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没过多久,往长野的三日两宿的旅行开始了。
校庆从今天、周六的上午开始,到明天周日结束。我们计划从周六开始投宿,周一回到东京。
我们的住宿地在东京二十三区外多摩区域,是个靠近神奈川的地方。也就是说,从这附近到长野最常规的走法,自不用说就是那个:
“Oh,这就是新干线啊!实在太厉害了!”
“这个设计倒是有些特殊啊……哦,就是这里了。香神,莉莉,你们坐进去。我和叶介坐靠走廊更好。”
铁路——新干线。
路线就是先走在来线到新宿,接着转山手线往上野去,在那里换乘长野新干线“浅间号”到长野站。
“好、好的,龙子姐。但、但是……真的这样就好吗?”
被姐姐催促着,红绪朝着靠窗的座位滑了过去,一边问道。
虽然说是朝着山那边去,但既不登山也不扎营,红绪的穿着自然也很是休闲。
上身是稍微有些长的白色短连衣裙。是那种侧腹缠着腰带的设计,所以腰线有些显眼。上面披着件浅绿色的开襟毛衣,脚上也踏着一双白色的凉鞋。装行李的软包很有女孩子味,圆圆的,带着深红色。
这搭配很有红绪味,散发出清秀感。
“你还真是固执啊。是我拜托你们同行的。由我出钱天经地义。”
“但、但是,新干线的车票和住宿费什么的,这笔钱可真不少……”
就是这样。
这次旅行,红绪的那笔花费全额由我家负担。红绪这次是被邀请一方,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虽然说我倒觉得她想太多。
你看姐姐她可是荷包鼓鼓的,说要请你了,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呗。多好。
“叶介,看上去很高兴呢!红绪也是一样!”
犹如向日葵一样亮丽的笑容灿烂盛开,邻座的莉莉看上去十分快乐地说道。膝上稳稳放着麻制的稍稍嫌大的提包。
——正是“夏天”的感觉。
莉莉的服装和红绪比起来,就更有一股活动的味道。水蓝色的吊带背心加牛仔短裤,脚踏黑色高帮运动鞋,给人一种朴素的感觉。特别是能同时衬托出她那柔美的脚部曲线和肉感,很吸引眼球。
而且,莉莉和往常一样特别活泼。
只是看到这个笑容,我最近的那些烦心事就好像轻松了不少,莉莉真是厉害啊。我打心底如此觉得。
“哇,动起来了!比、比电车快多了!”
正好,“浅间号”发车了。莉莉望着窗外的眼睁得大大的。
视线绕过莉莉向新干线的窗外看去——映在那里的天空蓝得澄澈,灿烂的太阳光对刚刚起床的眼睛来说,真的有点毒。
窗外的世界有如走马灯,“出现后消失”的过程循环反复。也许是因为在眺望此景的缘故,在这种无聊之中,内心深处浮现一缕不安。没错。接下来,我要——
“叶介。”
突然被喊到名字。
小吃一惊,我将头撇了回来。映入眼帘的是——翘着腿、悠然又宁静,带着三分笑容的姐姐。
姐姐的服装,简单说就是夏款连衣裙。
但是,设计上有些微妙的厚重,而且还是黑色的。连衣裙的那种特有的凉爽感半毫都看不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举了把阳伞来着。要穿哥特装的话,赶上夏天这个季节,不必说有着不努把力可不行的定则啊……
“你这张脸还真是黑得可以啊。”
“不,并、并没有……”
“无所谓了。”将手肘撑在扶手上,姐姐右手托着脸颊,说,“在想华凪的事情吧?”
“……是啊。”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意义,“姑且是。”
“果然。你就好好烦恼吧。也许有点不负责,不过我说什么那丫头都不会听。要怎么做全得看叶介自己。”
就在这时。
“那个,说起来,有件事情我想问问,可以吧?”
“怎么了?说说看?”
“是。那个……”
坐在斜对面的红绪声音小了几分。
“——之前欧米茄酱不是彻底讨厌叶介了吗?”
“……”
不知不觉咽了口唾沫。是那个时候的话题。红绪继续说:
“那时,神市先生慌慌张张地让我们全员回去了呢。结果,那之后事情还是不上不下的。实际上,我还是不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欧米茄酱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叶介是华凪的哥哥又有什么问题吗?”
——从那天起,我就再没到伦敦红茶馆露过面。
准确说,是那之后立刻就被领出了店面,还神市被告知“今天还请诸位就这么回去。还有,叶介君,我觉得你暂时别来这里的好。我家大小姐在华凪酱的问题上稍微有些开不得玩笑。”那之后,也就再没接触过欧米茄。
之后,姐姐也只和我说了一遍事情里里外外的问题……也就是说,证明了这次去长野一行人,当中有两位不知为何并不清楚自己去长野的理由。
简单说,完全不明所以的不止是红绪一人。
“Mmm!红绪说的就是我想问的!”
说到头,她们连华凪的面都没见过——莉莉也是如此。莉莉紧紧攥住手:
“这样下去,我就成了到长野白玩了!我也想帮上大家的忙!”
语调很是坚决。红绪也接过话来说:“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什么也不了解,没办法成为战斗力了!我和华凪酱最后一次碰面是三年前……不,说实在的,话都没好好说过就是——”
说到这里,红绪皱了皱眉头,
“啊……对了,”
表情蒙上了一片阴影。
“华凪酱一次都没回过东京呢。那个……我也想过,一直不联系这样好吗……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
有那么一瞬,互相望了望,我们姐弟二人沉默了下来。不过,立刻就:
“……车也跑起来了。时机不算差。”
姐姐一边眺望着窗外,一边小声说:“……稍稍吃点早饭吧。边吃边说。”
“啊,那可太棒了!”
“是啊。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
对姐姐这句话,红绪和莉莉积极响应着。
“话说回来,对东京来说,上野就是北方的门户一样的重要站点。因此,不少店铺都会贩售五湖四海的车站便当。本来呢,是应该根据目的地来吃当地的食品才对,不过说到底可没法旅行得那么频繁不是。”
直到坐上新干线之前,姐姐都在单独行动。真没想到她是去淘车站便当去了……该说是真不愧是姐姐呢还是啥呢。不过问题在于,姐姐她买回来的“便当的数量”。
“好吧,坐着火车吃车站便当也是件好事。但是啊,”
我苦着脸,低头看着在姐姐膝盖上铺开的简易车站便当铺子,说,
“……你这也太多了点吧?”
所以说这份量也足过头了吧——有着鲜明的“本地”色彩的车站便当垒在那里,我一边看着它们一边在心里强力吐槽。
姐姐买来的便当,从包装上看就觉得非常好吃。
稍稍举几个例子,有“富山鳟鱼寿司”“铁网烧仙台味噌酱牛舌便当”“高崎特产达摩便当”这些,哪怕我这个对车站便当不熟人都觉得很过瘾,算是必备的几式。
搞不好姐姐是故意挑的这么几件——姐姐给我准备的吃食,一直以来都很美味。
“多出来的我和叶介吃掉就行。”
姐姐理所当然一般说道。我抱着脑袋说:
“你又说这种话……不对,怎么连啤酒都买了!这青天白日的,你就准备灌了啊!?”
