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这里衣食无缺,也提供遮风挡雨的住宿,所以没什么好挑剔的……不,不仅无可挑剔,在旁人眼中,更是令人羡慕的地方,是自己不应该在小事上太拘泥。
「你觉得李夫人的衣服怎么样?」
「是昨天的李夫人吗?喔……不好看,她的五官不适合穿大图案的衣服。」
「我觉得黄夫人穿衣服最有品味。」
侍女的腿上都放着漂亮的绸缎,她们今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缝制这些衣服,但开始闲聊后,嘴巴往往动得比手快,在傍晚之前恐怕很难完成。
莲珠坐在和那些叽叽喳喳聊天的侍女稍远的地方,独自默默缝衣。
她并不是对服装话题没兴趣,莲珠今年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但她早就失去了和侍女一起放声大笑、高声谈天的兴致……应该说,她天生就缺少这种兴趣。
母亲在她小时候去世,在华安经营小餐馆的父亲续了弦,原本就已经令她在家中变得不自在,没想到继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在莲珠十四岁时,父亲也因病去世。
不久之后,继母说宫廷在招募侍女,她就被送来清和殿,形同被赶出家里。
她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所以,她没有懊恼或伤心,只是感到心灰意冷,甚至庆幸没有让她露宿街头。
起初她无法适应清和殿的花俏气氛,经过一年之后,也逐渐习惯了。
莲珠俐落地折好缝制好的蓝色绸缎上衣,放回衣物箱,不理会那些还在聒噪聊天的侍女,准备走出房间。
「啊哟——莲珠,你已经缝好了吗?」
「对。」
虽然那些人聊得不亦乐乎,这种时候特别眼尖。
「你每天动作都很快,既然你已经缝好了,可不可以帮我缝?」
「……为什么?」
「啊?」
莲珠露出冷漠的眼神,侍女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她递上的衣服连一半都没缝好。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为什么要我帮你?」
「……你怎么这样说话?」
另一个侍女皱着眉头,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
「你不是提前完成了吗?帮忙别人一下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们不说那么多废话,也早就可以完成了。」
「你……」
莲珠不理会她们冷漠的视线和反驳,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之前,听到其他侍女的指责。
她们接下来会说自己的坏话,而且,莲珠也猜到她们会说什么。比方嘴巴很毒。一点都不可爱。只不过是小餐馆的女儿就目中无人,自以为了不起,难怪会被继母赶出家门——
「啊,莲珠。」
走廊另一端传来叫声,莲珠抬头一看,年长的侍女在另一个房间向她招手。
「那里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对。」
「其他人呢?」
「……」
「还在聊天吗?真是无可救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侍女都那么聒噪。年长的侍女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跑去斥责她们。这里有足够的人手,并不需要用骂人的方式增加工作效率。
「等一下陈妃娘娘和上次那位千金小姐要进宫,你可不可以去中庭剪几枝花插在殿下的房间?水仙是不是已经开了?」
「水仙就好吗?」
「对,剪四、五枝吧!」
莲珠点点头,接过剪刀,来到中庭。白色的水仙绽放,散发出强烈的香气。
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和亲王殿下的新情人身上的香味相比,哪一种香味更强烈?不禁觉得水仙很可隣……那位干金小姐不仅无法体会水仙的香气,甚至不会发现房间内放了水仙。
亲王升贵的周围总是美女如云。贵族千金、高官千金、宫伎,还有众多侍女——
尤其是这里的侍女,个个容貌出众,简直怀疑是根据容貌来挑选的,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很漂亮,平时在化妆、发型和姿态上费尽心机。莲珠很少化妆,长相普通,在服装方面,也只要有干净的衣服穿就好,至今仍然很纳闷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当侍女。
她剪了五枝刚开始绽放的水仙,想了一下,又剪了两枝。
来到亲王的房间,先把五枝水仙插在花瓶内,然后,又拿着另外两枝,轻轻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房间内弥漫着酒臭味,只听到亲王轻微的鼾声。莲珠轻轻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昨晚的宴会上,亲王喝到很晚。
莲珠瞥了一眼睡成大字形的亲王,用水壶在竹子花瓶内装了水,插上两枝水仙,放在窗边。然后,烧了开水,泡了一杯浓茶。
升贵没有醒来。每次都一样。
莲珠悄悄把茶杯放在枕边的桌上,静静地走出卧室。
