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走进旅馆浴室的我松了一口气。
浴场中蒸气缭绕。总之先洗乾净身体再泡澡吧。
「啊呀──?」
……我听到一道非常不吉利的声音。
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发现索荻雅不知为何已先泡在浴池里看著我这边。
穿著衣服泡澡,未免太前卫了吧。
「晚安,小尚文。能在这种地方相遇真是凑巧呢。」
「……有这种在男汤相遇的偶然吗?还有,别叫我小尚文。」
「这里是男汤吗?因为我一直迷路,结果最后就来到这里了。」
好扯──……虽然已经知道她是路痴,不过一般人真的会不小心搞错方向走进男汤吗?
不过最夸张的是,只要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我就无法断定绝对不可能。
「话说回来,这里的水热水呢。我还以为是冷水耶。」
「你的宿醉还没好吗?」
「已经清醒了……」
「是喔。」
索荻雅步出浴池走向我。
「需不需要帮你刷背?」
「这里是男汤,快给我出去。」
「啊呀~~对刚洗完澡的我不感兴趣吗?」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其他人看见一个女人帮我刷背,谁知道会引发多大规模的骚动。
因为迷路而误闯男汤这种事,明明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啊。
我只想赶快把索荻雅赶出澡堂。
「没兴趣。」
「守身如玉呢──你就不能更柔软一点吗?」
「办不到。」
「嗯──……那待会儿洗完再澡陪人家玩一下好不好?」
「是指昨天的约定吗?」
索荻雅点头回应我的询问。我该为了以防万一叫外面守备的同伴进来抓她吗?
「输了我就脱光衣服给你看。」
「不准脱。那是纸牌游戏耶?还有别把话题带往奇怪的方向。」
「那就只玩纸牌游戏。人家想一边玩一边教你更多。」
有种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找我玩牌的感觉。如果她真的是莎迪娜的妹妹……她会背叛她的国家吗?
可以的话,希望只是我搞错了……但若她真的是莎迪娜的妹妹,到时候再设法用人海战术活捉她吧。
「……总之,你先去更衣室的椅子坐著吧。」
「好──」
「姑且确认一下,你今天来这里干嘛?」
「来见天命大人。」
「还没见到吗?」
她究竟路痴到什么地步啊?
假使我的推测只是一场误会,她并不是莎迪娜的妹妹的话,待会儿洗完澡陪她玩游戏时,再顺便把她介绍给拉芙塔莉雅她们认识一下好了。
在我内心思考时,索荻雅已起身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真是……我室内才刚浮现这个念头,旋即刮起一阵风。
她已经出去了吗?
我这么心想,还特地加快了洗澡的速度,谁知……
「呼……好啦,我洗完澡了。可以陪你玩……」
索荻雅这家伙不见了。
「喂──」
无论我怎么喊都不见她的踪影。该不会擅自跑去女汤了吧?
而且这间旅馆原本就已经被我们包下,要是有陌生人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势必会引起骚动才对。
「啊,主人从澡堂出来啦──?」
「拉芙──」
菲洛和小拉芙跑了过来。
一阵骚动声再次传入耳中。看来亚朵拉他们的攻防战似乎还没结束。
「对了。菲洛、小拉芙,麻烦你们进女汤帮我看一下好吗?搞不好有个叫索荻雅的女人在里面。」
「咦?知道啦──」
「拉芙──」
菲洛和小拉芙跑进女汤查看,很快就回来了。
「里面没人唷?」
「拉芙──?」
「唔……不然到底是跑哪去了啊?」
难不成是刚才起风时就离开了吗?
