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了个梦。
梦到那一天。
重要的存在,被另一个重要的存在夺走的,那个夏天里的某日。
在我怀中逐渐失去温度。
一个生命就此凋零。
她,对我说。
「哥哥……你没……受伤吧……?」
我在梦中点头。
告诉她,多亏了有你。
「太好了……」
说着,她——我的妹妹,闭上了眼睛。
「——啊、呼……!呼……呼……呼……」
睁开眼,胸部随激烈呼吸上下起伏。
一起身就发现背后因冷汗而湿透。
幸好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似乎没有把茱莉吵醒。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手覆在脸上。
(今天也是啊……)
没错,今天也是。
最近,每天都作一样的梦。
理由我很清楚。
明天——就正确时刻来说,已经是今天了。
今天,就是音羽的……忌日。
咻!
「——唔唔!」
掠过耳边的子弹,让我回过神来,抬起头。
视线前方——从相隔超过十五公尺的地方,莉莉丝手上的枪口正对着我。
「喂,透流。已经开始了喔,你在发什么呆。」
「咦?啊……」
今天最后的训练,就是一对一的「焰牙模拟战」。
我的对手决定为莉莉丝,却因为发呆的关系,没听见开始的信号声。
之所以会发呆,是因为想起音羽。
打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满两年了。在这个日子里,只要一有时间,我便满脑子都是音羽的事。
然而这毕竟是我个人的事,不能因为这样而给什么都不知情的莉莉丝添麻烦。
「透流,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请你只思考我的事好吗?否则的话——」
咻!枪弹再次掠过耳际。
「下次就直接打中你了喔。」
「抱歉,是我不该发呆。我现在就……」
用力深呼吸,我调整好心情。
「如莉莉丝所愿,只思考你的事!」
把注意力放在莉莉丝身上,踏出一步,走上模拟战的舞台。
(感觉比目测的更狭窄啊……)
今天「焰牙模拟战」的对战舞台,是架在泳池,宽度不到两公尺的桥。
虽然和吊桥不一样,这是一座有桥墩固定在地上的拱桥,但左右两侧却没有绳索或栏杆。
相当于在细长的板子上打斗,理所当然的,落下的人即告败北。
假设实际上的战斗也可能在这种场地发生,这样的场地布置确实是模拟战该具备的特性。
在这种地方战斗,动作自然不可能和在平地上一样。然而,就今天的状况而言,莉莉丝的先天条件却比我更为不利。
金黄少女的「来福枪」以远距离的狙击攻击来说,称得上是最强的焰牙。
然而,由于桥身宽度狭窄,左右两侧几乎没有其他立足点,使得来福枪受到限制,只能采正面攻击。既然对方的射击范围受到限制,和她对峙的我应付起来将会轻松许多。
我蹲低身子,一方面用「楯」挡下枪弹,一方面逐步缩短距离。
莉莉丝放弃每一发子弹的准确度,采取乱枪盲射的做法来防杜我的接近。然而,虽然这样多少会使我受点伤,只要她无法施展致命一击,也就阻止不了我前进。
「有一套!」
看到我已接近到伸手可及的位置,金黄少女不吝发出赞赏。
赞赏的代价,就是如鞭子一般流畅的踢腿攻击。
啪!啪!从低处到高处,伸长的腿毫不停歇,接二连三对我发出攻击。
不过,即使吃了低处扫过来的一腿,高处的飞踢却被我挡下,同时,我更向前踏出一步,击出一拳。
瞄准的虽不是脸,但因为戴了防具手套,挥拳的拳势也毫无犹豫。
莉莉丝先以「来福枪」抵挡我的拳头,再迅速举起枪托朝我下巴展开反击。尽管被我稍稍偏过头躲开,枪托只擦过我的脸颊,莉莉丝依然持续进攻。顺着高举枪托的姿势,灵巧地重新握好枪把,往后退的同时扣下扳机。
我用「楯」承受了两发枪弹,再次纵身向前,缩短瞬间被拉开的距离——
「吃我一招,雷鸣之疾吼!」
面对我打出的高速快拳,莉莉丝虽举起「来福枪」防御,还是被我击中了好几拳。
我趁胜追击,朝脚步踉跄的莉莉丝伸腿一踢——可是,她在仓促之间飞身跳跃,朝支撑拱桥的柱子一蹬,采取三角跳跃的要领越过我头顶,回避了这一踢。
「讨厌啦,透流就是这么激烈。」
在桥中央附近落地,莉莉丝边喘气边笑着说。
「毕竟在这里战斗等于我占上风,说什么也不能输你吧,来,继续!」
「啊唔~你太猴急了吧,讨厌啦!」
不让莉莉丝有喘息的机会,我向前扑上去。
彼此出拳、扫腿,有时发射子弹,持续着一进一退的攻防。
(距离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就这点来说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
拜「来福枪」这个「焰牙」所赐,再远的距离对莉莉丝而言也不是问题。
正因如此,我必须随时和她保持极近距离才行。
不过——这让我很兴奋。
因为莉莉丝很强。
这是一种和强者对战的单纯愉快。
「呼……嗯唔、啊、嗯……呼……好棒、好厉害,你好棒……透流!」
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的莉莉丝,呼吸也开始紊乱。
额上浮现的汗水,随着彼此的每一个动作飞溅出去。
「太棒了,透流眼中只有我,心里只想着我的事的这段时光,真的是太美好了……!」
「因为,也没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了吧!」
我一边防御莉莉丝的踢腿攻击,一边大喊。
「……明明击中好几发,没想到透流这么耐操!」
「我最自豪的就是体力啦,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倒下的!」
「讨厌啦,透流这个色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莉莉丝举起「来福枪」一个横劈。我在用「楯」挡下的同时往前使出一个勾拳,莉莉丝再次蹬着柱子用三角跳的方式回避,拉开距离。
不过,这动作早已在我预料之中。
看准她朝柱子一蹬的瞬间,我飞身抢进她的正后方——也就是她的落地点。
察觉我意图的莉莉丝,举起「来福枪」对着身后发射,但这一击也被我的「楯」挡下——
抓住她落地瞬间露出的破绽,趁机施展雷鸣之疾吼。
命中了几拳,其中一拳迫使「来福枪」从那纤细的指尖掉落。
我立刻将还在地面喀啦喀啦滑动的枪一脚踢出去,来福枪掉进十公尺下的游泳池。
「这么一来,就是我的胜利了。」
毕竟莉莉丝的战斗方式,是以「来福枪」为中心组织起来的。
就连近身格斗都以枪身做为防御时的核心的她,在失去了「来福枪」的现在,莉莉丝是注定落败了——本该是这样的。
「哎呀,你认为我是会这么干脆认输的对手吗?透流?」
金黄少女似乎还不放弃,肩膀还在上下起伏地喘着气,嘴边却浮起一朵笑容。
「我还没输呢。」
「唷,在这个状况之下你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呵呵,当然是秘密绝招啊。」
说着,莉莉丝捻起裙角——
沙沙……慢慢往上掀起。
「你干嘛!」
「出现破绽啰,透流!」
秘密绝招——
简单来说就是用美人计让我心神不宁,趁着这致命破绽产生的瞬间……
刷!砰!随着惊人的声响,我从脚下被绊倒。
背部朝下摔倒,就这么顺势飞出去,往桥下掉。
「呜哇……!」
伸长的指尖正好构到桥缘。
结果,虽然勉强避免了被打下桥的下场,但我整个人也吊在半空中,情势完全逆转。
「啊哈哈哈哈!竟然上了美人计的当,好逊——!」
看到我这副模样,兔耳班导站在泳池边捧腹大笑。
正当我对大笑不已的班导咬牙切齿时,头上传来与我对战少女的声音。
「这么一来,就是我的胜利了吧。」
「唔……现、现在的不——哇哇……!」
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裙子内侧……白色附有蕾丝花边的倒三角形。