“因为是旅行,有什么不好的。对了,便当虽然可以敞开吃,但啤酒只有我一人份的。饮酒等过了二十再说吧。”
“这我当然知道!”
所以说,一开始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以为上等的美味而心醉。只是,姐姐让我吃的东西,说穿了就是太多。
还有——除食要务尽来着。
不管这些饭菜有多美味,一旦超过胃部的容量,这种美味就会反转成难吃。
“……怎么说呢,好奇怪。”
但是,我在那之外也稍稍感到了不可思议的部分。
“怎么了,叶介?这样直直看着我,我又会变得高兴起来了。”
乐呵呵的,带着幸福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直诉衷肠 。
高兴起来……喂,我说你啊!
最后,我对青梅竹马那犀利的吐槽都憋不出来,
“……这里不该是‘变得害羞起来’吗话说……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感觉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红绪问。
“是这样。平常的你,总是会率先做点什么来不是?就是这个。啊,话说前头,并不是让你‘做饭去’,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就是有些在意而已。说真的,就只是这样。”
——这种时候,干劲最旺的红绪并没有去准备什么食物。
这就是那细微的不协调感的源头。于是,
“哇啊……”
红绪直直地望着我,接着:
“我的行动规律完全被读懂了……真不愧是十七年的青梅竹马啊……”
还失了魂一般“啪啪”地拍着巴掌。
“那个啊,我也做了呢。毕竟麻烦你们出旅费什么的,多不好意思啊。虽然可能又会被说难吃,但叶介说过还是会吃掉,能这样对你撒撒娇也挺好的,最近也这么期待过。即便有多出来的部分,我要是吃掉,不也能解决一些问题吗,就像这样,我想。可是,”
红绪的话停了下来。
稍稍撇开目光,稍稍有些脸红:
“这个说起来真的很害臊——实际上,被父亲吃掉了。”
“你父亲……诶,为啥啊?”
出现了意外人物。
“我今天是打算做‘饭团’带过来的。在列车上也能方便地吃对吧。但是,做好以后稍微离开了一会儿,父亲就趁机全都吃掉了……”
“Oh,红绪的父亲是个好吃佬啊。”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想……父亲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我进出这个家……这、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不是还有龙子姐买的便当嘛!”
红绪看上去真的十分害羞,强行扭换了话题。
说真的,自白做好的便当被父亲吃掉,对女儿来说真是了不得的惩罚游戏。基本上,一年到头都笑呵呵的红绪,唯独谈到父亲的时候在苦笑。就是给人这样的印象。
不过,还要对此吐槽的话那就太不懂事了。对红绪到底准备带来怎样的饭团,我也确实在意得不行。真想问问。
“做了什么样的。”就是这个。
然而,对红绪做的饭如此津津有味好像也不是个事。
要说为什么,这简直就是——我成了那种对红绪做的菜饥渴万分的人一般。
不对。没这回事。理所当然的,我并不是喜欢难吃的饭菜。但是红绪努力做了,最终那丫头的菜变得好吃起来,这样的话我吃也无妨——
“喂喂喂……”
如此自问自答了一番,突然察觉到一个事实,并为此战栗。
——难道说,我对吃不到红绪做的菜,就这么感到了一种戒断的味道?
这实在是,太有些可怕了……
这简直就和到目前为止作为话题人物的香神先生一样了不是吗?
因为,说出了“吃了红绪做的菜感到治愈”这番话。无论本人有多幸福,绝对有哪里出了问题。已经突入这样的领域了。
“……要理解华凪的问题,有两个重点。一是华凪为什么故意选了长野而不是东京上学。”
细声细语的。
这里,姐姐掐了一个绝妙的时点,给话题掌起舵来。
“华凪她聪明伶俐,简直就不像是我们家的孩子一样。不过,山茶花女校是全国有名的升学学校,可都内也有偏差值差不多的学校。一般不会想着去山女那边,家长也不会同意。华凪去山茶花女校上学的理由啊——那是为了给二人拉开距离。”
“拉开距离……?”
“有什么不能一起生活的理由吗……”
红绪和莉莉浮现出不明白的表情。
大概是没法一下子理解的缘故。也是啊。兄妹之间有这样的顾虑,实在是很不一般。
些许的沉默。
对话停了下来,和车内乘客那不休止的谈话对比起来更是凸显。空调的凉风呼呼地吹,轻抚着脖颈。
姐姐开口了:
“你们想说的我是明白——说真的,实在很危险。让叶介和华凪继续这么住下去的话,叶介的人身会有危险。”
““…………””
二人的反应一瞬间慢了半拍。不过立刻就:
““诶?””
异口同声。惊愕齐出。
二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姐姐身上。我一脸苦逼偏过头去,姐姐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怎么想具体形容……但是,我家的小妹有些艮。怎样……不太理解也没关系。只不过,希望,你们明白。我已经没办法了。”(译:“艮(gěn)”在方言里面的含义是形容话语或性子“认真过头”。原文的“ガチ”算是俚语,从相扑用语“ガチコン”来。本意是“不耍小手段正面硬碰硬”。这个词多用来形容“认真”“较真”。姑且这么翻。)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
——华凪她,好像是来真的。
作为当事人的我用“好像”这种推定,主要是因为这种感情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现在一想,华凪的行为怪得有些露骨。或者说,我直到最近为止,都觉得妹妹就是会表露这种异常的爱情的非常识生物。
逼着大哥吃虫子做的菜,小学六年级了还每回一起泡澡,回过头来还睡在一张床上了——就是误解成这种可怕的生物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是。
——还有,最初知晓这样异常的my sister的真实,变得特别不得了的人也存在。
莉莉无法理解俚语的“艮”,偏着脑袋问“‘艮’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姑且放在一边……问题是红绪。
“…………”
陷入了沉默,而且不知为何,笑容就这么僵了。
一下子就理解了姐姐那句话的意思,红绪在听到的瞬间,完全凝固了,一毫米都没挪——不对!
看左手。
抓着扶手的左手,简直就像是把现在的她扔到雪原里了一般,瑟瑟发着抖。
糟了!动摇得无以复加!
“不过这也是过去的事了。忘了吧,这也是为了小妹好。我继续说了。”
姐姐一边在大白天大口大口灌着和车站便当一起买来的350毫升罐装惠比寿啤酒,一边稍稍露出了有些认真的表情。红绪则依然是结冰的状态。(译:惠比寿啤酒,札幌啤酒有限责任公司生产的一种高级啤酒,有一百二十年以上的历史。惠比寿这个地名就是源自这个啤酒的名称。)
“作为结果,赶在华凪选择升学中学的时候召开了家庭会议,在决定华凪要去参加山女的入学测验的时候她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可在入学以后那孩子的心境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说出来‘绝对不会和哥哥碰面’这样的话了,都。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这是华凪进入山女之后迎来第一次长期休假时的话了。那时候,我问老妈说“对了,华凪什么时候回来?”于是,老妈那时这么回答:
“华凪说她不想回来。”
这在冬夏两季的长期休假时每每发生,反反复复了六次。
从溺爱一下翻了个个儿,变成拒绝。这就是我们兄妹的现状。
理由无从所知。不过,“为何华凪不回东京来”这个疑问,对这次来说应该会成为非常重要的一个关键点。
只是,“华凪最喜欢我了”这个说明已经成为了历史……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是,就在最近,家母给我来了电话。说要是有时间的话,带着叶介一起去探望一下华凪。”
“京佳打来的吗?为什么呢?”