莲珠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她来清和殿当侍女一个月左右。
当时,她还不知道寡言菜鸟侍女会被其他侍女当下女使唤,无论在任何事上都遭到嘲笑,每天也有忙不完的杂务,她开始思考到底和继母一起生活有什么两样时,被派去升贵房间值夜班,陪喝酒到深夜的升贵。
升贵睡醒时脾气特别差,尤其是喝酒后的隔天早晨,心情尤其恶劣,所有侍女都避之惟恐不及,所以,这份苦差事就落到了菜鸟侍女的头上。
莲珠坐在升贵卧房的角落,满屋子的酒臭味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亲王升贵是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儿子。
他长相俊俏,也很讨人喜欢,个性快活,只是讨厌读书,沉迷女色。心情不好时,就会大发雷霆,所以,那些跟屁虫整天都拼命对他拍马奉承。莲珠刚来清和殿时,觉得升贵就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公子哥。
——他根本还是小孩子,居然每天喝那么多酒……
升贵比莲珠大一岁,他平时的行为举止很孩子气,所以莲珠经常忍不住这么想。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找一点事做,就会忍不住打瞌睡。莲珠用房间内的风炉烧了开水,泡了茶。继母也经常喝醉,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叫她泡浓茶。虽然继母对她很苛刻,但只有莲珠为她泡浓茶醒酒时,她才会露出一丝笑容。莲珠回想起这些往事,觉得茶香令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她正在把茶吹冷,床上传来了呻吟。莲珠急忙把烛台拿到枕边,战战兢兢地探头一看,升贵微微张开眼睛。
「……」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莲珠听不清楚。于是,她一手拿起茶杯,另一手轻轻地把升贵的头抱了起来,把茶端到他嘴边,没想到他乖乖喝了茶。
升贵喝完茶,松了一口气,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莲珠。
「……还要再喝一点吗?」
升贵没有回答,但张开了嘴。莲珠又喂他喝了一口,很担心他会发怒。
升贵把茶喝完了,但莲珠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所以抱着他的头,坐在床上。
升贵也没有说话,缓缓呼吸着,然后打了一个呵欠,抬眼看着莲珠。
「天亮了吗?」
「不,还没有。」
莲珠回答,升贵嘀咕说:「是吗?」又打了一个呵欠。
莲珠看到升贵想要睡觉,正准备把他的头放到床上——没想到肚子却叫了一声。
昏昏沉沉的升贵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惨了——
刚才忙于杂务,没有好好吃晚餐,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咕叫……
升贵望着莲珠惊慌的表情。如果房间光线明亮,一定可以看到她脸胀得通红。
莲珠拼命思考借口,升贵的表情突然放松。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躺在床上捧腹大笑起来,莲珠忍不住转过头。
——没错,这位主人不可能善解人意地假装没听到……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而且,还问这种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莲珠无地自容,很想推开他的头逃走。这时,升贵坐了起来。
「喂。你去把那个篮子拿过来。」
「……」
她顺着升贵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一个大藤篮。
莲珠把篮子拿了过来,升贵拿出一个纸包,递到莲珠面前。
「吃吧!」
「……」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吃吧!」
莲珠低头一看,发现是蒸糕,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虽然她饥肠辕挽,但还是不敢伸手。亲王卧室内的点心是亲王的,即使亲王心血来潮叫自己吃,也不敢——
莲珠露出为难的表情,升贵嘟着嘴,他拿出蒸糕,粗暴地递到莲珠面前。
「吃啊!」
「……」
如果再不吃,恐怕会惹他生气。莲珠接了过来,升贵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我吃了。」
「嗯。」
莲珠很在意升贵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放进嘴里。
——啊!
「真好吃……」
她忍不住赞叹,升贵好像天真的小孩子般笑开了怀。
「好吃吧?你多吃点。」
「……好、好。」
莲珠发现不必客气后,才发现自己肚子饿极了。她继续吃着蒸糕,升贵也一脸好像仍然在酒醉般的喜色,再度躺了下来。
——谁说亲王起床时心情不好,根本没这回事啊……
可能其他人不想值夜班,才会推给我吧!
