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换句话说,太阳下山了。
入夜之前,我一直待在房间。
幸好学校现在放假。要是缺席纪录继续增加,我真的没办法毕业。而且我也庆幸自己是非得准备考试的考生,是处于及格边缘的考生,即使整天窝在拉上窗帘的房内用功也不会有人起疑,更不会有人约我外出。
太阳下山,全家人一起吃完晚餐之后,我走出家门。我原本有两辆脚踏车,但这已经是怀念的往事,这两辆车都在某种自毁意外失去了。将那种事件当成自毁意外,我完全无法接受,不过和怪异相关,或者是和「暗」相关的事件,基本上我只能解释为自毁,解释为自作自受。
所以我徒步行走。
徒步前往车站。
来到户外,沿著人行道行走不久,我身边不知何时有个金发幼女在行走。羽川翼曾经说我走路的模样很像猛龙特警队,总之和忍并肩行走确实让我觉得如此可靠。
「抱歉让你陪我这一趟。」
「吾没有陪同之意。吾等从一开始即为命运共同体,吾只是自行处理自己之事。」
「哎,别这么说啦。」
我抱起走在身旁的忍,就这么让她骑在我肩膀上。这是我的贴心之举,毕竟以幼女的体力要走到车站应该很辛苦。
好轻呢。
好像纸工艺。
不过,就算她现状几乎化为人类,依然是我最可靠的搭档。
「见那两人之前,要不要姑且让吾化为吸血鬼以防万一?只要让我喝捐血之血量,以最坏之状况至少可以逃离那两人。」
「唔~……不过要是让你化为吸血鬼,我也必然会化为吸血鬼,现在的症状会被盖掉……这样或许就没办法正确『诊断』我的症状。到头来,卧烟的简讯只说让斧乃木在那里等,没明讲影缝也会在场……」
「向女友提分手了吗?」
「不,我没要提分手……」
但我向战场原说一声了。
她零延迟就要求和我一起去,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说服她。
总之,不想让战场原见到那个阴阳师&式神,绝对不只是我个人的任性。
「哎,老实说,我和她说过之后舒坦了些。」
「嗯。相较于那姑娘曾经失去重量之痛苦,只是镜子照不出来无须愁眉苦脸到这种程度……汝这位大爷如此认为吗?」
「唔~该怎么说,应该不是这样……」
不,或许就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战场原提供各种建议吧。她还帮忙确认了一些细节,像是穿衣服照镜子的时候会怎样。」
「嗯……」
「顺带一提,我后来试过发现,看起来会像是只有衣服浮在空中,所以我果然得尽量避免照镜子才行。此外她还吩咐我小心车子,因为车内与车外的后照镜都照不到我,所以我被车撞的机率大幅增加。」
「这姑娘确实注意得很详细呢……不晓得她这两年来活得多么谨慎。」
忍说著想紧抱我的头。不过身体娇小的她,光是搂住我的头就很勉强。
「吾再睡一下,遇到斧乃木之后叫吾。」
还以为她想做什么,她居然这么说完就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你要睡的话回影子里睡不就好了?我难免这么心想,但她大概预料到接下来不晓得在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事,才会决定在我肩膀上睡觉,省掉从影子现身的时间吧。
今天早上才将揉捏头部形容为掌握生杀大权,不过忍或许是像这样抱住我的头,藉以保护我的生杀大权。
「那么……」
名门千金为了保持姿势的高雅,会在头上放水杯进行走路训练,现在的我大致就是这样。
小心翼翼避免吵醒忍的我,抵达目的地的站前百货公司时,已经是快到会合时间(?)的晚上六点五十五分,如果电梯太慢可能会迟到。
我稍微小跑步进入百货公司。
搭电扶梯或是跑楼梯应该比较快……最快的方式应该是跑电扶梯,但是电扶梯不是用来跑的东西。
所以我选择楼梯。
也不能说楼梯是用来跑的东西,但我不能让斧乃木等。才四楼,跑上去顶多只会气喘吁吁吧。等待的男生气喘吁吁现身应该会吓女生一跳,不过既然对方是斧乃木,应该不需要顾虑这么多。
她肯定会照例面无表情带过。
「记得简讯是说游戏区……游戏区,游戏区……不过有这种区吗?」
啊,但我好像听过。
神原曾经迷上一款叫做「Love and Berry」的游戏,记得她就是在这间百货公百的游戏区玩这个游戏……
回忆这件事的我抵达百货公司四楼,在这个楼层乱走,很快就找到了。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百货公司里的游戏区,是家长购物时让孩童游玩的区域,是小规模徒具形式的电玩中心,不过换个讲法,这里最适合用来和斧乃木碰面,就算我的搭档──忍这样的幼女待在这里也不会突兀。
「……咦?她不在啊?」
我准时在七点抵达,不过这里别说斧乃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居然没人?怎么可能……至今我依照卧烟的指示,从来不会扑空啊……」
我担心或许是斧乃木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继「Love and Berry」的下一个机台映入我眼中时,这份堪称想太多的操心飞到九霄云外。
这个机台是俗称的夹娃娃机。
因为「玩具总动员」而出名的那个。
不过就算没有「玩具总动员」也够出名了。
是投币之后操作吊臂抓奖品的机器。
斧乃木就在这个机台里,在玻璃箱里。
双腿伸直坐在里面,如同人偶。
动也不动,如同人偶坐在里面。
「…………」
咦?
