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两三个月等风头稍微过去。
我压根没想到磷华会被干掉。或许她是我们之中最令我不放心的,但火力也名副其实是最强的。假如龙童吃了「法官」的子弹,就算没死也得动弹不得好一阵子吧。
目前已经两人出事,若算上玻璃人就是三人。
等同一半的成员都被干掉了,糟糕的是之中包含磷华。
龙童和磷华双方都是值得依靠的前锋,玻璃人勉强算个板凳。不过如今三人只剩一人实在有点不安,早知道就该强硬劝磷华躲好。现在的状况等于只有一半水的水壶,「只剩」一半。所谓「还有」一半的正向思考,在我看来不过跟放弃思考没两样。
真的,只剩一半了。
让我不得不担心能否撑过沙漠。
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内。由于铭次本来就没啥干劲,觉得只要待在那栋谁都不会靠近的透天厝里,默默等待事情告一段落就好。尽管我也想这么做,但铭次似乎不允许。
不停对我发出一股「你快想办法」、「你会解决对吧」的气势。
而我倒也没有抗议,反正终究得去处理。我认为这种时候,为了大家卖命行动就是我的责任。
毕竟当初提出这个计划并打点一切的人正是我。
这整件事就算说是我的「作品」也无妨。大家都照着我的话做,也将钱交由我管理,所以发生问题当然该我处理。老实讲,我满喜欢收拾残局、管理或应付突发状况这类的工作。
把事情丢给他人处理,自己却只能静静等待的做法实在不符我的个性。
我驾驶悍马庞大的车身转弯,准备前往与龙童会合。磷华在车站前公然遇袭这件事应该出乎他的意料吧,因为也出乎我的意料。在那种地方遭受攻击谁受得了。
像铭次那样躲起来才是最聪明的,只是藏身地点早已曝光了。
所以说,磷华当初应该让她那个在美军基地内的「男友」保护才对。
不过我想,虽然和我不太相同,但想必躲起来避风头的做法也不符她的个性。毕竟她还有个无法克制凶狠脾气的缺点,大概是因为持有「法官」的骄傲导致的吧。
当我听到磷华毫不留情地对警察开枪,我真的很佩服她。
由于对手不照规矩来,若她不狠下心也没办法对付。只不过,既然最后磷华还是被砍了头,就表示她在实力上败给对方。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个能让她满足的终点吧?
那么,能让我满足的终点又是什么呢?我反问自己。
就是不走到终点。
最终还是这个答案。拼命不被杀害,不露出破绽让事情穿帮。我虽然很向往末日,但我不会主动去选择它。要经过不断挣扎抗争后依然迎来末日,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因此不管磷华本人的意思如何,她能在尽情交战后死亡真的令我感到羡慕,毕竟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和龙童依然约在车站前碰面。
由于之前的那起事件,警方加强了警备布署。和那天毫无预警受到攻击时不同,如今车站前的气氛相当紧张。就算是那个兔女郎,恐怕也不敢再以那身显眼打扮偷袭我们。我猜她是认为就算自己真的动手,我们肯定也早有提防。
龙童若无其事地站在回转区附近。
我把悍马开到他旁边,让他爬上副驾驶座。车内的空间即使塞了龙童这彪形大汉依然很充裕,然而车身的宽度几乎算是法定规范内的极限,根本开不进小巷弄内。能跟这台完全不适合开在日本拥挤道路上的悍马匹配的,大概也只剩龙童了吧。虽然经过模块改良后的最新款更加小型,不过这样变得跟高档车没两样,失去了悍马的价值。
只有美军淘汰的那批初期款才是货真价实的悍马。
龙童坐上副驾驶座后叹了口气,而我继续转动方向盘。
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有看见磷华被干掉的样子?」
虽然我已用电话问过,不过还是丢出这个问题打破沉默。
龙童又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啊,还不只有我。明着搞出那种骚动,附近的家伙当然都来围观了。」
「杀人兔女郎从都市传说升格成实际人物是吧。」