莲珠这么想着,发现升贵的眼睛又快要闭上了。
「……殿下还可以再睡一下,离早晨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想睡。」
他明明一脸睡意,嘴上却在逞强。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小孩子在闹别扭,莲珠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唱歌给你听。」
「唱歌?」
莲珠轻声哼唱起来。那是莲珠的亲生母亲生前哄她睡觉时唱的催眠曲。
轻柔的歌声让升贵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随即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真的睡着了……
莲珠忍着笑,轻轻站了起来,把没吃完的蒸糕包了起来,又把篮子放回原位。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走回房间角落的椅子,生怕吵醒升贵——
「……」
莲珠情不自禁地再度站在床边,探头看着升贵的脸。
他睡得很沉。
离早晨有一段时间。
莲珠像刚才一样坐在升贵的枕边。
——在黎明到来之前,
在天亮之前……
「我都会……在这里。」
她呢喃道,照理说升贵不会听到,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回答。
他果然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听了催眠曲就会睡着的小孩。
刚才一定是睡迷糊了,才会把点心分给饿肚子的侍女吃。
——对,他只是心血来潮……
一旦醒来,他就会忘记。
只要我记得就好——
莲珠一直坐在升贵身旁,直到天亮后,其他侍女进来为止。
※
那天晚上,升贵半夜起来心情很好果然只是心血来潮,听其他侍女说,无论升贵半夜还是早晨醒来,都会对侍女乱发脾气。莲珠之后又值了几次夜班,但升贵只有那一次醒来。
一年之后,莲珠学会了严词拒绝别人硬塞给她的杂务,也会按时吃饭,但对升贵的印象几乎没有改变。升贵依然是任性自私的公子哥。
而且,那些跟屁虫几乎把升贵捧上了天,怂恿他继承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的王位,升贵居然也信以为真。莲珠看在眼里,觉得太滑稽了,反而有点同情他。
先帝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清和殿却越来越热闹,每个人都希望升贵当上皇帝后,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就连侍女也都靠美色争宠。
——太愚蠢了……
他怎么可能有资格当皇帝?如果被他篡夺了王位,代表太子慧俊也不过尔尔,也不用指望猿国有什么未来。
莲珠走出升贵的房间时,升贵的母亲陈妃和升贵的新欢,那个贵族千金带着成群的侍女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莲珠打开门,默默地低头迎接她们。
「那孩子呢?还在睡觉吗?都已经中午了……」
「陈妃娘娘,我可以等,殿下每次刚醒来时,心情就特别差。」
她的浓妆和浓烈香味掩盖了水仙的香气。
「你都已经来了,真不好意思。那孩子答应娶你当皇后吗?」
「对,殿下欣然应允,现在只等皇上赶快下决心……」
「如果没有那个太子……」
莲珠走到走廊,关上了门。已经有这么多侍女侍候,自己不需要凑热闹。
——真的那么想当皇帝吗?
越是位高权重,责任也越大,亲王目前生活无忧无虑,也不需要承担身为皇上的重责,日子反而过得更逍遥自在。
升贵身边的那些马屁精只是一部分贵族高官,一旦继续争夺王位,最后输的是升贵。就连对政务一窍不通的莲珠也清楚了解这一点。
到时候——升贵怎么办?
陈妃和那名贵族千金的笑声传到了走廊上。
清和殿的侍女没有人知道那位千金是谁,她故意隐姓埋名,但既然陈妃也认同她和升贵的关系,不难猜想她是名门千金。
其他侍女都在猜测这位千金的真实身分,但莲珠毫不关心。既然那位千金不愿公开姓名,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所以才要隐瞒她出入清和殿这件事,她在升贵的房间时,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式。
「……」
中庭的水仙随风摇曳着。
早知道不应该剪下那些花去点缀升贵的房间。
梅树上结出青涩的梅子时,清和殿比之前更频繁地举行热闹的宴会。听说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莲珠——不好意思,今晚可不可以请你代我去殿下那里值夜班?」
某个宴会的晚上,向来不把莲珠放在眼中的侍女难得毕恭毕敬地拜托她。
「我上次才刚值过夜班。」
「但那天没有举行宴会吧?拜托啦!」
侍女双手合十鞠躬。莲珠觉得拒绝她很容易,但眼前的侍女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态度令她好奇。
「……怎么了?」
「很可怕。不光是我,最近在宴会后值夜班的人,都说殿下很可怕。」
「怎么回事?」
侍女把莲珠拉到走廊角落,小声告诉她:
「殿下醒来的时候,脾气不是特别差吗?」
「对……啊……」
莲珠之前就曾经听说,但因为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所以没有真实感。
「半夜醒来时也一样,即使问他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殿下也一脸可怕的表情瞪人,然后大骂『少罗嗦』。」
「喔……」
这么看来,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升贵真的是奇迹似的心情大好。
「最近不光这样而已,尤其是举行宴会后的晚上,殿下常常做噩梦。」
「做噩梦……?」
「对。我吓了一跳,所以就走过去察看,殿下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用力抓我的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吓死人了……」
「……」
难道是他做了噩梦,所以迷迷糊糊吗?
