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剧烈头痛促使我醒来时,距离与「K」的战斗已过了好几天。
……不过,关于这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里是……医疗……大楼吗……)
虽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来过这里好几次的我,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也因为这样,我立刻明白自己还活着。说起来还真是有点讽刺。
那时——
被我斩断了「灵魂」后,「K」崩溃倒地。
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警卫队随即现身。
从眼前的状况明白战斗已完全结束,松了一口气的我脑中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茱莉呼唤我的声音。
「嗯唔……」
用手按压头上发疼的部位,当我缓缓起身时,身边有个人发出反应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小寐的银发少女。
(她一直在这里看护我吗……)
虽然不知道结束与「K」的战斗后,究竟过了多少时间,但我知道这段时间茱莉一定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同时也满怀歉意。
(谢谢你,茱莉。)
带着感激的心情,温柔抚摸酣睡中的她的头发。
……就在这时。
「好痛……」
头又剧烈疼痛了起来。
这足以使我痛醒的头疼是——
「透……流?」
这次,被吵醒的不是我,而是茱莉。
「抱、抱歉,茱莉。吵醒你了?」
「没事……请别介——」
揉着眼睛,话只说到一半就打住,茱莉呆呆地望着我的脸。
深红眼瞳湿润——
「透流!」「咳噗!」
银色少女飞奔到我怀中。
「啊……你没事吧?透流……?」
「嗯,没事……只是有点痛……」
「真是对不起……因为我太高兴了,忍不住就……」
摸摸她沮丧低垂的头,要她不必在意。
「透流……谢谢你。」
想必她还是会在意吧。
因为,茱莉即使轻声笑了起来,依然垂着眉毛两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真的不必在意啦,茱莉。」
「好、好的……」
我继续轻轻抚摸她的头,忽然想起一件关于茱莉的事。
在与「K」的战斗中,她身上产生的奇异变化——
和滨海课程那时一样,战斗中茱莉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而且,这次更出现另一种碎裂声,在那之后茱莉施展的「力量」也过于异常。
姑且不提臂力和速度的惊人程度,那超出常轨的「力量」——朝空气一蹬,借力飞上天空的表现,就连超越常人存在的「超越者」也办不到。
若是「位阶Ⅳ」以上的超越者引出「焰牙」中真正的「力量」,那又另当别论。
可是,茱莉的位阶只有「Ⅲ」——
「透流……?」
因为我把手放在茱莉头上沉思,她便抬起视线朝我望过来。
「我是在想,上次茱莉展现的能力——那到底是什么。」
「那个啊……」
茱莉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这是因为关于那「力量」的事,她自己也不清楚。
更别说这次展现出的力量,比上次更异常许多,也难怪她会这样。
「…………透流,其实我……」
一阵短暂沉默之后,茱莉抬起头,话说只说了一半。
我看见她深红色的眼瞳里浮现一抹不安。
「……别在意。既然不知道,那也没办法嘛。」
「透流……」
在面露沉重表情的茱莉头上轻拍了几下,我摇头表示没关系,头又疼了起来。
「伤口会痛吗,透流?」
「不,是头痛……大概是『绝刃圈』使用过度了。」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应该没错。
在战斗之中发动「绝刃圈」,会将「灵魂」的「力量」转化为能量,发动愈久,愈容易被强烈疲倦袭击。
尤其是像这次这样发动到极限的结界,会留下疲劳引发的头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我想,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先别管这个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好。」
接着,茱莉将我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告诉我。
于是我才知道,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了好几天,也知道月见保住一命,现在正住在加护病房的事。但是——却不知道被警卫队逮捕的「K」下场如何。
「这样啊……」
听完之后,我轻声低喃。
和「K」的战斗结束了。
应该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吧。我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确信。