「都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还有人拍下来耶。」
龙童当时似乎是从阳台看着底下的两人在小巷子内厮杀。
「你怎么没想过要去救她?」
「因为来不及啊。」
「我本来以为你就算不是去救她,也是那种会冲过去大喊『也和我打一架!』的人啊。」
「这样做好像不赖。老实讲,我满希望她直接上来房间找我。」
「毕竟当时警察动员所有警力布下天罗地网,她才没有久留在现场吧。」
「再说,我其实以为磷华会赢啊。」
「怎么说?」
「因为磷华射中对手一发,还不是霰弹,是她的王牌麦格农弹喔。结果竟然对那个兔女郎没什么用……我猜那身兔女郎打扮大概是某种铠甲吧。」
「你是说那身像泳装的外型是铠甲?这又在说什么笑话?」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虽然你笑那是泳装,但其实那是类似摔角选手的衣服。穿成那样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既不会限制到四肢的动作,又能保护装有内脏的躯干。我觉得把它加以改良成铠甲并没有不对到哪去。毕竟不像一般的板状铠甲,而是用分离式的蛇腹构造。这样不仅活动起来轻松多了,整体更变得十分轻薄。」
「麦格农弹没射穿她的薄铠甲吗?那玩意可是连铁门都能贯穿呀。」
「那兔女郎应该没有正面挨到那一枪吧,我记得她当时像在跳舞一样……真要说起来,她那件薄到跟黏在身上没两样的衣服,照理来说连一击都撑不住才对啊。」
「那为什么子弹没效?」
「……在我跑到阳台看的时候,磷华脖子上已经被刀架着了。不过磷华接着把刀弹开,打开弹仓补充射完的子弹,瞄准目标要扣下板机的前一刻,就从脖子的另一侧被砍头了。」
「……所以你是指?」
「代表磷华把子弹通通射出去了。」
「可是不是都被躲开了?」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但这样兔女郎的铠甲应该会完好无缺,结果她却被磷华射的子弹打中,成了两败倶伤。你懂这表示什么吗?」
「不懂。」
「表示当时铠甲已接近极限,然后又挨了尸体突如其然开的一枪。」
「死人有办法开枪?」
「人死亡的瞬间关节会收缩,所以磷华还放在板机上的手指一缩就开枪啦,那兔女郎万万没想到吧。我是不知道射中哪里,反正绝对命中一枪。当时兔女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明显起了作用。」
「……射中铠甲以外的部位?」
「我没看很清楚,不过大概正中她那该死的肚子了。」
「结果还是没死成吗?」
「因为刚好有救兵赶来,三两下把她运到车上逃掉了。要是没那个救兵,兔女郎早就被警察逮住,事件也告一段落了啊。」
「为什么又有效了?」
「这个喔,大概是为了追求轻薄,采用了自然崩坏式的铠甲吧。不是承受或抵销冲击,而是把受到攻击的部位破坏来让冲击力道分散。我之前打中她好几次都是相同的感觉,然后看到她在中了磷华的麦格农弹后化解这一击,我才发现到这点。」
「类似摩托车的安全帽吗。」
「很接近了。」
自然崩坏式——摩托车的安全帽受到冲击时并非承受,而是采取自然崩坏来保护内侧。虽然无法重复使用,但分散冲击的效果相对变高。话说回来,既然足以抵挡龙童的打击,又吃下「法官」的一击,表示也绝非多脆弱的衣服。
「也就是说,兔女郎穿着被『法官』的子弹逼近极限的铠甲,砍下磷华脑袋,却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被她没了头的身体开了一枪,正中红心是吗?」
「算是磷华的怨念获胜了啊。」
「这样一来,那个棘手的兔女郎目前很有可能负伤在身,你能赢吗?」
「就算不揍肚子,也有很多能打倒她的办法。只是我说怜……那些家伙事到如今到底为什么开始针对我们,想把我们通通杀光啊?是想逼我们把钱通通吐出来?」
我没有回答。
因为这等于要我承认失误。
话虽如此,不老实说出来也不行。
「……我们抢了他们的钱对吧。」
「要从那里开始喔?」
「没错,就得从这里开始讲起。」
