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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5.(MAN IN ROBES)

铭次恐怕是在我们这一群人中体能最弱的。

甚至比我——道场怜还弱。

我的身体只比一般标准再结实一点,体脂肪率为百分之十五。相较之下铭次明明身高和龙童差不多,体重却只有他的一半,体脂肪率从来没破二位数过。总之是名瘦到我踢一脚都可能踢断他手,气色奇差无比的男人。

不过每当要制订缜密的计划,我从不对另外四人抱有任何期望。

而一定会跑来找铭次商量最终方针。

铭次有在玩股票,勉勉强强赚了点钱,不过其实「勉勉强强」得恰到好处。他只从我的「银行」里领了将近一百万出来,接着就靠着自己不停买进卖出,每个月最多能赚三十万左右。

虽然我曾认为铭次是故意少赚,不过他说他只是没考虑要一攫千金。我们之中只有铭次不会伸手向我要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来找我「提款」。

像来雾就很夸张,已经领走超过三分之一。

相较之下,铭次已经用那一百万独自生活了好几年,生活费都靠他自己赚来的股票利润擦着。老实讲,他或许是我们之中最能干的。

如今我先把状况告诉铭次,并为了和他讨论我的想法来到他的房间。看到四面屏幕迭在狭小公寓的雅房墙边,虽然有种标准股民房间的印象,不过再看到整间房内略显脏乱、杂物四散,或许更像典型家里蹲的房间。

「……你怎么看?」

等到他数据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这么开口问。

因情绪不稳瘦到脸颊凹陷的铭次并没有马上回答我,不过双眼也没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瞬息万变的股价,表示他还算认真思考我的问题。

「关于兔女郎砍下来雾头的传闻……」

铭次低声接着说:

「可信度有多少?」

「什么意思?」

「有可能对方只是看起来像兔女郎,或是特意让人误认。」

「目的何在?」

「为了增加诡异性。」

警察办案最怕碰到异常分子。

由于搞不懂这种人在想啥,也无从判断行动基准,因此难以透过预测来先一步防范。

而从我拿到的数据可以看出,警方目前正积极将事件的嫌疑犯定调为此类异常分子。

「可能只是装出来的。」

「此话怎讲?」

「来雾被砍头和玻璃人被绑架,这两件事都可以当作偶然解释。」

「但为什么偏偏是兔女郎?以兴趣而言未免太显眼。」

「其实不尽然,走在路上时只要外面披件大衣就好。再说了,从那附近一带的小混混口中问出的证词根本不足为信。」

「就算你这么说,『女人』还另当别论,但这次是『兔女郎』啊?虽然不能排除他们把穿小可爱的女人看走眼的可能性。」

「我的意思是谁杀的都好,犯人是谁不重要,我们该重视的是动机。」

「你一定是那种看推理小说会跳掉犯人布局部分的人。」

「我不看推理小说,那种东西越看只会越生气。」

动机。

我也思考过这件事。

根据数据上显示,现场留有两人份的血迹。然后来雾最后通话的对象是玻璃人,判断玻璃人当时也在现场应该不会有错。接着玻璃人虽然受了伤,但他既没有死,也没被砍头。

「……我觉得是中国黑帮注意到『那件事』了。」

我提出我的看法。

铭次沉思片刻,又看起了资料。

「警察的搜查名单上没有中国黑帮啊。」

「因为毫无关联。看在警方眼里,他们根本不认为中国黑帮有强烈到要砍来雾这种小鬼脑袋的动机。」

「……只有我们自己才清楚关系在哪吗?」

「玻璃人被绑的理由也能说得通。」

「绑走那家伙也不能拿到钱。」

「但是只要稍微拷问,就能问出我的名字。」

「你父亲担任公共安全警察长官,他们又能拿你怎样,怜。」

「如果对方会因为我老爸就放我一马,我还真该买只劳力士Submariner给他当父亲节礼物呢。」

我稍微考虑过这种可能。

杀了来雾,并在杀之前把玻璃人叫来,把他绑走再威胁他。这样就能弄懂钱去了哪里,也能问到我的名字。不过,他们难道真的硬要挑我下手吗?