心想这次,应该真能还我们一个平静的日常生活了。
然而——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新的战斗已逼近眼前。
同时——战斗即将开始。
「透流。」「透流同学。」
莉莉丝和雅同时叫着我的名字,分别从左右为我送上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
「「来,啊~」」
「「…………」」
异口同声的她们两人对看了彼此一眼,又立刻笑容可掬地面向我。
「呃……」
「透流。」「透流同学。」
「「来,啊~」」
「——等一下,雅。你为什么老要装得一副自己跟透流是一对恋人的样子啊?」
「这、这是、那个……」
在金黄少女的逼问下,雅一脸困惑,不知如何回答。
我醒来两天后的晚上,平日的伙伴都从老家回来了。
回到宿舍后的众人,听完小虎说明「K」的那场袭击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因此,今天的探病时间一到,大家——不只雅与莉莉丝,连小虎、橘和龙都一起来探望我。
因为我嚷着肚子饿,事态的发展就演变成眼前诡异的局面——形成一场女生之间的战斗。
「因、因为莉莉丝同学也这么做,所以我也……」
相对于畏畏缩缩的雅,莉莉丝伸手拨弄金色的头发说:
「哎呀,透流可是我未来的丈夫耶,所以——」「才不是。」「——所以我喂他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你给我闭嘴!」
茱莉在莉莉丝发言途中打断并加以否定,莉莉丝也不厌其烦地一一驳回。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这里交给我就对了。」
没想到,雅却用力摇头。
「我、我觉得莉莉丝同学很漂亮又很有钱,运动神经好,也很会读书,是很强的人……我很羡慕你,但是——又还没有决定……」
「什么还没有决定?」
「呜呜,就、就是……」
面对莉莉丝丢过来的问题,雅低下头,视线落在膝盖上的手。
那双手用力抓住裙子,雅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抬起头,视线笔直望向金黄少女。
「如果要说未来,我也不是没有跟透流同学结婚的可能啊……!」
「你说什么!」
随后,不只莉莉丝,病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做出惊人发言的雅身上。
「啊……呃、那个……反、反正就是这样……」
面对众人的视线,雅又红着脸低下头。
第一个回神的,是造成雅做出惊人发言的始作俑者——莉莉丝。
「你还真敢说耶,雅。话虽如此,我可是没把你当作对手,毕竟我——」
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金黄少女宣布:
「我和透流已经接吻了!」
「……那只是你单方面做出的动作吧?」
小虎,吐槽吐得好。
「我也和透流同床共枕过!」
「……如果你指的是滨海课程那件事,那只是你擅自钻进九重他们的帐篷吧?」
橘,感谢你的助攻。
「我还和透流一起去迪士纽乐园约会过耶!」
「那时是小姐你提出条件胁迫他陪你去的吧?」
喔喔,没想到连莎拉都帮忙说话……
「总、总而言之,我和透流之间拥有许多美好时光啦。想介入我们之间,你有那种觉悟吗?」
尽管被这么多人吐槽反驳,莉莉丝依然面露得意笑容,用拇指指着自己。
然而,今日的雅——不,应该说打从烟火大会之后,雅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喜、喜欢透流同学的心情,我是不会输的!」
对莉莉丝毫不畏惧,甚至站起来大喊。
「再说,就算要比和透流同学有多亲近……我过去可是每天早上都和透流同学努力做那个。透流同学说过我是他的第一次,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还、还有,透流同学虽然每天都和小巴努力做那个,但是现在一星期也会和我做一次呢!」
所谓每天早上一起做的是「晨跑」,彼此都是第一次指的是「约会」,和橘每天早上做的是「晨练」,每星期做一次的还是「晨跑」。
拿掉晨跑和约会和晨练这些字眼后,雅的发言恐怕将引起严重的误会……
拜此之赐,病房里再次鸦雀无声——
打破沉重空气的,是橘的声音。
「九九九、九重——!你、你、你对雅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还有每天和我怎样——?我真是看错人了,你这个登徒子!」
「不不不,等一下啊,橘——!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讲的话很奇怪吗?」
脸红的程度不输刚才的雅,橘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跑出病房。
看样子,我说的话她根本没听见。
(拜托你帮忙讲两句啊,小虎!)
我用眼神暗示。
(这是你的争夺战,没有我开口的余地。)
小虎立刻表明拒绝。
此外,对雅的发言难以理解的茱莉在一旁歪着头,龙则一如往常哈哈大笑,没有人对我伸出援手。
(谁来救救我啊——!)