“——因为学习成绩。”
一口口吃着自己的“铁网烧仙台味噌酱牛舌便当”的姐姐如此回答嚼着三明治的莉莉。
“华凪的成绩最近跳水一样往下跌,就连下次的认定测验是否能及格都是个问题。而且如果不能获得奖学金的话,根据我们家的‘情况’,无法继续让华凪去山茶花上学。比水货私立医科大学还贵啊,那里的学费和住宿费什么的。”
华凪通过“特别奖学生”这一无需返还的奖学金制度在山茶花上学。
但是,山女可不是那种最开始拿着奖学金入学就能一直拿到毕业的那么天真的地方。需要每过一定时期接受测验,进行追加的认定。
当然,无法支付学费的话,自然就会中途退学。
“‘遗憾的是,我们家可不是富裕到那个地步的家庭’,就这么强烈地表达了出来。”
“……”
悲哉。
实在是饱含了人间悲苦的自白。虽然二人都有工作,这当世的,带着三个孩子、在都内有房的爱内家的财政处在非常危险的一线上,比点着火看的都明亮。借债什么的肯定还有。
“那个,莉莉,作为补足,我被老妈指名的理由,就是如果让姐姐一个人去的话,明显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我“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姐姐她,毫无疑问会以‘太松懈了’为理由,揍飞华凪。”
会不得了的不是别人,就是华凪本人。
顺带一提,从小时候开始就以缺心眼闻名的我们兄妹二人,每次出了事都会被作为长女的龙子老姐训斥,在威压之下长大。虽然说并没有大幅度矫正就是。
而且重要的是,作为纯野蛮人的姐姐的拳头,不光是作为弟弟的我,连作为小妹的华凪都要吃。当然,什么投技啊、刚拳和回旋踢啊、还有关节技什么的啊就只有作为男人的我要受。华凪作为女孩子,要耐的就是稍微轻一点的就是。
姐姐抱着双臂,带着五分不满说:
“虽然是在大小姐学校里面,华凪一直以来不都过得挺好么。结果上高中以后成绩哗哗往下掉,除了脑子里的弦没绷紧还能是怎么回事。好好给她来一记可是对那丫头好。”
您瞧,姐姐她已经满脑子都是要对华凪发动攻击的意思了。这位大姐到底是哪里的战斗民族出生啊。也难怪老妈要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老妈听说姐姐要去长野,就想着要我跟去而已。
话虽如此——华凪的成绩为什么会下滑?
一直以来在山茶花女子中学干得挺不错的华凪发生变化的理由。这才是这次旅行的要点——但是:
“红绪,你没事吧?”
斜对面的她现在已经是灵魂出窍的状态了。
“…………诶?”
“……不像是没事啊。”
“——才、才才才才才没那回事、没有!唔。没有……没有,我觉得……等会儿,没有什么来着……?”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呐、呐,叶介,不要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
“嗯,嗯。华凪酱她,那个,是艮系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不过——”
红绪她带着十二分的不安,问我,
“实际上叶介你——也是妹属性,什么的吗?”
“鬼才是!”
“真的?”
“太真了!”
看上去红绪这姑娘对“我是不是对华凪的好意有回应”这实在没法当玩笑看的部分非常在意。
原来如此——我可是能毫无顾忌吃掉妹妹的男人啊,这样?
愚蠢。再怎么说也没这样的。
因为这世上,血亲姐妹这样的不可能作为恋爱对象这般的存在,是我通过这十六年的人生经历得出的不可动摇的真实。
◇ ◇ ◇ ◇ ◇ ◇
从上野站到长野站花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将大件行李放到今明两天住宿的旅馆“白水”以后,乘上从长野站出发的专用旅游大巴(顺便,客车上就只有我们一行),摇摇晃晃了几十分钟,到达了目的地。
“看着就充满了有钱人的味道啊。”
“真厉害啊。”
“比我在英格兰读书的学校还要大呢。”
从客车上下来的我们三个,齐声发出了感慨的叹息。
山茶花女子学院,简直就是所谓“大规模型女子庭园”的特殊空间。地皮整个被红土色的高高砖墙围住。不过,也并不是像一般的监狱一样给人一种带着重压那么夸张。它缠绕着有如英国的公学一般华丽大方的明朗气氛。(译:公学(public school)虽然是这么称呼,但并不是“公立学校”的简称。它指的是可以公开招生的私立精英学校。)
“山女也有幼教设施,那个在东京的正当中,建在千代田区。从中学开始就到这里。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有可以容纳将近八百人的学生宿舍,好像。当然,还有最新锐的设备。就是这么大。”
“哈——”
“这里的学生禁止携带手机。可不是那种常有的空有形式的规定啊?哪怕是开通手机的通话服务都会被课以很重的惩罚。此外,电视和网线的使用也有限制。超富裕阶层的子女在中学六年间,除了长期休假以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谓不被俗世所污染。有着这样的强烈倾向,这就是山茶花女子学院。”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一边回应着姐姐的解说,一边抬头看着眼前发出异样存在感的巨大校门。
将少女之园和外部隔绝的那个唯一,是大约三米半高的铁栅门,下面带着小小的滚轮。好像是可以左右对开的那种类型。
走进学院的校门,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概是其他家庭的监护人一样的人物。
“看上去都是有钱人啊——啊!?呐,叶介,莉莉!那个人抱着的摩天使超可爱的!哇啊!那里还有卷毛狗!是比熊犬啊!呜啊啊啊啊……毛茸茸、圆滚滚的啊……可、可不可以拍照呢……”(译:摩天使(Maltese),即马尔济斯。白色长毛小型赏玩犬。比熊犬(Bichon Frisé),类似马尔济斯的小型犬,一般也是白色。)
“为什么,你特意对狗这么大反应啊……”
既是猫派也是犬派的红绪毫不看气氛,对有闲的太太们带着的高级犬兴奋得喳喳呼呼的。先放她一边不管——
“……果然很牛啊。”
实际上,基本都和红绪说的一样,都是些浑身上下散发出布尔乔亚味、出身很好的人。看上去像是大企业会长一样穿着和服的老人、大概是创业公司社长的充满活力的壮年男性、浑身都是名牌的阔太太等等。(译:布尔乔亚,即“bourgeois(资产阶级)”的音译。)
怎么说呢——对,虽然是句很没品的话……
充满了铜臭味。
“你们啊。真是骨子里都是庶民。”
姐姐哼笑了一声。
你这做姐姐的,对着同一个家里长大的弟弟说些什么呢……
“这就吃惊了的话后面可会没完没了啊。还有,进到里面以后连停机坪都有。据说最里面还有供私人飞机用的跑道。”
“天、天上……”
不自觉就仰起头来。
大晴天。很符合夏季,蓝得鲜艳的天空。飘着稀稀疏疏的带状白云,耳边则传来“知了知了”的蝉鸣。好吧,要是真有参加孩子的校庆还要开直升机来的家庭,那已经不是格调不同的等级了。虽然这确实是在山里面就是。
“话说,这里满满都是走错了地方的感觉,还真亏华凪能在这里过了三年啊……”
生活等级明显就差了太多。
出身高贵的来访者。名牌。带血统证明的狗。佣人。直升机。小客机。
它们表达的概念只有一个——
钱。
“…………唔。”
一个人轻叹一声,然后陷入沉默。还没走到学院里面呢,我心里就已经大大的不安了。
虽然母亲出版了书籍,还是能上电视的烹饪研究家,但父亲的薪水不算高,爱内家可是实打实的平民一家。所谓的中产阶级吧。
没事吗,这样。
在这个学校,我家妹妹那样的“The·庶民”可以好好地生活吗?