我用钱买来情报,也求证过了。我自己计算后,付给提供情报给我的那群家伙潜逃费、治疗费和滞留费等等。反正他们逃亡的路线就那几条,我干脆直接把钱无条件进位施舍给他们。也就是说光订金的部分,就足以让他们收支打平甚至稍微获利。如果这样他们的收支还是赤字,就表示他们的做法完全错误。毕竟若再算上完事后的报酬,怎么算都会获利,就算最差最差也不会是赤字。
我做了这样的一笔交易。
当时我可是精打细算过的,没算到的大概只有对方在电话另一头不悦咋舌这点。
毕竟我可不是外行人。
最后我喷了一千万,我本来做好得喷五千万的觉悟,所以已经算不错了。
「那时我得到的情报是那些黑帮出了点问题,没办法用电子转账把在日本的三亿圆洗回祖国,因此打算暂时以现金的形式保管。不过事实上,这只是透过那群想黑吃黒的家伙们推算出的情报,但我没有时间好好查个仔细。」
「难得你会替自己找借口啊。」
「如果你听起来像借口,那我也没办法。」
其实就是借口。保管地点乍看之下只是间普通民宅,所以我掉以轻心,认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再加上当时除了龙童以外,我们其他人都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听说和龙童交手的老头强得离谱,不过我们也没亲眼看见,就在没什么真实感的状况下湮灭证据。
警察那边原本也在着手调查,并且预计要在两帮人马冲突时一网打尽。由于我的计划正是利用这点,因此丝毫没有时间上的充裕。毕竟我们等同程咬金的程咬金,绝对不能错过那次机会。只要成功,就能让那群无路可逃的家伙背黑锅。就算没有被一网打尽,那反倒正合我意。
这样一来不管被逮捕的人怎么解释,警察都会觉得是落网之鱼拿着那笔被抢走的钱。
案发现场也被当地的小混混搞得一团乱。
最后铭次甚至一把火烧了它,那家人没有半个活口。我认为只要现场一团混乱又被火烧过,就不可能留下关于我们的线索。就算真的被找出来,也能够推给那些逃掉的中国黑帮分子。实际上,那群人直到最近都还一头雾水,但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逃亡理由,只要发现警察一把苗头对向自己,都会先逃再说。
明明没抢到钱,却被误认为是抢劫犯追捕。因为被抓到就完蛋,当然说什么都得逃。正由于他们逃了,我们这六人的存在才越没引人注目。
「我原先知道的只有那间民宅等于黑社会的金库,以及虽然很久没碰过,但那家人还是接下了保管三亿圆的委托,就这点消息而已。毕竟谁会去仔细调查那种鬼地方?」
「那个,我觉得怜你不用找借口啊。我们几个都只是听你命办事,没人能跟你一样思考安排计划,所以也不会抱怨你啊。」
但我还是得说。
正因为彻头彻尾都是我制订的计划,走到这一步还被反将一军的错当然在我。现在人已经死了一半,虽然看在铭次眼中,他只会认为每人能分的钱增加了,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能分多少。
完美的计划,完美的善后,这些才是我所追求的目标。
「……所以说,那个兔女郎和你这些话哪里有关?」
「如果你问吕小丑,我马上要讲到了。」
「她是那个像厉鬼的老头子的女儿还是谁吗?」
「那个老头只是刚好出现在那,而那家人代代都是日本人,但是重点就在这里。他们是从第二次大战期间从事保管各国黒钱的家系,不会犯国籍不同这点小错。」
「所以老头那天偶然去找那家人,是在钱的管理还是什么地方发生问题了吗?」
「再怎么说都是三亿巨款,铁定会派些牛鬼蛇神来当保镖。这人正是吕商会的小丑……所谓『小丑』代表『pierrs』,『呆子』或『笨蛋』,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拿来当名字叫。不过据说这小丑更像是种家号,虽然不晓得现在这人是第几代,总之代代都叫小丑,在中国算是小有名气黑帮首领。」
「好耶,事情变得有趣了呀。」
看到坐在副驾驶座的龙童开心地笑,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要说小有名气的黑帮也算不上,比较像是独自经营个人商店的恶棍啊。其实吕家是个保镖家系,所以像这种等同在卖实力的店传出保镖被人杀死而钱被劫走,绝不是几句抱怨抗议就能了事,弄不好可是得歇业的。对吕商会来说,这已不是钱的问题,非得自掏腰包挽回污名。」