当我在内心呐喊时,莉莉丝与雅之间的女人战争仍未停歇,我觉得前几天的头疼又要回来报到了。
「呵、呵呵……没想到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事啊……不过,透流最后选择的会是我喔。」
「才、才没这回事呢——」
「不,这是一定的。听好了,雅。不管你和透流之间是什么关系,男人最后还是会选择最有魅力的女人。而我所有的女人魅力都在你之上。所以,我才会是透流最后选择的女人,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莉莉丝伸出手指,朝雅用力一指。俐落得仿佛要听见「咻」的效果音。没想到——
软绵绵。
「唷咦?」
金黄少女的指尖陷入巨大的柔软之中,同时,雅发出可爱的哀号。
不知为何,莉莉丝竟然默不吭声了。
「……」
软绵绵、软绵绵、软绵绵。
莉莉丝的指尖戳进雅的胸部,在里面摇晃。
「呀啊啊啊,莉、莉莉丝同学……?」
对莉莉丝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雅显得很慌张。莉莉丝则沮丧地垂下肩膀嘀咕:
「……没、没想到我会尝到这种失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呵、呵呵……呵……」
好不容易从失败的打击中振作(还是坏掉?)的莉莉丝,再次指着雅宣布:
「好吧,我承认你了。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对手!」
「咦?啊、呃……嗯、嗯!只有透流同学的事,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奇妙的敌对关系就此诞生。
「既然如此,首先就让透流自己决定想吃谁削的苹果吧?可以吧,雅。」
「唔、嗯!让透流同学自己决定是公平的,我同意。嗯,那透流同学,可以请你决定吗?」
「……咦,我吗?」
两人同时点头——
「这个嘛……」
结果,我只得选择让她们轮流喂我的和平解决方法……
「透流,你醒着吗?」
和「K」的战斗结束将近一星期时,某天上午——
还是上课时间,莉莉丝却出现在病房。
「嗯,我醒着……你跷课啦?」
「有什么关系。一般学科的课我根本没必要上。」
若光看学力,她的程度早已超越高中等级,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
要是能把她的程度分我一点就好了。
「身体状况怎么样?」
「我正要回宿舍换衣服,打算去上下午的课呢……不过,真的只是去露个脸就是了。」
我的伤势已经稳定——这都是拜「黎明星纹」带来的超化复原力所赐——只要遵守几天不能运动的条件,医生也准许我出院了。
「这样也不错啊,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我看你都要喘不过气了吧。」
「不是要喘不过气,是已经喘不过气了……真希望再也可以不用来这种地方。」
「呵呵,你根本就是常客了。」
……总觉得现在才这么想已经太迟了。
校内固然经常有学生受伤住院,但昊陵学园史上第一个在一年级的暑假都还没结束就住院三次的我,实在也太夸张。
「对了——她没来吗?」
「你是说茱莉?她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就是没去上课我才问啊。」
我点点头,说得也是。
(可是茱莉竟然会跷课,这可真稀奇……)
和眼前这位随性的金黄少女不同,银色少女是个相当认真的学生。
就我所知,茱莉至今从没跷过课……
(……难道——)
虽然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向她本人确认还是没有答案。
不过,既然没有来这里,茱莉跷课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会在宿舍房间吗,还是——
(……不,现在更重要的是……)
我将茱莉的事先放在一旁,专心面对莉莉丝。
「嗳、莉莉丝。你也差不多该说正事了吧?」
「正事?」
「你会挑这时间来,一定是有不想让其他人听的话要说吧——不是吗?」
「……答对了。有时我都搞不清楚,透流你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了。」
莉莉丝苦笑耸肩。
「总之,我现在要回宿舍。不如边走边说吧?」
莉莉丝点头赞成我的意见,我便迅速动手收拾行李,和她一起走出医疗大楼。
走出户外,皮肤立刻被强烈日光晒得刺痛。
虽然中元节已经过了,夏天却还没结束。
有如与骄阳抗衡般,拥有一头金黄发色的少女与我并肩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
「……是关于『K』的事吧?」
「我很想知道他被逮捕之后怎么样了。」
原来,被「焰牙」斩断意识,遭警卫队逮捕的「K」也被送到了医疗大楼。
「听说,他在战斗前就受伤了?」
「对。而且伤势还相当严重。」