「如果要针对我来,除此之外也没其他办法了啊。」

大约三亿圆。

我们六人将这笔钱均分。其实说得正确一点,由于不是刚好三亿圆整,所以我只好少拿一点,而其他五人各分五千万。

分是分了,但我不是直接给现金。我会在他们想花钱、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写提款单给他们去领钱,直到用光五千万额度为止。我之所以采取这种方法,是怕要是一次给他们大笔现金,会有人拿去挥霍而漏出马脚。

公共安全警察长官的儿子。

这个身分让大家信赖我,担任「银行」的「行长」。

我必须得这么做。

就算持有一大笔钱,要是有人因此得意忘形,全员都会遭受波及。多加了要用钱时自己写领多少这道手续,不仅能减少无谓的花费,还能透过和其他五人比余额来达到自制的功效。

提出这个方案的人是铭次。

其实铭次自己只需要一小笔钱——虽然也将近一百万,不过真的这样就够了。他把那一百万拿去当作高风险赌注的本钱,最后一口气让钱翻了好几倍。一百万的程度并不会惊动国税局,和社会平均比较起来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获利。

铭次在这部分的平衡真的抓得很妙。

花钱花得最胡来的是来雾,逼得我得时常苦口婆心地劝他。有时候他只为了把个高中生,就跑去买几十万的名牌包献殷勤,结果反倒让对方却步,事后我不知为何还得充当他的恋爱咨询师。其实讲白一点,他老爱搞这种疯狂行径,只会让我们其他人更麻烦。

我经常在想。

是不是所有的坏事全和金钱有关?是不是只要一没有钱,就会造成足以扭曲人生的大问题?

不必要多大的数目,只要提供每个人足够每天悠闲度日的微小金额,是否就能让犯罪率下降?

当然,谁不爱钱?一定会有想要更多钱的人出现吧。但是其实他们都只是不满手上的钱太少,要让他们满足应该不需花太多的钱。举例来说,如果每个人不必工作就能月领二十万、年领将近三百万圆左右的钱,是否就能轻易改变当今的社会?我每天都会拨一点时间出来想这种无聊透顶的事。老爸曾说过,那些追求年收一千万甚至一亿的人,应该包含了乱花钱的风险在里面吧。

事实上,铭次就已经满足现状。

若某个人拥有比其他人都还多的钱,这些钱是否同样也会毁掉他呢?假如我没有好好盯着来雾,他应该就会像这样误以为自己拥有无限财富并大肆挥霍,最后坐吃山空而自取灭亡吧。

不过如今他没来得及用完就遭砍头身亡,我倒也满同情他的。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能获得令人光算就昏头的巨额财富。

他们之所以被公诸于世,通常都是因为犯罪。不是挪用公款中饱私杂,不然就是透过诈欺得来数百亿、甚至高达数兆的不义之财。虽然也有人比较高明没被揭露,但在我看来其实没差。

远超过个人能控制的巨富终将化为怪物,逼迫持有者踏上绝路。

为了防范这种下场,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必须有人负责监督。而实际上,这个方法到今天为止还没出什么差错。正因为我清楚只要我认真过生活,一样赚得到这点程度的钱,才有办法监督我们所有人。

然而,如今差错却从外部找上门来了,尽管目前还不确定是否真与我们这笔钱有关系。

「……假设中国黑帮发现到是我们抢了他们的钱而来报复。」

「嗯。」

「怜,你觉得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正是这点。

由于来雾最先遭杀害,不能排除他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算我们其他人再怎么控制开销,要是来雾摆出一脸暴发户的态度去四处张扬「老子就是有钱」、「从蠢中国人那抢来的」等等,那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毕竟我们没办法时时刻刻监视来雾的一举一动。