「……事先要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根本不可能吧?」
「你说的是没错,但其实吕商会满有名的,要是我当时再认真一点,或许就能提防他们了啊。」
「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我们时间不够不是吗。」
龙童依然认为只是我想太多,太过自责罢了。
老实讲当时就算让我来查,也没把握能查出来。所以只花一千多万就能换到这些情报,已经称得上最快的快捷方式了。虽然代价是如今损失了一半的伙伴。
「……说真的,我和磷华早做好最近就会死,还是不得好死的觉悟。像玻璃人和来雾那种没有自觉的家伙,被杀掉当然没话说。铭次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不过最后放火烧屋的人是他。至于怜你这个主犯更不用说。」
「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随时被杀都不奇怪的一群人,所以不必为了死了人在那大惊小怪啊。」
「我还是觉得这像是我的失分啊。」
「能把伙伴的命看成分数,怜你也够人渣了啊。虽然我认为你明明可以选择不当个人渣,铭次也一样……而我们其他四人是不得不当个人渣。没办法啊,毕竟我们自己也想这么选择。要我们好好工作不给社会添乱?根本办不到好吗。」
「我和你们一样啊。」
「怜,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国中时的窃盗特卖会。
还是算了,说出来应该会被笑。那不过是个契机,之后还参杂了许多因素,今天才会有我这个人渣。仔细一想就知道,抢了根本就不想要的钱,把罪怪到其他人身上,还残忍杀害毫不知情的一家人。策划这一连串计划的人就是我,不是人渣还能是什么?
要我死没差。
被杀也没话说。
但我想亲手把我的计划导向成功,要是放弃努力,等同把实行这种狂野计划的事实付诸流水,也等同向老爸低头。我想亲口呛他:「你看我照你说的,聪明地把这起犯罪加进规划好的人生里啦。」
假如这些都成功了,我很乐意被判死刑,当作是我努力过的结论。
「……所以你是指那个吕商会拼了命地调查我们的事,没说错吧?」
「亏你猜得到啊。」
「真要比情报搜集力的话,中国的恶棍比起我国的厉害多了。不过当然,表面上我们虽然跟那起事件没有关联,但还是有些可疑之处。」
例如实力高超的吕商会首领从正面被人打死这点就是。因为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更别提那些被当成主嫌犯的小混混们,怎么样都不可能。
「……可疑之处会成为对手调查我们的空隙。他们比成天只想着提高当月破案率的警察认真多了。」
「也比怜的老爸认真?」
「毕竟是个公务员,光照上级指示盯着目标就够他受了。」
「不过情报不就是从你爸那里泄漏出来吗?真亏你没穿帮啊。」
「理由虽然包含我本身手段不错,不过就算穿帮了也没差。如果他对此只字不提那更好。」
「如果提了呢?」
「只要说我有兴趣就好。」
「这种理由他会接受?」
「会啊。」
我敢打包票,因为老爸的行动准则就是让我人生过得顺遂。要是三兆圆还没话说,但他不会只为了区区三亿圆程度的黑钱就选择断送我的未来。这种不「损我」的念头正是老爸唯一的弱点。
我的未来本来不会有任何破绽,毕竟只要乖乖上大学并考上公务员,就算不背负任何风险也能赚到三亿圆,而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吧。假如我的人生已经跌落谷底,还有可能因为自暴自弃而实施计划,不过我的前途可说一片光明。
老爸永远不会理解我开始追求风险和毁灭的自虐心态吧。
我只是想在老爸为我铺好好的平顺道路上拉坨屎,再若无其事照他的意思继续往前走,一种既渺小又无聊的反抗意志,但它让我爱不释手。
「……包含你杀掉的那个老头在内,每代吕商会所谓的『主打商品』都强得跟怪物一样。据说他们在甲午战争中不知靠近身战杀了多少人。」
「这种家伙待在日本干什么啊?一般根本不会过来吧。」
「毕竟是战争,战争完后当然就该赚钱,为此也得跟昨日的敌人握手言和。商人就是这种生物不是吗?反正又不是因私怨战起来的。」