虽然不明原因,但「K」在与我们及月见战斗前,似乎已身负重伤。
要是再晚一点治疗,甚至会因此而死。
「他应该是抱定必死觉悟迎接战斗的吧。」
「为什么明知身体状况还……」
「可见和透流的对决,对『K』而言具有多大意义……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可以请人帮你问喔?」
问——这才是那个几度攻击昊陵学园,令黎明机构蒙受莫大损失的少年被救活一命的真正原因吧。
为了从他口中问出敌对阵营「歌革与玛各」的情报。
「……不、不用了。虽然没有根据,但我想那家伙绝对不会说的——我有这个预感。」
「是吗……好吧。」
「『K』——他会怎么样?」
「那种具有强烈执念的类型通常不好对付,应该不可能用交换条件招降他吧。」
我的问题令莉莉丝脸色一沉。她将机构可能做出的判断告诉我。
原本或许可以留下他,做为日后和「歌革与玛各」谈判的条件,但是,一想到对方既然会将受了如此重伤的人送入敌方阵营,这个可能性自然也不用考虑了。
这么一来,不难想像剩下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个法制之外的世界。
「你也别太在意了。」
「……谢谢,莉莉丝。我没事的。」
无法不在意,我只能为她的体贴言谢。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远方传来蝉鸣的声音,我们就这样无言并肩前进——
(啊……)
走到靠近钟塔的地方时,我忽然停下脚步。
因为看到那里拉起了写着「禁止进入」的黄黑相间警戒线。
警戒线后方,还留下「K」攻击月见时的红色光束炮痕迹。
再次回想起来,真不敢相信我们竟挡下了威力远大过这个的双弹红光束炮。
(一定是拜了茱莉之赐……)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应该打不赢他。
那时,正因为全心相信茱莉,所以我才能……
「我看过报告书了。那场战斗好像很激烈啊?」
「算是吧……」
莉莉丝蓝宝石般的眼瞳,凝视着禁止进入的场所说。
两天前,黎明机构派来的工作人员针对我和茱莉做了关于那场战斗的调查。
再根据现场留下的战斗痕迹与种种情报作成了报告书,莉莉丝就是看了那个。
换句话说,关于深藏在茱莉体内的谜样「力量」,她也已经知道了。
看到报告书上的纪录,眼前的金黄少女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是茱莉、吗……)
眼神从警戒线往塔上移动,我对莉莉丝说:
「莉莉丝,我想绕去其他地方,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自己独处吗?」
「独处?我是无所谓……那我就先回宿舍啰。」
目送走回宿舍的金黄少女背影离开后,我再次转身面对钟塔。
「接下来……」
在低声的自言自语中,我走向钟塔。
那天——四月和茱莉正式组成「绊双刃」那天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钟塔内。
在静谧的塔内踩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去。
不久,走完石阶,抵达的是宽敞的大厅,此时——
铃铛的声音,乘风飘进耳中。
「透流……」
仰望天际的银色少女回头看我。
虽然在塔下时并没有看见她,当我在病房想起茱莉时,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地点,就是这座钟塔。
「跷课是不好的喔,茱莉。」
说着,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望向窗外。
上次来访时,我满脑子只想着茱莉的事,这次重新眺望窗外,才发现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校地,还能远远望见高墙另一端的城市街景。
「好美的景色。」
「是啊……」
站在我身边点头,茱莉的视线依然低垂。
「……你已经可以外出,伤势没问题了吗?」
「是啊,条件是不能运动。不过我今天就会回宿舍了喔。」
「那太好了。」
说着,茱莉静静露出微笑。此时,一阵温暖的风吹进塔内。
吹过钟塔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好啰,虽然我也想在这里多放松一下,不过差不多该回去了。」
拍拍茱莉的肩膀,我转身往外走。
不料,银发少女的一句话留住了我的脚步。
「『天翔飒』——」
「咦……?」
回头一看,深红双眸也正凝视着我。
「就是那天透流见过的,我的『焰牙』持有的『力量』。」
「那种在空中奔驰的能力,就是茱莉的『焰牙』持有的真正『力量』吗……?」
清脆的铃铛声响,银色少女点点头。
我咀嚼了茱莉话中的意思,下定决心开口:
「我一直犹豫要不要问。茱莉,你是否早就知道关于自己『力量』的事了……」
在病房里醒来,当我问到关于那「力量」的事时,茱莉曾经欲言又止。
