名字都想不起来,但应该就在现场的蜂蜜色少女。
「开什么玩笑啊……」
沸腾。
上条当麻没有抵抗这股自胸口往上窜的冲动。
丢脸。
难看。
然而,这就是人类的本质──他早已学到这点。第三次世界大战过后,世界已经面临数次危机。欧提努斯、诸多魔神、上里翔流、亚雷斯塔和克伦佐。和他们性命相搏之后,毫无收获──少年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说这种话。
弄得一身脏也无所谓。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有了一群让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抢回来的人。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是与世界之谜有关的钥匙、就算他是与上条当麻这个人关系密切的核心部分,那又怎么样!和在这里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用不着什么理由,只要一看见那张脸,我就会把他砸个粉碎!我可不是为了什么YES或NO而战,弄错就弄错!我是为了那些与自己有关连的人、那些相信我的人而战!为了他们,就算是自己的命我也愿意拿来赌────!」
「啧。」
大脚一踩。
桌上明明还有餐点和饮料,一方通行却没礼貌地一脚踩了上来,不爽地说:
「……你这家伙很烦耶。答案一开始就决定了,那还讨论什么啊?根本连碰面都没必要吧?」
『咦?在我这个主人的狂热支持者看来,和语气相反,主人的眼角好像显得很高兴呜呜呜!尾巴、主人、不可以握太用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暂且将就像强风天的氦气球一样惨遭玩弄的无视重力报纸恶魔放到一边。
「把需要做的事列出来就好了吧?虽然这里是地球的另一边,但如果不把这边的混乱搞定,也会留下个有可能扯学园都市后腿的火种啊。」
「扯学园都市后腿?这种说法还真不像你的作风耶。」
「……你又懂我什么了?」
『所以说主人又毫无前兆地开心噗啊!那里是脚上的穴道~!』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光着脚在附近乱飘的少女不对。
上条丢下那个惨遭蹂躏的人(?),这么问道。
询问对象不是一方通行,而是另一名少年。
「你呢?有这么挺我的理由吗?」
「单纯的互助。」
滨面干脆地回答。
「那边那个家伙已经答应过我,要保住我的日常生活。」?上条皱起眉头。
滨面以下巴示意的对象,乃是白色灾厄一方通行。
因为他是「学园都市排名第一的超能力者(等级5)」吗?还是有其他含意?
也不知滨面仕上是已经接受事实,还是不打算拘泥在这些事上头。他直接换了个话题。
「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啊?」
「会出来本身就是个意外。而且,右手原本就已经到极限了。」
听到上条的回答,滨面显得更为疑惑。
「话说回来,刚刚也问过,他取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啊?那家伙有什么拘泥于『上条当麻』的理由吗?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好比说那边的阴沉公主,就像她那样在学园都市……」
咚。
一方通行踩在桌上的脚轻轻跺了一下。
似乎是「给我闭嘴」的意思。
总而言之,滨面稍微放低了音调。
「……那家伙不需要勉强战斗吧?就我看来,他只要在没有穿帮的情况下逃走,然后跑到地球的另一边建立自己的世界,就算得上是『胜利』了耶。」
「逃走等于胜利」这种武装无能力者集团的价值观,或许已经深植于滨面心底也说不定。
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人。