反射地用手捂着脸,才发现自己双手放开了攀着的桥缘。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溅起高高的水柱,我掉进泳池中。
我从池边爬出来不久,莉莉丝也下了桥,来到身边冲着我笑。
「啊哈哈,你全身都湿了,透流。」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哎呀,是露出破绽的透流自己不好吧。来,毛巾给你。」
「被你使出那种手段,我怎么可能不心慌意乱……」
金黄少女将从管家手上接过的毛巾直接递给我。
那是人家准备给小姐用的!瞪着我的莎拉眼神传递出这个讯息,我当作没看见,心怀感激地接下毛巾。
往湿淋淋的头上一擦,一股轻柔舒服的香味便飘进鼻腔。
「上当的人说这种话虽然很没用,但你的秘密绝招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没问题啦,反正你还差一点才看到嘛。」
「要是真的被我看到了怎么办……」
「没关系啦,如果是透流的话,让你看也无所谓啊。」
原来如此,这样就没关系啊。
(不对不对不对,大有关系吧。)
「总、总而言之,禁止使用那种秘密绝招啦!」
「我会考虑看看。比起这个——」
原本开朗的表情从脸上消失,不知是否错觉,似乎露出了责怪我的神情。
「一开始的时候,你在发什么呆?」
「啊……昨、昨天晚上睡眠不足嘛。」
「……呼。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办法,但是这样不专心是会受重伤的喔。」
「你说得对,我会小心。」
不过—结果是在那之后,我有好几次又想起那天的事,每次都因此陷入心不在焉的状态,给旁人添了不少麻烦。
「呼……」
明明离平时就寝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我却累得大声叹气。
除了训练造成的疲倦之外,毫无疑问地,还有精神上的疲惫。
(今天,好累啊……)
身体累就算了,比这更严重的,是压在胸口的沉重。
所谓忧郁,指的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看到这样的我,令银色少女表情跟着黯淡起来。
「你没事吧,透流?」
「……抱歉,让你担心了。今天身体状况好像不大好。」
「虽然有点早,不如今天就上床睡觉了吧?」
我一苦笑着道歉,茱莉就这么提议。
「也对,那就这么办吧。」
再让她担心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就乖乖点头同意早点休息。
关灯闭上眼睛,疲劳一口气袭来,我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了,可是——
今夜,我又梦见那天的事了。
热气灼烧肌肤,晃动的火光反射在雪白的刀刃上。
(住手……快给我住手……!)
明明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仿佛在嘲笑这样的我,那家伙举起刀。
嘴里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浮现笑容——
白刃向下一挥。
其实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我却清楚看见刀刃像慢动作般缓缓落下的轨迹。简直就像想折磨我更久一点。
我伸出手。
即使内心清楚,我绝对触摸不到,也一定来不及。
「音羽——!」
我呐喊着跳起来。
急促的呼吸令肩膀剧烈起伏,汗水沿着脸颊滑落。
连手心里都汗湿了。
我紧握着拳头,该找他算帐的对手却不在这里。
(可恶……混帐……!为什么我……!)
把拳头抵在额上,在朦胧的视野中,心仿佛要被悔恨撕裂。
「你没事吧……透流?」
黑暗中,从上铺传来银铃般的清澈声音。
「抱歉,吵醒你了吗……」
「没有,请别在意。」
只听得床铺发出一阵嘎嘎声,茱莉从上层床跳到地板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最近,你每天晚上都梦呓……」
「……既然你知道,就表示每天晚上都被我吵醒吧。抱歉,茱莉。」
茱莉又说了一次不用介意,即使如此我仍满心歉意。
一边摇头,茱莉一边在我床边坐下,静静等待我往下说。
「我又作那个梦了……」
「……透流重要的人被夺去生命时的事,是吗?」
「是啊……」
点头说着,我垂落视线。
一阵沉默之后,好不容易才抬起头,尽可能挤出笑容。
「再回去睡吧。大半夜的把你吵醒,真的很抱——」
这句话没能说到最后。
因为茱莉她,突然抱住了我。
而且,还是将我的头搂在怀中那种抱法。
「茱、茱莉?」
脸被压在只有些微但仍柔软的隆起上,使我慌了手脚。
「别动,请你冷静。」
「不、不,可是——」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被这么一说,我也只好闭上嘴。
——话说回来,心脏却是鼓动得愈来愈大声。
「……听得见,心脏的声音吗?」
「咦?啊……」
被她唐突的行动打乱思绪,惊吓之余我完全没注意到……
怦怦、怦怦、怦怦——
集中注意力,耳边响起茱莉心脏节奏规律的心跳声。
「啊、喔喔,听到了……」
「那么,请就这样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之后,我自己的心跳声逐渐远去。
怦怦、怦怦、怦怦——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
静谧世界里,这唯一能用来计算时间的声音令人感觉好舒适。那舒适的感觉,让因恶梦而焦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久,茱莉依然拥抱着我——这么说:
「我喜欢……」
「咦……?喜欢?什么……?」
「我喜欢妈妈这样抱着我。」
「这样啊……」
突兀地开口说什么喜欢,还以为她想说什么呢,原来是指这样的行为。
「……因为我每次想起爸爸都会哭,那种时候,妈妈经常像这样抱着我。好温暖,好舒服,能让我感觉好平静……」
「所以也对我这么做?」
「对……透流。我虽然是你的『绊双刃』,却无法分担你内心的伤。可是即使如此,希望你难过时告诉我,请依赖我吧。至少我能像这样抱着透流,所以——」
银色少女静静诉说。
「难过的时候,不笑也没关系的……」
「茱莉……」
感受到抱着我的少女那份温暖又温柔的心意,我好高兴。
接收着茱莉这样的心意,我想把自己的事告诉她。
「你愿意——听我说一些话吗?」
「好——」
银色少女轻轻点头,答应我的要求。
茱莉放开我的头,乖巧地端坐在床上。
凝视着眼前的银色少女,先做一次深呼吸……
于是我开始述说。
「……今天是她的忌日,喔不,已经是昨天了。昨天,是两年前妹妹音羽死去的日子——」
眼神从茱莉身上转移,盯着自己的拳头,我接着说出下面的话。
「是她被杀害的日子……」
眼角余光瞥见茱莉的身子出现紧绷的反应,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透流重要的人,原来是令妹吗?」
「对……」
那既是确认,也是询问,于是我点点头。
就这样隔了一段沉默之后,我慢慢说起从前的事。
直到两年前,我都在某道场学习柔剑术。
过世的父亲生前也曾是这间道场的门下生,这也是我在这里修行的理由之一。
父亲还在时,母亲曾带着我去道场迎接他回家。这是我人生最初的记忆。
在这里——我也遇见了那家伙。
身为道场继承人的那家伙和我同年,这样的共通点给了我们交谈的话题,也在那时发现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很快地,我们成了好朋友。
所以,我才会毫不踌躇地选择了和那家伙并肩练剑。
在这样的我们身边,随时都跟着音羽的身影。