当时,我看到银色少女脸上浮现的不安,便装成以为她也不明白自己体内藏着什么力量的样子,结束了话题。
因为,我自己也深感不安。
害怕茱莉就这样离开——
我被这样的念头束缚着。
可是现在,不知为何,银色少女似乎打算主动说出「力量」的事了。
眼中和当时一样,浮现一抹不安。
即使如此,她仍毫无保留,愿意告诉我真相。
所以,我也有义务听完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我必须听,身为我「绊双刃」的少女对我的坦白。
「告诉我吧,关于茱莉的事——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真相。」
「好——」
铃铛再次响起,拂过的风吹得银发摇曳。
她开始说明。
「我——其实不是『超越者』。」
「什么……?」
茱莉坦承的真相,令我发出惊愕的声音。
这也不能怪我。
除了远远超越常人的体能之外,堪称「超越者」最大特征的武器就是「焰牙」。而茱莉和我一样,都拥有具现「焰牙」的能力。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眼前的银色少女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的话,那茱莉又是什么人呢?」
「我是『觉醒者』——隐藏于体内的『力量』觉醒的人……那就是我。」
双手放在胸前,如此自称的茱莉。
「一切的开端,就发生在那个雪夜——对,就是这诅咒被刻在我背上那时。」
说着,茱莉用手越过肩膀,抚摸自己背上的伤痕。
「我那时——无法立刻理解爸爸的死。眼看抚摸我头发的手失去力量下垂,脸上不再有笑容,眼睛也不再睁开——我只能茫然地看着变得愈来愈冰冷的爸爸……」
讽刺的是,让茱莉理解父亲之死的,是杀父仇人说的话。
你的父亲死了——是我杀死的。男人这么说。
被拉回现实的少女体内,刮起一阵愤怒与憎恨的狂乱风暴。
黑色的负面情感团块犹如一只「黑兽」,占领茱莉的心,使她有勇无谋地朝仇敌扑去。
然而,对方连拥有吉姆列第一勇士称号的父亲都难以为敌,年幼的少女又岂能奈他何。
被拳头殴倒在地,茱莉依然激愤地瞪着仇人。
「我在心里强烈祈求拥有『力量』。为了推倒那个男人,咬断他的喉头,将他啃噬成碎片,我需要『牙爪』……」
那时,茱莉感到胸口一阵灼伤般的痛楚。
那种感觉,就像是「黑兽」化为地狱之火,将心烧灼殆尽。
之后,一阵仿佛灼烧血肉与骨头的剧痛来袭——
茱莉的身体,真的被「火焰」包围了。
(和我被投入「黎明星纹」时情形一样……)
而后——茱莉也和那时的我一样,抓住「火焰」。
「我抓住的『火焰』成为『双剑』,我就这样获得了『力量』——两把『牙爪』,也就是武器。」
得到「力量」的茱莉,再次对仇敌张牙舞爪。
刚才那个自己已经不在此处。
像变了个人似的强壮、迅速、甚至能在空中驰骋。
然而——即使如此仍无法要了仇人的命。
落败的茱莉背部,因此留下伤痕,她也走上「复仇者」之路。
「……现在我知道了。茱莉和我们不一样,你是靠自身的力量超越人的极限——成为『觉醒者』。不过,你又是为何来到昊陵学园呢?如果那时你已经获得『力量』,又为了什么入学就读?」
听了我的疑问,茱莉轻轻点头,继续说了起来。
「爸爸被那男人杀死两年后——也就是四年前的冬天。」
为了瞒着母亲进行剑——「焰牙」的特训,茱莉进入森林里,在那里遇见了好几个陌生的外国人。
后来才知道,那群人是在某国犯下罪行的黑帮余党。
他们正在逃亡,没想到森林里竟会出现银发少女,因而大吃一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里是充满层层积雪的森林深处,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女孩会在这种地方挥剑。
回过神后,男人们似乎试图利用茱莉来阻挡追踪他们的「超越者」。
只要「超越者」一发现身受重伤的茱莉,一定会停下脚步为她疗伤或找人协助,如此一来,他们就能争取更多逃脱时间。于是,他们对茱莉举起枪——
这些人的恶意,令「黑兽」觉醒了。
只不过一眨眼,这批黑帮恶徒就再也无法战斗。此时,一路追踪他们的女性「超越者」瓦莱·里娅也赶到了。
失去自我意识——但记忆似乎仍残留的茱莉,将突然现身的她也判断为新敌人,朝瓦莱里娅发动攻势。
「战斗当下,瓦莱里娅似乎很惊讶。因为她发现攻击自己的竟然是个孩子。」
被「黑兽」控制的茱莉,再度与「高位阶」的「超越者」瓦莱里娅展开角力战。
然而,分出胜负的速度也快得令人错愕。
由于茱莉失去自我意识,在无法控制力道的情形下全面释放「力量」的结果,造成她瞬间失速,当场被瓦莱里娅打倒。
其后,在茱莉母亲面前,瓦莱里娅谎称茱莉罹患了连她本人都未察觉,且已开始侵蚀身体的疾病,以需要赴日治疗的名义将她带到日本——送进黎明机构。
在那里,茱莉遇见了「黎明星纹」的创造者,也是现任理事长的祖父,九十九博士。
「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觉醒者』。」