日常就拿着一捆钞票啪啪打脸的大小姐们,华凪能和她们好好相处吗?在这个状况下,要说那唯一的救赎,就是——
“……嗯?”
于是,我真的和那个救赎遭遇了。
校门设置了警卫室,还有一块比我还高的告示牌。上面用毛笔写着“第五十三回 山茶花女子学院文化节”。
当然,在入口处设置有接待。
“您是来访者吗?请在此出示入场券与身份证明书——”
看上去来访者要在这里出示身份证明。既然是文化节,进行这项作业的自然就是学生。可以看到好些个手臂上缠着有“文化节实行委员”字样臂章的女学生。
我看到进行这项作业的女学生的脸以后,惊诧了。
顺带一提,我吃惊的不仅是面相——因为那个学生,哪怕穿着校服也十分显眼,那胸部就是大到不可思议。
““咦——!?””
与进行流水作业检查着身份证明书以及学生名册的一位女学生对上了目光。
就在这一瞬,我和“她”一齐狼狈万分。还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的当然不只我一个。
“哎呀,欧米茄酱……?”
“是欧米茄啊!真是好巧啊!”
“是、是前辈们……!?”
齐肩的黑亮半长发,甜美的笑容与随意的敬语,还有无论男女,只要看到的人视线就挪不开的——爆乳。
其正体乃是纯英国风咖啡馆“伦敦红茶馆”的女子高中生店主兼女仆,也是日本第一制药公司“斋藤制药”的千金,斋藤欧米茄。
作为文化节的接待,是那个数周前用尽全力咒骂我并将我赶出店的那个她。
“哈……为、为什么大家会……!?还有,为什么这家伙也一起……!?”
欧米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
作为接待的她自然是穿着山茶花女子学校的校服。淡桃色的缎带与浅葱色的水手连衣裙。真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设计。
于是,就在此时。
“斋藤女士。是您的熟人吗?”
“斋藤女士的熟人还真是难得一见呢!虽然看上去氛围普通,难道是变装之类吗?是您哪里的亲戚?方便的话,可以为我们介绍一番吗?”
看我们似乎认识,实行委员的女生们开始打起招呼。
听到这句话,我和红绪还有莉莉不自觉地就互相看了看。
这身行头显得一般庶民,并不是代表我们天然就降了一级。
对这个我们倒是不怎么吃惊。
我们吃惊就吃惊在——还只是高一,欧米茄就被看上去比她大的女生们在后面加了个“女士”来称呼这个事实。
“——!”
有那么一瞬,欧米茄的眸子里闪过了踌躇。不过,这分困惑也就一刹那。欧米茄扬起嘴角,对女生们矜持地微笑道:
“是的。之前有幸相识。但是,请恕不佞独断……非常抱歉。若还有机会的话,敢请之后再向各位介绍。”
女生们对欧米茄这番话作出了“哎呀!斋藤女士,让您烦忧真是十分抱歉!”,还礼貌地低下了头。红绪则小声感叹着“欧米茄酱,是大小姐呢。果然。”莉莉则满脸的不可思议望着欧米茄(同时,欧米茄对莉莉那纯洁无垢的目光,回以客套的笑容,并撇开视线)。姐姐则轻轻叹气,耸耸肩膀。
“噗呼呼……你都说了些啥啊,欧米——”
好吧,非要我说的话…………欧米茄的态度实在是太让人喷饭。
还“敢请”呢!自称居然是“不佞”!(译:请恕小生能力有限。烦请诸位看官老爷自行脑补日式大小姐的谈吐。)
哎呦娘啊笑死我了。你是哪里的大小姐吗!?
…………啊,是了。还真是大小姐。天生的。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再怎么说和之前的形象比起来差距也太大了点。
“——哎呀呀,叶介先生。您说笑了。”
“我去——!?”
“咚”。
真的,我发誓我听到了这样的一声钝响。
“哇,怎、怎么了,叶介?”
看着突然发出谜之悲鸣的我,红绪睁圆了眼:“突然一下子发出怪声,这个……说实话,很傻哦?”
“没那回事!我擦,那家伙踢——!?”
用作登记的是会议室里看得到的那种长桌。
自然,桌面下可是有空间的。下面有些什么猫腻,旁边的人无从知晓。就是说——欧米茄即便是拿皮靴的鞋底,像是要剜掉肉一样去踢我的膝盖,除了当事人的我以外,没人看得见。
“…………哼哼。”
这乍看是无感情的反应。但是,我没看漏:欧米茄抿着嘴,露出一副拼死压抑住喜悦的表情。
欧米茄在她那绝对性的爆乳下面抱起臂来,悠然地问:
“您是怎么了,叶介先生?您即便是这么说,我也……嗯哼……呵呵呵。真不好意思。”
“你、你这——”
“啊,对了。有点事情忘记说。”
欧米茄呵呵一笑,“——来访者登记结束之后,能叨扰一会儿吗?有话想谈谈,刚刚想起来。”
发出了邀请。
在旁人眼里就是这样吧。女生们“呀”地发出了黄色的悲鸣。还有好奇的目光。像是在惊讶我和欧米茄的关系一般。
“…………”
但是,我的感想不一样。
坏事了。我和欧米茄的关系已经和几周前不一样了。对方作出了与一般形象迥异的反应,不是什么能哈哈一笑就过去的事情。
“嗖”地一下,背上感到一阵恶寒。
欧米茄在笑。但这笑容犹如冰河一般寒冷,目光里满满的都是狂躁的敌意。
邀请?你傻啊?这可不是什么带点桃色的行为。
是点场子。再加一句话作为补充——加上作为惯用句的“体育馆后见”都不稀奇。
离来访者登记处稍微拉开一段距离,有片放材料的空地。如果不是这里的学生,很容易就看漏。
除了我们以外别无他人,就是块很宽的地。
“爱内兄,”(译:说一句,这里不是什么很亲近的叫法,单纯是加个“さん”字。和前面的“XX様”区分,就不翻“先生”了。)
称呼变了。不是之前的“叶介前辈”,也不是刚才的“叶介先生”。姓氏后面跟个敬称,大概是对日本人来说最正式的称呼。
对连名都不想叫的人来说,是最低的妥协底线。然后,
“您刚才这是找架吵吗?”
