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开始,我学格斗技总是学不久。
因为我会马上犯规。
例如学拳击时想出脚踢,学柔道时想出拳揍,学跆拳道时则想把人过肩摔。结果让我越忍耐压力越大,才会没多久就放弃了。
我不管学哪一种都会受人期待,我自己也觉得能混得不错。
不过最重要的当然是格斗技——「打倒别人」的行为太有趣了。我时常被一些教练骂说不够认真。因为当我在战斗时,一般所谓的斗志,包含愤怒和执着等等负面情绪在我身上都看不到。也许我看起来很愉快,不然就是还战得不够过瘾,这类享受取胜过程的态度正是被人视为不认真的要素。
其中综合格斗技还算持续了较长的时间,但是到最后我仍然没再去道馆练习了。毕竟再怎么样规则都会存在,而我就是不想遵守规则,最终甚至连回合制都不想理了,我真的不适合学格斗技。
或许我该去玩摔角才对。
感觉能战得很尽兴。
由于过去摔角从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因此从未去思考过。
不过我现在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下次来试试看摔角吧。
兔女郎一掌往我打来,而我在模糊的视野内抓住了这掌。如今的我鼻青脸肿,血也渗到眼睛里去,所幸骨头半根都没断。于是我抓着她的右掌一拉,回敬一招关节技。
又滑开了。不过这时我发现与其说滑开,更像是要人用凹不出折痕的纸来玩折纸,玩起来非常棘手,却也令我燃烧起斗志。
兔女郎。
记得好像叫什么吕的。
吕小丑。
一如往常的兔女郎装及高跟鞋,一头白发配太阳眼镜,完全没有意义,蠢到爆的头饰,让我觉得自己根本被当白痴耍。不过,或许她就是打算以头饰达到挑衅的功能。
当我在这地下到处晃时,上方突然传来巨响,之后她便出现在我眼前。她受了伤,流着血,但动作丝毫没有衰退。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放水,而她也是觉得自己想打斗,能打得赢我才出现在我面前吧。看她身上伤痕累累,应该不是和磷华打斗时的旧伤复发,而是在上头和怜交过手。
怜倒挺能干的。只是看兔女郎如今人出现在这,表示他死了吗?假设下落不明的玻璃人已经挂掉的话,活着的就剩我和铭次。
接着兔女郎迅速往我冲来,乍看之下没有半点体重的轻盈动作,却突然击出一招蕴含全身重量的沉重打击。每当我露出空档她就想扫我下盘,动作比之前还快上许多。
交手过程中,我往她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我感受到软绵绵的触感。虽然和之前一样没有效果,但这次却直接是衣服和肉体的触感,表示她并非用铠甲硬接,而是闪躲化解掉力道。要是着实命中的话,结果可不会像上次那样。但尽管我继续施展出经过磨练再磨练的打击技巧,命中率反倒比之前更低。
轻刺拳、前踢、下勾拳都打得中,就是致命打击总被她化解。
不过其实我自己也这么做。
体力消耗速度是她比我快,脸色已经活像个死人了。然而她始终不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我可是一点笑的空闲都没有啊。因为以前对上那个老头我差点被杀,若对手变成年轻人,更是半点胜算都看不见。
没错,若是以前的我。
现在的我可不一样了。就算对手变年轻又如何?
说是这么说,明明我的体重和体格都远远超越兔女郎,她却怎么都打不倒。我并未因此畏惧,时而闪躲攻击,时而忍受她所造成的强烈打击。尽管条件上我压倒性的有利,战局看起来却呈现五五波。
她化解打击力道的技巧真的很强。
还是应该说不让我击出「安打」的技巧呢?反正就是感受不到正中红心的打击感。一路打下来唯有那次踢击勉强算安打,结果也没起多大作用。
一阵连续打击,施加了回转力的怪异连打。
突然间,我竟看不清楚兔女郎的位置了。看到她凭那副气色和受伤的身体,迅速移动脚步忽左忽右,我只能认为她不仅嗑了药,恐怕还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嗑的。
既然如此,我也得好好回敬她的觉悟。
在这个约一百平方公尺,周遭被水泥墙围住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只有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和轻钢架式空调;有在换气,但依然很热,上方还不断传来某种物体崩塌的声响。
我这时心想,是不是该试着转为守势?