「所谓的『觉醒者』,到底是什么……?」
对于我的疑问,茱莉描述了九十九博士对她说明的内容:
每个人「灵魂」之中,都暗藏著名为「星耀」的「力量」。
只要对「星耀」觉醒,就能自由操控超越肉体极限的能力。
觉醒者能将「灵魂」具现为武器,也能发动异于常人的力量。
「简直就像『超越者』啊……不,应该说『超越者』就像这样……」
「没错——正如你所说,透流。所谓的『超越者』,就是藉着『黎明星纹』的人工手法对『星耀』产生觉醒的『觉醒者』——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听了这上课时从未接触过的事实真相,我难掩内心的惊讶。
「后来,我自己无法驾驭的力量也得以控制。」
原来,当时的茱莉因为无法承受自身的「力量」而遍体鳞伤。
因此,在九十九博士的考量下,进入昊陵学园就读前,她不只进行了在此之前的剑技特训,也努力锻炼曾被疏忽的基础体能。
就这样锻炼了几个月,循序渐进地解放受到驾驭的「力量」——
在与「K」的战斗中,似乎是因为目睹我陷入险境,使茱莉体内的「黑兽」再次因激昂的情感而觉醒,暂时性地失控了。
「我说了谎。」
眼神低垂,茱莉双手紧抓着胸前的衣服。
「为了隐瞒『力量』的事,我对透流说了谎,还假装自己是『超越者』……」
谎言与虚伪——
确实是这样没错。
上次在船上和「K」交手而解放了力量时,茱莉推说自己不记得了。
最重要的是,连她是「觉醒者」的真相,都瞒着身为「绊双刃」的我。
这些……都是事实。
「我很害怕。怕知道真相后,透流会离开我……」
在病房里茱莉流露的不安,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担心我知道她是「觉醒者」这异于众人的存在之后,两人之间会产生隔阂,最后导致我与她分离。
「可是,还有更害怕的事。我担心,下次再被『黑兽』吞噬自我时——说不定会伤害透流,甚至夺取你的生命,我真的很害怕……」
因担忧而泛着泪光的眼神望着我,茱莉继续说:
「可是,就算是这样——」
她的表情就像随时都想逃出这里。
然而,茱莉却做出不逃不躲的决断。
选择对我说出她的真相、她的心愿和她的希望。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银色少女,将自己的心愿和希望告诉了我。
「我说了谎,伪装自己,说不定总有一天会伤害你。可是……」
尽管害怕遭到拒绝,茱莉还是对我伸出她的小手。
就像过去在这钟塔上对我伸出手时那样。
「你愿意继续做我的『绊双刃』吗?透流。」
茱莉凝视着我,等待。
等待我的回答。
我的选择。
所以,我也说出自己的决心。
「缔结羁绊的两人,必须尽可能共度所有时光——无论喜悦哀伤,健康与否。直到死亡拆散两人那一天……!」
茱莉把她的小手放在我手上。
「……真的可以吗?」
「当然。」
「……一旦和我组成『绊双刃』,或许有可能伤害透流或其他人。」
「有我的『楯』在,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
「……我很脆弱,会给你添很多很多很多麻烦喔?」
「在我有困难时,不是也给你添麻烦了吗?正因祸福与共,互相支持,所以才是『绊双刃』啊。」
「啊……」
某天夜里,茱莉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她似乎想起那件事了。
「说的、也是……」
低声苦笑,茱莉点点头。
听着铃铛清脆的声音,我对银色少女说:
「茱莉,让我用手中的『楯』守护你。」
「透流……!」
于是,我们两人同时将相同的愿望说出口。
「今后,我要一直和茱莉组成『绊双刃』……!」
「对,一直在一起……!」
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茱莉浅浅微笑了。
那是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又幸福无比的笑容。
看到她的微笑,我的心深深颤动了——
忍不住用力抱紧这银色的少女。
「……吓了我一跳。」
「哈哈,抱歉。不知为何,非常想这么做……」
「这样啊。」
听了突然被我拥抱的银色少女说出的感想,我有点脸红,苦笑着回应。
不过,茱莉倒是表现出有点开心的氛围——
只是,那张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透流……这样真的好吗?」
「你还在担心什么?」
「因为我一直有罪恶感……」
肩膀微微下垂,就算我再怎么要她不用在意,她还是摇头。
「……没错,茱莉或许真说了谎。也或许真的伪装了自己。那都是事实,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也有一两件不能告诉茱莉的事啊。」
「……是什么事呢?」
「秘密。不过,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对,总有一天一定会。
对于茱莉的复仇,我想怎么做。
我想阻止茱莉达成心愿——阻止她复仇吗?