她一定又迷路了吧。下次见面时不可不防啊。
提防神出鬼没的路痴女。要是她在睡觉时突然出现,实在很吓人啊。
「尚文大人啊啊啊啊!」
「还没闹够啊,真是烦人耶……」
「亚朵拉正在用塞茵姊姊传授的技能和拉芙塔莉雅姊姊他们玩唷。」
嗯……亚朵拉正在逐渐变强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拉芙塔莉雅和弗乌尔应该也毫不逊色啦。
「莎迪娜姊姊觉得很有趣,她就选择帮小亚朵拉的忙唷──她说和主人一起混浴应该满有趣的。」
「那个醉鬼,又多管闲事……」
决战时刻明明近在眼前了,别因为这种无聊透顶的小事嬉戏打闹好不好。
「总之,赶紧去制止这场无意义的争执吧。」
「嗯。想和主人一起洗澡的话,明明只要翻过栅栏就可以了啊。」
「拉芙──」
……这次菲洛虽然没这么做,但她却相当乾脆地向我透露了突破防线的方法。
这边待会儿也得事先警告一下不可。
就这样,当我们回到亚朵拉等人所在的地方,骚动总算归于平静。
「今天也很玩得很开心呢,小尚文。」
「还真亏你敢厚著脸皮讲出这种话啊。」
洗完澡的莎迪娜一边轻挥圆扇纳凉,一边看著庭院的造景说道。
拉芙塔莉雅她们大概是累了吧,已经先回房休息。
亚朵拉则是被绑著倒在地上,最后在弗乌尔的监视下入睡了。
最近她实在闹得太过火了。或许这次算是个教训吧。
至于莎迪娜,则是若无其事地开始品尝泡完澡后的美酒。
这几天的强行军加修行,导致拉芙塔莉雅他们也都累坏了啊……不觉得累反而才有问题吧。
我?我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疲惫喔。
目前我也已大致明白真气的使用法,或许是因为我专门防守,所以没有必要大幅令真气流动。下次可能该给拉芙塔莉雅他们营养补品了。
「所以小尚文,找姊姊我有什么事吗?」
「嗯,一言难尽。」
「那姊姊我只要脱光衣服做好准备就好了吗?」
「为什么会变成要脱衣服啊!」
真是够了……总觉得最近老是被这种人缠上。
我我根本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成家立业好吗。
「仔细想想,虽然我对拉芙塔莉雅的身世已有一定认知,但其实还有很多我不晓得的细节。总觉得再不打听清楚,日后会出不少问题。」
「哎呀,原来是这件事啊?我想只要去问革命派人马,就可以获得不少资讯唷!」
「那样收集到的情报太过琐碎了。莎迪娜,还有你也是。你的经历本身也充满谜团。你好像还有个妹妹不是吗?」
「小尚文,带有神秘气息的女性才能吸引男人呀。」
「开玩笑就适可而止吧。我们是为了解决拉芙塔莉雅的问题,才特地潜入九天楼的。」
莎迪娜闻言,先喝光杯里的酒之后才转移视线望向我,并轻轻放下酒瓶。
咦?我对面怎么也有一只酒杯?
「说得也是。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还是再说明清楚一点比较好吧。」
她的声调听起来似乎与平常开玩笑的语气截然不同。
与遭受九天楼人马袭击之前,刻意将拉芙塔莉雅灌醉的那天一模一样。
她总算愿意认真与我谈话了吗?
「首先,想瞭解什么呢?关于拉芙塔莉雅双亲的事,你应该早就知情了吧?」
身为天命的血脉,却对继位争夺战心生厌烦而离开祖国……我所知的也仅止于此。
「虽然我想由你口中听到有关拉芙塔莉雅家人的事……不过,莎迪娜,我认为似乎应该先听完你的事情。」
莎迪娜在很多地方都吃得开,她有时会被人称作水龙巫女或杀戮巫女。
虽说我知道她曾拥有过不少头衔,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非问不可的事──特别是就算遇上以敌人身分出现的同族,她为何丝毫不手下留情。
尽管最近能够活捉敌人的次数增加了,不过在我们抵达九天楼之前,大多数的敌人宁愿选择自我了断。
「你在同族当中是极端强悍的高手,而且我没见过和你使用同系魔法的人物。」
到目前为止,我也跟看似与莎迪娜同族的敌人交手过数次,却完全没见过有人和莎迪娜同样施展雷系魔法。
原本以为像莎迪娜这种水准的强敌会不断现身袭击,结果无人能与她匹敌。
即便如此,在勇者的武器被无力化的前提下,单凭技术取胜想必还是相当吃力啊。