「结果呢——抓住你的手之后呢?」
「因为很痛,所以就请殿下松手,但他还是不松手,嘴里不知道鬼叫什么,然后突然又倒下来睡着了,这时才终于松手。之后一看,发现两只手都是瘀青。」
侍女害怕地回头看着升贵的卧室,再度合掌拜托。
「莲珠,拜托你。你不是向来都很镇定吗?一定没问题的。」
「……」
莲珠觉得问题不在这里,但还是有点担心升贵。
莲珠点了点头。
「好啊!」
「真的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个侍女不像是推托苦差事,而是真心为自己不必再受惊吓松了一口气。她似乎真的感到害怕。
清和殿内的另一栋房子传来乐曲声和说笑声。宴会快结束了——
升贵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卧室后,睡得鼾声如雷。
莲珠像平时值夜班时一样,准备好浓茶后,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窗边放着她刚插的白色百合花。由于香气很浓,所以,她从庭园里只剪了一枝。
没有任何人叫她在卧室内放鲜花,因为大家都说升贵醒来时脾气不好,所以她觉得当他醒来时,如果看到花:心情也许会比较放松。只是这样而已……但后来发现不管有没有放花,他醒来时的心情都很不好,所以也许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如果他看到花,心情或许会比较平静——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待。也许升贵就像那个不愿公开姓名的女人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放了花。
莲珠特地挑选有香味的花,就是希望升贵可以注意。
——我也是傻瓜……
无论周围人怎么怂恿升贵争夺王位,莲珠很清楚升贵根本不可能赢。既然知道,就应该趁早为自己找退路,即使一直留在清和殿,也没有未来可言。
但是——自己无法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丢下升贵不管。
不,这种想法太奇怪了,升贵是亲王,有母亲、有情人,还有很多马屁精和侍女。即使少了一个低调的侍女,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只是在怀念之前他开心地笑着,分点心给我吃的往事。
只是沉浸在小小优越感中,认为只有自己值夜班时,升贵醒来的心情很好—
「呃……」
听到痛苦的呻吟,莲珠急忙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发现升贵晈紧牙关呻吟着。
那个侍女说的都是真的。莲珠立刻抱起升贵。
升贵张大眼睛大叫着,抓住莲珠的手臂。
「……呃!」
升贵抓得很用力,莲珠拼命克制想要大叫的冲动。手臂上一定会留下瘀青。
「我会——我会下手,那家伙……」
——什么?
莲珠很想甩开他的手,但还是忍耐着,升贵用力摇着她的手臂,口齿清楚地说:
「那家伙太碍事了。那家伙……我会对那家伙——非我不可……必须由我……」
「……」
在床边的烛光映照下,他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虽然他拼命诉说,但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对自己信心喊话,好像随时快哭出来。
「非你……不可吗?」
莲珠轻声问。
「无论如何,都非你不可吗……?」
「……」
升贵用力抓着她的手突然松开。
「……对,非我不可。」
「为什么……?」
「无论如何……」
虽然升贵张着眼睛,但表情很空洞,不像是已经清醒。
莲珠缓缓转动着疼痛的手腕,把升贵的头抱在胸前。
「很快就结束了……」
莲珠小声地说,好像在说悄悄话。
「别担心……再等一下,你就可以睡得安稳了。」
如果传言属实,皇上撑不过夏天。如果「那家伙」继承王位,升贵周围的杂音也会消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虽然升贵周围的马屁精和升贵并不期待这种安稳。
升贵在莲珠的臂腕中恢复了平静的呼吸。
「……很快就结束吗?」
「很快。」
「我想睡觉……」
「你可以高枕无忧。」
莲珠缓缓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哼起催眠曲。
升贵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真心想要当皇帝吗……?