慢著,这是斧乃木……吧?
货真价实的斧乃木吧?
那孩子为什么变得像是夹娃娃机的奖品……我走向机台。缓缓走过去,非常缓慢地走过去,以免我的慌张传达给肩膀上的忍。
「斧乃木小妹……?」
我试著轻敲玻璃箱也毫无反应。
毫无反应。
毫无表情、毫无感情。
……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真的人偶。
不,人偶原本就是模仿人形制作,形容成「真的人偶」不太自然,不过斧乃木原本就是毫无反应、毫无表情又毫无感情的孩子,所以她毫无反应没办法证明什么。
「余接小妹……?余~接~」
毫无反应。
「小余!」
毫无反应。
唔~只是因为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制作成精品上市吗……不过,居然是这种等比例的尺寸。
如果是一番赏的抽奖,这个尺寸应该会设定成「最后一签」的奖品……总之既然演变成这样,我也只能挑战这个游戏了。
我从口袋取出钱包。我不认为一百圆就抓得到,所以用五百圆硬币吗……找不到。那就拿千圆钞票换零钱吧。
我前往设置在一旁的兑币机,将千圆钞票换成十枚百圆硬币,再度回到抓娃娃机前面。
游戏区没有其他人,所以我或许是担心过度,不过这种拿奖品的游戏,想要的奖品经常会在兑币的时候被其他客人拿走。
「话说我自己几乎没玩过这种拿奖品的游戏……这要怎么玩啊?」
真的是早知道就带神原过来。
那个家伙明明是才华洋溢的运动少女,却也精通这种游戏,基于某种意义来说和羽川一样是完美超人。
我一边心想,一边将换好的硬币投入机台。哎,虽然还不到著急的时候,不过这间百货公司晚上八点打烊。
总不可能一个小时都抓不到吧,但是注意到这一点速战速决不是坏事。
「我看看……先按①的按键横向移动,再按②的按键纵向移动……嗯,我知道规则了,并不是很复杂。那么,总之先试试看吧。」
按下①的按键似乎就会正式开始。
为了抓起斧乃木,我操纵颇大的吊臂。唔,好像有点过头了,不妙不妙,不过幸好预先察觉。这要怎么调整回来?
接下来要微调……什么,不能微调?我完全找不到印著反向箭头的按键……
我心怀愧疚按下②的按键。虽然刚才失误,但我已经确认没有反向按键,所以接下来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这个游戏的正攻法,肯定是移动吊臂到接近奖品的位置,再一点一滴慢慢操作吧……咦?我放开按键,吊臂就开始下降!不对,不是那里!不是那里啊,我的目标在更里面!