「哎呀──或许确实是这样呢……既然小尚文迄今为止如此拚命,那聊一聊姊姊的身世背景也无妨吧。」
莎迪娜这次彻底收起嘻闹的表情,开始讲述:
「特别是姊姊以前生活的那座村庄,或者该说是聚落吧,即便是同种族,其中关系也十分复杂啊──」
「就算同族也仍有差异……的感觉吗?」
俗称虎鲸的生物,在生物学上也有不同分类。只要相互比较,便能发现各种特徵的差异。
目前已被观测的种类,有以鱼类为主食的定居型、连哺乳类也会捕食的过境型,还有我不太清楚的类型,一共分为四大种类。大概就像这样,看似雷同,实际上却大相径庭吧。
「好像有时会有特别拘泥是亚人及兽人型态对吧?其中有什么理由吗?」
「有些是为了尽可能展现自身才干而维持兽人型态啦。亚人型态则是除了为求避人耳目以外,都会极力避免使用,我们在席德威鲁特也碰过类似情形对吧?」
印象中瓦那尔等人确实很在意这方面。
亚人型态好像被当作不带敌意的表现。
莎迪娜平时以兽人型态示人,亚人型态则是她潜伏之时或有其他需求时所用吧。
「九天楼视逆戟种为邻近种,不过实际上应该是相同种族啦。」
也就是方才提到关于虎鲸的分类。
无法变成亚人型态的虎鲸兽人似乎称作虎鱼种。虎鱼种被视为相近的不同种族,好像也被归类为不同于逆戟种的其他种族。
「……姊姊我的老家可以说更拘泥于血统吧。相信人类也有那种格外重视血统的地方吧?」
「也是啦。梅洛马格不是就很明显吗?」
女王及梅蒂都出身名门,先前我也曾听闻梅洛马格相当重视血统问题。
女王对贱货陷害我的事大发雷霆之时,她就曾经提及勇者血脉之类的词汇。
只要怀了盾之勇者大人的孩子──类似这样的发言吧。
「姊姊我是出身祭祀水龙大人的世家,亦为天命大人的裁决代行者,换言之就是掌管处刑事宜的世家哦。讲白一点,就是专门包办骯脏事啦。」
「就是这点。」
还特地生个妹妹来代替莎迪娜填补缺口,究竟是个价值观多扭曲的家族啊?
「哎呀?」
「明明负责祭祀水龙,却又扮演拉芙塔莉雅家的代行者,这种安排令人感到不太对劲啊。」
「哎呀,方才也有提到,我的职责就是为那群出身高贵的人们从事一些不入流的勾当啦。好歹也算施行神明大人所做的裁决。」
嗯──?真是个复杂的职位啊。
「总之,就是替水龙和天命打杂的人对吧?」
「哎呀──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呢。只要定位成崇拜两个神明的巫女就对了。」
「然后呢?莎迪娜,你之所以能够使用雷系魔法,是因为获得了特别的加护……对吗?」
莎迪娜不仅精通近身肉搏战技和魔法,甚至连合唱魔法也能施展,简直就是万能战士啊。
在战斗这方面,纵使扣除原本就具备的能力,她的规格也实在太过强悍了。
「讨厌啦──小尚文居然这么想深入瞭解姊姊我的事呢──」
「别闹了。」
尽管莎迪娜擅长用这类玩笑话蒙混过关,但我可不会轻易被她敷衍过去。
「……姊姊我与生俱来就能使用雷系魔法喔。我似乎是相当罕见的存在就是了。在代代相传的族谱之中好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族人,因此我猜也许我们那族就是隐藏了这种特性吧?」
「嗯……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若是逆戟种和虎鱼种,基本上都拥有水系魔法的资质啦。但在姊姊我所属的家系当中,则有不少族人都具备其他属性的魔法资质呢。」
「家系的资质?」
「或许吧。虽说如此,姊姊我可是格外稀奇唷。就跟小尚文千杯不醉的体质一样。」
被她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了。
每次我只要吃露格露果就会被嫌弃。似乎是我看起来很像在吃怪东西。
「从我懂事起,我便知道自己拥有雷系魔法的资质,因此从小就会使用雷系魔法啰。」
……要是在水中可以随心所欲操纵高压雷电,要不厉害也难吧。
实际上,除了与我们交手的那次以外,我几乎未曾见过莎迪娜陷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绝境。
我甚至怀疑她当时是否拿出了真本领与我们对战啊。
唯一一次见到她束手无策的模样,大概只有对上魔龙那一战吧?