你真的——是自己想要当皇帝吗?即使你的母亲、你周围那些贵族不怂恿,你也想当皇帝吗?
升贵听着莲珠的催眠曲,渐渐睡着了。莲珠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
莲珠像一年前那样坐在床边,看着升贵熟睡的脸庞。他此刻并没有痛苦的样子。
她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
只要输了就解决问题了。
如果可以因此高枕无忧,当然是这样的结果更理想——
之后,升贵一觉到天亮,没有再做噩梦。
输了才好——
她的确这么暗自期望。
不久后的某个晚上,一名侍女兴奋地奔走相告,太子死了,说是那个不公开姓名的贵族千金下毒,毒死了太子。大部分侍女那时候才知道,那个千金名叫曹褒姬。
虽然听起来充满了残酷的血腥味,但清和殿内为了升贵即将登基而热闹不已,莲珠觉得其中有蹊跷……如果有人毒死了太子,照理说不会四处张扬,如果真有其事,杀手应该会隐瞒事实。
翌日早晨,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以曹家为首的那些马屁精,以谋反罪遭到了逮捕,太子慧俊果然没有死。
清和殿内充斥着各种传言,陷入一片混乱。皇上驾崩的三天后,所有侍女都在大殿堂内集合,中书省的人向她们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输了。真的输了……
有人惨叫着,有人哭了起来,有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莲珠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大殿堂的角落。
中书省的官吏花了很长时间安抚侍女的情绪,大殿堂终于平静后,中书令温琥佑走向前说:
「你们的主人不会回来这里了,清和殿也要暂时关闭。至于各位今后的去向,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希望。想要继续留在宫廷的人去隔壁二殿集合,想要回老家的人去三殿,想要去贵族和官吏家当侍女的人去四殿,还没有决定未来去向的人,可以去五殿。还有——」
琥佑环视了大殿堂。
「……升贵亲王殿下即将被送往染水宫,虽然他犯了罪,但原本是亲王,要独立生活自然有很多不方便,新皇上恩准可以有几个人照顾升贵殿下的生活起居。如果谁愿意和升贵殿下一起去染水宫,就留在这里。」
客厅内骚动起来,有人忍不住问:
「染水宫——就是以前曾经是贵族住家的……牢狱……」
「没错。」
大殿堂内顿时沸腾起来,这等于在问——有没有人愿意和升贵一起被关进牢房。
「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全凭个人意志,我们不会强制。好,大家分头行动吧!」
官吏打开了门,侍女们一脸不知所措,但还是纷纷走出大殿堂,和其他人讨论着到底要留在宫廷,还是回老家。
莲珠仍然站在原地。
「咦?莲珠……你有什么打算?」
在清和殿的侍女中,个性耿直的年长侍女看到了莲珠,走过来问她。
「我打算先回老家,你呢?」
「嗯,因为我无家可归……」
老家的房子已经被继母霸占了,她也无意回去。莲珠露出微笑。
「那要去其他官吏家……」
「不。」
莲珠仍然站在原地,完全无意离开。
年长的侍女倒吸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
「莲珠。」
「请多保重。」
「但是……你的话,随便都可以找到……」
「你再不赶快去,门就要关了。」
年长侍女用眼神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莲珠面带微笑,不发一语。
「……」
「保重。」
莲珠又说了一次,年长侍女充满同情地皱了皱眉头,快步离开了大殿堂。
嘈杂声渐渐远去。
温琥佑惊讶地看着大殿堂内唯一的侍女。
「……你愿意留下来?」
「对。」
「过来这里。」
莲珠走到琥佑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叫江莲珠,请带我去染水宫。」
「……你想清楚了吗?」
「是。」
她一脸神清气爽,没有丝毫犹豫。
琥佑眯起眼睛,连续点了两次头。
「虽然你去了染水宫,但你本身并没有犯罪,所以可以自由出入,但如果擅自为罪人和外界联络,就等于犯下同罪,所以你要了解这一点。」
「是。」
「你有家人吗?」
「没有。」
「如果你要向朋友交代什么事,也要趁今天完成。」
「谢谢中书令大人的关心,我也没有这样的朋友。」
莲珠抬起头,明确地说道。
「我独来独往,所以服侍升贵殿下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吗?」
琥佑微微笑了笑,挺直了身体。
「你很有决心。不瞒你说,真没想到只有一个人愿意去,我以为不是有很多人,就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认为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其他人。」
——而且,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希望升贵落败……
没错……
她的确这么希望。
一旦升贵输了,他就会变得孤单。
那个任性、心胸狭窄,完全不配当皇帝的公子哥孤单一人时,只有我陪伴在他身边——莲珠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在内心深处没有这么想吗?