我内心的吶喊不可能操作吊臂,夹子就这么空虚抓了个空,然后像是逆向羞辱我的失败般回到原位。
「……汝这位大爷技术太差了。」
「唔,忍,你醒了?」
「没有啦,是因为叽叽喳喳之BGM很吵……汝这位大爷之脑袋很适合当抱枕,却无法阻绝周围声音,在这方面不如平常之睡床。」
她说的「平常之睡床」大概是我的影子。
居然把我的脑袋跟影子当床……她虽然失去吸血鬼的能力,高傲的个性却丝毫没打折扣。
「话说汝这位大爷,别太接近玻璃箱啊。」
「咦?」
「会反光喔。」
啊,对喔,我过度专注玩游戏,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接近玻璃箱到几乎贴上去的程度,这么一来玻璃箱会依照光线角度照出我。
不对,是照出我以外的东西。
只照出衣服。
「嗯?话说忍,玻璃很正常地照出你……照出你浮在空中的样子,代表你依然失去吸血鬼的能力吗?」
「现在是如此。不过以吾之状况,即使在全盛期依然可以随心所欲照镜子,因为对吾而言,弱点不是弱点。」
「…………」
不愧是传说。Legend。
此时的我只能对此傻眼,不过我应该在这时候察觉这番话背后的含意才对。可惜即使在这时候察觉「那个」,也只是早点或晚点的差异罢了。
「那个」。
也就是察觉忍与我身为吸血鬼的不同之处。
总之,挑战第二次。
「总归来说,这游戏无论是横向或纵向都是一次决胜负?」
「就是这么回事吧。而且汝应该先好好看过游戏说明。」
「我实在不擅长看这种说明……不过这应该不是擅不擅长的问题。」
游戏都是玩了才知道。
我慎重按下①的按键。
小心别被玻璃箱照到,小心别被照出「玻璃箱照不出我」的事实,不经意和机台保持距离,但是离太远会抓不到距离感,所以得好好调整……然后在恰当的位置,至少是我判断恰当的位置放开按键。
嗯,就是这里,肯定没错。
「呼呼呼,我或许有夹娃娃的天分。」
「吾觉得只是此等程度罢了,何况就算真的有此等天分,将来要活用在何种地方?」
「我要成为在游乐中心帮孩子们夹娃娃的神秘大叔。」
「太神秘了吧?这就是汝这位大爷将来的志愿?」
我听著忍在我头上说的这番话,按下②的按键。我不是在玩什么RPG,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好,这里!」
我如同号称神的剑豪,抓准时机放开按键。吊臂从我算好的位置,从斧乃木的正上方开始下降。
「怎样!忍,看到了吧!」
「吾在看……不过,那东西要是就这样下降……」
「嗯?」
我听她说完一看,大幅张开的吊臂爪子,正中伸直双腿而坐的斧乃木头顶。
发出「咚」一声低沉的声响。
「啊……」
我不禁发出声音的这时候,斧乃木受到来自上方的撞击,上半身失去平衡摇晃往后倒。换句话说,她最后的姿势是在玻璃箱里仰躺成大字形。
表情完全没变,也没做出生理上的反射动作。
被吊臂打中以及身体倒下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
总之,真要说的话确实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她面无表情到这种程度,会令我怀疑这个游戏的奖品真的只是仿造斧乃木余接的人偶。
「不,先不提表情,这东西之动作完全是人偶,是娃娃吧……遭受撞击时完全没有忍痛之反应啊?」
「唔~……卧烟小姐应该不会耍我……我觉得她不会做这种事,不过她该不会只是告知百货公司有酷似斧乃木的人偶吧……真是这样的话,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花大钱却只拿到一只人偶……我不就只能拿来抱著睡了?」
「吾之金钱观亦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汝这位大爷,别把区区几百圆形容为大钱,汝有几两重都被看透了,将来真的会变成在游乐中心帮孩子们夹娃娃之神秘大叔喔。」
「也对……虽然是我自己这么说,但是得避免这样才行……」
这件事暂且不提。
我现在背著金发幼女,在即将打烊的百货公司努力想抓女童的等比例人偶,或许堪称是神秘高中生吧,不过这件事永久不提。
斧乃木只是躺成大字形,第二次挑战同样以失败收场,吊臂回到原位。再来是第三次。
「总之,刚才的失败没有白费……我学会了。看来并不是单纯将吊臂移动到想要的奖品正上方就好,还得考量抓的部位。应该很少人察觉这一点吧?」
「若是直觉敏锐之家伙,应该在第一次玩之前就会察觉吧?」
「一般都会觉得这种东西是电脑自动调整吧?」
「天底下哪有此等亲切之送奖品游戏?」
「如果是刚才,只要将吊臂调整到抓住大腿就好,不过看现在的姿势……应该是腰部。从腰部底下抓住,应该就可以直接拉上来。」
「吊臂力道够大吗?」
「GO!」
GO了。
我投币操作吊臂,吊臂正如计画瞄准斧乃木的腰。只要依照我的预料移动,吊臂就会抓住斧乃木的腰,往上拉高,而且从我所站的位置,刚好是裙底看光光的角度。为了尽情欣赏,我觉得必须和微调吊臂位置一样微调我的位置,但是我的计画落空。
吊臂爪子确实抓住斧乃木的腰部往上拉,但斧乃木的重量撑开夹起的爪子,钻出缝隙掉回原位。这次是侧躺。
吊臂回到原位。
「这个吊臂没力道啊!」
「所以吾不就说了吗?将吾之建议听进去吧?」
「哎,你说得对……」
我完全无从反驳。
看来我没有抓娃娃的天分(收回前言),是不是改让忍来抓比较好?