「刚刚有提到我家也是代代服侍水龙大人的家系对吧?因此姊姊我满早就被安排巫女的工作,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揠苗助长了啊。」
亚人及兽人能随著Lv上升,加快身体的成长速度。
拉芙塔莉雅也是这样,她的外表和实际年龄落差颇大。
这代表莎迪娜自幼就接受了所谓的英才教育吗?
「后来,我就一直为了村子和国家工作了哦。所以姊姊我啊,几乎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呢。」
「喔,是喔……」
「讨厌啦──小尚文真坏心眼──」
「好啦好啦。在那样的成长环境下,是怎么造就出你现在这种性格的啊?」
「天晓得?姊姊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自觉呢。」
……这种性格是天生的吗?
「之后啊,武术训练是我动了习武的念头,又处在国内高手齐聚于目前成了旧都的天命大人居城,因此无时无刻都能展开修行。拜此所赐,当时还曾请各门各派的高手指导我修行呢。」
「你讲得可真轻描淡写啊。」
「姊姊我可以自满地认为自己是和小亚朵拉一样的天才吗?」
「我个人认为光是问自己可不可以自满,就大有问题了……」
无论是战斗直觉也好、其他方面的表现也罢,她看起来的确像是个规格超高的怪物。
反而让我很想问她究竟有没有什么弱点。
光是她有办法跟亚朵拉同样在一旁观摩便能学会战技,莎迪娜确实可说具备了与亚朵拉旗鼓相当的战斗直觉。
「你的战斗直觉确实相当突出。」
「被小尚文夸奖了!耶!」
「耶什么啊你!」
「不过,修行后的美酒才是我真正的目标就是了。」
「结果还是为了酒吗?等等,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喝酒了啊?」
「是啊──……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为了逃避现实吧?毕竟有家系压力等各式各样的烦恼缠身啊。」
「感觉跟当时的你比较有办法认真对话呢。」
我这么一说,莎迪娜不禁面露苦笑。
「倘若在那个时候遇上小尚文,我搞不好早已变成小亚朵拉那样啰。」
你现在这副德性也好不到哪去吧?想归想,我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莎迪娜若拿出真本领发动突击,光靠拉芙塔莉雅和弗乌尔大概完全不是对手吧。
「不小心离题了。姊姊我以前总共负责三项工作。首先是作为水龙大人巫女的工作。内容是聆听水龙大人的声音,接受加护并举行神社仪式。不过,神社的工作有父母亲帮忙处理,因此我顶多只是陪水龙大人聊聊天而已。」
莎迪娜当巫女啊。给人一种不良巫女的印象呢。
我脑中浮现她偷喝祭祀用神酒的光景。
「现在我也念得出祝祷词唷──」
「是喔──」
「对姊姊我担任巫女时的工作表现没有兴趣吗?」
「老实说只要听一下过程就够了。」
「不拘泥过往的小尚文真是太棒了。」
「哪里棒了啊……」
我自认刚刚讲出了相当过分的一句话耶?
「再来就是天命大人的巫女工作了。这项工作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很多掌管不同业务的巫女及神官。姊姊我说实话算是种族代表吧?就是在紧要关头时,以威权的象徵参与大小战役的角色。」
「与其说是巫女,不如说更像是将军?」
「一点也没错。由于服侍神明的关系,我接受的是等同于巫女或神官的待遇。小尚文特别关照的武器店老板不是有一名师傅吗?以职位而言,那个人也是神官喔。」
那个搭讪混蛋居然是神官啊?