我一路攻到现在。
没办法,因为我就是喜欢进攻。
至今我唯一还有在练习合气道的理由,一定是我对它的系统本身没兴趣。明明学过就忘,也一点都不想实际使用,在学的时候仍然非常有趣。
兔女郎目前的攻击都不足以一击打倒我。
她还没有使出上次那招不可思议的打击,而我被她其他招式打到都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她那招我可以从动作判别,她会先开始加速,然后不断夹杂轻微的连续打击来让我无法闪躲,最后再使出那一击。
从下方勾勒出弧线的勾踢,每个动作中都充满艺术。
我故意让她踢中。
不过不是让她踢脸,而是稍微前倾用肩膀接招。结果她马上补上一发刺拳,被我挡下的那脚也马上缩回,瞄准我膝盖狠狠坠下。紧接着先用一掌往肚子招呼,夹杂一次后回旋踢后再往同样部位补一掌。每一招的威力都不差,但我不会这样就退缩。
一旦让她展开攻势,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我根本没空隙反击,只要一恍神就得挨她一阵猛打,次数多到我都想求她稍微暂停。在如此不可理喻的连击下,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过这一切都是布局,要是能靠这招打倒她当然最好,而就算没成功,我也准备好了下一招。
兔女郎在不断施加打击后,终于使出杀手锏。
要是没看到我真正被打趴,她就不会使出这招。
没有假装的必要,因为我在挨了她的猛攻后的确快趴了,单方虐杀到如果是比赛的话已经得强制喊暂停的程度。事情走到这一步,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成功。不过算了,要是搞砸的话,要杀要剐随她去吧。
反正我这人活着就是为了打倒别人,所以被人打倒丧命正合我意。
我已经分不清眼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现实,而想在这种状态下躲开她那招根本不可能。毕竟我之前曾和她交手过一次,因此她若不确定我真的被逼上绝路,绝不会使出那招杀手锏。
兔女郎突然蹲低重心,原本不停施展的连击乱了步调,动作静止了短短一瞬间。
吕小丑动起全身的关节往右拳上加诸回转力。真正强大的打击并非光靠体重,而是透过回转力加速后酝酿出来的。
转向内侧的右拳朝着我来。
原理和子弹一样。面对从极近距离,甚至可说是零距离扣下板机飞来的子弹,我迅速出手刀甩向兔女郎的手腕,而我明白这样做不足以推开她。
我只是要让她稍微偏一点。
就像躲子弹时不是躲子弹本身,只需让枪口偏掉就够了。
原理就是这么简单,连笨蛋都懂,但若真想实际运用,恐怕没几个人能成功。怜讶异我有办法躲子弹,不过我不是真正躲过子弹本身,而只是把枪口打偏。而如今就跟子弹不会弯着飞同样道理,兔女郎挥出的拳头也是直直飞来。
由全身的回转力产生的加速,当拳头伸到最直之后在前端爆发。
我所做的动作,就是对着那高速拳头挥出手刀。虽然无法打偏她的拳,却能让我身体稍稍偏开,导致她的拳头最后往偏外侧的方向挥去。我接着用原本挥出的手刀抓住她手腕,不对她往内旋的拳头加以干涉,而反倒从外侧帮助她加速。
从外侧施加更多力量。
让本来就已接近极限的速度更快。
原本刚刚好的数值在我添加外力后无法完全发散而溢出,而我最后所做的只是抓住她的手腕举起来。这小小的动作在此时却有如锁臂,能发挥让她手腕到肩膀的关节彻底粉碎的效果。
为了分散掉过剩的力道,兔女郎自己把全身跳到半空中,真亏她情急之下能做出反应。她同时还想把我的手挥开,但已经太迟了,我已紧抓住她的右手腕不放。
兔女郎在空中转了半圈。
这时我才察觉到,我搞砸了。
我的反击都机关算尽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是逃不出她的掌中。极度的羞辱让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能烦躁地咋舌,同时不停咒骂自己是白痴。
原来兔女郎这一招是在回转力上再添加一股回转力,就像锁链武器那样。我本来以为自己抓到的是锁链最前端的镰刀或分铜,但其实我抓到的不过是锁链部分,就在那洋洋得意。
抓住锁链武器的锁链部分会发生什么事?