音羽从小就跟在我身后跑,因此,会演变成这样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我和音羽,还有那家伙就这样一起度过每一天,交情也愈来愈深厚。
我们三人总是笑着谈天。
如此温暖而充满欢笑的幸福日子,持续了好多年。
有时我们之间还会加上小虎,这时就会比平常更热闹,也更欢乐。
我一直深信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我后来才知道,日常不会永远持续。
经过那年夏日里的那个日子之后,我就知道了。
当我说完时,整个房间都被寂静包围——
「『因为太弱了,所以就死了,如此而已』……?」
过了一会儿,茱莉才语带哀怜地这么低喃。
紧握的手让我察觉到,她应该是想起自己那死于战斗的父亲。
「为什么那个人会说那种话呢……亲手伤害自己重要的人,为什么……」
「谁知道呢……正因如此,我才想变强。希望变强后,能够知道那句话的真意。并且……」
「……你想为音羽报仇,是吗?」
无言点头——即使如此,其实我知道。
就算知道了话中的真意,就算报了仇,音羽也不会再回来了。
万般珍惜的日常,再也不可能回来。
只有一条人命被剥夺,没有谁得到好处。
纵然如此,我仍选择踏上「复仇者」之路。
「……那么,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谢谢你,夜这么深了还听我说了这么多,茱莉。说出来之后,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不会。只要你不嫌弃,我随时都愿意听你说。」
看着静静微笑的少女,我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再次向她道谢。
「那就再回去睡觉吧。虽然这下完全清醒了,但也不能就这样醒到天亮。」
「………你还睡不着吗?透流。」
「暂时吧。不过,只要闭上眼睛,应该很快就——」
「既然如此,就让你觉得想睡吧。」
「咦……?」
虽说房里没开灯,但眼睛也渐渐习惯黑暗了,某种程度看得到眼前的事物。
所以,茱莉跪在床上的身影也看得很清楚。
她就这样朝我伸出手——
软绵绵。
「咦咦咦咦?」
再次把我的头搂在胸前。
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
尽管尺寸小了点,脸被压在上面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份柔软。
(而且好香……欸、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又来了?)
「茱、茱、茱莉?」
「跟刚才一样,请你闭上眼睛倾听心跳声。」
「喔、喔……呃,不是要睡觉了吗?」
「是啊。因为妈妈这样抱着我,我马上就睡着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可、可是我好像无法马上睡着耶。啊哈哈……」
正当我想继续说,「所以你把手放开吧」时——
「不然,我们就这样躺下来吧。躺一躺就会睡着了。」
在我斜上方的茱莉这么说。
「——咦?呃、等等……茱莉?这样躺下……你该不会是……?」
「一定也能作个好梦的。因为我每次都是这样。」
咕咚。
被她抱在怀里,我就这样和茱莉一起滚倒在床上。
当然,我的脸一直埋在她小巧却柔软的胸前。
「晚安,透流。」
「晚、晚安什么的……等、等等啊,茱莉——」
「齁——」
「太快了吧!」
或许是降温床垫奏了效,茱莉完全发挥了好睡的本事,很快就进入梦中世界了。
(唔唔,怎么好像都被茱莉牵着鼻子走了……)
就某方面意义来说,其实平常就是这样了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一想到茱莉是为了我才将我抱在怀中,还是让我非常高兴。
「谢谢你啊,茱莉……」
低声感谢茱莉的贴心,我便照她吩咐地闭上眼睛,倾听心跳的声音。
可是……
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
(这种状态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结果,拜脸上绵软的触感和充满鼻腔的香味所赐,我整晚始终无法入睡,就这样迎接早晨的来临。
早上茱莉醒来时,看见我东倒西歪的样子,歪着头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由于这天已是周末,只上了上午半天课就结束训练。
只不过,我因为整夜没睡,上了什么课根本一点记忆也没有。※简单来说就是睡着了。
下午只要不外出,平常我都是以自行训练的方式度过,今天决定稍微变更行程,小睡一下。
睡了大概三小时,醒来之后,和茱莉一起前往训练室时——
半路上,在一楼玄关巧遇三个正在交谈的女生。
分别是橘、莉莉丝和莎拉。
「嗨,这不是九重和茱莉吗?你们正要去训练室吗?」
「正是如此。你们在这里聊些什么啊?」
「在聊等一下要去外面买东西的事啊。」
金黄少女这么回答。
这句话里的「外面」,指的是校外的意思。
莉莉丝头戴宽边帽,身穿有荷叶花边的无袖罩衫和短裤,一身夏日装扮。再加上她的美貌,到外面时肯定吸引许多路人的目光。
另一方面,橘则是穿着一身运动服,而且还是长袖,看起来热得不得了。
「什么不好穿,穿运动服也太扯了吧……」
我的意思不是说运动服不好,但是穿成这样上街去,肯定能以不同于莉莉丝的另一层意义吸引路人的目光啊。
「才、才不是咧!我是有事情要在校园里办啦!」
「什么嘛,原来如此……也好,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呼……我看,下次有必要好好和你坐下来谈谈喔……」
看着仰天长叹的橘,我只能发出干笑。
「那就这样,我差不多该出发了。巴,刚才说的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喔!」
「知道了,交给我吧。」
这两人之间好像已达成什么协议,莉莉丝则催促着莎拉赶着外出了。
正要走出宿舍时,莉莉丝突然回过头来,对我抛了个飞吻说:「等会儿见啰,透流。」
「——哼,为什么要为了你这种人……」
「啥啊?」
没跟着主子走出去,莎拉停下脚步狠狠瞪了我一眼。
「……莎拉,别多嘴,快走了!」
「非常抱歉,大小姐。我现在就来。」
被莉莉丝一叫,莎拉马上快步跟上前去。
——最后还是回头再瞪了我一眼。
「呼,我还是一样被她讨厌啊。」
「没办法啊。再怎么说,莉莉丝都是上流社会的大小姐,对莎拉而言,你这个男人算哪根葱啊——啊、抱歉。」
「哈哈,你说得也没错啦。」
滨海课程那件事后,莎拉虽曾向我道谢,但之后正如刚才的表现,她对我的态度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我虽不奢望她能喜欢我,如果态度能软化一点的话,相处起来也会比较轻松吧。
「对了,巴,你又是要上哪去呢?」
指着橘放在脚边的水桶——里面放着装满水的宝特瓶和手套——茱莉这么问。
「呵呵,现在要先保密。」
难得看到她露出捣蛋鬼的表情,笑着打马虎眼。
「对了对了,茱莉,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可以借我点时间吗?」
「好——」
虽然还很想追究.,却被橘转移了话题,也就无法继续问下去。
「……九重,现在我们女生有点事要说,你自己先去训练室吧。」
「——咦?喔,好吧。那我就先过去啰,茱莉。」
我也没兴趣偷听人家说话,便照橘说的自己先下楼前往地下室了。
晚餐时,难得没看到莉莉丝出现在餐厅。
虽说她平常总是单独行动,但用餐时间几乎都和我们在一起——尤其还要指定坐在我左手边。因此,没看到她出现,让我有点担心。
该不会白天外出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来吧?