换言之,就是有点类似册封给国内有能力的将军或专业人士的爵位吗?唔──果然是特有的文化体系呢。
「而在这条延长线上,主管国家暗部事务的,正是担任水龙巫女的逆戟种代表。」
「是刽子手吗?也就是负责处决罪人的角色。」
「答对了。姊姊我的职务当中也包含了刽子手一职。因此偶尔也会被称作杀戮巫女呢。」
「原来如此。」
以莎迪娜过去在国内的情况判断,完全可以理解她处于相当诡异的立场。
看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施展雷系魔法电击至死,或是用刀斩首,或是以鱼叉刺死……人家可是不得不采用各式各样的处刑手法呢。」
「……」
「根据罪行决定如何处决的相关细节规定多不胜数啊──即便只是个小国家,在这方面也相当讲究,还被政府拉高为国家层级的问题。」
关于处刑这回事,我顶多只在包含残酷情节的漫画和游戏,以及在网路上看过年代久远的相关资料罢了。因此对于拉芙塔莉雅她们曾遭拷打而招致的痛苦,我也只能凭空想像,无法感同身受。
「姊姊我也曾动用裁量权,亲自与被判死刑的对手一决高下喔。有点像是只要打赢姊姊我就可以无罪获释。对手也比较可以接受这样的裁决。因为在死前可以透过决斗彻底做出了断。」
也就是说,莎迪娜这个职位,是基于工作缘故,被迫扮演起她根本不想做的刽子手角色。因此她改以对决形式来减轻罪恶感吧。
我并不打算肯定这些行为,但那大概也是总得有人负责处理的事情吧。
也就是所谓正当的骯脏工作。
某种角度来说,莎迪娜身为人类的一角已经崩毁了。
不过,她有了自觉,并努力跨越了内心的坎。
我隐约觉得莎迪娜虽然年龄比我大,但她仍有软弱的一面。
「这样啊。」
怀抱廉价的同情,佯装感同身受的模样并非难事。
但这样根本无法安慰莎迪娜。
我唯一能做的事,大概就是不发一语地坐在她身旁,听她吐露心声吧。
「……」
莎迪娜拿起酒瓶轻轻晃动,接著递出酒杯为我斟满。
意思大概是她不需要同情,只要我当个听众吧。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莎迪娜发出开朗的笑声,其中毫无半点虚张声势的迹象,彷佛只是纯粹享受著当下。或许莎迪娜就算彻底地体验我吃过的苦头,依然能像现在这样开怀大笑也说不定。
我此时不禁觉得自己没完没了地惦记著过去的冤屈,实在有些愚蠢。
但即使这么想,我仍旧无法轻易看开就是了。
「还真是个充满烦恼的工作环境呢。」
「是吗?」
「嗯。」
「姊姊我的烦恼顶多就是听不到神谕而已吧?」
「喔,是指那项可疑的资质吗?」
听我这么说,莎迪娜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跟喝醉酒的感觉不太一样。
「当时姊姊我因为超级不会演戏,所以还很认真地烦恼过这个问题耶。」
现在的你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到真心了啊!
「听说一旦接受了天命大人所施加的祝福,就能更进一步大显神威呢。我猜那八成就是樱天命石吧。以前姊姊我还在国内的期间,那份祝福并没有像现在一样胡乱散布啊。」
只获得天命微小的祝福,会不会就是造成莎迪娜产生自卑感的主因呢?
「都是这事害得姊姊我受到父母相当强烈的谴责呢──他们明明没尽过半点父母亲该尽的责任啊。」
「你家爸妈好像把工作通通推到你身上了。」
「嗯,在我懂事的时候,我就认定他们是实力比不上我的对手啰!」
「不是父母很弱,是因为你太强了吧。你之所以缺乏领受神谕的能力,单纯只是由于你酒量太好,导致心灵难以失控罢了。」
「哎呀──」
我这句话逗得莎迪娜笑逐颜开。
「是啊。我以前在工作上也从未捅过任何娄子,还经常被人说假如拥有领受神谕的才能,大概会是历代以来最了不起的巫女呢。」
「要是容易喝醉也算是才能的话,那我就是超级废材了啊。」
「的确。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到极点呢。我觉得他们搞不好只是一群在喝醉后一边高喊祖先降临,一边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人而已喔?」
有够不正常的环境啊。大概就是只要用宏观的眼光审视,其中的异常现象便会自然浮上台面吧。
我开始觉得她也有些可怜。
我也算是被父母亲采取放任主义一路成长的人。
好啦,因为我有所自觉,只能说这也无可奈何。
尽管这是到了这样的年纪,累积了一些社会历练后才说得出口的话,不过亲子之间确实也有所谓的相性问题。
我自认有过一些也许两方都没有错,但就是与父母失和的经验。
然而比起我,莎迪娜的家庭更是扭曲到了极点。
……莎迪娜从没体会过身为孩童的幸福,就被迫提前长大成人了吗?