照理说,对方已经躲进了心理上的死角,如果没有出事顺利逃走,绝对不会遭到追踪。控制温莎堡的他乍看之下占据优势,但是换个角度想,长相相同的两人一旦爆发冲突,必然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明明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出意外。
关于这点,上条肩上的妖精这么表示:
「或许是为了摆脱追踪。就算这世上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的『理解者』也有可能发现自己的右手有异状。想在南方小岛建立后宫前断绝后顾之忧,倒也不是什么难懂的想法喔。」
「可是啊……」
滨面脸上的疑虑没有消失,然而欧提努斯并未强迫他认同自己的看法。
大概是因为「理解者」有一个就够了吧。
「如果无法凑齐足以推测的客观材料,就该考虑各式各样的可能性。有可能只是机械性地决定破坏目标之后依序下手,也可能是受到常人无法想像的异常欲望驱使。能够确定的是,对那边的人类来说,这些行为必然有害,这些危害要是放着不管,将会无止尽地扩散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就像药的剂量搞错便会变成毒那样。」
此时──
莉梅亚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以她的方式,从与其他人不同的角度评估这个事件。
「不过,既然方针已定,那么还是尽快行动比较好。看起来时间拖久了对我们这边没什么好处。」
「那里是叫『温莎堡』?那个地方藏了什么很糟糕的东西吗?」
听到(实际上算是达成了将狄翁·弗琼从零开始重新建构这项丰功伟业的)滨面的疑问,以轻便服装融入温莎夜色的第一公主这么回答。
「母亲大人还在城内对吧……如果是这样,温莎堡里设置的东西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
「我之前就想过,那只右手也能做到非常恶心的事……虽然不见得要到某场大洪水的程度,但所谓的净化其实就是破坏。特别是在『为了达成目的而清除障碍整顿道路』这个层面。过去你们之所以没想到,大概是因为良心碍事吧。」
4
「呜……」
英国女王伊莉莎起先没发现是自己的声音,不禁自嘲起来──这种声音绝对不能让国民听到。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具体的思绪运转之前,一道银色光芒从视野的右侧划向左侧。
没有剑尖的加冕之剑,卡提纳二世。
以左手握住这把剑的刺猬头少年,蹲在伊莉莎面前。
他的嘴角闪着粉红色光芒,带着些许苦笑说道:
「哟。」
「!」
「我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丢着你们不管太可惜,所以决定好好利用。虽然我原本还在担心,右手会把食蜂的『心理掌握』和你们的意识自动保险丝一口气全都毁掉。」
「……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在场还能正常动作的,差不多只剩娇小的三色猫。
要它当女王的护卫实在不太可靠。
「讲得好像我是黑幕一样。打破窗户闯进城堡的明明是他啊。」
这名少年所说的,要是只看字面确实没错。
如果是一份陈述地球另一边发生什么事的报告书,或许伊莉莎还会信以为真。少年说的虽然没错,其中却混了恶意,带有卑鄙的气息。
如果真的问心无愧,根本不需要兜这种圈子。
看样子这里不是舞厅,而是另一个房间。一身燕尾服与阿斯科特式领带的黑幕少年,似乎打算先攻陷伊莉莎,利用她的权力。
女王呻吟似的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我一直待在这里对吧?我就是上条当麻啊。差不多该回报我的恩情啦。」
「……」
「你也不想糟蹋这场宴会对吧?所以我要你帮我,把这场悲剧的元凶──那个混蛋给宰掉。」
「啪!」的一声。
不靠卡提纳施放的魔法闪光,并未碰到刺猬头少年。
不过,少年举到正面的右手,手指上有某种疑似裂开的痕迹,这点女王也看得一清二楚。缝隙里有异样的色彩……
自然界不可能有的亮粉红色,以及翡翠绿条纹。
裂痕蠕动,在伊莉莎面前无声地消失。
「还要继续吗?」
「……」