「莉莉丝怎么啦?」
当我在餐厅里提起这位金黄少女的名字却换来如下反应……
「拜此之赐,这顿饭吃得真顺心。」
「哼,反正那女人在或不在都没差。」
「啊哈哈……」
我后悔不该对和莉莉丝合不来的茱莉&小虎提这件事。
「嗳,好了啦,我想她应该是有什么事外出去办了吧。」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是这样吧。」
如此搭腔的是橘,还有雅。
自从前几天展露开朗笑容后,她似乎已完全恢复从前了。
(……不,应该说甚至比以前更开朗了。不过——)
「嗯?」
我停止思考,停下脚步。
「怎么了?透流。」
小虎这么问,我转向橘和雅。
「不是啊,为什么雅和橘也跟着我们过来呢?」
我和茱莉、小虎的房间在二楼,但雅她们的房间应该是三楼的女生楼层才对。
而通往楼上的阶梯要从交谊厅前面上去,现在这里早就走过头了。
「我们有话和茱莉说啊。因为是不大想被别人听见的内容,所以才想到你们房间去说嘛。对不对,茱莉?」
「————唔!对、对!」
话题被抛到自己身上,茱莉猛烈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离开一下比较好?」
「不、不用。你也一起来。」
「——咦?喔,好吧。」
橘紧张的口气虽然让我有点狐疑,但还是答应了。
不过,当我正想转动房间门把时,再度察觉另一件事。
「唔?难道小虎他们也要一起吗?」
不知何故,连小虎和龙都通过自己房门而不入,跟在我们身后。
「她们说也有话跟我讲啊。」
小虎望着橘。
「……这样啊。」
我简短应答,脑中却装满了大量问号。
(到底想讲什么啊?)
事前已经跟茱莉说过,却不告诉身为房间另一个主人的我,这一点也让我更加在意。
不只如此——
「呜哈,我早就来了,快让我进房里!难道说这是你想强调『我才没那么快』的性方面暗示啊,嗯嗯?」
不知为何连月见都在。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马组合……)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打开房门时——
砰!随着惊人的爆裂声,眼前是一片散开的各色缤纷物体。
「唔欸?」
脸上被那东西直击的我,不由得惊呼出声。
「哇,噗呼……!这、这是什么啊……?」
拿下缠绕在头脸和上半身的那东西,原来是五种颜色的纸彩带。
混乱的我视线正前方——也就是房间里面,站着肩膀上架着形似火箭炮物体的金黄少女,身后则站着她的管家。
「咦?莉、莉莉丝和莎拉?这到底是……」
我原本想问的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句子却无法说到最后。
因为——
啪啪啪啪!这次是被来自我背后连续爆裂音吓了一跳。
「这、怎怎怎么……?」
回头一看,包括茱莉在内,说要在我们房间谈事情的那四人,手上都拿着拉炮。同时,莉莉丝朝着难以理解事态的发展,呆若木鸡的我飞奔而来,紧紧拥抱。
「生日快乐,透流——♪」
「哇啊?莉莉丝,等、等等。咦?生日?」
「对啊,今天不是透流的生日吗?所以,祝你生日快乐♪」
把双手勾在我脖子上,身体贴在一起,嘻嘻一笑抬头看我的莉莉丝。
接下来,站在她身后的众人也纷纷献上祝福的话语。
「生日快乐,九重。」「生日快乐,透流同学。」「咕哈,朝大人更进一步啦,要是想往大人的阶梯再踏上一步,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喔?」「哼,好好感恩我帮你祝寿吧!」
另外,龙则像平常一样咧嘴大笑,在此就割爱不多介绍了。
最后,茱莉站在我面前。
「祝你生日快乐,透流。还有……」
话说到这里打住,茱莉伸出双手插进我和莉莉丝之间,用力又拉又推。
「我可没听说还要让你贴在透流身上。」
「这点小事有什么关系嘛。就当作是企划者该享有的特权啰~」
「没有。没这个必要。」
不满地鼓起脸颊,莉莉丝看了仍呆若木鸡的我一眼,表情变得有点惊讶。
「怎么了啦?你该不会是忘了自己今天生日吧?」
「我、我当然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可是……」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我们准备得可周全了,好好享受生日派对吧♪」
说着,莉莉丝摊开双手引导我环顾室内,确实布置了不少装饰品——不知为何,连圣诞节用的闪亮灯泡都有——房间正中央,还有张不知从哪弄来的大桌子。
而且桌上,正放置着一个心型的大蛋糕。
「为何是心型……」
「顺便预演我和透流的婚礼蛋糕嘛。」
「……可以把它从中间砍成两半吗?」
「为什么要这样——是说,未经许可就具现出『焰牙』是违反规定的吧!」
莉莉丝吐槽着正要挥下「片刃剑」的茱莉。
「三秒以内就算安全过关。」
「哪有这个规定!」
「咕哈哈哈!我批准你用,银发♪砍吧!」
「哇——等一下等一下!总之你们先冷静点,茱莉!还有莉莉丝也是!月见你也不要在那火上加油啦!」
我赶紧介入银与金——两位对比强烈的少女之中。
接着开口安抚茱莉的是橘:「今天是九重的生日,为了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如此一来,气氛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如何,透流?吓了一跳吧?」
「哈哈,是啊。吓了我一大跳,不过我很高兴唷。莉莉丝,谢谢你,还有也谢谢大家。」
我环顾围着蛋糕坐下的平日伙伴与多出来的某人,向众人道谢。
「呵呵,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礼物就是了。」
「不不不,这样就足够了。」
「哎呀,我可是有好好准备的喔。」
正当我苦笑着回应橘时,莉莉丝插了进来。
「礼物啊,就·是·我♡」
「……可以把她从中间砍成两半吗?」
「当然不可以吧!」
说着,莉莉丝再次吐槽着正要挥下「片刃剑」的茱莉。
「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的人,应该只有小虎和茱莉。
这两人和莉莉丝合不来,不可能告诉她。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经由橘那边听说……
「你忘了我是『特别』吗?校内学生的资料,只要我想看随时都能看啊。」
没想到金黄少女会说出如此惊人的话。
虽说莉莉丝拥有「特别」的称号所以才能办到,但这也未免太罔顾学生的个资保护了吧。
「我也是听她说了才知道是你生日。她说派对由她来准备,大家只要吃过晚饭再集合过来就好。」
「啊!白天时你们该不会就是在说这个吧?」
「聪明,正是如此!」
至于茱莉,则是藉口要聊女生之间的事而支开我时得知的吧。
「……那么,为何这家伙也会在这?」
我一边问,一边指着兔耳发圈。
「咕哈,班长和银发在讲话时我正好从旁边经过啊。听起来好像很好玩,就要求让我也参加啰!」
「她说要是不让她参加,就要去向透流告密……」
垂着肩膀似乎有点沮丧的茱莉补充说明。
「然后,趁我们吃饭的时候,莉莉丝和莎拉就过来布置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咦?房门锁上了不是吗?」
「莎拉帮忙打开的。」
「这种程度的锁,开来一点也不费工夫。」
莎拉看着我嗤之以鼻。
(看你这么得意,这可是非法入侵吧……)
算了,既然目的是为了帮我庆生,这事姑且别跟她计较好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去查看我的资料呢?」
「……你忘了我转学来的原因了吗?」
「这样啊,记得很清楚啊……是说,大家的生日各是几月几日?」
「呵呵,你想知道未来伴侣我的个人档案吗?」