这令我不禁思索,自己是否也对拉芙塔莉雅做了同样的事。
拉芙塔莉雅是否应该需要更多能够像个小孩一样尽情嘻闹的时光呢?
「那时的天命大人就是小拉芙塔莉雅的祖父唷。他时常卧病在床,而且总是跟玛基那一起咒骂我是个听不见神喻的下贱巫女呢──」
「好讨人厌的家伙。」
「没办法啊。总而言之,大概在我开始有了这种日子可能会持续到死的念头时,我与拉芙塔莉雅的父亲相遇了。」
莎迪娜彷佛缅怀过往似地抬头仰望夜空。
「他就是下一任的天命大人吧?」
「是啊。是一位责任感很强、聪明机灵,而且总是有人围绕在他身旁的人物。」
莎迪娜边说边望向我。
「干嘛?」
「感觉就跟小尚文照顾村庄那群孩子时的模样十分相近呢。但脾气或许应该更和蔼可亲一些吧。温柔的特质也很相似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也是啦,毕竟我扮演著拉芙塔莉雅的代理家长,或许因此自然产生了重叠吧。
我一点都不温柔好吗?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独裁者。
「他鼓励了备受唾骂的姊姊我,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们聊了很多事情呢。」
相遇吗?
凡事都能妥善处理的莎迪娜也有过特别辛苦的时期呢。
「另外啊,他酒量相当好喔──甚至到了能和姊姊我对饮一段时间的地步耶。」
莎迪娜看起来十分愉快,对我展露笑容。
「直到遇见小尚文之前,他都是在姊姊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人物喔。」
「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酒国英雄对吧?换句话说,原来你把他当成了心仪的异性啊?」
「嗯──……倒也不是那种关系啦。当然啦,我确实有过喜欢他的感情。但他压根儿不甩姊姊我,而姊姊我也不太会倾吐自己心意啊。」
有这回事?你明明动不动就卯起来诱惑我,结果居然没对拉芙塔莉雅的父亲讲过那种话?
「在天命大人的众子女当中,继承权排名第一的就是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另外他应该还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
后来好像发生了不少诸如暗杀的事态……我记得拉尔瓦曾提及此事。
「算了。继续说吧。」
「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偷偷带我逛遍了旧都的大街小巷喔。」
「哦──……」
「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也同时给人一种体验过不少坏事的感觉。他之所以找姊姊我搭话,好像也是因为想知道刽子手平时到底会做些什么事情的关系。」
「好奇心害死猫。看来似乎是个很容易被卷入风波之中的家伙呢。」
「或许吧,但姊姊我正是因此才得到他的帮助。我想当时的自己,已经陷入非常紧绷的状态了。」
真是有够糟糕的生长环境啊。
就算性格多少有点扭曲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问完有关姊姊我的工作内容后,随即说了句『很抱歉提出如此轻率的问题』,并向我道歉。」
「也就是说,拉芙塔莉雅的父亲是第一个这样回应你的人吗……」
莎迪娜一扫平时的嘻闹模样,抬头看著天空。
「看来你果然曾经喜欢过他呢。」
「嗯──……如果跟我和小尚文的相遇与之相比,应该跟喜欢不太一样吧。」
拜托……尽管如此,但莎迪娜本人都这样讲了,那应该就错不了了吧。
「况且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当时早已有心上人了啊。」
「是拉芙塔莉雅的母亲吗?」
莎迪娜静静点了点头。会不会是内心有所感触呢?