来雾真的有可能这么做。再说他可是个浑身汗臭、又由于一张圆脸而被人暗地里戏称为史莱姆的家伙,肯定一拿到巨款就想抒发压力吧,这已是我意料到的风险了。我找他加入的理由,完全只是因为他和地方上的亡命之徒,交情意外地不错。

那是我们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

精挑细选后才决定是我们六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威胁,来雾在遭砍头前还找了玻璃人去。」

「要找不是应该找我吗?」

「问题就在这,怜。照理来说来雾应该要打给你才对,但为何他是叫玻璃人去?」

「我看他们两个交情还不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管他们交情好还不好,叫玻璃人去根本不能解决钱的问题。」

「也就是说当时他们大概没有谈到钱,来雾只是出于恐惧或觉得惨了才打了电话啊。」

「毕竟打给龙童他也不会去。」

「磷华甚至把来雾设为拒接来电了呀。」

我再度开始思考。

若要问在我想事情时最希望谁陪在身边,我果然会回答铭次。理由与其说是他脑筋灵光,更不如说他总是能完美配合我的思绪。

「……可是啊怜,就算真的是做事最随便的来雾露出马脚好了,又怎能确定是中国黑帮下的手?怎么想都不觉得来雾这种人能和中国黑社会有什么瓜葛啊。真要说的话,应该也是国税局先找上门吧?」

「就是为了不让国税局找上门,钱才会通通由我掌管。就算他再怎么会花好了,也不可能直接买栋房子,当然没这么简单就被盯上。不过,无谓的挥霍反倒会引来不良分子们的注意。」

「但那只是以『一个小鬼』的标准判断吧?这社会上比他挥霍的家伙大有人在。」

「再加上,肯定任何人都想不到就是这个蠢小鬼抢走了黑帮盯上的钱。」

「代表怎么看都不自然。以一起杀人事件而言实在太诡异,警方一定也很头痛吧。」

「只能解释成精神异常分子的犯行,再不然就得等待续集出现。」

「要是就这么一本完结,那就真的陷入谜团了呢。」

老实讲,还有遭人挟怨报复这个可能。其实来雾是个令人又爱又恨,充满矛盾的人,只是刚好和我们这群人处得不太好罢了。如果他单纯只是遭到穿小可爱的女人报复身亡,这起事件便能瞬间落幕了。

连玻璃人消失不见的事,警方也会跟着一起淡忘吧。毕竟他只算是偶然失踪,列入失踪人口就能了事。

警方完全不晓得「钱」这个关键词,甚至老爸都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肯定会做出更不自然的举动。到时不只不是我被念个几句就能解决,连老爸都会明显动摇吧。老实讲,目前我的行为看在他眼里都只是「对警方的搜查感兴趣」而已。

不过为了不让他认为我是一时兴起,我伪装得很好,也对他说过将来想进入警界,扮演着一名懂事的好儿子。

「……我们半途杀出,抢走他们的三亿圆。之后为了不让挥霍这笔钱的时候露出马脚,我们是做了一些手脚,但总觉得太过顺利了,原因果然就在这里吧?才过没几年,被夺走巨款的怨恨可没那么容易抹平啊。」

「……毕竟我们杀了几个人才抢到手啊。」

「恩怨情仇真要数起来没完没了。管他们是盯上其中一个,还是想把新仇旧恨通通算一算,我都觉得不意外啊。真要说有一点不太能接受的话,大概就是找上门的是个兔女郎吧。」

「是这样没错啦。」

铭次的疑问很中肯,但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觉得,兔女郎只是刚好出现在那里。」

「……在红灯区里穿成那样拉客一点也不奇怪啊,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巷子里?」

「其实我查了一下,发现会穿成那样拉客的店离现场很远,小姐要拉客不可能跑到那,所以应该没有把偶尔在路上出现的拉客小姐看混的可能。」

「照你这么说,那果然是幻觉吗?」

「斩首兔女郎的传闻倒是已经传开来了啊。」

听起来越离奇的事,越可能是真的。

话虽如此,在没有任何证据的状况下就想反将对手一军,最后只会陷入劣势。因为这么做不过就是意气用事,误以为自己有胜算罢了。要是有胜算却没证据,充其量只能算是场赌注。

总而言之,要是还没找出确切证据和十足胜算,就该时时保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并将所有可能默默记在心里静观其变的态度。再怎么夸张的可能,都该亲手去验证、去确认。