「……不,我在问大家。」
「我是五月,所以早就过了喔。刚好是转学进来那阵子。」
对我的吐槽充耳不闻,莉莉丝兀自说下去。
「所以,我很期待明年的生日呢,透流。建议你生日礼物可以照日本习惯,买相当于月薪三个月的戒指就行了喔♪」
「………大家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这次换我充耳不闻,把话题转移到众人身上。
「我是三月喔。」
「那跟我很近耶。我是四月,雅。」
幸好大家都愿意回答我,充耳不闻作战大成功。
「咦,茱莉是四月?」
「对,四月一日。怎么了吗?」
「不、没……只觉得有点意外……」
「——嗯?」
看我一脸惊愕的样子,茱莉似乎也一头雾水。
然而,也难怪我会惊愕。班上最平——喔不、是最娇小的少女,竟然是最早出生的,任谁也料想不到吧。
「要是再晚出生一天就无法和透流相遇了,真是滑垒成功呢。」
「什么意思?」
「根据日本学校教育法,儿童从满六岁隔天起的第一个四月一日就读小学?换句话说,四月一日出生的茱莉,是学年里的早读生中最后一个生日的人。」
「喔,原来是这样啊……」
橘的说明又让我惊讶了一次。
(不过,这样我就能接受了。)
看着那几近平坦的隆起,我这么想。※当然,这么想很失礼。
「巴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我是七月,所以上个月已经过了。」
「和透流很接近呢。」
「嗯,刚好相差一个星期吧。」
「咦?一个星期,那不是超近的吗!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根本就是最近的事了,我不由得加入她们的对话。
「问我为什么,我也……自己跟人家说『今天是我生日耶』,不就等于要求别人帮我庆生的意思吗?」
试着想像了一下,那样确实有点羞耻。
「……既然如此,不如两位现在一起庆祝吧?」
「咦……?」
出乎意料的,如此提案的人竟是莎拉。
「有什么问题吗?」
「呃、不,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被莎拉一质疑,我赶紧摇头,并寻求众人的同意。
「不用介意我啦,再说雅也已经帮我庆生过了啊。」
她们两人似乎在入学那天自我介绍时,就知道彼此的生日了。
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布里斯托家的管家却坚持不放弃。
「可是,在这里的其他人原本都不知道啊,既然如此,两位一起庆生不是也很好吗?」
「对、对啊。小巴,难得的机会嘛……」
「我也这么觉得喔,巴。」
除了雅之外,茱莉也跟着表示支持。
「大小姐您也这么认为吧?」
「对啊。我也觉得该庆祝。既然两人生日这么相近,巴也算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啰。」
「可、可是……」
「别让我说第二次,巴。你就死心吧,让我们帮你庆生♪」
「……那好吧。虽然有点害羞,那就请大家帮我们一起庆生吧。」
莉莉丝热情地对橘眨了眨眼,她也只好苦笑着答应了。
「那么,大家一起帮他们两位唱生日快乐歌吧。」
不知不觉,莎拉扮演起流程司仪的角色,催促着大家。
在蜡烛上点火,熄掉房里电灯,除了我和橘之外的七个人唱了起来——
唱完生日快乐歌,该准备吹熄蜡烛了。
「橘,我们一起吹吧。」
「嗯,看我的。」
「预备……」
并肩站在蛋糕前,深吸一口气……
我们两人「呼——」地用力吹熄了蛋糕上的烛火。
随后,房间的灯立刻被打开,我们对看了彼此一眼。
「好棒喔,一口气就吹熄还真痛快。」
「呵呵,对啊。」
此时,我们才发现。
两人脸靠得好近。
距离近得仿佛刚才吹灭蠘烛的行为,是为了在这个心型蛋糕面前做出爱的誓言。
「「——咦?」」
慌慌张张别过头,两人赶紧正襟危坐。
(吓、吓死我了……)
心脏枰抨地跳得好大声。
只见这时,担任司仪的莎拉脸上堆着笑容这么说:
「那么接下来,就请九重先生和橘小姐为大家分切蛋糕吧。」
「啥?」「咦?」「你说什么!」
惊讶的是我和橘。大叫的是莉莉丝。
「等一下莎拉,你在胡说什么啊!」
「不好意思,大小姐,请容我再说一次——请九重先生和橘小姐为大家分切蛋糕吧。」
「开什么玩笑!那蛋糕是我为了和透流一起分切而买的,你忘了吗?」
「是,如您所说。但是大小姐在准备派对时也说了。『切蛋糕是派对主角的任务』。而您刚才也对橘小姐说,她是今天派对的主角之一。」
莎拉,再次展现笑容。
莉莉丝,无话可说。
英国的管家令人畏惧。为了阻止我和莉莉丝共切蛋糕,一直在找机会想办法,一定是在发现橘的生日接近时,立刻谋画出如此缜密的计划了吧。
「大小姐似乎已经接受了,那就请两位动手吧。」
漂亮地让主子听从自己意见的管家,将绑着红白缎带的蛋糕刀(这种婚礼用品是从哪里找来的啊)交给我们。
以这种形式共切一个心型蛋糕,怎么想都只符合一种情境。
「呃……」
「呀啊!你、你、你干嘛看我,九重!」
「什么干嘛,不是要一起切吗……」
「——唔!怎、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话话话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要我和你切这个结、结、结——」
橘想到的果然和我是同一件事。
只不过她惊慌失措的程度我完全比不上。
我当然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么羞耻的事啊。
更何况告白那件事都还没解决的雅也在场,我也想避免任何让她联想起那件事的行为。
然而——
「请快一点。」
怒目而视的莎拉好恐怖,太恐怖了。
不知道违抗她会有什么下场啊。
所以我尽可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试着说服橘。
「别自己想歪了嘛。只是要帮我们庆生而已,哪有什么知不知羞耻的呢?」
「唔……可是,那个……你说得确实……或许有道理……」
在我装傻的语气下,橘似乎也稍微恢复镇定了。
很好,再加把劲。
「应该要谢谢大家才对啊,特地帮我们庆祝生日呢,应该要怀着感恩的心来切蛋糕,带着答谢的心意请大家吃才对。」
「…………也、也是。不管怎么说,这只是生日蛋糕喔,嗯。」
说服完成。
我们两人共持一把蛋糕刀,放在蛋糕上——
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巍巍颤颤。
一旦把注意力再度放到这上面,橘的手就颤抖了起来。
(哎呀哎呀,她对这种事真的毫无免疫力啊……)
说到我自己对异性是否真那么有免疫力,其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在橘的失措之下,我反而比较冷静了。
(没办法,虽然对橘不好意思,但这样下去事情会愈闹愈大……)
「——噫?」
「你干嘛,透流?」
我用手包覆橘握刀的手,就这样切进蛋糕。
对莉莉丝在旁发出的抗议充耳不闻,按人数切成等分。
「大家,今天很谢谢你们帮我们庆生,来吃蛋糕吧……橘,你也是。」
「咦……?啊……大大大、大家,谢谢!」
只不过,橘的声音都破嗓了,让我差点失笑。
总而言之,如此一来总算能和乐融融地单纯享受这场惊喜庆生派对,我也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我太天真了。
品尝着软绵绵又扎实的海绵蛋糕,搭配不过甜而入口即融的鲜奶油,美味的蛋糕连我都吃得出绝对是高级品。此时——
「莎拉,准备拿出那个吧?」
「明白了,大小姐。」
在金黄少女命令下,管家拿出葡萄酒瓶开始准备。
我原本以为里面装的不会真的是酒,一问之下……
「是香槟喔。」
「还真的是酒!未成年饮酒不好吧!」
「你真是死脑筋……就今天一天不守规矩而已,有什么关系嘛。」
「咕哈,真的呢,喝个酒而已嘛,有什么关系!是说,我允许!」