「那个老头的名字是?」
「不知道,只知道那群黑帮称他为『破军』。」
「那是啥啊?」
「说是那个长得像勺子状,象征凶兆之星的北斗七星。」
「又是个吓人的名字啊,是绰号吗?」
「似乎是,据说向着那北斗七星进军的军队都会战败。」
「换作是我的话,只要能全力战死沙场,不管是赢是输我都甘愿。」
龙童的确这样就够了。
即使提到钱,他也只需要能让自己专心锻炼身体的金额就够了。这世上不管是多有才华的人,都不得不为了生活工作赚钱,久而久之容易本末倒置,无数人的才能都因此荒废。而龙童在参加那场骚动后,不只遇见颠覆自己格斗理论的强敌,同时也变得不愁吃穿。
就算现在告诉龙童其实钱就藏在这辆悍马之中,他也不会起贪念杀了我。
钱只要够他练身体,对龙童来说就够了。这种作风碰上我这个负责帮他管理钱的管理者,在他看来可说省了不少麻烦。
「……所以说,那个兔女郎就是下一名『破军』?」
「那可是最后的王牌啊,就像处理顾客抱怨时提礼盒登门拜访那样,只是她带的是怪里怪气的铠甲和利刃。至于斩首后公诸于世则是吕商会一直以来的伎俩,为了要向世间宣称『是我们干的』,他们一定会把目标的头砍下。」
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更像种示威行为,所以才特地选在车站前那种人潮众多的地点明目张胆袭击磷华。不单纯为了杀掉她,而是要宣传「是我们干的,以此为先前的失败负责。」向知情者谢罪。
直接用暗杀的做法肯定轻松千百倍,但吕商会却选择如此大费周章的方法,理由不外乎牵扯到商会信誉。或许这正是让我趁隙而入的机会。举例来说,兔女郎选择故意在显眼处袭击磷华,虽然明智地准备好撤退手段,但怎么想风险都还是太高。
本来是想象专家那样表示负责而出手威吓,结果仍然像个业余般毫无计划性。因为他们大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直接下毒,偏偏又执着于不能只把人杀掉等等,怎么看都是绑手绑脚的束缚。
不过也多亏如此,我多了不少线索可以追。光是明白背后主使者是吕商会,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业余恶党从没在留意会被人抓小辫子,一心只想着打响名声。
「……那个兔女郎的动作看起来如何?」
「我只有从阳台上看到。说是这么说,能像那样站在客观立场观察也算是种收获,因为她的动作摆明跟那个老头没两样,体格又相近啊。」
「不单纯只是中国拳法的动作?」
「我没办法一口否定,更别说她当时的对手是磷华了。要是兔女郎是和稍微摸过格斗技的人对打我还看得出一二,对上拿着手枪的女人时那种反应我真看不懂。例如玻璃人不是有在练踢腿和综合格斗技吗?如果是跟他对打,状况又会不一样了。」
「说到玻璃人,目前只有他是『下落不明』这点让我很不爽。」
「或许只是去旅行了也不一定,毕竟他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
「那至少会来找我要钱吧?」
只要钱是由我控管,所有人大致的行动就会在我掌握之中。
如果只是去旅行个两三天,我既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但若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当然得需要用钱,打通电话过来要我汇款也不奇怪。
「对方在情报上远远胜过我们,才搞得我们被各个击破。」
「我们没办法跟他们好好对干吗?」
「毕竟他们不只有中国,还收了来自世界各国的黑钱,我实在不晓得这群人的人脉有多广。说是这么说,不过假如他们这次是为了替死去的人报仇和争面子,应该也不会叫其他人来帮忙。」
钱。
这种时候最简单明了的理由当然是钱。
而且还是那种没办法见光,和藏在这辆悍马内的钱属于同一类,不只得找个地方藏,也得好好管理才行。最重要的,是在成功打垮我们之后,得顺利将这笔钱交给该给的对象。
我不认为一个死人有办法掌控这些问题。
就算真能掌控,也只剩遗产这种合法手段。我虽考虑过其他可能,但这个方法大概是最轻松的,何况合法的钱比起黑钱价值更高。我之所以特意掌管所有的钱并一点一点分给其他人,又没存放在一般银行的理由,当然就是怕被人发现黒钱。要是这笔钱合法,根本无需顾虑这么多。