整条锁链会从我抓住的地方弯曲,前方分铜锁的部分将挟带离心力直击我。
兔女郎就这样从我头顶用脚尖重重劈下,而由于我正抓着她的手腕,所以无法移动来躲开要害。
感觉我掌中传来右手腕粉碎的声音,于是我用两手掴住,像在扭抹布般把它扭碎。同一时刻,被她的脚尖踢到天灵盖的我全身麻掉。
不只有踢击产生的冲击,而是像一道电流让我全身痉挛,随后原本应该被我抓在掌中的手腕跟着消失。实际上,我这时已经失去了握力。
我踏着虚弱的步伐后退几步。
一股活像头盖骨遭到粉碎的感觉。
我曾经碎过一次,理由是被人开车撞飞后不幸又撞到铁柱,之后我把那群人打到往后永远无法走路。但如果要说这就是我所尝过的感觉,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现在我受到的冲击更深入身体内部,让我全身骨头彷佛要散了。
或许她就是为了让这一脚命中我头顶,才故意让我抓住手腕也不一定。纵使我很想抓住手腕过肩摔或给她一发关节技,不过由于没有太多时间,我只能用握力粉碎它。
她的动作顺畅到彷佛一开始就抱着如此打算。
追击要来了。只要我还没倒下去,她就会不断攻击。不过我有种要是真的倒地,可能再也爬不起来的预感,这种结局太无趣了。如今我已废了她右手,她不只非得从左侧攻击,右腕的受损程度也会影响她全身平衡,不是只少一只右手可用这么简单,虽然我这个被打破头的人没资格一脸得意地说就是了。
我展开迎击。
我不管兔女郎从左方打来的一击,用擒抱姿势冲撞上去,而我也明白她会用膝盖回击,毕竟没有人不用膝击来迎击擒抱。关键在于腰部使不上力的膝击就算命中,也发挥不了迎击功效。
再加上她正出手从左方攻击,当然也没办法实时反击我。
我遭到她用膝盖重击鼻子,不过我不在意,直接抱住她的膝盖往地上倒,在地板上攻击她。她想抽脚脱逃我就追到底,因为这是兔女郎头一次露出破绽,看来右手腕碎裂对她起了满大的功效。
不过我还得再等一会,才能恢复到击出像样打击的状态。
我不是很喜欢倒在地板上缠斗,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脚部关节其实像是一个处处是死胡同的迷宫,要是没挑选到正确的路,一瞬间就会失去折断它的机会。话虽如此,我还是靠着本能在出手,反正我再怎么思考都来不及,更没有空闲去思考。
直到抵达迷宫出口前都不允许任何失误。
也没有时间让我思考。
我只能默默在迷宫中前进,然后眼前化为一片黑,失去所有手感。从下方发动攻势的我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再也无法扭转局势。兔女郎的脚从我手中溜走,并像在跳舞般踏地转了一圈。
一头白发和头饰都在飘摇。
接着一看到乘上全身重量的高跟鞋直直往我脸踩来,我马上抬脚反击回去,双方的脚划过彼此。然而,从体格差距来看,我的脚理所当然比她长。最后我看到的,是她的高跟鞋在我眼前颤动。
因为我从下方踢出去的脚可说是头一遭,彻底命中了她的肚子。看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也有着实踢到内脏的感觉。这下局势变成我头骨碎裂,而兔女郎原本的重伤再加我这一脚,真分不出到底是谁比较有利。
果然还是打击最合我胃口。
这时眼看我踢出的脚快被抓住,连忙用力把她踹离身边,毕竟我目前等于一边撑住下方一边出脚。接着,被我踹开的兔女郎几乎和我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兔女郎反射性地摸了摸肚子,重新摆出架势。
奏效了,肚子受到的伤害让她动作变得迟缓。虽然这由头部遭重创的我来说也很奇怪就是了。
事实上,我感觉我还没办法使出全力,甚至快站不住脚往地上倒,呼吸依然没有恢复规律,再怎么说我受伤的可是头部。相较之下,兔女郎则是全身开始盗汗,可能是因为这里很闷热吧。
兔女郎发现我无法主动进攻,开始待在原地调适身体状况,只是我看她肚子上的伤害绝非三两下就能复原。话虽如此,我别说复原了,时间拖越久我的状况只会越糟。
不断虚弱下去的我,和逐渐恢复步调的兔女郎。
天秤开始往对方那边倒。
当呼吸调整回来的瞬间,我主动往她冲去,而她则侧过身体以左手的前手刺拳应战,却没有左右接连出拳。看她垂下的右手腕弯到不可思议的方向,我确信那绝对不只有骨折而已。
接着她使出的踢脚极为缓慢,慢到和刚才根本不能比,连挡招都称不上,几乎跟用手轻推没两样。