「不过啊,你全身发光引起大爆炸,我用手指摸过卡提纳的表面,究竟哪一边会比较快呢?」
此话一出,伊莉莎倒抽一口气,停下了动作。
没错。
正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才特地以非惯用的左手拿剑。
「在处刑塔承蒙关照啦。老实说,当时场面那么混乱,消息有没有传到你耳里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威胁不只是食蜂操祈的「心理掌握」。
只是机械性地遭到能力操纵,或许还比较好。
嘴角渗出萤光色的刺猬头少年这么说道:
「不过呢,爱丁堡和不列颠女王号都有类似的倾向。经历这么多之后,大致上猜得到。反正这座温莎堡,也藏了什么要保护全英国不可或缺的玩意儿吧?」
「你以为你有办法搞懂?如果想弄清楚理论,得在伦敦地下窝个十年喔。」
「没关系没关系,用不着搞懂详细的理论。」
少年伸出右掌打断女王陛下。
重点不在那里。
「总而言之,晓得有『那个』在,而且我能用这只右手毁掉它,这样就够了。毕竟,这里平常是禁止进入的私人居住区嘛。反过来说,到处都是所谓的贵重物品对吧?」
对于伊莉莎的「喂」,少年并未理会。
不。
他转身背对英国女王,信步走向墙边的暖炉。正确说来,应该是走向摆在暖炉上的几样小东西。
「长什么模样、该怎么使用、有怎样的效果,全都不需要去想。」
故意去碰。
抚摸。
摸过摆在暖炉上的杖、水晶球、壶、绘画。
而且,另一只手依旧随随便便地拖着卡提纳二世。
「……因为,无论『它』是怎样的东西,只要右手一摸就会坏掉吧?而且,如果真的坏了,应该会对整个英国造成很大的伤害才对。」
「慢着。我明白了,慢着!」
「虽然由我这个下手的人来问有点怪……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
「再弄坏两、三个会比较容易让你听懂是吧?不过没办法复原就是了。」
「那、那是灵装,用来保护打捞不列颠女王号上国家资产的潜水夫。说得更精确一点,没得到许可的人一碰到王族的宝物,就会面临经过人工调整的天谴。所以才将灵装插入安全装置,停止天谴!如果安全装置恢复正常,现场的魔法师都会死于心脏衰竭!」
这番脱口而出的说明,确定了彼此的立场。
大战刚刚结束。
三大派阀之一「清教派」的领袖──最大主教一职依旧空白,实际上处于空转状态。反魔法师战斗的指挥系统一团乱。
如果在这种时候,相当于国防关键的「那个」被毁掉会如何?
一定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好机会。毕竟英国是个受到国内外许多人怨恨的大国。能够确实掌握天赐良机的人或组织极少,然而一旦他们同时采取行动,这个刚打胜仗而人心浮动的国家,又要倒带回克劳利灾害的时代了。
无序的破坏活动,不太可能危害到伊莉莎或她的女儿们。
会在突发性攻击下丧命的,到头来还是那些身在攻击范围的一般国民。就算是伊莉莎,也没办法为每一个人都安排二十四小时的黑衣保镳。
她只能咬牙忍耐。
国家需要支撑。默不作声不会让和平永远持续下去。
回到伊莉莎面前的少年,冷冷地提议:
「嗯,就这样喽。帮个忙吧,这回是为了我。我想打倒那个怪物。就像之前你们利用我克服国难那样……目前,能靠食蜂之力使唤的差不多两成,我希望剩下八成也能摆平。至于你的工作,就是在关掉那个自动保险丝以后,说服英国出身的魔法师喽,伊莉莎。」
「……你想威胁我?威胁我这个英国女王!」
「毕竟我原本是个弱小的人类嘛。上条当麻向来是从能力者、魔法师这些真正在当英雄的人那里得到灵感后,才靠着扮家家酒度过难关,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嘛。实际上,没有一场战斗是只靠一个人就圆满解决的吧?」
拥有上条当麻五官的少年,眉头连皱也不皱一下。
偶尔,他会展现这一面。
和激昂的情绪,以及被打倒多少次都要爬起来的执着完全相反。即使面临生死关头,依旧冷静地分析对手的攻击,然后有如穿针引线般下出起死回生的一步棋──他的内在,有如此冷静的部分。
当然,要到了面临绝境的时候,才会在千钧一发一际做出这种选择。
但是,如果他能够在有所自觉的情况下这么做,又会怎么样?