「你自己也未成年吧!」
因为她身为教师的立场让人容易忘记,其实月见去年才刚毕业,年龄只有十八岁。
「放心,五月时我就满十九岁了。」
「那还不是一样未成年!」
「四舍五入就满二十了吧。」
「照你这个说法宪法的存在意义岂不是荡然无存!」
就在我和月见你一言我一语之间,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啵」。
莎拉把香槟打开了。
「别打开——!」
「透流真是的,从刚才开始到底在啰唆什么。」
「……莉莉丝,我也觉得喝酒不大好吧。」
终于有橘出来站在我这边。
「照这个人数,一个人顶多分到半杯酒的量吧?在日本不是也给小孩喝甜酒酿吗?既然如此喝点香槟又有什么关系,是吧♪」
「甜酒酿啊……唔嗯,确实如果只喝一点的话是……」
站到我这边的橘慢慢又被拉回那边。
之后,直到我举白旗投降为止,没花上多少时间。
咕嘟咕嘟咕嘟……琥珀色的液体一一注入玻璃杯中。
「…………」
「怎么了,茱莉?」
看到银色少女微微皱眉,一问之下——
「我是担心自己真的能喝吗。」
「你没喝过是吗……是说,我也没喝过。」
「以前曾因为看到爸爸很美味地喝着葡萄酒的模样,想偷喝一口看看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味道怎么样?」
「光闻气味我就头晕了,回过神来,已经是隔天早上。」
没喝就醉倒,看来酒量相当差。
「……喔,那不叫曾经喝过,应该是『曾经想喝』吧。听起来你的酒量好像很差,不需要勉强自己喝吧?」
「不。这可是难得为透流和巴庆生的派对。」
就算我说不需要介意,她应该会回答我现在喝一小口应该无所谓,毕竟那次之后也过了好几年。
「透流,你是今天的主角,就由你来带领大家干杯吧。」
在莉莉丝的催促下,我举起酒杯。
「呃……谢谢大家,那么,干杯吧!」
「「「干杯!」」」
我和大家,当然包括茱莉在内,都喝下玻璃杯里的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是——
「……好像果汁喔。」
「毕竟这是无酒精香槟嘛,跟果汁也差不多了。」
「什么,竟然不是酒吗?」
月见超级不爽。
莉莉丝遮着嘴嘻嘻笑了起来,恶作剧成功的意味不言可喻。
「真是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开个小玩笑嘛。不过,托我的福,这下有好戏看啰。」
金黄少女伸出手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摇摇摆摆、踉踉跄跄……茱莉的身体正左右摇来晃去。
白雪般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眼神恍惚朦胧,看起来似乎无法聚焦。
「真是个容易被催眠的孩子呢,呵呵。」
「茱莉——?」
「是……」
噗咻。茱莉如断了线的傀儡人偶般倒下。
幸好她倒下的地方是我的大腿,脑袋才不至于直接磕到地上。
把大腿让给茱莉当枕头躺,她立刻发出嘶嘶的鼻息声。
「喂,你这个女人!想趁机对我老公做什么!」
「莉莉丝才是呢!趁机乱说什么啊!」
派对开始一阵子之后,现在大家正玩着从交谊厅借来的豪华版人生游戏。话虽如此,在床上睡着的茱莉并没有参加,莎拉也只是站在后面看我们玩而已。
「接下来轮到我了,那么……三!给我三!给我三……!」
橘使出强烈念力转动轮盘。
「可恶,竟然是七——嗯,买个东西好了。这个应该可以吧。」
「呵呵,真不错耶巴。既然如此我也要——嘿!」
在喀啦喀啦的声音停止的同时,轮盘也选择了雅的命运。
「太好了!买彩券中奖,获得临时收入♪」
开心拍手的雅看起来非常乐在其中。
然而,看到她这样,我心里却感觉有点复杂。
即使雅露出开朗的表情,我却仍有无法单纯为她感到开心的理由。
因为听橘说,几天前,在结束训练后的更衣室里,雅反常地对同学歇斯底里大吼大叫。
光看她外表开朗的模样,还以为她已经打起精神了,没想到或许她只是在勉强自己。
虽然担心,但若雅的心伤未愈,我们也不能贸然试探她的心情。当时,橘便是用五味杂陈的表情这么对我说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到现在还难以开口跟她谈告白那件事。
「透流同学?」
这样的雅,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啊……呃、什、什么事?」
「轮到透流同学了喔。」
「咦?啊,这样啊。抱歉。」
我赶紧道歉,急急忙忙地转动轮盘。
轮盘发出喀啦喀啦声,数字团团转。
转出的数字对所有玩家都造成影响,形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
「好耶,抵达终点!太棒了!」
我完全靠运气以第二名抵达终点。
因为笑得太过头了,喉咙好干。
手上拿着空杯,正想退到房间角落的桌旁拿果汁时——
「啊,可恶,为什么是给小孩喝的香槟啊。让我喝酒啊,我要喝酒!」
第一个抵达终点的月见,嘴上叼着杯子靠在墙边。
「明明未成年,你还真敢说……还有,穿裙子就不要用那种把膝盖立起来的坐姿!」
一边将视线从头上戴兔耳的班导身上转开,一边给她忠告。
「嗯?为什么?你会发情吗?」
「谁会啊!话说回来,我的庆生会你来干嘛!」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觉得好像很有趣啊。还有,之前我也说过吧,我很欣赏你这家伙。」
一个曾经一度想杀死我的人,现在竟然说什么欣赏我,我怎么可能相信。
(……不过,滨海课程那时,保护班上同学不受「神灭部队」伤害的也是她呢。)
上次与她对峙时,看到的虽是那战斗狂的一面,也不排除她单纯是个好斗份子的可能性。
(这么说起来——)
一想起滨海课程时的事,当时脑中的某个疑问又从底层复苏。
「嗳、月见,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什么问题?」
「你对付『神灭部队』时,使出的就是『焰牙』的真正『力量』吗?」
「算是吧,那又怎样。」
「……再问你一个问题,在和我们的战斗中为什么不用那『力量』——」
「耶,抵达终点♪」
「什么!」
盖掉我说话声的,是雅开心的声音和小虎难以置信的声音。
「可恶,没想到我竟然得品尝最后一名的屈辱滋味……」
看来小虎吊车尾了。
「……我不承认!再比一次啦!透流!月见!回来我们再战一局!」
「……他这样讲耶。你要跟我说的话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月见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发出让人误以为是亲吻的啾啾声后,就一边转动手臂一边走回大家身边了。
「来啊,我不会让你复仇得逞的啦,小不点!」
「你说谁是小不点!」
月见大摇大摆地坐下,和小虎彼此瞪视对方。
看着她的背影我仍在想。
为什么在「新刃战」上袭击我们时,月见不使出真正的「力量」呢。
要是她当时用了那力量,根本轻易就能分出胜负。
(然而她却……为什么呢……)
「你怎么了?透流?你不过来游戏无法开始唷♪」
「喔,抱歉抱歉,这就来。」
大概看不过去我出神的模样,莉莉丝过来喊我。
「来,透流。」
抓住金黄少女伸出的手,让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才一站起身,莉莉丝就挽住我的臂膀。
顺道一提,她的胸部碰着我的手肘。
「莉、莉莉丝。」
「第二回合要开始啰,透流。这次我一定会让你赢得胜利的♪」
对我用力眨了个眼,发出胜利宣言。
「呜哇!好、好啦,你先放开我的手臂……!」
不过是几公尺的距离,我整个人被莉莉丝拉扯着回到围成一圈的大家身边。
「那么,明天早上见。」
「晚、晚安。透流同学……」
结束第二回合的人生游戏,也接近熄灯时间了。
