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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 五芒星少女

在暖意比「风和日丽」更加盎然的黄金周中段时分。

多柏学院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直会桦苗,突然全速起跑。

「桦桦!」

他一如往常地抛下细声尖叫的一条摩芙,踏上新绿油然的公园草皮、越过「禁止进入」告示牌──往只有他看得见的「既之道」彼端,不断逼近的感觉猛冲。

桦苗所往之处,有片以「树林」而言略显稀薄的阔叶树群。

踏散枯黄树叶疾奔的双脚又突然屈起一膝,转为滑行。即使树间的地面已经没有草皮,他仍迅速滑向后头的其中一棵。

不知为何,树与树之间,在外头草地看不见的位置,结了张蜘蛛网似的绳网,绳上到处是有如将运动会常见的万国旗裁成三角形的奇妙绳结。

桦苗的鞋底,正朝看似位于其中央的一棵树滑去。

速度丝毫未减地踢上树干前──

「呜呀!」

「呃耶!」

树上掉下来的人压中了他。

被桦苗垫住的略大屁股,属于一名少女。

微卷的发丛缠绕枝叶,灰色运动服上遍布擦痕;坠落时为忍痛而紧闭的双眼,在长长的浏海底下忐忑地慢慢睁开;紧张得抿起的小嘴,发出纳闷的声音。

「奇、怪……?」

迷惘的视线,停在她屁股底下的人身上。客观而言,那是分秒不差地接住了她的少年;主观而言,那是紧抓著她下半身的可疑人物。

「啊哇!不会吧竟然被发现了能突破我的结界一定是敌对结社的杀手到底是哪里的……」

喃喃自语的少女手忙脚乱地想逃离桦苗。

「呼,幸好赶──」

「呀啊啊啊啊啊──!」

但这时,可疑人物的反应却引爆了她的危机意识。光是用指尖轻轻碰一下(到现在还紧紧地)抓著下半身的手,那个人就整个飞了出去。

飞行距离,约有十公尺之长。

「呜哇──!」

「啊?直会、同学?」

少女事后才发现,高高地在空中画出拋物线的可疑人物,并不是她想像中的杀手,而是认识的少年。还来不及喊他,人已经摔在地上。

「嗯啊!」

「桦桦──!」

才一赶到,摩芙的尖叫又响彻公园。

当天傍晚,在学生宿舍「黄叶馆」房间中。

「八十辻用魔法把你丢出去?」

桧原里久将正在读的口袋书盖在桌上,连椅子一起转向桦苗,还附带不必多说就能感受到「你在说什么傻话」的低温视线。

盘腿坐在床上的桦苗一点也不介意地轻轻点头。

「嗯,飞得比树梢还高。」

桦苗刚说的几句话,完全不足以说明他摔成大字形、少女急忙跑过来、抓附著他的摩芙像只威吓的猫狠瞪少女、少女为了安抚摩芙而说了一连串胡言乱语般的解释……等事情经过。

尽管如此,对事情有点基础认识的里久,仍厘出了大致情况,并加以确认。

「你说的八十辻是那个八十辻?」

「对,我们班的八十辻夕子。」

「夕子是谁呀?」

「而且,她还要我叫她魔术师,不要说魔法师。」

桦苗无视一旁的「她」补充道。

里久在书桌拄著脸,采取姑且听之的态度。

「不知道哪里有差。」

「我也是,可是她好像很坚持。」

「所以,那个魔术师功夫很厉害吗?」

桦苗从缺乏表情变化的室友脸上,正确看出他的反应是「和印象差太多」而非「骗谁啊」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也不像功夫啦,感觉我整个人都变轻了……应该是魔法或魔术的力量吧?所以虽然飞得那么高,也没受什么伤。」

「反正别人又看不见,你就直接用十字印嘛。」

里久也无视再度插嘴的「她」,追问桦苗的(荒唐)故事。

「那么,我们班的魔术师,在附近的公园做什么?」

「嗯……她说要在『能量点』?之类的地方,弄『立体魔方阵』?之类的东西。」

八十辻夕子不只向桦苗道歉又道谢,还主动详细解释了她为何会在树上,桦苗现在才能半信半疑地说出那些名词。

「那些绳子上有很多像万国旗一样的三角形布片,每片布上都有一个星星图案,里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她说,事先把那种绳子绑在能量点上,然后,呃……使用魔术的时候,能更快地建构她需要的组合……之类的。」