——斋藤欧米茄出现了。
既没有礼貌过头的大小姐口吻,更没有花儿一样甜蜜的嗓音。
混入一丝随便的敬语——但这里面毫无疑问伴着愤怒。
“你这就太不讲理了。找架吵的到底是谁啊……就在刚才,出脚踢人的不就是你吗……”
“哈?在说什么呢,这不是因果报应吗?您不知道啊?您可是个混帐,被这么对待不是理所当然吗?啊啊,现在穿的这双鞋底太平了点,真可惜。要是平时穿的靴子的话肯定能更痛一些才是。”
欧米茄的回答,比挨了一脚、带着一分窝火三分无奈的我的回答更是好几倍的过激。(顺便,欧米茄在伦敦红茶馆穿的靴子,在脚跟那里带着五厘米长尖尖的跟。要是被那种东西踢到膝盖,毫无疑问会直接痛不欲生地摔倒。)
“……真是个可怕丫头。”
喉咙里自然而然地漏出了碎碎念。欧米茄带着几分嘲笑说:
“是吗?我觉得我刚才那几下还太轻了来着。真要是有必要的时候,爱内兄的意识可是一瞬间就会消失。”
“一瞬……你逗我……!”
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绕到背后,朝着脖子“咚”来一记手刀吗?还是说冲着肚子一发不得了的直拳直接KO?又或者是拿沾着氯仿的手帕?
不不不,又不是少女漫画里面被绑架的主人公。
“啊,真是的——我错了还不行吗!拂了你的面子!我会注意的。在学校那帮子面前要装乖。所谓大小姐模式一样的东西是吧?”
“真的,只是偶尔而已。啊,只是说话就开始火大了。来这里的只是前辈们和姐姐话,我还是会很高兴的。托您的福,我现在心情糟透了。在学校这边也留下了最坏的误解。之前明明一次都没来过,偏偏今年来……不带您这样的,真的……”
说到总是对我口吐恶言的人的话,本该是只有作为同班同学的花菱卡戎一个才是。不过她本人称“没有恶意”。
是因为我实在太废柴,没细想就骂开了。还得选用一堆堆残酷的话语。说真的,是否能让人接受还是很微妙。不过退一百步,也不是说不能理解。
不过,欧米茄的咒骂完全就是两码事。
她带着明确的敌意,以攻击我为目的,自主选用了过激的言辞。这一点如实地传达到了。
“——所以说,您来干啥了?别告诉我,真的是跑过来玩了啊?”
“说干啥……”
看不就知道了嘛——要是这么说了,别说是踢了,搞不好这次会直接扇耳光。她不是问“来参加文化节”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我会来文化节——就是要求我告诉她这个的理由。
“和华凪对话来了。我和她,作为兄妹。根据内容,也有可能将她带回东京去。我家也有本难念的经。”
所以就打乱顺序,单方面只说了目的。
……华凪的成绩一落千丈是理由。
……The·庶民的我家没办法支付山女的学费,要是奖学金测验不能及格,就要唱黑脸告诉她回东京。
将这两条综合一下——嗯,就和刚才的感觉差不多。
“是吗。”
就靠这一声,对话的应酬就到此为止。
在话与话之间,周围的蝉鸣雪崩一般嗡嗡的。
山女在长野的深山里,比起东京来说,蝉鸣声更加显得刺耳。明明气温是长野更低,反而更给人一种“夏天”感觉。有着独特的魔力。我是这么想。
接着。
“……”
朝着我的方向,欧米茄的右脚踏出了一步。
皮鞋的底与地面有着几厘米的间隙。低着头。冲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她无言地看着。然后:
“…………去你的。”
一脚踏了下来。
抬起的脚好似挥动铁锤一样快速,狠狠踩在地上。
“您这开的哪门子玩笑?宰了你啊,说真的。”
欧米茄抬起头来,眼神里好像噼啪闪着火花一般。
突然,欧米茄的左手直直伸了过来,一把攥住我衬衫的领口。
自然,作为她名字来历的手表——那一直戴在左腕很有些年头的机械表进入了视界。
那块表的表盘也好金属链也罢,都仔细保养过。
“您不明白吗?为什么那孩子三年间一次都没回过家?”
欧米茄质问道。
但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等我回答。
“是因为你在那个家里啊。那孩子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孤单一人在人影都看不到一个的宿舍里都是怎么过的,您好好想过哪怕一次吗?没有吧,反正。我太知道了。但是,为什么现在还……从四月开始,华子她原本好好的成绩也啪啪往下掉——”
在能通过喉咙感觉到对面呼出的气息的距离内,欧米茄带着一种拼命将强烈的感情压抑住的苦涩语调,对我如此说。
她那给人凛凛又泼辣印象的柳眉歪曲了。
明明气得发疯,但她的口气和那种将愤怒流于表象、龇牙咧嘴的大吼大叫正好相反。
为了能让对手听清楚,只是淡淡地、切实地控诉。
简直就像是将一直以来压制在肺腑里的东西,一口气全朝我吐露出来一般。
“……”
欧米茄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死死咬住嘴唇,攥着我衣领的左手也松了劲,移开了目光……不对。
目光在彷徨。
明明被诘问的是我,可她对话锋想要找个怎样的落脚点,想表达出什么并不是十分清晰。
自然地,轮到我开口了:
“……你已经无计可施了,对吧?”
“——!”
“噼啪”一下,欧米茄的肩膀颤抖了起来。她的左手已经完全松开了我的衬衫,向后退了一步。
“……爱内前辈的话,有什么办法帮那孩子吗?”
深色的眸子有些湿气。
带着几分困惑和哀愁。
“……咋说呢,”
有一半是冲动,我“嘎吱嘎吱”地挠起头发来。被夏日的阳光烤过的头发好好地将热度传到了手中。还会变得更热吧,我就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啊。”
“——哈?”