可是,同为复仇者的我,真的有权利阻止她复仇吗。
现在我还没有答案。
不过,在那天来临前,我非得出答案不可。
「……好吧。那么,总有一天一定要说喔。」
「嗯,总有一天,绝对。」
点点头,我催促着茱莉,差不多该回宿舍了。
茱莉也点头转身,再次牵起我的手。
「茱、茱莉……」
「——嗯?」
因为刚才的拥抱,我内心不免有些动摇。茱莉不解地歪着头看我。
「不、没、没什么……」
和平常睡在一起比起来,牵手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我的心却跳得比平常还快,真是不可思议。
「呃,对了,现在才说好像有点太迟了。不过,校规里关于『绊双刃』的那段文字,从嘴里说出来感觉好害羞喔。不觉得很像结婚时的誓言吗……!」
(我、我在说什么啊!)
我在内心对自己说的话吐槽。
相对的,茱莉则是——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种感觉。」
说着,银色少女目光低垂,脸颊泛红,呈现羞涩的模样。
平常总是弄得我害羞又慌张的这个银色少女。
现在却露出羞涩的表情微微抬起眼神瞥向我。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也害羞得想一头撞死。
「好、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宿舍吃午饭啦。还有,下午的训练也得好好参加才行呢。啊哈哈哈……」
「对、对,没错,就这么办……不过,在那之前——」
「嗯?」
「要不要先回房间一趟?」
「喔!嗯,好啊。」
察觉银色少女想说什么——
我和茱莉同时说出下一句话:
「「再一起喝苹果茶吧!」」
◇
昊陵学园地底设有「黎明星纹」的研究设施,这件事包括所有学生在内,学园的相关人士都是知情的。
然而,学生们却不知道,除了「黎明星纹」的研究设施之外,地底还存在着其他几个设施。其中之一,就是被警卫队称为「囹圄」的设施,也就是牢狱。现在,那名为「K」的少年就被幽禁在这里。
(连我自己都觉得凄惨。)
这是恢复意识的「K」发现自己落败,接着又发现身体遭拘束衣限制而无法自由行动,嘴上套了口枷,无法发出声音之后,对自己的评语。
然而,他眼中不带一丝怒意,也看不到与透流战斗时呈现的疯狂。
内心和那场狂暴战斗时不同,是一片风平浪静。
简直就像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随着「灵魂」被「焰牙」斩断,仿佛也将依附在身上的恶灵斩落了。
「K」自己已察觉到带来这种变化的原因何在。
(明知结果只是会变成那样……)
当时——看见阻止银色少女挥下刀刃的透流背影,刺激得他更加愤怒。
可是现在,每当闭上眼睛,那情景重现眼前时,「K」只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败感么。因为,对于内心不断发出哀号——求助的声音——的「K」而言,透流是唯一采取行动,给予他回应的人。
人是会变的。
各种机缘起因,造就各种不同的人。
就算在别人眼中看来前后矛盾,人还是会改变。
即使「K」本人尚未发现,他已经获得了那个起因。
只可惜——为时已晚。
不久的将来,「K」将死去。
一旦供出关于组织的情报,他就会被处理掉。
早已料到这个结局的他,并不打算反抗。
对于舍弃自己的组织,当然没有保守秘密的义务。更何况,在失去对透流的执着后,「K」也失去了对生存的执着,这才是最大的原因。
就在此时。
「曾有个叫莎士比亚的人说,世界就是个舞台,每个人都是演员——」
突如其来地,一个清澈的声音在「囹圄」内响起。
(什么……?)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片眩目的闪光。
这毫无前兆的现象,令「K」方寸大乱。
(这是——空间转换魔术?)