桦苗现学现卖地复诵夕子那些一半也听不懂的话,并补上「结果」二字。

「她在作『魔术实验』的时候──」

「你就上钩了吗?」

「被钩到的是八十辻自己,树枝钩到袖子了。」

桦苗说完就趴到床上,又滚又扭地发起牢骚。

「我一下被她当肉垫、一下又被她丢出去,为了哄摩芙不要哭,明天还要陪她『出去』……啊啊,我宝贵的黄金周又要白白少一天了啦……」

「出去?去哪里呀?」

同样倒在床上的脸,在与他四目相交的位置问。

而桦苗和里久──

「……」

「……」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话题上。

「虽然说了这么多才问这个有点晚……你相信魔术师这种东西存在啊?摩芙听八十辻解释以后,整个人都傻掉了耶。」

「也不算相信,只是当故事听而已。」

「讨厌啦!你们两个是怎样,为什么都不理我啊!」

两人的反应,终于让「她」──「星平线之梵」手脚啪哒啪哒拍著床铺发飙。床上的杂志和装了整包零嘴的盘子,都被她推下了床。

桦苗一面叹气,一面以一个零嘴也不洒的绝妙角度接住盘子,对不该出现在男生宿舍的少女说:

「那个,梵小姐。」

「怎样怎样?」

那短短的提词,就让梵乐得巧笑倩兮;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却泼了她一脸冷水。

「这里禁止女生进入,能拜托你傍晚以后就回那颗『星球』吗?」

「不要。」

「什么不要,又不是小孩子──」

「不要就是不要。」

梵猛然垮下脸来,扭过身子背对他们。似乎被她当成外出服的多柏学院高中部制服被她穿得皱巴巴的,很是邋遢。

「我好不容易才可以自由外出,当然要尽情享受啊~只是我对这附近还不熟,要多收集一点资料嘛~每次都要赶我回去,很没意思耶~」

里久将视线扫过嘟哝著萎缩的背影,叹口气说:

「之前妖怪风波看过你做那些事,现在还跑出『这种东西』在我们房间鬼混,班上有个魔术师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

「嗯……」

都这么说了,桦苗也不得不接受。

在将近一周前,关乎世界毁灭云云的骚动几天后──(自称)命运的使者,能使用「半开之眼」力量的星平线之梵,突然造访桦苗和里久的房间。

应该说「入侵」才对。

当时两人发现房间的门突然变白,仔细一看,连整个门形都变了。简言之,就是换成了另一扇门。门似乎是刻意给两人认知现况的时间,等了一会儿才打开。

「我来啰~」

接著,一个身穿轻薄连身裙的人踏进房里。

「哼~这里就是直会‧桦苗的房间呀?」

「……」

里久无法理解眼前状况,呆若木鸡。

「呃,这是有原因的,别误会。」

桦苗急著想掰个理由,但看著梵在房内闲晃翻书桌的样子,很快就死了这条心。

(怎么掰也混不过去吧。)

于是──

「喂,她是谁……或者说,她是人吗?」

桦苗决定坦白回答里久的问题。

「嗯……她是……」

也就是说出,她名叫「星平线之梵」。

来自莫名其妙的「星球」,身分完全是一团谜。

前不久的妖怪风波和大规模倒塌,就是两人联手解决的。

她也是事情起因,女子宿舍舍长山边手梓想再见一面的那个朋友。

以及整个事件,是关系到世界毁灭与否的战争等,全毫不隐瞒地告诉里久。

而里久的反应──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

这名少年既不怀疑那听似荒诞无稽的故事,也不打算质问桦苗是否神经错乱,更不是遮目掩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即使内容难以置信,若能完整解释整个不可思议的事件,就可以姑且接受,至少也会考虑这么做。若要说谎,也该掰得更合理一点,再说那与自己所见的状况并无矛盾;那么,不如等待更多证据出现,届时真伪自然明瞭──里久似乎就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后来,他也在宿舍餐厅碰面时,先向手梓确认桦苗的说法)。