例如说土地、还有不动产。我开始后悔当初应该花点时间调查我们烧掉的那间民宅,土地究竟登记在谁名下,或许还能进而查到那间不动产的所有者。我现在正要前往的地方也是如此。
「……所以说,那个吕商会的日本分店还很远吗?」
「在很乡下的地方,得上高速公路。」
「你觉得他们是从那里往返来袭击我们?」
「当然不可能,不过去确认看看总不是坏事,由我们主动出击也能当成下马威。这正是我找你一起来的原因,毕竟只有我一人什么事都做不了。」
「开这么招摇的车去踢人家馆喔。」
「很有趣吧?」
「有趣极啦。」
磷华、玻璃人、来雾已经不在,而我和铭次几乎派不上用场,所以仅存的龙童是我目前能动员的最强武力。加上现在那个兔女郎很可能有伤在身,可说是唯一能逆转的机会。
吕家作为组织的实力就好比个人商店,没什么大不了的,发挥的影响力也会轻易遭金钱背叛。其实真正强的只有吕小丑一人,根本没带能派上用场的同伙过来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才会雇用那些中国人去袭击铭次的住处,龙童则是亲自动手。
那我现在该做的,就是让对手再袭击我们一次。
如果提到藏车,悍马绝对是最难搞的车,不过同时却也没有比它更适合闯进敌阵的车。毕竟若光寄托在龙童一人身上,当他真的万一败阵下来,不只我能获得的情报变少,能运用的手牌也跟着大幅减少。
「……话说回来,就算我相信你说那身兔女郎衣是种不限制行动的铠甲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好了,可是那头饰又是怎么搞的?」
「这点我也搞不懂,或许只是她想戴看看而已?」
「我们可真是被她耍得团团转呀。」
「那她是否该替那些被她耍到脑袋搬家的人着想?」
「我不管她是闹着玩还是怎样,龙童,你能赢吗?」
「我一方面想趁她还在玩的时候收拾她,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认真起来。不过我擅长的就是没有规则的打架,至少体重上我一定赢她。」
把胜利的可能性局限在越单纯的范围内越好,这样才不会有任何迷惘。
下了高速公路后,我开着悍马进到山路。
虽是条没有红绿灯、也没经过柏油铺设的平缓道路,但路宽有够窄,要是对向一有来车,悍马根本过不去,真的遇上就只能往前硬碾。若碰上砂石车只能投降,不过假如是和卡车对冲的话,悍马还是拥有硬把它压回去的马力。尽管担心起来可说没完没了,先模拟一下状况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心理准备很重要。
一开始仔细思考,可能性便像蜘蛛网般在脑海中分歧扩散开来。
要是手上握有的正确答案不够多,马上会在半途迷路,被逼得停下脚步。
但我必须硬闯出一条路才行。
悍马冲进公路旁的一条未经整备、稍微有点坡度的路。想开着悍马到任何能去的地方——如果是这种条件,这台车能抵达的地方真的不少,毕竟它可是台军用SUV车。
(插图P193)
开在绝对称不上舒服的路面一段时间后,我感受到车子开进铺设过的路面。再继续往前开,眼前出现了一栋破烂的平房。乍看之下是挺大间的,不过它的外墙与山林融为一体而看不清楚,因此无法判别出究竟有多宽敞。假如光就能见的房屋部分来看,大概像是把一栋二层楼房屋的二楼拆下,排放在一楼旁的大小。
现在我们主动找上门了。
对方会怎么出招?透过我们主动出击,或许能掌握到一些线索。
龙童在我一把悍马停下来就往下跳,但我没有跟他一起下车。反正两人一起下车也没用,所以我选择不把引擎熄火,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龙童大剌剌地按起电铃。毫无反应,甚至根本没有电铃声。
没有人的气息。
感觉起来也不像铭次现在待的那栋房屋一样拥有足以对付入侵者的万全设备,真的就是间被舍弃的房屋。眼看龙童在探查了周遭一圈后走回车旁,我打开驾驶座车窗探出上半身。
「屋后有个像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我犹豫的点在不知是圈套还是真的要害啊。」