「从天命大人的角度来看,基本上算是血缘相当远的浣熊种吧?只不过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完全不在意,最后仍选择了小拉芙塔莉雅的母亲。」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当时小拉芙塔莉雅的母亲在城里当女佣。不仅做得一手美味料理,其他家事也难不倒她。聪明贤慧……是个非常顾家的女性呢。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对她相当迷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追到手。」
由莎迪娜回答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令人不禁莞尔一笑的光景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光,后来天命大人病情不断恶化,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陆续传出下任天命该由谁继任之类的话题──……而身为嫡系的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也开始遭到各方势力抹黑攻讦,声称平时品行不良的他根本没资格继承大位。」
假如套用江户时代的印象,或许就是类似后宫夺嫡战的纷争吧。
我最讨厌女人权力斗争的缩影──后宫了。
与其说是讨厌后宫,不如说我讨厌那些败类比较正确吧?他们满脑子只想玩垮经历了漫长争战后,好不容易才恢复和平的世界。
因此我也能够理解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决定远离权力斗争的心境。
「他明明没有为非作歹,却仍不断被人挑毛病抹黑。甚至天命大人的病情,只有在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前往探望时才会恶化……」
……感觉这当中有什么阴谋喔?
「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说,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因天命继位之争招来杀身之祸。与其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还不如……于是便跑来找姊姊我商量潜逃出境的事情。」
「果真被卷入棘手的风波之中了呢。」
「当时姊姊我除了小拉芙塔莉雅的双亲以外,也没什么关系较为亲近的熟人,而且在那场派系争斗中,我也完全是个局外人。」
反正她似乎因缺少聆听神谕的诡异才能而没什么地位吧。
说莎迪娜没有才能,简直有眼无珠。
「他好像也找了其他帮手商量此事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姊姊我也找了水龙大人商量。结果水龙大人传来了声音,要姊姊我以护卫的身分陪同他们一起离开即可──……」
「结果就这样潜逃出境啦?」
「嗯。由水龙大人及部分帮手,例如拉尔瓦等现今的革命派人士,表面上以惩处名义对我执行重置等级仪式,暗地里派遣我担任小拉芙塔莉雅双亲的保镳。」
护卫这个职责还是一样没变呢。
「逃亡期间,小拉芙塔莉雅的双亲取代姊姊我的父母亲,教导我学会很多事情。当时我不禁觉得一般家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对姊姊我而言,小拉芙塔莉雅的双亲就如同我的养父母一样。是姊姊我心中最重要的一段回忆。」
原来如此,因此莎迪娜才会如此重视拉芙塔莉雅的父母及拉芙塔莉雅啊。
「后来我们随波逐流,辗转游历过许许多多的国家,最后在排斥亚人的梅洛马格落脚,同时也结识了推行与亚人国家和睦共处政策的领主。」
「在各方面都历经风霜呢。话说回来,虽然拉芙塔莉雅称呼你为姊姊,但你不觉得关系看起来有点疏远吗?」
总觉得也不太像是情同姊妹,一起被扶养长大的状况。
她应该很像所谓的邻家大姊姊吧。
「当然是因为在小拉芙塔莉雅的母亲怀孕时,姊姊我也已经可以自食其力,所以决定稍微保持距离嘛。尽管小拉芙塔莉雅的父亲并不在意此事,但要是新生儿像姊姊我,那岂不是很麻烦吗?」
「不过我觉得你们不太像就是了。」
「哎呀──」
她如此看重的人们,受到第一波浪潮袭击而不幸丧命了吗……
也难怪她会如此疼惜拉芙塔莉雅。