「亲王殿下应该很庆幸至少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琥佑吩咐在一旁待命的官吏,准备马车前往染水宫。官吏立刻离开了大殿堂。
「如果你有要带的行李,马上去整理一下。」
「好……那殿下的行李要整理吗?」
「我们会准备,亲王殿下以后穿的衣服和使用的东西都不能太奢华。」
「那我只准备我自己的东西。」
「好,等一下我派人去帮你拿行李。」
莲珠回到了侍女的房间。她原本就没有很多行李,只有一箱衣物,还有少许梳子、镜子等小物品。
「……」
莲珠突然想到一件事,跑向升贵的卧室。
她从没有主人的房间内拿了升贵平时用的茶杯、竹花瓶和装了点心的篮子,回到自己房间,和自己的行李放在一起,这时,琥佑和官吏走了进来。
「只带这些东西吗?」
「对……」
「那我们帮你拿,你也搭马车过去。亲王殿下已经在那里了。」
莲珠来不及感慨,就离开了清和殿。
经过好像迷宫般的路来到染水宫后,发现整栋房子很小,也很简朴,很难想像这里以前是贵族的家。虽然有庭园,但完全无法和清和殿相比,只比莲珠的老家大一点而已。和升贵之前的居住环境相比,落差实在太大,不禁令人为之鼻酸。
搬进染水宫不久,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有监视的官吏和侦讯的监察御史进进出出,十天之后,监视的人也撤到屋外,只剩下升贵和莲珠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是,升贵几乎都不说话。
他不仅不和莲珠说话,就连回答监察御史的问题时也很小声,之前的快活和任性完全不见踪影。为他松绑后,他也镇日坐在椅子上发呆。
莲珠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做家事。
她在染水宫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但以目前的居住环境,即使想要招募其他侍女,最多只能再容纳两个人住在这里。由于只要张罗两个人的打扫、洗衣和三餐,所以莲珠一个人也可以胜任。
莲珠把从清和殿带来的茶杯、放点心的篮子放在升贵卧室的枕边,把从庭园采回来的野花插在竹花瓶内,放在窗边。虽然这些野花没有香味,但只能将就一下,莲珠很希望看起来像清和殿的卧房,却仍然无法掩饰这里的简陋和阴暗。
不——不是房子的关系。
任何房子都因主人而变。虽然是夏天,染水宫却死气沉沉,因为住在这里的升贵完全没有活力。
升贵茶饭不思,一天比一天憔悴。
虽然遇到这种事,的确很难再有活力……但莲珠不忍心看他继续憔悴下去。
——该怎么办?
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虽然自己希望升贵落败,虽然希望在他落败后,变成孤单一人时,可以陪在他的身旁,如今两个人单独相处,却无法为他做任何事。
平淡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即使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晚照样来临。
莲珠换了睡衣,拿着蜡烛走去升贵的房间。升贵仍然呆然地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把他从椅子上带到床上,他甚至不会躺下来休息。
——他睡着了吗?
莲珠像往常一样让他在床上躺了下来,升贵张着眼睛,却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抬头一看,发现放在窗边的花枯萎了。
——我……
怎么会许下那样的心愿?
她早就知道,一旦升贵失势,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接近他的人就会离去,所以,她才会希望他落败。只要落败,那些人就会离去。只要没有那些人,就——
「……」
染水宫,罪人居住的地方。
也许比起升贵,自己更适合住在这里。
因为自己祈求了不该奢望的东西……这个心愿根本是罪过。
莲珠坐在茫然躺在床上的升贵旁,轻轻触摸他的额头。
肌肤的温暖,那是生命的温暖。
「请你振作起来……」
无论你再任性,即使发脾气都没关系。
「已经结束了……好好休息,乖乖吃饭,早日振作起来。」
升贵的眼皮动了一下。
他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结束了——他刚才是这么嘀咕吗?