不,我觉得忍在这个场合也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咦?不过那个吊臂几乎没使力就任凭斧乃木掉下去耶?太没力了吧?只有一瞬间拉起斧乃木耶?」
「大概是螺丝太松吧。不,这或许得追究店家够不够亲切,不过吊臂强度实际上亦是店家决定吧?」
「天啊……这也太严苛了。」
那我该怎么做?
玩家太吃亏了吧?
我顶多只能控制吊臂的动作,而且也不是完整控制,吊臂的力道却完全由店家主导,那我根本无可奈何吧?
「不不不,汝这位大爷,吊臂合起、夹住与上拉之力确实很弱,不过店家亦有唯一无法操控之部分吧?」
「咦?哪里?」
「就是吊臂下降之力──下降力。刚才吊臂直接打在那个丫头之脑门,力道足以改变斧乃木之姿势吧?」
「…………?所以呢?」
「所以啊~」忍指著机体说明。「如同以棍棒将石头打入河里,别用那根吊臂拉起斧乃木,而是咚啊咚地以翻滚方式让斧乃木掉进那个洞即可。」
「…………」
这或许是可行的夹娃娃作战,不过因为忍这样形容,使得这种攻略方法丝毫感受不到玩家对人偶的爱情。
咚啊咚地……
「不过,只能这么做了……话说我硬币剩七枚……七枚抓得到吗?」
「补充一点,汝这位大爷。」
「什么事啊?」
「如果一次投三枚硬币,似乎可以玩四次喔。」
「你早说啊!」
接下来的战斗也绝对不简单。
虽然勉强找到攻略方法,却依然没能称心如意,吊臂只是反覆毫无意义地殴打斧乃木的身体。
即使她毫无反应,也令我看到心痛。
太可怜了。
而且即使成功,移动距离也微乎其微,实际挑战就发现光靠手边的硬币很难确定抓得到斧乃木。
七百圆可以挑战九次。我的筹码逐渐减少。
咚啊咚地减少。
「唔……要是筹码用尽,我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对,应该再拿一张千圆钞票换硬币才对。汝好歹有这个钱吧?」
「你的吐槽真冷漠。麻烦和《快乐快乐月刊》连载的游戏漫画一样,怀抱热血看我表现好吗?」
「这漫画至今还在出版吗?」
我们这样拌嘴的时候……终于。
在最后一次的挑战,吊臂终于命中斧乃木的侧腹,成功将她推到洞里。她掉到取物口的时候发出「砰咚」的声音,这已经不只是低沉的声音,而是某个部位摔坏的声音。
「忍,成功了!」
我假装没听到这个声音,振臂高呼。
「这样就是Happy End了!」
「总觉得似乎忘了当初之目的……」
「当初的目的?当初的目的不就是获得斧乃木吗?」
「不对。」
「怎么可能,除了获得女童,世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吗?」
「既然汝这位大爷这样就好,那就赶快带那个回去吧,似乎快打烊了。」
确实。
原本以为时间还很充裕,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七点四十五分,已经是何时听到「晚安曲」都不奇怪的时段。
我当然没忘记「解决我身上神秘现象」这个当初的目的,著手取出斧乃木。总之无论是否忘记,都得先把她拿出来再说。
我抓住取物口的把手往外拉。
「唔……勾住了,打不开。」
「使劲硬扯看看如何?但她之手脚或许会被扯断。」
「我可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
大概是斧乃木的体积比取物口大一点,整个塞在里面吧……如果这是普通的奖品,这时候应该找店员帮忙,但如果这真的是斧乃木,找人帮忙应该是错的。
我抓住把手轻轻摇晃,试著慢慢打开取物口。该怎么说,如同做蛋糕时将面粉过筛的感觉。不过做蛋糕是比喻,我没有实际做过。
总之我的计策成功,取物口打开了。
斧乃木如同折叠起来般塞在里面,感觉泡在热水里就会恢复正常。
「余弦妹妹~」
我试著叫她。
不知为何使用儿童节目的语气。
……没回应。
以「看似平凡的尸体」形容斧乃木余接这个尸体凭丧神过于贴切,各位觉得如何?