他的眼角,翡翠绿条纹一闪而逝。
「所以,能用的手段全都要用上。记得『那个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就背着受伤的茵蒂克丝去找一无所知的小萌老师嘛。伊莉莎,过去为了保卫国家再三利用我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我并不是什么都能一个人搞定的完美人类。」
「我并不是利用……」
「开什么玩笑,英国政变和我的人生有什么关系?你为了自己的方便带走茵蒂克丝,把不知所措的我拖下水。如果我死了,你八成只会简单地在镜头前流点眼泪吧。就算我活下来,你也什么都没给。打从一开始,你就安排成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自己都不会有损失。我有说错吗?」
虽然语气激动,但是少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甚至有往正面转化的迹象。
彷佛在说如果做不到这点,就没办法与不幸为伴。
「到头来,只有一个人的我,为什么能左右不列颠万圣节和第三次世界大战这种超大规模的团体战争?找到别人的弱点,然后像推倒骨牌般让影响扩散──到头来,上条当麻所做的就是这样吧?是好是坏,也都是角度的问题,差别只在于对你来说有利或不利而已。实际上,在敌人眼里,我大概是个满口大道理却爱耍阴招的麻烦混蛋吧。」
「……」
「拿去用啊。」
沉重的「咚」一声。
刺猬头少年毫不犹豫地把卡提纳二世丢到伊莉莎脚边。嘴角散发亮粉红光芒的他说道:
「反正,这个灵装我拿着也没用,所以交给你。我就直说了,伊莉莎。如果想保护国民,就为我干活。权力也好什么都好,全部都用上,控制住城里所有的魔法师,让他们当我的棋子。我和那家伙不一样,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我的脑袋里,包括你的弱点。」
支撑国家、保护众人。
为了这个目的。
「……你这样不会有未来喔,小鬼。」
「哈哈,再怎么相亲相爱,到头来还是得留在不危害国家利益的范围是吧。我照你们说的拼命奋战,但对你来说,这种事根本不值得赌上自己的命。和欧提努斯在丹麦逃亡时也一样,在有胜算之前你们根本就不会找上门吧?永远的友情,这个词还真是虚幻啊。」
对于伊莉莎的轻蔑,刺猬头少年只报以讽刺的笑容。
然而,女王的手已经伸向卡提纳二世的剑柄,更重要的是,她是用日语回答。这等于决定了双方的地位高低。
「就算赢得这一战,你期望的未来也不会降临。因为从这一刻起,你已经成了全英国的国难。不管你是上条当麻或什么人都一样。」
「报复吗?可是要怎么做?」
但是他笑了。
眼角带有翡翠光芒的刺猬头少年,不屑地笑了笑。
「长相和名字都只有一个。这一回,敌军和友军都是上条当麻喔。既然如此,我就会聪明地度过这一关,把一切都推给那个混蛋,掌握期望的未来。毕竟,这一仗的意义本来就在这里。」
实际上,食蜂操祈还是太天真了。
毕竟,她只因为「没办法用能力操纵」就选择放弃。
这种逻辑,或许也是能力优秀造成的。刺猬头少年可不会这样。他知道,如果不想尽办法弄出一个能接受的结果,毁灭就在后头等着自己。
所谓的强弱,并非单纯的力量优劣。
还要看失败时有多少接关机会──他这么想。
无能力者(等级0)没办法往上爬。
没有出众的体能,也没有特别会念书,更没有艺术素养。
更别提金钱与家世。
这种人一旦摔下去就永无翻身机会,少年一清二楚。
所以……
弱小的他,拥有某种「无论形势多恶劣都绝对会撑下去」的力量。这种毅力,女王陛下不会懂。
「……你要去哪里?」
「基本路线定案了嘛。再来呢,就去把比较容易卡住的部分疏通一下。」
少年盘算起各自的战力。
史提尔·马格努斯和神裂火织,照理说只要晓得和这个上条当麻一起行动对茵蒂克丝不利,应该就会答应战斗才对。
如果神裂火织倒向自己,同属天草式的建宫与五和会跟着受到影响,也就能够说动他们。
奥索拉和雅妮丝等前罗马正教的成员,要是一度保住的容身之处再度被夺走,想必无法维持心灵的平衡。
到头来,关键只有这一处。