「结束了……对,结束了。」
「……」
这时。
他空洞的表情微微放松了。
——他听到了吗?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可以更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吗?
莲珠小声地唱了起来。
只要升贵听到就好。她轻声唱着,以免影响他的睡眠。
升贵听到催眠曲,眯起了眼睛。
然后,从他眼中流下两行热泪——升贵就这样睡着了。
——明天早晨,当他醒来。
我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无礼的侍女。
如果他再度变得任性,一旦别人无法如他的愿,就会像小孩子般吵闹,变回那个难以对付的公子哥,一定会对我大发雷霆。
只要他发脾气,就不会再消沉。
无论他再怎么骂我,无论再怎么讨厌我,如今,他只有我一个人。
我也为了他,变成全国最令人讨厌的侍女……
我不奢求他喜欢我。
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所以。
这——是对我的惩罚。
※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可爱?」
「有必要可爱吗?」
「这不是必不必要的问题!」
夏日的绿叶已经变成了红色或黄色,飘落在庭园内。
染水宫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虽然与世隔绝,但岁月照样流逝。
「你可不可以笑一笑!每天都没有好脸色……你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笑过!」
正在打扫庭园的升贵,从刚才就一边挥着扫帚,一边大吼大叫着,莲珠一如往常,一脸冷淡的表情,清除着地瓜上的泥巴。
「您有时间取悦我,请赶快把落叶扫过来。是您说要吃烤地瓜的。」
「谁要取悦你!你搞错了,你是侍女,是你应该取悦我!」
「所以我不是在准备地瓜吗?」
「全天下哪有侍女为了烤地瓜叫主人扫落叶的!」
「您眼前就有一个。」
「……真受不了!为什么这里只有你这种侍女!」
升贵气鼓鼓地扫着落叶,但因为他气得乱扫,所以落叶反而四散。
莲珠叹着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烤地瓜。这时,升贵用力打了一个喷嚏。
「因为您把灰尘都扫起来了,请您轻轻地扫。」
「少罗嗦!都怪你,天气这么冷,还叫我出来外面!」
「我刚才不是叫您多穿件厚上衣吗?」
「不管穿再多都会冷!喔,好冷!」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的任性依然不改……
「那就不烤地瓜了吗?」
「你这么冷的天气叫我出来外面,结果搞了半天,连地瓜也下给找吃吗?」
「那请您赶快把落叶扫过来。」
「这种苦差事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
两个人的谈话始终没有交集。
升贵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来帮您,您赶快把落叶扫在一起,只要生了火,就会很温暖。」
莲珠拿来了扫帚和水,升贵在扫落叶时,嘴里仍然念个不停。
莲珠把落叶点火后,升贵蹲在旁边,把手放在还没有冒烟的落叶上。
「还不会这么快。」
「我的手很冷……」
莲珠看着升贵的侧脸。
升贵嘟着下唇,皱着眉头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但现在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难道是因为面容憔悴吗?
「手……」
「啊?」
「手借我一下。」
莲珠拿起升贵的手打量着……他的大手很漂亮。
「只有手是大人的手。」
「……什么叫只有手是大人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听到的意思。」
莲珠对着他冰冷的指尖呵气,升贵意外地挑着眉毛问:
「你在干什么?」
「因为您说手冷。」
「……」
升贵目不转睛地看着莲珠。莲珠一抬眼,就看到升贵的脸近在眼前,立刻垂下了眼睛,然后,又对着他的手呵了两、三口气。
「火慢慢旺起来了——」
落叶烧得火更温暖了,她正打算松开手,没想到反而被升贵抓紧了。
「怎……怎么了?」
「我发现你其实挺漂亮的。」
「……啊?」
「我之前完全没发现。因为你整天板着脸,让人觉得很讨厌……喂,你把头转过来一下。」
「您又在开玩笑……」
莲珠站了起来,想要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反而被握得更紧。那不是小孩子的力气……虽然他喜欢闹别扭,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莲珠。」
听到升贵呼唤自己,忍不住心慌意乱——而且还不小心把慌乱写在脸上。
升贵张大眼睛,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想要把莲珠拉向自己。
「放开我。」
「我一放手,你就会逃走啊!」
「我能逃去哪里?放开我!」
「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的脸!」
「我这张脸,您不是每天都在看吗?」
风吹来,把烧落叶的烟吹了过来,刚好都吹到脸上,莲珠咳嗽起来。
「喂……」
「……放……火、危……」
升贵咂着嘴,突然松了手,把水桶里的水倒在火上灭了火。
「您想干什……」
「让我看你的脸!」
看到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莲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