但在这个当下──

「女生禁止进入男生宿舍,所以能请你小声点吗?」

「或者说,能请你不要来这里吗?」

两人总之先如此忠告。

梵对前者的答覆是YES,对后者则是NO。

「我原本也想先去手梓那边啦,可是我不能给她添麻烦嘛。朋友之间不是该保持适度距离才好吗?」

「那就可以给我们添麻烦吗?」

「这部分,我希望你能当我是『半开之眼』的同志,包涵包涵。还要帮我说服周遭的人喔。啊,幸会幸会,我算是照顾过直会‧桦苗的人吧。」

「这样啊,幸会。」

此后,她就以搜集资讯为由,几乎每天都偷偷来到桦苗的房间鬼混。具体而言,就是看杂志、上网搜寻之流,并为接触到庞大新知而乐得大呼小叫;不过那也只有前几天,没多久──

「我腻了啦~」

就开始抱怨了。今天早先,她就阴魂不散地一直找话插;而桦苗和里久也都猜到那是为了什么,刻意无视她到底。

不出所料,梵加快反覆滚动的速度,喊出她的要求。

「好嘛好嘛~我也想出去玩啦~带我一起去嘛~可以吧~可以啦~好嘛好嘛~」

「小声一点。」

里久一说话,她就乖乖地压低音量继续央求。

「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你自己找学姊出去不就好了?缠著我们做什么?」

桦苗中肯至极的意见,也止不住她的反覆滚动。

「你何必这么绝情嘛~也找手梓一起出去玩就好了呀~」

在不算大的床上到处乱滚的梵,将桦苗逼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起」这两个字,流连在他的心里。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很想多找些人一起热闹吧。)

若单纯相信她每一句话,这个「星平线之梵」已在那空荡荡的「星球」独居了上百年;每隔几年才会出来收集几天资讯,没有保持交情的朋友,一直在等待直会桦苗这个具有「半开之眼」的人。

(嗯……其实带她去也无所谓……吧?)

桦苗心中的天秤开始为人情倾斜。

(可是我要怎么跟摩芙介绍呢?)

但很快就撞上最大的悬念。

(让她装成学姊的朋友大概就行了吧。)

梵坐在床上,小狗似的抬眼望来,让人很难拒绝。不过,桦苗还是瞪著那少女说:

「……我不想让摩芙乱担心,你能和我套好话吗?」

「一定一定!」

梵一口答应桦苗的条件,当场灵巧地蹦了起来。

「摩芙是你的妹妹吧?好想早点见到她喔~」

「不要太刺激她喔,她很怕生。」

「好好好~」

就这样,梵总算是加入了明天的出游。

购物中心「亚利梭」,是前几年新建的复合商场。

各种价位的东西方餐饮,知名品牌专卖店和低价超市、家电家居量贩店、游乐场和电影院等,在这里一应倶全;对邻近居民、甚至多柏学院的学生,简直是闪闪动人的藏宝箱。

由于时值黄金周,通道比平时拥挤了好几成;但是梵毫不介意,领著桦苗一行人在里头钻来钻去。

「喔喔喔喔喔~天啊天啊,那是什么?」

穿制服来的梵──对摩芙说是手梓的朋友──不停东张西望,忙碌地四处窥探且大呼小叫,再加上姣好的容貌和身材,实在非常醒目。

而桦苗只能踏著重重的脚步,跟在她后头跑。

「对不起喔,学姊。她就是讲不听。」

「没关系,我也很想和小梵像这样出来走一走呀。」

在桦苗身旁微笑的,是高中部二年级的女子宿舍舍长山边手梓。

「我有一些很难表达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才好;想约她出来,可是又不知道她能不能离开那里(旧校舍)。看样子,是我想太多了。」