面对曲终人散的派对,因连续吊车尾而还在嚷嚷着要一决第三次胜负的小虎,也被龙拖回房间。
为了不吵醒仍在睡梦中的茱莉,一起小心翼翼地拆下房中所有布置品后,我才将要回房的雅和橘送到走廊上。
「两位,今天谢谢你们呢。」
「呵呵,我本来是来庆祝你生日的,自己却也成了被庆祝的立场啊。」
「哈哈,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惊喜吧。」
「真的……」
「嘻嘻,你的脸好红喔,小巴。」
「别、别这么说……」
看橘一脸尴尬,雅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送我们到这就好。晚安,透流同学。」
「晚安,雅。还有橘也是。」
「唔嗯。那么明天见。」
走在几乎无人的走廊上,那两人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目送她们的背影远离时,我想起今天派对上雅的样子和从橘那里听到的事。
(反常的模样啊……)
遭「神灭部队」袭击之后,已经两个星期了——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和茱莉的外伤几乎完全痊愈,橘的脚伤也好多了。
然而,内心受的伤有多深,却没有人看得见。
就算是她本人也一样。
「透流,怎么了?站着睡着了吗?」
刚从房间走出来的莉莉丝,轻拍独自站在走廊上恍神的我的肩膀。
「我可没有这项特技。」
「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入睡喔?」
「已——」
「已?」
「是一啦,一点都不需要。拜托别开这种玩笑了。」
好危险,差点讲出「已经有人陪了」……
「不是开玩笑就可以吗?」
「那就拜托更不要了……」
稍早前我可是亲身体验过莉莉丝得全裸才能入睡的事。
到现在,我就连让茱莉陪在身边都还因紧张而睡眠不足,更不可能让一丝不挂的莉莉丝睡在我旁边。
——最重要的,要是敢那么做,她的管家非常有可能让我从此长眠。
「真可惜。不过,只要透流要求,随时叫我过来都可以喔……当然,透流要过来我房间也大大欢迎。」
眨眼之外又抛了一个飞吻。面对这搞不懂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诱惑,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不会叫你过来也不会去的。
「话说回来,那个,今天突然帮我庆生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不过尽管又是高兴又是害矂的,老实说还是玩得很开心。」
我坦率地将感谢为我策划庆生会的心情告诉她。
「老实说……最近情绪是有点消沉。所以今天托了莉莉丝举办这场庆生会的福,终于能尽情地笑了……真的是相当开心地笑了喔。所以……谢谢你,莉莉丝。」
「……是吗。那太好了。虽然只是碰巧,这个意外惊喜好像还挺有用的呢。不过,比起感谢的话,我比较想要——」
「说什么只是碰巧啊,大小姐。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吧。」
突然,莉莉丝的话遭人否定。
说话的人正是管家莎拉。
她正以一脸明显不满的表情看着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莎拉?」「莎拉!」
在我发出疑问的同时,莉莉丝也发出制止。
「很抱歉,不中用的我还是非多嘴说这一句不可……你给我听好了,九重先生。你这阵子情绪消沉的事,聪明的小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今天的派对除了为你庆生,同时也是为了替你打气而策划的。」
「原来是这样啊……」
「……莎拉,这种事不需要说出来。」
「不,多亏她说出来了。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莉莉丝。」
「……道、道谢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眼前的少女失去了平日游刃有余的态度。
取而代之的,是个一脸娇羞,指尖绕着卷发忸忸怩怩的少女。我不禁觉得这样的莉莉丝好可爱。
明明过去对她只有美丽的印象,一次也不曾觉得她「可爱」过。
让我这么想的,不只是长相和动作。
平日毫不掩饰对我的好感,积极展开追求的她,这次却用平常的态度佯装、掩饰真正的心意,这样的心思非常可爱。
当然不可能察觉到我正在想的事,金黄少女仍用带着罪恶感的眼神由下往上偷偷窥探着我。
「……那你振作起精神了吧?」
「是啊,虽然不到完全复活,但振作了不少喔。」
「这种时候就要说你完全复活了嘛。不过,知道你振作不少,真是太好了。最近你无精打采,今天也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今天是因为拜茱莉所赐,整晚都没睡好的缘故就是了。)
不用说,这事是不可能告诉她的。
「可是啊,透流。虽然由我来说这话也很奇怪,但觉得难受时最好学着依赖身边的人喔。闷着不说,只会让人更担心……」
「莉莉丝……」
「不用说,你可以依赖的人当然就是我啰♪」
没想到在短短几天内,被两个少女说了类似的话,真让我过意不去。
然而同时,知道有这么关心我的伙伴,也让我觉得欣慰。
「说得、也是……下次沮丧的时候,我会这么做的。」
「嘻嘻,你知道就好了。不用说,到时候依赖的人也只能是我唷……好了,我也该回房了。下周见,透流。」
拨着金黄色的头发,莉莉丝走出房门,管家跟在她身后。
(不管是茱莉还是莉莉丝,我老是让身边的人替我操心啊……)
这样的我却担心着雅的事,说起来或许有点滑稽。
然而伤害雅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雅……)
得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告白那件事才行——
尽管真的有很多原因,但从海边回来都两个礼拜了。
(总不能这样无止境地拖下去。)
因为这是个敏感问题,最好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谈。
(问题是,该怎么样才能跟雅独处呢……)
才刚这么想完——
这个机会就突然降临了。
回房之后,看到茱莉还睡得很沉,正在考虑今晚我睡上铺时,突然听见敲门声。
想不到这时间会有谁到访,打开门一看,竟是雅站在那里。
「抱歉,我有东西忘了拿。」
一问之下,原来是手帕忘了带走。这么一说,我也记得派对中好几次都看到她拿手帕擦拭杯底的水渍。
「橘呢?」
「她有说要陪我来,但只是拿个手帕,不好意思还要她一起。」
「这样啊。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我让雅留在打开的房门口等,再次回房间里——
立刻找到手帕,回到门口交给她。
「谢谢,透流同学。那再跟你说一次晚安啰。还有,虽然已经说了好几次了,祝你今天生日快乐。」
「不管说几次我都很高兴。谢谢你,雅。」
雅轻轻挥手,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
「…………」
就在门「砰」一声完全关上的瞬间,我像被雷打中一样跳起来。
「雅……!」
「透流同学……?」
我把门打开,只见雅略显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
「啊……呃……」
一阵短暂的沉默。
雅在等我继续说。
然而,明明把她叫回来,我却又犹豫了。
预期之外的两人独处,让我获得谈谈那天那件事的机会。
可是,我怀疑和现在这个状态下的雅谈,真的好吗?