打从英国女王伊莉莎不情愿地握住卡提纳二世的那一刻起,骨牌便开始朝四面八方倒下。
没错,说国家需要支撑的人正是她自己。
假如支柱的摆法、施力的方法出了差错,就会有倾倒的危机。
这一次的事件,源自克劳利灾害。她大致上猜得到,追根究柢,原因不是只有亚雷斯塔,还有萝拉·史都华。这件事将全世界都牵扯进来。实际上都是大恶魔克伦佐搞出来的,我们也不知情──如今搬出这种借口也没用,「王室派」的顶点伊莉莎很清楚这一点。
这种遭遇,恰好近似于遭到右方之火摆布的罗马正教。
当时罗马正教漂亮地躲掉,但是如果战后处理失败,他们的资产想必会被各个国家、组织掠夺一空。
赢得战争,国家却因此倒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天草式十字凄教、前雅妮丝部队,乃至于每一个不知道魔法的国民。
就算必须弄脏这双手,也得保护仰赖英国这个地方为生的人们。身为撑起国家的人,这是伊莉莎给自己订下的首要之务。
尽管如此。
眼前的恶魔明明都知道,却还是从这里下手。
「五和、奥索拉……啊,可惜蕾莎和欧莉安娜不在这里。不过嘛,除了组织的利害关系之外,试着从别的方向给点刺激也不错。毕竟人类啊,一旦事情超出自己能够处理的范围就会惊慌失措,采取一些出乎意料的行动。」
「你这家伙……」
那个少年无所畏惧地走进早已成形的人际圈,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时甚至走进他人已经扭曲的内心,拼命阻止对方失控,避免那人践踏自己真正重视的宝物。
可是……
就算是这一切,也会随着使用方式不同,化为最糟糕的锈蚀刀刃。
不只伤人,还会让人腐坏。
「你很清楚吧?我可是在你的盘算下,赤手空拳地被丢进什么英国政变和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烂摊子里,当然学到了不少……对了对了,这件事想请教一下伯母,薇莉安是不是很容易喜欢上别人?差不多是只要凑齐条件把她逼得惊慌失措,就会不由自主把心上人抛到脑后,被现场气氛牵着走的那种程度。」
「你这家伙!」
女王气得大吼,燕尾服少年却只是摆了摆右手转过身去。
刚刚那番话不是认真的。那个重感情所以无法拿利害关系谈交易的第三公主,想来不能用一般的方式拉拢……不过嘛,听到要立刻将处刑塔的后方之水处死之后她会有什么反应,倒是很值得一看。
少年已经见识得够多了。
所以,他也懂得该怎么运用恶意。
听到什么话会心痛,他一清二楚。毕竟他一直以来都遭到利用、被当成盾牌,暴露在他人的恶意之下。
他想确认,施加在伊莉莎身上的「枷锁」需要多强。
「……真是的。」
能用的全都要用上。
因此──
反过来说,也就是这名少年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举例来说,即使学园都市第五名食蜂操祈选择放手,他的故事也不会就此结束。
他的嘴角,渗出些许亮粉红光芒。
少年自言自语道:
「这是画蛇添足啊,伊莉莎。如果乖乖让『心理掌握』操纵,说不定你们还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5
温莎堡,破破烂烂的舞厅。
将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两层的食蜂操祈,抱着大腿缩起身子,坐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
微小的「咕」声响起,大概是后腰与地板摩擦造成的吧。
乳白色后颈冒出好几根没能剪掉的乱发,宛如让兔女郎装膨起的丝质礼服显得皱巴巴。颓废。状似冷清的神殿或崩塌的女神像,有种衣衫不整带来的奇妙妖艳感。
完整、完美,却已经僵化的权威。
应该被打倒的独裁者。
对于在日前那场战争伤到腰的她来说,这种姿势并不轻松,然而她看起来反倒有种想追求痛苦的感觉。
少女想握紧廉价的防灾哨……但是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连这种简单的动作都会有所犹豫。