「……要我进去看看吗?」
「不用,你上车。」
我叫龙童回副驾驶座上并绑好安全带。反正马上就能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了。
我狠狠踩下油门,用悍马的车头撞进玄关,靠的不是马力,而是扭力破坏障碍物,如同工程车那样。就像推土机缓缓弄垮沙堆再挖起来同样道理,我撞坏玄关后先把悍马往后开,再度冲了进去。这让整间房屋开始摇晃,感觉简直要垮了。相较之下悍马几乎没受到任何损伤,宛如铁块的化身。
破坏玄关之后,可以看到亿块宽敞的裸土地板。
看起来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人会蹦出来。
大量粉尘像浓烟般扬起,几乎要彻底覆盖掉眼前的空间。就算我们是破坏了一些地方冲进来,灰尘照理来说也不该这么厚。如果是垃圾还说不准,但是若一个地方的灰尘积得越厚,表示那里越久没人看管。
看来这栋建筑物真的只是间破烂平房。我于是开着悍马来到屋后所谓的地下室入口,看到的是一道与地面的角度有点倾斜的双开大门,似乎是地下仓库的入口。
「悍马再怎么厉害都破坏不了那个吧。」
「……会不会一打开门,上头就掉下来陷阱把我们压死?」
「有那种陷阱哪能住人啊。」
「说得也是。」龙童再次下车走近入口,而我依然待在悍马上看着他。只见他轻松打开了双开大门,不过从我这看不到门后的模样。
「有架梯子。」
龙童这么说。既然不是绳子而是梯子,就表示应该不只是座普通的仓库。因为若是仓库,考虑到搬运货物的需求,一般而言不会用梯子才对。
龙童毫不犹豫地走进门内,从我眼前消失。
我静静在车内等着,结果没多久敞开的双开大门竟自动关上,看来对方只有在这里设置电子控制系统。虽然我早就把被发现的可能算进去了,不过像现在这样被诱导过来的感觉真有点让我静不下来。说是这么说,我当然也不可能和龙童一起进去。
一阵噪音,强烈的引擎声传进耳内。
我紧张地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做好随时能踩油门的准备。把手煞车从P档拉回并采着煞车板,引擎声就在一阵金属块移动的声音后停了下来。
四周又变回一片宁静,所以我又打回P档并熄火,为的是能听到更多声音。
足以判断周遭发生了什么事的声音。
连续有东西倒下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也夹杂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从屋内传来,一声踩碎玻璃的「喀啦」声正是有人从我们破坏的门口走过的证据。看来我们彼此都明白对手的位置,我再度发动引擎,以便能随时开车。
等到这人一出现,看我开车把他碾毙。
只要用悍马撞过去,不管是怎样的人都会命丧黄泉。
然而,看到从房屋转角处出现的人影,我不禁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这家伙真的是人吗?毕竟他怎么看都跟只僵尸没两样。全裸,右手拿着满是血迹的蝴蝶刀,整个身上似乎就是被刀上的血溅到,以右臂为中心染得通红。
他走得摇摇晃晃,难以想象他还活着,因为全身布满化脓出血,日后绝对无法抹灭的伤口。还有那身壮得像异形的肌肉是怎样?根本就是把体内脂肪削减到极限,害他全身上下爆出血管青筋,下体甚至持续勃起,恶烂丑陋到一个极致。
布满黄斑的混浊双眼从又油又脏的长发底下瞪向这里。
全身是血的裸体僵尸缓缓朝这里逼近。
「……玻璃人?」
脸长得很像。
散发出的感觉也很像他,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这副德性?
其实玻璃人早已被杀,而在我眼前的是他从坟墓中爬起来游荡的尸体——我甚至认为我会愿意接受这种理由。
我按了喇叭,而不是打开车窗喊他。他完全没认出我,或是应该说他根本搞不清东西南北比较正确。因此我这声喇叭唯一的作用,就只是激发了他的敌意。
结果,玻璃人发出丝毫不属于人类的怪吼,笔直朝我这辆悍马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