突然,欧米茄用那像是要咬死我一样的目光击穿了我。我冲她高高举起双手阻止她,说:
“慢着!听我说完啊呆子。我又不是超人,说不出什么能一下子让欧米茄接受的话来啊,我说。”
“您可真是够烂的。我是真想不通香神神前辈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又扯到红绪了……好吧,就这样吧。我说啊,实际上,你说的其实大部分都对得上号。我总是忽视了值得重视的人,事情真的糟糕了才磨磨蹭蹭地开始应对。所以说也没办法就在这里拍胸脯说‘我有办法’。还有啊,我都还没和华凪见面呢,说有办法什么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不过——”
唯独这个部分,我的话语里带着十分坚决。
“我会尽我所能。这点我向你保证。”
“……”
“还有,就我个人来看,华凪回东京去也挺好的。和测验的成绩没关系。”
虽然这次是被姐姐带着来的长野,这份考虑却是很久以前就产生了。
原本就是我家兄妹的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华凪这才去山茶花女校上学。但是,已经过了三年,现在的华凪似乎已经“讨厌”起我了。
也就是说。
“我要是被华凪讨厌了的话,还是希望找个和好的机会。她说到底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华凪要在这里上学的理由——过剩的爱情——消失了,这个状态反过来说是修复兄妹关系的机会。
我拿华凪没辙,但并不代表我讨厌她。
我要真是想疏远华凪的话,压根就不会吃她拿虫子做的猎奇菜了。和华凪一直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我对虫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话虽如此,妹妹就是可怕的、不得了的一种生物……我心里的这种想法还没发生改变。和当时一样。
——只是,如果,我说如果。
这样的我们兄妹二人,能恢复成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兄妹一样的关系的话,岂不美哉?
我就是这么想的。
“……”
稍稍犹豫了一下子,
“…………哈,是这样吗。”
欧米茄松了松肩膀。于是她那对太过巨大的双丘也跟着晃动起来。
我的皮肤感觉到紧绷的空气已经稍稍缓和了一点。
事实上,被她叫出来以后,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她那压倒性的胸部。欧米茄如是说:
“在生物实验室。高中部教学楼的三层尽头。华子应该就在那里。”
“……愿意、告诉我吗?”
“是的,”
欧米茄点点头,“既然是华子的哥哥,你就自己去找出来好了——虽然我想这么说,可那纯粹就是让人干着急,还是算了。和她见一面,然后赶紧被拒绝掉吧。我话说在前头,要是对那孩子乱来的话,我是真没法保证爱内兄你的人身安全。这点还请您好好记住。”
“…………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啊。是吗……不过,怎么说。不明白啊。”
微微冲她低了低头。
虽然台词本身没有太深刻的意义,欧米茄她眼很尖,好像多想了点。
“您怎么啦?很让人火大啊。别吞吞吐吐的,想说就说。烦死人了。”
“不,就是有些在意——你都为我家妹妹担心到这份上了不是?”
“因为是朋友。”
欧米茄立刻就回答。
用一点阴影都没有的双眼抬头望着我说。
“因为我是华子的朋友,所以会担心她。仅此而已。不能为朋友担心吗?”
“……不,一点也不。”
“那就请别问一些无聊的事情。”
既没有犹豫,脸也没有羞红。她就是这么想的 ,一丝羞赧都没有。我有点感动了。能将话说到这份上实在是很厉害。与此同时——
“我说,欧米茄。”
“请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那就斋藤?”
“我最开始不就说过吗,讨厌被别人叫姓氏。”
“…………”
真是个麻烦女人……
拉倒吧。说我该说的。
“——谢谢你。”
“……哈?”
“谢你愿意和华凪成为朋友。我觉得那丫头也一定会很高兴。”
我对华凪有了这么一位能打心底为她着想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不过我这么照直说了以后,
“……我、我可不想被您这么说!您明明就一点儿不了解华子!”
欧米茄突然一下子涨红了脸,开始冲我发火了。
还进一步气急败坏地:
“够了!和爱内兄已经无话可说了!”
“啊,喂!”
用至今为止最激烈最急切的口吻如此高声喊完,扭头就朝校门的方向——就是说,就这么擅自朝着来访者接待处走去。
◇ ◇ ◇ ◇ ◇ ◇
因为被欧米茄叫出去,我完全没办法和姐姐她们商量之后的行动。
“她们跑哪儿去了……”
沿着连结材料放置场与校舍的大道走回来,我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绝赞迷路中。
姐姐她们在哪里完全就搞不明白。平时肯定会立刻打电话。但这里是长野的深山。是电视电脑手提电话完全不通的电波闭路。
而且,被欧米茄这么一领,现在又返回入口的话实在是太那啥。
“啊,看到叶介了!喂!”
就在此时,一个听得非常习惯的声音在喊我。我感动得回过头去。“红、红绪!”
“太好了!能立刻碰上!”
凉鞋的鞋底在石板路上发出“空空空”的声响,我的儿时玩伴轻轻挥着手,朝我跑来。
然后碰头。微微有点喘,红绪翘起嘴角抬头看我,露出两分笑容。脖子上稍稍可见汗水。在我看来,这可是相当艳丽的水滴。
——嗯?等会儿,就红绪一人吗?
“哎,姐姐她们呢?”
“啊,二人已经进去了。大概已经玩得兴起了。”
“啥……”
我对莉莉享受文化节并没有一毫不满。但连龙子姐也这样,说实话,一万个无法接受。喂我说老姐!爱内家长女!你搞毛啊!?
“那个啊,龙子姐让我带话了,”
我的童年玩伴凭直觉大体看出了我想说的那些话,拿手指贴着嘴唇,像是要进行回想一般,
“‘华凪无论我怎么训斥也都是口服心不服,无论几次都会犯同样的错误,是个较真的傻孩子。虽然我左右不愿意,也只有叶介你说的话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会听。这次的旅行,华凪就完全交给叶介负责,我主要协助莉莉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她是这么说。”
“…………”
“顺便,邀请我来旅行,好像是作为叶介的守护角色来着。”
“这、这算啥啊!”
“留叶介一人会非常不安,很多地方都会偷懒吧。我在的话,不管怎样都能让叶介努力的,叫我尽所能帮助你什么的。”
“见鬼……”
红绪扬嘴微笑着说,高兴得有些莫名。
看样子,姐姐敏锐地读懂了我绝妙的男儿心,让红绪来盯梢了。好一个谋士!
“所以说呢,我们为了华凪酱就竭尽所能吧。虽然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是支持华凪回东京的。虽然我是独女,但既然有家人的话,在一起生活的话更好。而且,并不是说再也不能和欧米茄酱见面了。因为啊,欧米茄酱现在还会每周到东京的店里面去。干脆让华凪酱也去当女仆好了。”
红绪的主张很单纯,恐怕是最能到达“幸福结局”的平和的回答。
要是没有那些乱如麻的玩意,也不是不存在像这种最终型一样,没有任何一人悲伤的结果。不过啊,事情真能这么顺利么……
“……真能这样就好了。好吧,总之先去见华凪一面吧。欧米茄告诉了我场所。对了,你有这里的地图吗?”
“嗯,给你看。稍等一下。那个,有了。我们要去哪里?”
“嗯。好像是高中部教学楼的生物实验室来着。”
“生物实验室?嗯……在哪里呢……”
我们一起看了看红绪展开的地图,确认了目的地,开始朝那里迈开步子。
…………何等奇妙的文化节。
一边和红绪肩并肩走在校园里,我如此想到。
说白了,文化节什么的,一般来说肯定不会有趣。
要说的话,这是个“人工节日”。还是那种完完全全的外行从企划开始做出来的。
因此,对我这样怠惰的学生来说,别说是盼望文化节了,能断言这是个纯粹的麻烦事……还不如说,连怀抱诸如无法享受乐趣的劣等感,以及现充爆炸吧之类的都没工夫去想。
——普通的话,不单纯就是劳体劳心么?