「K」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今他目睹的不可思议光芒,与「七芒夜会」中「飓炼裁者」使用的相同。
(可是,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正当「K」满心疑惑时,光芒越过栅栏,朝外泛滥——迸发。
片刻之后,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的气息,令他忘了呼吸。
那是一股清澄如水,又仿如无底深渊般的气息。
(到、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存在,从「K」背后朝前方边走边说:
「所有演员都有应该扮演的角色——不过,当戏份结束之时,演员又该怎么办呢?」
是那个刚才在「囹圄」里响起的清澈声音。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男人——顶多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朝「K」前方走去,停下脚步,却不回过头来。
那姿态宛如——黑暗。
就像用深渊下的黑暗塑成人形般的存在。「K」心想。
伫立在前方的少年无论头发、服装、刀柄与刀鞘,都是清一色的黑。
少年缓缓回过头,迎上「K」讶异的视线,如此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才对。『K』——不、凯文·威斐尔。」
(他、他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遗失在过去的名字被说出口,令「K」惊愕不已。
然而——
下一瞬,「K」受到超越惊愕的冲击。
少年的黑色眼瞳,宛如无边无际的昏冥与寂静中的暗夜。
看到这双眼睛时,「K」终于明白了他是谁。当「K」睁大了眼睛——
少年突然拔出手中的刀。
刀刃由地面朝天空画出一道弧线,将束缚「K」的口伽与拘束衣从中间切断。
「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法对话了嘛。」
从束缚中解放的「K」,单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抬头仰望少年。
「难道……难道……你就是……」
面对「K」的质问,暗夜少年微笑承认。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第二个质问,这次少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开口说道:
「谢谢你,『K』。托你的福让他们觉醒,第一幕舞台剧才得以平安落幕。基于对你的感谢,我会将真相告诉你,做为报答。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
「呵、哈哈……所以我是完全按照写好的剧本演出了吗?」
暗夜少年的话,让「K」明白,原来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自暴自弃地干笑起来。
「没错,完全按照剧本。从你哥哥死去那天起,直到现在——一切都是……这就是真相。」
「什……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从那天起的一切……?这么说来,哥哥他、哥哥他是——!」
对话内容,令他想起七年前为保护自己而死的兄长身影,「K」的声音不禁开始颤抖。
「长久以来,真是辛苦你了呢,『K』……不过,你的戏份也已结束。若是让你继续留在舞台上,把你所知的情报泄漏给黎明机构,将会对接下来的剧本造成莫大影响——所以,请你就此下台吧。」
「……闭嘴……闭嘴……!你这臭像伙,是你把哥哥……!呜啊啊啊啊——!」
兄长惨遭杀害的悲哀,与人生受到操弄的愤怒,交织成强烈的怨怼,支配了「K」的身体,使他朝眼前少年飞扑上前,像是想直接刺穿对方的喉咙。然而——
身体突然产生奇妙的变化。
以中央为界,左右两边的视野垂直错开了。
不,这并非此刻发生的事,只是「K」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当少年斩断拘束衣和口枷时,「K」的生命也同时被他斩断。
「啊、啊啊、啊……」
只有高手才承受得住的一刀,将「K」的身体如同刚才的拘束衣一样,从中央劈成两半——
其中一半「刷」地颓落在地,另一半成为跪在地上,再也无法开口的肉块。
少年对着那过去曾被称为「K」的肉块微笑说道:
「安息吧,凯文·威斐尔。如果是他必定会这么说——你也去放个假吧。永远的长假。」
就这样,室内再次光芒翻涌,包围暗夜般的少年。
从光芒中消失前一刻,少年道出独白。
「来——开始第二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