「花太久了。」
此时,我听到这声回应。
声音平淡又没有情感,令我联想起昔日的战场原黑仪。两者的差异在于这个声音更加死板,完全是人工合成的感觉。
「只是抓到我要花多久啊?别脚玩家。」
「喂,这人偶讲话好毒啊……」
我说著取出斧乃木,然后掀起裙子确认底下是什么模样。
「手刀!」
我脖子挨了斧乃木的手刀。
而且是如同网球反手拍的一记手刀,巧妙钻过忍双脚的手刀。
「鬼哥哥,鬼哥,你光明正大做什么啊?」
「没有啦,像这种美少女类型的人偶,总是让人在意裙底的模样吧?总之都会倒过来看看吧?」
「如果想用这种藉口,请在我讲话之前,在我可能只是人偶之前掀裙子。」
斧乃木这么说。
虽然狠狠吐槽我,但语气平淡至极、不自然至极,听起来像是照本宣科,甚至可以形容为加工过的声音。
她以这种语气这么说。
「总之我不是普通的人偶。我是人偶,却是非比寻常的人偶,人形之偶。」
「…………」
「咿耶~」
她突然摆出胜利手势。完全无视于对话的胜利手势。
虽然这姿势超级可爱到要命,脸上却没有表情,和刚才在玻璃箱里一样无视于旁人面无表情,所以这种反差很另类。
不是反差萌,是另类萌。
「总之鬼哥,好久不见。」
「不准叫我鬼哥。」
「忍姊也好久不见。」
斧乃木就这么将视线移到我的头上这么说。她的视线前端肯定是骑在我肩上的金发幼女。
「不准叫我忍姊。这是怎样?吾等是何种关系?」
「对不起。我就大方说吧。老实说,我忘了曾经和你处于什么关系,吸血鬼小姐。」
「就知道是这样。汝之记性真随便。」
忍扔下这番话。
果然是因为第一印象很差吧,忍对斧乃木的态度有点严厉。该怎么说,这个幼女意外地记恨。
相较之下,眼前的女童堪称毫不记恨,总之角色定位不太稳。从至今和她的相处也知道,她的性格不固定。
摇摆不定。
不对,她每一次都具备自己的角色特性,至少看起来具备,却在转眼之间扩散、云消雾散,变质为不同的东西。
基于这层意义,这是怪异浅显易懂的性质,或许不应该形容为摇摆不定。
那么,她现在的角色性质究竟成为什么样子?