我没有停下脚步。虽然我还没恢复到能施展够力的打击,但她也挡不住我往前冲。一看她想跳往左边拉开距离,我就跟着她朝左,并往她的落脚处挥拳。脸部被我打个正着的兔女郎整个身体往后仰。
手感还算可以。
不过我现在就只能打出这点程度,所以我右手并未握拳,而是摊开手掌掴住兔女郎的脖子,打算一口气捏断。
杀了她。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手腕被她左手握住。在她还没动作前直接掐死她——不这样做的话,我再也赢不了。
右肘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被下方踢上来的膝盖踢断,难怪她要用左手抓住我。我本来是不想让她反抓我才把手臂彻底伸直,结果反到遭到下方来的一脚踢断。不过我当然不能就此退缩,而是继续把左手伸向脖子,想趁下一脚还没飞来前一口气了结她。
杀了你。
我左臂施力的同时也让身体前倾,把她头部往地上狠狠撞去。
不停地撞,不断地撞,撞到血花四溅,撞到头盖骨碎裂,撞到比我还严重,撞到永远不可能复原——我就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掴着吕小丑的脑袋撞地,同时用力掐紧脖子。就算她已经脑浆四溢,脖子骨折断裂,我还是没有停手。
看我撞死你。
看我撞死你。
撞死你掐死你粉碎你压烂你再继续撞撞撞,撞到你再也睁不开眼。
粉碎你。
再折断脖子。
我对着一具已经痉挛脱力的尸体不断痛下杀手。
是我赢了。
胜利就是要这样获得,把对手打到体无完肤,破坏一切可能再爬起来的可能性才算真正获胜。当对手输的时候,绝不要给她有下一次机会,得彻底蹂躏她,粉碎她、这是身为一名杀死他人、打败他人的人类应当达成的使命。
结果,我还是没能完成使命。
当我再度回过神来,朦眬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唯一剩下的只有开放性骨折的右臂,而没看到兔女郎,也不在我伸手能碰到、能杀到的范围内。我抬起头来,看到满身是血的兔女郎站在离我相当远的地方。
被打坏的太阳眼镜掉在地上,而她那对双眼红到让我只能觉得她一定有病,同时也涌上一阵诡异的不协调感。如果她戴太阳眼镜就是为了遮掩这不协调感,我还真想奉劝她根本不用戴了。
因为这对我们之间的厮杀毫无帮助,就算秀给我看也没用。
看到这时兔女郎左手拿着一把大刀,我感觉她总算认真起来,又或者可以说是被我逼的。事实上,打斗并不是拿出刀子就占上风,而到了像我和兔女郎的层级,就算拿机关枪恐怕都占不到多少便宜。
她如今的脸色仍然要死不死,就连身上的血都不是被我溅到,而是从她体内不停流出来,顺着高跟鞋滴到地板上。
尽管我只是和一个全身是伤的兔女郎对峙,但我不只已经无法好好控制身体,连报废的右臂都感受不到多少痛觉,表示我遭到重创的头部还处在麻痹状态。
「Eryu,yong,Qidao,……Diaoyong.」
她举着刀子这样对我说,但我完全听不懂。
不过你的上一代可是一拿起刀就死了。放弃肉搏战,想依赖刀的当下就输了,就死了。我已经不知在脑中想过多少次,要是当时那老头和我继续打,下场又会变得如何。
我真的很感谢怜邀请我参加那次袭击。
让我能遇上难以置信的强敌,最后还成功杀了他获得胜利。
只为了锻炼身体磨练技巧的人生,要是没有钱也无法持续下去,更别提我这个绝对当不了职业选手的个性。正因为我在那次袭击后分到了钱,才有办法持续专研自我到今天。
讲白一点就是,遇见了一名能干的经纪人。
他让我能专注在与自己的战斗,在生活和社会生存面上支持我,我才能锻炼到如此境界。
「拿那玩意往这砍吧。」
我用左手敲了敲自己的颈动脉。
一想到我终于能看到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那场战斗的后续,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我模仿起兔女郎站成侧身,因为我右臂也不能用。学得倒还有模有样的,毕竟人类的身体就长这样,只要不是个门外汉,想学什么动作都一定学得来。
「……一刀赏我个痛快啊,用你手上那玩意。」
现在我之所以还能站着,是我以执着和锻炼的成果换来的。我可以确信一件事,就是我已变得比那老头还强。
这个兔女郎会不会比我更强?
如今我的脑中只剩下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