「所以说怜,你是想说『偶然有个兔女郎打扮的女人路过』吗?」

「不然就是,其实来雾正是她所杀。」

「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不知道。」

「虽然讲这个没什么意义,不过如今除了兔女郎以外,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突发事件,另一种则是中国黑帮来寻仇,而后者比较简单易懂。」

再加上,玻璃人被绑走。

那家伙大概会招出一切吧,他招了也无妨。因为就算他硬撑着不说,我也没有能救他的把握。同伙是谁、把钱花到哪去、又怎么会在事前就知道他们盯上那笔钱。

玻璃人大概会被逼问出所有他知道的情报,然后被杀吧。如此一来,下一个被砍头的或许就轮到我们。

「我、铭次你还有磷华,总之我们三人先躲起来吧。」

「……要拿龙童当诱饵吗?」

「那家伙巴不得呢。」

我无法想象遇袭的龙童会因此被杀,毕竟他可是看似连火箭筒都能徒手挡下的男人。如果对方上钩袭击他,就能确定他们的确冲着我们来。只要想办法捉住他们,就换我们进行拷问,例如磷华对此再拿手不过了。

万一连龙童都被杀了,至少也能确定对方在针对我们。

不是我指使的。

是龙童自己说要这么做的。

要是像他这么引人注目的男人在路上乱晃,冲着我们来的家伙肯定不得不出手才对,反正我们其余三人只会继续躲着。磷华和铭次并没把地址告诉过玻璃人,而我虽然不太妙,不过考虑到冲进公安警察长官家里的风险,对方应该会之后才来对付我。

我现在可是利用了老爸的权力动员大量警力。

再说,我已打算借住在铭次这里一阵子。

我每月和他分担一半房租,要是不到一个月就以天数计算,一点都不马虎。同住的理由除了我自身的安全,不如说我想和铭次立即思考获得的情报。比起不稳定的情感或认同感,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用钱说分明的强烈连带感。

我们只是因犯罪得来的巨款扯上关系的一群人,既非伙伴,也不必提什么友情。连结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有钱,没有比冷冰冰的数字更简单易懂的东西了。

「话说回来,现在这样来雾那一份就多出来了,你要不要拿去运用?」

「我赢不了大赌注,交给我只会徒增困扰。」

「可是交给我也不太对啊。」

「你不必去想赚钱,只要能用他这份钱来保护好所有人的钱就好。我们现在搞不好真的身陷危机,多了来雾这份钱,能采取的防御手段也跟着增加了吧。」

铭次一边心不在焉瞄着多屏幕内上下跳动的股价一边低语。

「……再说怜,你大概很适合做这种事啊。」

「你是指用钱吗?」

「不,是说你很擅长照顾人,不然你何苦接下最麻烦的管钱?你这个人就适合当个国王啊,和我完全不一样。」

「国王吗?应该会过得比行长还爽呢。」

「像我就只顾得了自己啊。」

铭次的专长不在进攻,而在防守。他至少能做到不亏大钱,毕竟他这人没有半点好胜心,都让我不禁怀疑他是否无欲无求。但是我想,铭次肯定也有欲望,所谓不想输的欲望。

「何况,说不定之后连玻璃人的份都能给你用喔。」

「如果真到那时候,代表对方完完全全冲着我们来啊。」

同时事情也会跟着水落石出。

我是那种宁可背负风险也要查出真相的人,就算这是份会夺走我的头颅和生命的风险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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