去年我们学校文化节的时候,全工程的一半都没消化掉,我就已经完全厌烦了。仅仅是呆在“扫除”这一概念完全消失了的硬式网球部的脏屋子里,整天参加“木木津高中一年级男子麻将大会”而已。
但说到山茶花女校……
“……好像闪闪发光一般啊,这里的文化节。和我们那块不同。”
我咬着牙,对红绪说。
“啊,我也是这么想。像是把钱挂了起来一样。”
“可不止是钱的问题。这完全就是干劲不同了。”
“确实。有点那个啊。在活动室或者空教室里面摸鱼的同学……不,虽然我去年也就是在活动室里晃来晃去吃零食就是。但是,这种闲散感完全都看不到啊。在我们学校简直无法想象呢。”
——山女的文化节,一言以蔽之就是充满精力。
我们现在正好就在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教学楼正中间。
看得最多的,是穿着浅葱色校服的女学生们为像是来观览的双亲介绍自己的朋友的场景。说起来,双亲一齐到场参加孩子的校庆这一点,在我眼里已经是很奇怪的感觉了。
既然是离开父母生活,会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但是,至少我绝不会向来参加校庆的家里人介绍我的相识,不如说绝对不会让他们碰面,要是碰上了肯定要羞煞我也。我打心底求别来这套。
“怎么说呢,好像大都是特别兴奋啊。”
“嗯。气氛真好啊。”
我越来越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淳朴惹人怜爱的少女们,带着微笑来来去去的身姿。
在长野的深山中,从俗世那里满溢而出的有害物质处隔离开来,为了将实打实的大小姐培育成才的秘密花园——这就是山茶花女子学院这所学校。虽然臆测是个生活不自由又憋屈的地方,但看起来并非如此。
“……嗯。满脑子都是华凪的事情,完全没有空去想好好玩一玩。不过还真想在这里的校庆逛上一圈。”
“好像有不少的节目。那个,吹奏乐……不,是管弦乐部的演奏会,还有演剧部的音乐剧。其他还有书法、茶道、美术、百人一首、花道之类,在全国都有名。唔,意外啊。还有漫研。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会读漫画啊。哇,还有cosplay体验咖啡店。哎,动画系在这所学校也没问题吗?”(译:推测这里的“百人一首”是在代指歌留多。)
一边乐呵呵地笑着,红绪将手里的校内介绍小册子卷了起来。虽然没有去店里买点什么或者逛一逛的闲暇,仅仅是在充满了活气的校园内漫步,红绪就已经很高兴了。
“这个,就是在这一带吧?”
我们到达了作为目的地的“高中部教学楼三楼最深处”。要是这边就是欧米茄所说的地方就好了……?
“……完全没有人气啊。”
“……就是啊。”
我和红绪嘴边漏出苦笑。
怪了。与满溢出活泼气氛的其他地方不同,堆积着理科实验室的这块地方充满了奇妙的空气。顺带的,文化节地图上,因为这一带的教室完全没有用作店面或展示,还非常仔细地标注了“※监护人禁止入内”。
“无关人员进入禁止入内的地方,不会惹人生气吗……”
基本上与打破规则无缘的红绪皱起眉头来,有点害怕地说。我为了鼓励心有畏惧的她,稍稍在话语里加入一丝气势,说:
“……好吧,不会有事吧,只要不暴露出去。总有办法的。”
“哎,哎!?”红绪的表情变得更不安了,“叶介……说些更能让人安心的话啊。这不是让人更担心了吗?”
“就算你这么说……好吧,毕竟我们不算是外人,倒也不会真的铆着你训斥就是……特别是红绪。这里对男性比较严格,我的话倒是不知道会如何。不过关键在于‘不暴露’。”
“真是的……就是因为叶介会更不好办我才这么说的——”
红绪一脸的无奈,微微斥责我。
“哎呀呀?”
她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接着,在除掉从外面传来的虫叫声以外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的走廊上,红绪吸了一口气。她有些感到不可思议,稍稍歪了歪脑袋。
“——好香的味道啊。”
“哈?”
香味?
“啊……香味啊。我一点儿都没闻到。错觉么?”
“没有,”红绪缓缓摇起头,“能闻得到。我能闻到一些有印象却又想不太起来的。不过,真的非常好闻。”
红绪指着传来味道的方向。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心中的疑问更加膨胀了起来。你看,那里可是……
“不就是生物实验室吗?”
“对对,”红绪点头说,“生物实验室里面。”
“不,这不奇怪吗?这里又没有开店。难道不是错认成对面了吗?好像这层有教室在卖酱汁炒面和饺子条。”
“不是啊。叶介你靠近点就会明白了。”
“啊,喂!别拽胳膊!”
一边说着,直到刚才为止还抗拒着外人禁止进入区域的红绪牵起我的手,朝前一步步走了起来。
我对红绪在食物以外上表现出意外的积极性感到有些心焦,然后:
“……还真有啊。”
“对吧?”
既然事实摆在这里,也不得不承认了。
确实闻得到味道。走到生物实验室前面,就能很清楚地闻到里面传来不可思议的香味。这个是,那啥……
“果实吗?”
乍一闻,觉得大概是坚果类加热时会散发出的特有的香味。
香入肺腑,让人特别有食欲。可能是花生,也可能是腰果,或者是杏仁。仅凭味道无法完全推定。
然而,既然搞清楚了原因,疑惑这下就更深了。
——为何在生物实验室的里面会飘来这样的味道?
“……总、总之是不进去就不知道啊。”
“是、是啊。”
将手放在滑动门上,我深深吐了口气。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从最后一次见华凪到现在,已经是过去三年又几个月的再会了。并不是什么很短的时间。肯定有很多变化。
华凪也是。我也是。
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也不否定有逃跑的想法。
我不觉得自己的行动配得上华凪的哥哥这个称呼,华凪会怎么看我也是——不觉得会有什么好评价。
但是,至少是觉得不能一直都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不得不好好去面对。我,还有我的妹妹。
“……!”
轻轻敲着门上的小窗。没有回应。从小窗可以窥视的范围也看不到人影。死死咬住牙关,我慢慢拉开了门。
那里确实有一个女孩子。
进入教室以后,我们首先受到了各种各样生物设备的欢迎。可以说作为生物实验室的定式的人体模型就挨着前方黑板,确实满满都是骸骨味。对面的窗台则摆着一件非常美丽的aquarium(观赏鱼用水槽)。
加上入口左手边的柜子里摆满的无数昆虫标本有着压倒的存在感。从蝶类到独角仙这样一眼都能分别的,到那些看没看过听都没听过有着异样外表的虫,各种各样的都在那里。
但是,让我的视线无法动弹的不是别的。
是她。
“…………?”