那天心里受的伤,或许还没痊愈。
我犹豫了——
很快地,我做出觉悟,开了口。
「我想跟你谈谈滨海课程时那件事。」
这些词汇,让雅身子倏地一震。
「那天,在海边……」
「啊、那个……!我也一直想着得和透流同学说才行……」
打断我的话头,雅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救了我……」
先是对我道谢。
「我真的很害怕。以为自己死定了,一定会被打得很惨,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下场了——正当这么想的时候,透流同学来救我了,我真的好高兴。可是我却没能好好道谢就……」
我不是要说这件事。
受到「神灭部队」袭击而惊惧害怕的心,在对我告白之后又被我的反应伤了心,即使如此仍说出口的谢意,即使声音微弱,但我确实是有听见的。
然而,对雅而言,那似乎等同于没说。
她告诉我,自己一直没能当面看着我的眼睛道谢而介意。
「真的很抱歉。一次又一次给你添麻烦……滨海课程时和『生存竞争』时,我都成为透流同学的绊脚石……被这样的我告白,你一定很困扰吧。真的很抱歉。」
「没这回事,那是我——」
正当我心想,这次一定要告诉她那时我的困惑是出自别的原因时——
「不过……我已经没问题了喔。」
雅突然转换表情,面露笑容。
「我已经不会再成为你的绊脚石了。下次换我来保护你,透流同学。」
「咦……?」
「我变得很强了呢。所以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护透流同学。」
「雅、雅……?」
她微微一笑的模样,却让我背脊发凉。
那是一抹充满自信的笑容,然而却让我打了莫名的寒颤。
不对——
我认识的那名叫穗高雅的少女,不是脸上会浮现这种笑容的人。
不知原因是橘所说的情绪不稳定,还是有什么其他更根本的原因。无论如何,现在的我感觉雅不是雅,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嘻嘻……你不相信吗?」
「唔……不、不是……」
「呵呵。既然这样,下次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到底变得多强了吧……啊,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晚安啰,透流同学。再见。」
我还愣在原地,雅就擅自结束话题离去。
望着她朝楼梯口小跑步离开的背影,我回想着刚才那段谈话,和过程中她出现的笑容。
(到底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雅……?)
内心喃喃自语。
被一阵难以言喻的不安笼罩。
◇
「这就是那个东西吗……」
白人少年——「K」那双犀利的双阵,正朝向快组装好的那东西望去。
站在「K」面前,人称「装钢技师」的清瘦老人扬起嘴角,含笑点头。
「没错。这正是专为你身上所穿『装钢』特制的外部武装……所以从开始制造到完成,才会需要这么长一段时间。」
连测试运转在内需要两星期——一如老人预设的天数。
就这样「装钢」完成了。
不过,「神灭士」却还是未完成状态。
那么,要怎样才算完成呢?
老人脑中已有了答案,为此也已事先埋了伏笔,就连下一步要怎么走,都已经想好了。
「对了,『K』,你今天来所为何事?不可能只为了好奇而来看一眼尚未完成的这个吧?」
说着,「装钢技师」在椅子上屈身坐下。
「正如您所言……我带了干部会的警告来。」
「K」和「装钢技师」所属的组织——「歌革与玛各」,是个表面上不存在的非法组织。
因此,组织必须避免所有可能导致组织曝光的行动或战略,纵使被别人注意到组织的存在,若被深入察觉到某种程度时,整件事便会被埋葬于黑暗之中。
然而,两星期前执行的那场袭击——「品评会」,却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虽说昊陵学园平日并不特别受到一般人注意,但爆炸时的巨响,加上部分建筑起火燃烧,形成短时间内照亮夜空的巨大篝火,即使位于四面环海的孤岛上,发生这种非比寻常的事态,引人注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话虽如此,惊人程度就算遭到新闻报导也不足为奇的这场袭击,外加瓦斯爆炸引起的火灾——却因为无一人伤亡,不出几天就为世间淡忘了。
此外,隔天某大公司爆发交易弊案的新闻转移了民众的注意,这也是原因之一。
事实上,前者是出自黎明机构,后者则是出自歌革与玛各的情报操作结果。
彼此的想法固然一致,但此二组织竟为了掩饰那场袭击而形成联手的局势,想来倒世讽刺!
「组织要我转达『吾等确实委托您鉴定「装钢」的威力程度。但是您仍不该采取那种令组织陷入曝光危机的行动』。为此我也带来警告,今后请您自肃,切勿擅自再采取行动。」
「哈哈,别笑死人了。要不要干脆坐在安乐椅上休息算了。也不想想一直以来都是靠我催生的『力量』之赐,现在才来说这种话。」
正如老人,也就是爱德华所言,这十年来,组织可说靠着他所制作的各种武器,始能将势力扩展到现在的地步。
不过,即使考虑到他的贡献,这次干部会仍决定对爱德华做出警告。
不只对昊陵学园的袭击事件,至今老人的擅自行动,已为组织带来许多麻烦,这次的警告可说是总结而出的决断。
「别提这件事了。能不能让我拜托你一件事啊——」
「这么做真的好吗?」
老人要拜托自己行动,就表示他决定对干部会的警告视若无睹,因此「K」才会这么问。
「无所谓啊。我本来就不打算受到任何人束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脱离旧东家。」
「……那我明白了。请告诉我内容吧。」
爱德华点点头,开始说起委托内容。
内容虽然很简单,至少对「K」来说却是可能伴随危险的事。
「你愿意让我拜托这件事吗,『K』。」
「听从『装钢技师』大人吩咐……这本来就是我被赋予的任务。」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你啰。只不过,千万不要接受答案。别忘了告诉对方,我要在宴会上直接听到答案。」
「明白了。」
身为老人的下一步棋,恶魔的使者出动了。
为了让恶魔撒下的种子发芽。
不久之后——当室内只剩下「装钢技师」时,他如此自言自语:
「等着瞧吧,九十九,还有布里斯托……没想到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终于……」
凝视近乎完工的外部武装,老人内心暗自充满喜悦。
这也难怪。
他那可说是坚持数十年的偏执梦想,终于快要实现了。
也曾被人斥为荒诞无稽,而一笑置之。
也曾被认为远离真意而被舍弃。
即使如此,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穷尽一生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
夹杂着欢喜与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萦绕盘旋,使身心都为之颤栗了。
这些交杂的情感,很快地令他感到疯狂,如激流般从高声大笑的爱德华体内翻腾满溢。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之中,恶魔在讪笑。
笑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