升贵直视着莲珠被烟雾呛到流泪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充满怒气。
莲珠向来不怕升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无法动弹,也无法移开视线。
「哼……」
升贵打量了莲珠的脸半天,终于挺直了身体。
「你居然欺骗我这么久。」
「什么?」
「你故意不化妆,总是板着脸,罗哩八嗦的,隐藏自己长得漂亮这件事。」
「……啊?」
莲珠不化妆,是因为她不擅长化妆,也不想打扮得花枝招展,所以就保持自然,并不是想欺骗,也不是想要隐瞒……况且,故意把自己弄丑也没有意义。
但是,升贵抱着双臂,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说: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
「……」
如果现在有镜子,一定可以看到全世界最蠢的脸。莲珠张着嘴,说不出话。
升贵却心花怒放地看着呆然的莲珠。自从他被软禁在染水宫后,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高兴过。
「怎么了?开心得说不出话了吗?」
「……您在说什么蠢话?」
「什么叫蠢话?因为你很漂亮,所以我让你当我的女人。」
「不必了!」
莲珠向后退了一步,升贵立刻恢复了不悦的表情。
「你讨厌我?」
「……」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整天板着脸,所以,我到前一刻为止,完全不知道你很漂亮这件事。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跟我来这里?我很清楚,我是罪人,你为什么要来当罪人的侍女?」
原本希望——
原本希望他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只希望惹他对自己无礼的态度发脾气。因为只要他发脾气,就不会怨叹眼前的境遇,也不会消沉。
而且,可以忘记他在这里的理由——忘记他是罪人这件事。
「莲珠,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跟我来这里?」
莲珠咬着嘴唇,低下头。她想不出合理的谎言。
升贵焦急地跺着脚,抓着莲珠的肩膀。
「莲珠,你对我——」
「……我不知道!」
莲珠甩开升贵的手,跑回屋内。
染水宫——软禁罪人的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即使觉得他责备的眼神令人尴尬,也无处可逃。
升贵在吃晚餐时也心情很差,但并没有重复问相同的问题。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夜越来越深。
升贵回到卧室,莲珠也回了自己房间。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我讨厌你,但找不到其他工作——难道要这么对他说吗?
莲珠觉得精疲力尽,怔怔地坐在床上。
明天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心情就格外沉重。
「……」
突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这里——没有其他人。
人影慢慢靠近,在莲珠面前停了下来。
「我睡不着。」
「……」
「我睡不着。」
升贵说着,在莲珠的床上躺了下来。
如果房间内光线明亮,就会看到莲珠满脸惶恐。
莲珠没有说话,升贵翻了一个身,不悦地说:
「你可不可以唱歌给我听?」
「……」
「你之前不是唱过吗?」
——原来他记得……
升贵拉着莲珠睡衣的袖子。
「快啊……唱啊!」
「……」
莲珠背对着升贵,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唱催眠曲。
但是,过了很久,仍然没有听到升贵睡着的呼吸声。
莲珠停止唱歌,悄悄回头张望。
「……」
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但升贵坐了起来。
也许正看着自己。
不一会儿,升贵动了一下。
「即使你讨厌我……」
他的手——从背后抱着莲珠的身体。
「我也……不讨厌你。」
「……」
「我没骗你。虽然你很毒舌,也整天板着一张脸,但我并不讨厌你……并不是因为我发现你很漂亮的关系,在那之前,我就从来没讨厌过你。」
「……」
「我现在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够为我唱催眠曲。」
一道光线从紧闭窗户的缝隙中洒了进来……是月光。但光线为什么这么模糊?
「莲珠,你在哭吗?」
——我在哭?
「喂,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惹你哭的话吗?」
——他说了什么惹我哭的话吗……?
不知道。
他为什么抱着我?
「别哭了,拜托你别哭……喂,莲珠……我不是叫你别哭了吗?我要怎么办才好……」
旧罪未消,又添新罪。
而且,又多了一个心愿。
——希望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希望他需要我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即使冬去春来,无论经过几年季节的更迭。
即使有朝一日,他的罪行获得原谅,从这个牢狱中获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