不是因为手指发抖。
而是因为她明白,自己已经失去资格。
尽管美琴留下的箱型A.A.A.像家犬一样贴了过来,她却没有要坐上去让自己舒服一点的意思。
割腕成瘾的人里头,也有些是出于罪恶感。
因为害怕被别人处罚,所以自己伤害自己,想借此逃避自身罪行带来的恐惧。
明明做这种事也不会改变现实的处境。
追求痛楚、想要蒙尘的少女,心情坠入无底深渊。
「唉。」
她试着搭话。
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
食蜂操祈的嗓音里,带有不自然的沙哑。不知擦过多少次的眼角也明显泛红。抽抽噎噎的她,朝着就在身边、就在一公尺内的某人开口。
抱膝而坐的蜂蜜色少女,眼前是个一头飘逸银色长发的修女。身形纤弱的她,穿着有红紫条纹妆点的白色礼服,宛如图画书里的公主。她与少年应该共享了一段食蜂操祈所不知道的时光。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幸福女孩的位置,说不定该属于食蜂操祈。
小小的三色猫,发出有些寂寞的撒娇声。
依旧歪着头的银发少女没有回应。
「……好羡慕你啊。唯有这点是千真万确。」
真要说起来。
若要为蜂蜜色少女辩解的话,只能说──
根本就不该要求食蜂操祈有平时的判断力。毕竟那场战争,是她第一次真正地与魔法师交战。过去的上条当麻照理说也一样。少年击退史提尔·马格努斯这个完全未知的存在,抱着背部受伤的茵蒂克丝在夜晚的学园都市里无助地四处奔走时,怎么可能「和平常一样」冷静?好比说,他就把一无所知的小个子女教师牵扯进自己的麻烦里。当事者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得面对沉重压力,最后因此做出了平常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错误选择,这种情况下要单纯地追究个人的责任,未免太过严苛。
太过习惯「学园都市的超能力」这种近在咫尺的不可思议现象,或许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忘了这些事。
然而,追根究柢。
人,是种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超常时会慌乱的生物。
或者是躁,或者是郁。
上条当麻的场合这种慌乱偶然地奏效,食蜂操祈则是招致失败。
抱着伤患冲进小萌老师的套房也好,将虽为家居派对却是国家典礼级的宴会糟蹋掉也罢,在意料之外的情绪爆发──「失控」这个触发点上头,本身没什么差别。
食蜂操祈以共享A.A.A.的形式,和御坂美琴共同行动。
但是她所追逐的,依旧是那名少年的背影。
因为有他在,才做得到。
在接近四面楚歌、一切都是未知的魔法纷争之中,有一道即使身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依旧能勉强看见的陆地光明。如果突然有人告诉她这座灯塔其实是幻觉,她会有什么反应?
产生疑问而驻足不前,进而遭到大浪吞噬,这样是正解吗?
无论真相如何,总之先接近那道光并亲眼确认有没有陆地,这样错了吗?
天蓝色和柠檬黄。
那是错的,绝对是错的。
少女如此坚持,别过头不去看面前闪烁的亮粉红和翡翠绿。
「为什么……」
(插图009)
到头来,缠住蜂蜜色少女的,就是这种压力。
只不过,食蜂操祈拥有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沙哑的嗓音。
全身上下都裹着一层妖艳的珐琅光泽,眼角与鼻头却仍旧像个小孩一样红通通的她,孤单地如此低语。
「为什么,会搞砸呢……」
她很害怕。
害怕被他忘记。
明知迟早会这样,却有个小小的奇迹持续到现在。
那场宴会。冷静一想,从一开始就不自然,可是一旦将怀疑说出口,幸福的梦或许就会像吹过头的气球一样炸开。
这一切──
也和当初那名少年面对年年都会被迫抹消记忆的银发修女时,所体会到的苦恼一样。不晓得食蜂操祈有注意到吗?