手梓虽是之前那场大规模倒塌事件的被害者兼主犯,现在的笑容却比过去更柔和了几分;原有的学姊风范也不见以往的勉强,显得从容自然;尽管换上裤装,却比平时更有魅力。

「话说,直会呀。」

突然间,那柔和的笑容多了些戏谑,像在说「请节哀顺变」。

「你不需要『跟丢』一下吗?小梵有我一个顾著就够了吧。」

「这个,感觉不太好吧。」

桦苗困惑地看向身旁的摩芙。自从离开宿舍,摩芙就死抓著他袖子不放。

身穿可爱春装的少女为桦苗的回答嘟起脸颊,手也抓得更用力了。当初只想两个人出来玩,人数居然膨胀这么多。而且──

「喂!那边的冰有好多好漂亮的颜色喔!好像很好玩耶!」

与他们同行的其中一人,让摩芙非常头痛。

其他人都认为摩芙只是吃醋,而那样也不算错;但她头痛的原因,主要是来自她甚至不能告诉桦苗的秘密身分。

也就是,她其实是「朋友海因」的「手下」;欲以象徵悄然降临的毁灭的「半闭之眼」的力量,将世界导向毁灭。

当摩芙以为能与桦苗单独出门,在相约地点──单纯是两人所住的多柏学院学生宿舍「黄叶馆」门前──满心雀跃地等待时,意外遇见了她。

她,就是「星」之使者「星平线之梵」;欲以象徵新发现的可能性的「半开之眼」的力量,拯救世界免于毁灭。

在先前那场以山边手梓为核心所引发的事件中,摩芙甚至不惜对桦苗动手;但她的计画,却被那名少女轻轻松松地破坏了。这挫败使摩芙将她视为头号大敌,铭记于心。

摩芙并不会因为战斗时,以自己拥有的混沌力量掩饰了身分,什么也不必担心,就和那名少女打成一片;而且难得能与桦苗单独出游的机会遭到破坏,变成为世界命运而战的双方被迫吴越同舟(摩芙不太懂这个成语)的窘境,更是让摩芙的心情雪上加霜。

所以,摩芙为了让出游「恢复原状」──

「我们去看!」

不得不在梵一把勾起桦苗的手时和她对抗,也使劲地拉住。

「好好好,咦?」

「桦桦!」

「摩芙,不要拉住啦,很痛耶!」

「一条,你在拔河啊?」

「哎哟,你们在做什么?手梓,你也快点来嘛!」

「摩、摩芙,你被拖著走啰?干么这样啊?」

「嗯~!」

拉成一串的四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拨开人群前进。

只留下一个追随在后──应该说,是慢慢地跟。

「受不了。」

无故遭殃、被一起拉来的里久,顺著自己的步调走向他们。

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放松心情享受假日,五个人还是一起吃了冰淇淋、纯逛百元商店、在电玩中心绕了几圈,桦苗还撑住了差点倒成一团的活动围观群众,以最低的预算在名为购物中心、任君挖掘的玩具箱里寻找最大的乐趣。

其中──

「是喔……『班上有个魔术师』啊?」

「对啊。虽然我想那应该『没事了』,总之还是让学姊知道一下。」

桦苗趁摩芙、梵和里久先走一步──梵牵起摩芙的手往前猛冲,里久大概是追上去看情况──的机会,和手梓聊起昨天的事。

听了那荒诞无稽的故事,让她不禁发笑。

「真不晓得世界是大还是小呢。」

当然,那不是怀疑的嘲笑,而是达观的苦笑,因为她也曾被卷入这世界的荒诞面。

「不过,我这个『追校园传说追到变成毁灭世界的怪物』的人,或许该高兴还有其他特异人士存在吧。」

「那个『漩涡妹妹』,搞不好也在我们身边呢。」

桦苗想著那长相和声音都无法记清、第二个让他惨败的女孩──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海因之手」,细细咀嚼骚动结束时,那女孩被某种不祥的可怕力量带走的感觉,并平淡地呢喃。

手梓不知他内心所想,单纯回答他的话:

「漩涡妹妹啊……想不起她的脸耶,我应该也近距离看过她才对呀。」

「梵小姐说,她是用『半闭之眼』的力量,让人认不出她的身分。」

「话说,你们班的魔术师会不会就是漩涡妹妹?」

的确,兜帽斗篷加手杖,十足是魔术师的扮相。

尽管如此,桦苗还是带著无据的确信摇了头。

「我想,不是。那个女生应该比她再矮一点。」

「嗯~那个,魔术师是怎样的人呀?」

桦苗回想著她的样子说:

「和学姊不一样,瘦瘦的……」

「不要说得像我很胖好吗?」

听手梓这么说,桦苗立刻订正。

「她有点肉肉的。」

「怎么跟刚才相反啊?」

「没有啦,就只有下半身──呃啊!」

想要补充,却换来了一拳。

「说话之前请记得替人家想一想。」

没办法,只好挑想得到的其他特徵讲了。

「身高比学姊矮一点,有一头轻飘飘的长发,眼神有点恐怖。」

「嗯嗯嗯。」

由于桦苗平常不太注意她,感觉愈说愈奇怪。

「平常动作慢慢的,解释魔术的时候就说得很快,制服裙子比较长一点。」

「感觉真的跟漩涡妹妹不太一样……嗯,怎么啦?」

桦苗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

手梓顺著他视线看去,也马上就发现「那个人」,并问:

「感觉,就像那样吗?」

「不只感觉像──根本就是她。」

「世界果然很小呢。」

「大概吧。」

两人讶异得面面相觑。

那名有著微卷长发,以深色眼眸专注地凝视时装店橱窗的女孩,正是昨天将桦苗扔了出去而使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自称是魔术师的同班同学──八十辻夕子。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放、放开我啦~!」

这时,梵用力摇晃牵著摩芙的手归队,并发现两人似乎在看著些什么而跟著望去,发现了同样的景象。

「怎样,有什么吗……啊,跟我穿得一样。」

「不完全一样啦,那是国中部的制服──」

保姆般紧跟在后的里久也注意到她,转向桦苗问:

「直会,那是──」

「嗯,是八十辻没错。」

桦苗点头回答,心想──

(太刚好了吧?)

是没必要疑神疑鬼,认为每件事都是刻意安排;然而连续两天都遇见她,她是真正的魔术师,桦苗身边又带著命运的使者,真的能用巧合解释吗?

(感觉上,八十辻好像没在做什么嘛?)

还以为是被她用魔术叫过来了,想太多了吧。桦苗才这么想──

(不对,看起来不是什么也没做。)

就察觉事实正好相反,她已经做了些什么。

挤满通道的人群,彷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栅栏挡开了似的,不自然地避开八十辻周围(所以桦苗才能远远就在人群中发现她)。

她并没有特殊的动作或装扮。那端正的站姿,到扶在橱窗玻璃上的纤细指尖,像一尊完整的雕像,勾勒著柔畅的曲线,有种令人想以「幽玄」形容的独特氛围。

见到那没有引起任何喧噪的奇妙光景──

「那就是传说中的魔术师呀?嗯嗯嗯,她好像张开了妨碍认知的结界,可是被你看穿还告诉我们,所以我们才看得到她。」

梵一下子就了解情况,甚至附上解释。

手梓惊讶地问:

「小梵,你这样看一下就知道那么多啊?」

「还好啦。现在的小孩做法还真聪明,有点偏门就是了。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呢。」

「梵──嗯?」

桦苗原想再多问梵一些,却发现有人用力扯动他的衣袖。提心吊胆地转头一看,果然是摩芙。她嘴弯成ㄟ字形,戒心重重的样子。

「那个人,昨天把桦桦丢出去……」

「也不是啦,那是没办法的事嘛,她应该没有恶意──」

说到一半,这次换梵搂上他的肩问:

「那是你朋友吗?」

「嗯……只是认识而已吧。」

「那我就拉她过来!」

「喂!」

然而来不及阻止就奔出去的脚,才踏了一步就停了。梵突然转身问: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呀?」

「八十辻夕子。拜托你先冷──」

梵一从桦苗问到所需资讯,又马上跑了过去。

彷佛被抛下的四人中,手梓无情地指出:

「……小梵还满像你的嘛。」

「怎么这么说啊。」

「喂~夕子~!」

梵搁下垮著脸的桦苗几个,完全无视围绕夕子的氛围和结界,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

这意想不到、不该发生的呼喊,让八十辻夕子错愕地转头。

眼中映照著,身穿同校制服、面带灿烂笑容跑来的少女。

结界遭素昧平生的人看穿,还被她叫了名字──如此充足的条件,瞬间使她的戒心飙到最高点。

「奇怪最近怎么常有人看穿我的结界果然被敌对结社盯上了吗?」

她念念有词地一手扶著橱窗,一手慢慢向梵伸去。就在五点指尖发出淡淡光辉,即将发挥作用前──

「幸会幸会!」

那明朗的喊声又压了过来。

「我家直会‧桦苗平常受你照顾了,谢谢喔!」

夕子只不过稍微为梵直爽大方的态度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就被她握个正著,随后还上下猛力摇晃。

这时,桦苗终于牵著摩芙赶到。

「你说话怎么像老妈子一样啊,梵小姐。」

手梓也苦笑著制止梵说:

「小梵,你吓到八十辻了啦。对不起喔,她今天难得出门一趟,心情有点太兴奋了。」

「山、山边学姊……!」

(和桦苗相反概念的)校园风云人物忽然出现在眼前,让夕子的戒心失了方向。

「山边学姊怎么会在这里这个穿我们学校制服的人是谁连昨天看破我结界的直会同学也来了……」

夕子喃喃地接连将视线扫过手梓、梵、桦苗和摩芙,最后和信步走来的另一个班上男同学对上眼睛。

名叫里久的男同学,不改其一贯的平静表情──

「一起喝个果汁怎么样?」

说出简直像搭讪的话。

「一起……」

夕子小声复诵他的邀约,看了看所有人,并注视桦苗片刻才点了头;然后放开贴于橱窗的右掌,刻意展现似的伸向前方,用力握上。

桦苗和梵──以及隐瞒身分的另一人──都确实看见了

在她握起手之前,结于其指尖的五芒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美食街坐满了人,就连桌间走道也挤得水泄不通,然而一行人还是两三下就找到了足够的空位,简直像是为他们准备好的。视野开阔的窗边一角,有个客人走了就再也没人坐下的桌位,不知已在那里空了多久。

「手梓,这边这边~」

梵一马当先地在夕子指出的位置坐下,还当自己发现似的对夕子招手,同时由衷称赞道:

「满厉害的嘛。这跟你刚才清空那间店门前是一样的吗?」

她的视线,定在浮现于桌面中心、略微歪斜的五芒星上。

「……对。」

夕子见到梵看著五芒星的样子和呼吸一样自然,戒心又高涨起来;但表面上仍保持镇定,依邀坐在她身旁,试探著问:

「那是简单的『驱人』结界。既然能看见这个,表示你们也是……?」

梵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想了想之后,向夕子解释自己和桦苗的立场。

「嗯~完全不一样喔,但表面上感觉还满像的……不对,可能是相反吧?随便,无论如何,我只是附属品,直会‧桦苗才是本体哟。」

「你是直会同学的……这样啊。」

夕子已经理解般如此自呓,并以食指轻敲桌面。

桌上的五芒星一点随即大幅偏向她敲的位置,且彷佛绷断了线条般,整个图形淡化、消失。她所说的「驱人」结界,就这么解除了。

手梓没看见这个现象,隔著梵坐在夕子对侧,稍感佩服地问:

「还能拿来占位子,满方便的嘛。不过,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用魔法没问题吗?」

「都被直会同学看见了嘛……还有,这是魔术。」

「啊,因为是魔术师,所以是魔术啊?抱歉。」

「没关系……我也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对不起。」

手梓从夕子的含蓄态度底下,感到她是个心中有所坚持的人,好感油然而生;同时,也对她的坚持怀起些许兴趣。

「在我印象里,这种事通常都会特别保密,难道不需要吗?」

「只有老派才会躲藏到底,我不会做无谓的隐瞒。」

流畅的解说中,隐约飘散类似焦虑或气恼的情绪;但那种感觉,在她深色眼眸转向某少年时,已消失不见。

「当然,除了我目前暴露的以外,我不会多说。」

(嗯?)