亲生父母没有好好投注爱照顾她,反倒由拉芙塔莉雅的双亲代替父母教导她学会各式各样的爱。
就某种层面来看,说莎迪娜是拉芙塔莉雅的姊姊倒是一点也没错。
「你的出身,以及你和拉芙塔莉雅父母亲之间的关系我大致明白了。再来……改聊有关天命血脉的话题吧。」
「关于这方面,只能说姊姊我也不晓得先前所说情报以外的事了。」
「我想也是。」
稍微整理一下从拉尔瓦那边打听到的情报,结论就是在争夺继承人资格的过程中,由于暗杀等狠毒手段格外猖獗,导致九天楼如今只剩下唯一一名身怀天命血脉的人物。
而且好像还只是个小孩子。
因喜爱菲洛鸟而颁布生类怜悯令,也毫不保留地为手下施加樱天命石的祝福。
实际上,掌握权力的都是国家高层干部,天命不过是块神主牌罢了。
照这样推测,躲在现任天命背后的玛基那就是幕后黑手。
「我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机会重返九天楼,而且还准备夺下国家的领导权呢──」
莎迪娜边说边喝了一口酒。在她面前明明空无一人,却摆著一只酒杯。
或许是用来向拉芙塔莉雅的双亲致敬也说不定。
「那也没办法啊。真想抱怨的话,就去向这个国家的君臣发牢骚吧。」
「我才不会抱怨呢──只不过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过去那个拘泥于无聊立场的自己实在有够可笑啊。」
「嗯……」
我挨近难得变得多话的莎迪娜,抱住她轻拍后背。
「我想拉芙塔莉雅的父母也以你为荣。倒不如说你太逞强了,稍微放轻松一点吧。」
尽管莎迪娜总是笑著,但她其实相当费心地勉强著自己呢。
她之所以和亚朵拉一起恶作剧,想必也是为了藉机确认拉芙塔莉雅的实力吧。
「但是,姊姊我却没能守住啊──不管是村庄里的大伙也好,小拉芙塔莉雅的父母亲也罢。」
「我现在说什么都只是空泛的安慰吧。但我还是得说。你以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天神吗?能够救他们一命当然很了不起,只可惜我们并不是神。」
起码在我把能够看见魂魄的小拉芙摆到头上时,在村庄里并未发现村民的亡灵。
拉芙塔莉雅过去好像也曾饱受恶梦折磨,不过她已经克服了。
「尽管我只能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但假使有人敢对你讲出『莎迪娜,你明明有能力解救我们!你这骗子!』这种依赖他人的鬼话,那我给你的建议就是放弃他们。」
难道不是吗?
这样是过分依赖他人吧。
我是盾之勇者。
我为何可悲到非得保护那些只会倚靠别人的家伙不可?这问题我不晓得已经想过多少次了。
但正因为不守护他们就无法前进,所以我才挺身守护。
「拉芙塔莉雅的双亲,是会对你说那种话的家伙吗?」
「……不会这么说吧──我想他们大概会为了帮助他人,反而牺牲自己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吧。」
「就是这么回事。莎迪娜,你为了救拉芙塔莉雅,跑去塞鲁托布尔寻找露罗洛纳村出身的奴隶。我认为仅仅如此就已经够卖力了。」
即便从狩猎奴隶的经过著手调查,在垃圾统治期间的梅洛马格境内,身为亚人兽人的莎迪娜大概很难独力救回拉芙塔莉雅及村庄里的居民吧。
因此她才跑去塞鲁托布尔,展开间接的救援行动。
她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
唯一运气不好的地方,就是拉芙塔莉雅不小心被我抢先一步买下这回事吧。
或许对拉芙塔莉雅来说,我反而是个多余的存在也不一定。
「反正,目前是由我负责担任拉芙塔莉雅的代理家长。你就别太过耿耿于怀,放轻松一点,尽力就好了。」
我放开莎迪娜,定睛看著她。
「那么,姊姊我只要以成为小尚文的妻子和小拉芙塔莉雅的义母为目标就好啰。」
「……唉。」
难道费尽唇舌说服莎迪娜都只是白费功夫吗?
「好啦──小尚文,姊姊我要加油啰。」
我强行按住企图起身扑向我的莎迪娜,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再不快点逃跑就危险了。她看起来完全进入发情状态了啊。
「用不著加油也无妨!别再借酒消愁,赶快给我去睡觉!」
「讨厌啦──小尚文,别逃啊──!」
「怎么这么吵啊……莎迪娜姊姊!你这是在做什么!」
莎迪娜跟听见骚动而赶来察看的拉芙塔莉雅起了争执,那是一如既往的光景。
结果我完全找不到机会对莎迪娜提及有关索荻雅──可能是她的妹妹──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