想来,没人能责备她。
就连温莎堡外。
被当成怪物扔到窗外的另一名少年,想必也不会唾弃蜂蜜色少女吧。
不过……
正因为如此。
完整、完美、僵化,已经无法动弹。
渴求痛楚的少女,只能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腿之间,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啜泣着这么说道。
「……我这个笨蛋。」
没有回应。
因为食蜂操祈让众人如此。
所以她是女王,所以她孤单无依。
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改变。
只剩一只娇小的三色猫。猫咪轻轻将前脚放在她的脚背上。
到这边就够了吧。
什么魔法阵营科学阵营的全都不重要。
再一次,使尽全力。
把落入地底的公主救出来。
行间 三
温莎堡化妆室。
有一面大镜子的洗手间。
「……好痛。」
一身穿不惯的燕尾服配上阿斯科特式领带的刺猬头少年,轻轻呻吟。
镜中自己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好。
自从在二楼阳台被那只裹着天蓝色和柠檬黄的长翅膀蜥蜴冲撞过之后,肉体上应该没再受到什么伤害才对。
所以,代表痛楚与伤势无关。
无论用冷水洗多少次脸,皮肤底下那股彷佛要烧起来的热度依旧没消退。他还注意到,全身的感觉渐渐变得迟钝。
霹哩。
宛如薄冰裂开的声音,在化妆室内回荡。
这个比喻没错。因为有数道直线裂痕以少年的右手为中心,在本该平滑的皮肤上奔窜。
自裂缝内探头的色彩,是亮粉红。
还有翡翠绿条纹。
该说与袭击者裹在身上的外壳刚好相反吗?鲜艳到不像是自然界的产物,可是若要称它为兵器或装备,那种光泽又显得太过生动。
样式不只一种。
身穿燕尾服的少年,面对镜子这么嘀咕。
「三色猫。」
突然,手背出现裂痕,粉红色光辉露面。
「女性骑士。」
看似猫抓的伤痕消退之后,又以鼻梁为中心往整张脸扩散。
「神裂火织的巴掌、化为食蜂座椅的A.A.A.、伊莉莎的术式……」
这是伤痕的履历。
每一道伤轮流浮现,少年咧嘴一笑。
「不过嘛,到了这个地步,那家伙还是没出手啊。真讽刺呢。」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
这里只有少年一人。妆点指尖的迷幻裂痕也无声地消退。
「怎么可能。」
只有一人。
少年掌握了一切,却在此孤独地呢喃。
霹、霹、啪叽。
他强行压下试图像秒针一样在空间里烙下声响的亮粉红与翡翠绿裂痕。目前还撑得住。不用担心这玩意儿翻面。
不能像镜子那样。
天蓝色与柠檬黄。不过,熟悉色彩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明白吧。和粉红色与翡翠绿相较,也没有特别形成对比。
而且这也无所谓。
他所追求的,并非成对的「理解者」。以属性来说正好相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吻合的独特性,才表示个体趋近完整。
龙。
地底的支配者,也是财宝的守卫。虽是明确的恶魔,却也被当成家族或组织的象征,横跨善恶二元论的奇妙记号性。
洗手台一角有个陶瓷花瓶。花瓶侧面有蔷薇装饰──由于太过融入这个世界,如今就算是与结社或势力无关之处也见得到的记号、象征。
其中有几项目标,还包含了这种东西。
……他们基于伦理、规范、正义而采取行动。然而他们也明白,前人订立的善恶判断规则并非绝对正确。因此,如果觉得不足时,应当推翻一切法规与条约,修复正义的破绽。
似乎是这样。
「……」
(因为有人渴望,才会存在于此处,是吗?)
毫无意义。
对于在镜子前洗脸的燕尾服少年来说,两者不见得有直接关系。
「你总不会以为,它的真面目就只是能操纵彩色外壳而已吧,上条当麻。」
人的心,只靠自己不见得能够看清。即使是在魔法的领域也有人警告过,如果不按部就班努力地试着去理解它,就连顺着生命树涤清自己心灵的行为,也可能会失控而导致出乎意料的行动。
也不知少年晓不晓得这点。
无论如何,他静静地思索。
怀疑前提。如果觉得不足,就亲手修复正义的破绽。
人类与能力。
好啦,让我们将观测者的主观整个换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