她坐在生物实验室特有的水龙头和燃气阀一体化的多功能桌边。晚了一步察觉到有来访者,她一下抬起头来。
眼眸。
有些呆呆的——不知道看那里才好,就是带着这样不可思议的独特目光的视线,朝这里扫来。然后:
冲突。
““啊!””
声音重叠了。但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声惊呼,用来判断眼前的少女是谁已经足够过头了。
像是直接对听到这个声音的人的心灵直接对话一般,实在是太过鲜明的声音。
在那里的,自不用说……
“是……华凪吗?”
我妹妹——爱内华凪。华凪的外表和三年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之所以这么说,最大的理由果然还是发型。正面看去,仅仅是右边的刘海像是长到了脸上一样长,将右眼完全盖住了。而左边的头发扎了起来,用黑色缎带挽成侧马尾。
皮肤白得透明——不,不如说是苍白。说真的,谈不上是健康。
连这点都和三年前一样。我的嘴角像是稍稍松了一点点的绷紧的橡皮筋一样,自然地浮出一丝既像微笑也像苦笑的奇怪的笑容。
同时,看到这样的一副光景,我也稍稍有点安心了。
如果华凪是一副我完全难以想象的样子(比如虽然最近不怎么见得到的金发黑皮飞女之类),我看到以后立刻就“哇”出来的话,说真的好吓人。
所以说,有点安心了。即使在大小姐学校生活了三年,至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变——
“……嗯?”
特别的变化。
——真的吗?
……有种奇妙的不协调。不是那个吗?不然,刚才我突然一下子感觉到的是什么?奇怪。奇哉怪也。
当然,已经过去三年了,华凪不可能和最后一面的时候完全一样。她成长了。
声音是一样。发型?没变。侧马尾好像是长了一点。面庞?真不能说完全一样,但至少符合从十二岁长到十五岁的变化。老老实实的,带着几分不自信的两只大眼睛,以及那个战战兢兢抬头看人的习惯都一样。也就是说,剩下的……
“G、gge、哥哥……?”
华凪的声音颤抖着,半张着嘴站了起来。然后,看到站在我旁边的那个人以后,华凪的眼睛张得更大更大了。
“…………红绪、酱……怎么、会……”
华凪完全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状态。
我是真没见过比这更适合“飘飘忽忽”这个词的场景了。华凪就是惊呆到这种地步,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丢了魂一样。
“诶——”
就在那个瞬间。
看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华凪,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我也察觉到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疑惑在这里转为了确信。
不协调感不是我的错觉。
“……这也行。”
十五岁的华凪的声音、发型还有面庞都没有超乎我的想象。那么奇怪感觉的真相,自然就该往体型方面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和某个女仆一样,我妹妹在三年间将那实在太有魅力的胸围安置在了身上(取字面意)。非要说的话,华凪的那个成长实在是非常普通。不小也不大。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华凪,我不太清楚,这个时候我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不过总之,”
怎么说呢,大概可以归为“感慨颇深” 。搞不好长久没见以后,要抬头看我的姐姐就是我现在的这种感觉吧。真是的话,我们姐弟二人还真是有着妙不可言的共感。
我说了下去,
“还真是好好长大了啊,你。”
四年前比一百四十五(姐姐现在)还要矮——已经是搞不好比一百七十五(我的身高)还要高。我对着个子长高到这份上的华凪说。
已经轻松突破一百七了。搞不好就是一百七十五左右了——我可没想到妹妹会这么大块头。
等会儿,这下子。
——我和华凪,到底谁更高?
“……啊,”
但是,那个看起来,
“唔、呃、被哥、哥哥你……看、看到、偶这样了……”
实在是绝对不能说出口。
华凪的眸子里哗啦啦地涌出泪水。她擦都没去擦那些泪滴。仅仅呆然地是和我互相看着对方,瑟瑟发抖。右眼流出的泪水,沿着盖住半边脸庞的头发,摔了下来。
滑落到生物实验室的地面上,接着弹起。
“——!!”
华凪用脚踩弹簧一般的速度跑了出去。
“华、华凪!?”
“呜啊!”
从我们身旁跑过,华凪飞出了生物实验室。
那势头实在是很不得了。她心思全放在了逃跑上,连和在我后方的红绪撞了个满怀都顾不上。
“喂,华凪!要去哪儿啊,你——”
因为华凪突然逃跑了,我心中酝酿出的严肃的情绪就这么一下子消失了。
我立刻决定追上去。
然而——
“真快啊,我去……”
跑到走廊上去,华凪却已经不在那儿了。看样子是已经突破了特别教室区域,下楼去了。
原本这块地皮都大得可以。这下子……可真没招了。
我再次将目光转回生物实验室。于是之前没入我眼的东西就这么自然而然进入了视界——然后,我看到了。
吓死爹的那个东西。
“哎哎哎哎哟娘啊啊啊啊啊!?”
华凪坐过的桌上,放着酒精灯和三脚架,上面摆着小型的平底锅。旁边是小瓶装的橄榄油。华凪好像是在调理什么。之前我们闻到的香味,大概就是这个了。
“叶介,再怎么说也嚷得太大声了。实在太夸张。”
“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因为华凪的缘故,对这系列的完全没有免疫力啊!红绪快住手别靠过去!被、被袭击的话你要怎么办!?”
“没事的。都炸得焦脆脆的了。死透了啊。但是,叶介你是真的很讨厌这个啊……我的青梅竹马真是的。嗯。”
和发出了悲鸣、甚至都想和华凪一样从生物实验室里面逃出去的我形成对比,红绪带着一丝奇妙的快乐。所以我才头痛。用一种“拿你没办法啊”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徐徐朝着酒精灯那里凑过去。一边朝平底锅里看去,一边用一种很是感动的样子说:
“咦……吃了一惊呢。要是好好油炸的话,也能发出这样美妙的香味啊。所以吃起来一定也很不错吧。你怎么看,叶介?”
“少、少少少少少说蠢话!这鬼玩意能、能吃!?”
“真没意气啊。但是,这也是大发现呢。你看,”
说到这里,红绪沉默了下来,就这么凝视着窗外。
生物实验室窗户的外面,是清爽的夏日风景。离校舍稍远挺拔于彼的巨大树木,翠绿茂盛的枝叶,垂于枝间的夏日阳光,仅从几线可窥的蓝天。接着,
“蝉被油炸以后会发出坚果的香味啊。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呢。”
好似奔流而下的瀑布一样停不下来充满了耳朵的——蝉叫声。
像是输给了好奇心一样想瞟一眼网上的猎奇图片时那样,我小心又小心地确认了一下平底锅里面,死死将惨叫给憋了回去。
“哎呀娘……!”
淡黄绿色液体(橄榄油)中,飘着无数炸好的蝉。
真的,是蝉。
复眼。密密麻麻长着毛的粗腿。散发出满满的节肢动物味、臭显摆一样的外皮。还有——两对透明的薄翅被摘掉以后,那和成人男性的拇指一般粗细肥厚的胴体。
大蝉小蝉落油锅。差点都将小平底锅给填满一般的——油炸知了。
然后,我想起来了。
……这么一想,华凪她还一次都没给我吃过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