感觉讲话很毒,应该说态度很差……
「啊,斧乃木小妹,斧乃木的余接小妹,我猜……」
「鬼哥哥,鬼的鬼哥,什么事?」
「这也太鬼了吧?」
「你在玩『川岛教授的大脑魔鬼训练』吧?」
「我身为考生对这个游戏感兴趣,不过别以鬼这个字联想到这个游戏,不要连结起来。我猜……」
我回到正题开口。
说出没有根据的预测。
「我猜,你最近是不是见过贝木泥舟?」
「见过~」
斧乃木面不改色点头。
这样啊……
据说斧乃木余接的姓氏「斧乃木」里的「木」来自贝木──来自那个不祥的骗徒。
好像是因为他参与这孩子的「制作」,不过这方面我不清楚。
所以这个推测几乎是乱猜,不过意外地猜中了。
不过就算猜中,我也不高兴。
这样烂透了。
那个骗徒竟敢对娇怜的女童造成负面影响。
「……哎,算了,总之算了。」
影响终究只是影响。
即使是负面影响,依然是影响。
总比见到贝木本人好得多。
「斧乃木小妹,好久不见……但也没这么久吧?」
「说得也是,忘记是多久以前了。何况我跟忍姊、鬼哥聚在一起也……啊,不过那个蜗牛女生……」
「…………」
「嗯?」
斧乃木歪过脑袋,看来对于自己的冒失发言没什么感想。
不过在那个时候,在幼女、女童与少女齐聚一堂的那个时候,确实令我印象深刻。基于不同意义、各种意义、所有意义,令我印象深刻。
「总之鬼哥,虽然累积很多话想聊,累积一大堆话题想聊,但现在也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呢。这次我不是以朋友身分来玩,是来工作的。我忘记到现在才想起来,抱歉抱歉。」
「斧乃木小妹……」
斧乃木不经意透露她当我是朋友,得知这件事的我不经意感到开心,不过最后那句「忘记到现在才想起来」搞砸了大半。
这代表我只不过是她会不小心忘记的朋友,不过现在的我们确实没有一边吃冰一边和乐玩在一起。
就旁人看来,或许像是高中生到百货公司游戏区应付、保护这两个幼女与女童(应该说如果看起来不像这样就糟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我是来向这孩子求救的。
向她这个专家──专家的式神求救。
向凭丧神斧乃木余接求救。
「……话说,斧乃木小妹。」
「什么什么?咿耶~」
即使受到贝木的影响,以前那种反应莫名开朗的个性依然大致残留下来,所以斧乃木的个性变得更复杂、奇怪又令人为难。我像是要穿过她胜利手势的指缝般说:
「我想问两件事。」
「尽管问吧,我最喜欢鬼哥了,就算你不问,我也想回答。」
「…………」
想到她这种性格某部分可能是被贝木影响,我就有点抗拒……不过那个家伙或许会说出这种轻浮的话语。
同一句话出自不祥的丧服男性以及可爱的女童口中,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如果是贝木这么说,大概毫无俏皮可言吧……
「斧乃木小妹,你怎么在夹娃娃机里?」
「我在等鬼哥喔,要会合。身为社会人士,五分钟前集合是天经地义吧?」
「是啦……」
「还是你想主张『博多时间』?」
「博多时间」是指比预定时间晚一点会合(的样子)。
「还是想再往南一点,主张『冲绳时间』?」
「冲绳时间」是指比预定时间晚很久会合(的样子)。
「不好意思,鬼哥,虽然不是炫耀,但我十五分钟前就抵达了喔,因为我是被姊姊灌输运动健将基本常识的小喽啰。」
「基本常识啊……」
我想问的是她为什么钻进那个玻璃箱(也想顺便知道她为什么想钻进那个夹娃娃机等我),但我没问到答案之前,她就先说出「姊姊」这个关键词,所以我只好提出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
「姊姊」。
「那个……影缝小姐她……」我悄悄不经意地观察周围之后问:「她不在?也就是说,斧乃木小妹,你一个人?」
「不不不。」
斧乃木指向我。
原本想说她为什么要指著我,不过她的手指静静朝上方倾斜,也就是成为指著忍的角度。
就算这样,也只不过令我心想她为什么要指著忍,不过斧乃木也不是在指著忍。
她指著……
仔细想想,因为「例外较多之规则」这个斧乃木专属必杀招式而成为顶极凶器的这根指头并不是指著我,也不是指著忍,而是指著更高的地方。
更上面的地方。
上方?
不过,忍上方应该只是辽阔的空间才对……如此心想的我扬起视线。依照人体构造,扬起视线也看不见自己的正上方,不过在这个时候,只要看到「几近正上方」就够了。
坐在阿良良木历肩膀上的忍野忍。
坐在人类肩膀上的吸血鬼。
继续往上……我看见了。
影缝余弦。
活在现代,极度暴力的阴阳师。
她单脚站在忍的金发上。
穿著鞋子站在那里。
「欢迎光临。」
光临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