这话勾起手梓心中一丝丝疑惑。还来不及发问──

「喂~这边这边!」

早已等得扭来扭去的梵,向找寻他们位置的另外三人大喊。只见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各拿著一个果汁杯。

桦苗递给梵。

「久等啦。」

「谢谢~」

摩芙递给手梓。

「舍长。」

「不好意思。」

里久递给夕子。

「这给你。」

「谢谢,桧原同学。」

所有人都拿到果汁后,一起围著桌子坐下。

「话说──」

接著梵先开口,原本就在聊这个话题似的问:

「你用的『架空五芒星』现在很普遍吗?」

「!」

仍注视著桦苗的夕子吓得猛一失手,送到嘴边的吸管直接刺中脸颊。

(这、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传承魔术的名称?)

夕子的眼在梵身上转了又转,只见梵不改其色,一样笑咪咪的。

(而且,她这么大方地表示她知道我们的传承魔术,是为了什么?)

相反地,含桦苗在内的其余四人,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她是故意暗示她全都知道,对我施压吗?)

魔术师自古便是隐居于世,以流派或结社等小团体为基本活动单位。他们为守护各自长年传承而来的种种秘术,全奉行秘密主义,团体间少有交流。各团体别说详细内容,就连大致种类和组织概要,都是必须软硬兼施才能掌握(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其他结社发现)的最高机密;想当然耳,那不会是能在美食街喝著饮料闲聊的轻松话题。

(故意做这么冒险的事,表示她真的──)

没错,夕子的深虑,其实是来自期待。

「我不知道你打算从我们这里拿到什么好处,总之能请你表明身分吗?」

「啥?」

完全意想不到的答覆,让梵整个人都傻了。夕子的反击没有因此减缓,紧接著逼问:

「你……你们几位,到底是哪个结社的人?」

「?」

这次,其他四人也目瞪口呆。

「既然是日本人,所以是『根来言告』?还是正好相反,是大『黄铜哲理团』的人?」

不知不觉间,夕子的上半身都探到桌面上来了。心里燃烧起来的她表面上仍然镇静,只有声音不断蹦出火花。

「如果是『枢机钥门』,就是想要我们『架空五芒星』的奥传注解(Arcane Notes)啰?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学姊。)

桦苗虽完全听不懂,仍听得出来她说的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便对手梓使个眼色。手梓也稍微点头,表示明白。

(知道了。)

夕子仍演讲似的,对梵说得滔滔不绝。

「我们并没有用物理方式留下奥传注解。我知道你们爱搞间谍,可是这招对我们──」

「先等一下!」

手梓以差点就要压过美食街喧嚣的喊声,并刺出制止的手掌,截断了这条奔流。

夕子不只是吓了一跳,还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愣在原处。

在她面前,桦苗为了保护妹妹不受「那种东西」侵犯,对摩芙招招手。

「摩芙,过来一下。」

「什么事?」

等她推著椅子靠过来,就紧紧捂住她两只耳朵。

摩芙立刻不甘不愿地甩起头。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啦,桦桦。」

「嗯,可是──」

桦苗自己想听,请梵或手梓换个地方跟她谈,事后又不好解释,把麻烦事丢给里久处理也不好,更不能只让摩芙一个移驾,所以──

「──这样做是最好的。」

桦苗重新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时摩芙也发现,自己靠的位置其实是个舒服的头等座,便安分地坐在桦苗身旁,笑咪咪地含著吸管、吸起果汁。

见状,夕子回了魂似的放松力气,问:

「……你们不是来威胁我的?」

「威胁?威胁什么?」

意外的词语,使桦苗忍不住反问。

夕子仔细观察桦苗的一举一动,以及粗鲁地滋滋滋滋吸光最后几滴果汁的梵,一步步确认现况。

「你故意说出我们严加保密的传承魔术,难道不是为了向我暗中施压,好让你的谈判更有利吗?」

「谈判?……谈什么?」

「合并或供给之类的。」

「谁跟谁啊?」

听桦苗这么问,又见到梵掰开杯盖瞪眼查看的样子,夕子总算发现自己结论下得太早。懊恼之余,又问:

「……那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见藏在结界里的我,现在又和我接触?」

里久从最后的问题开始回答:

「今天单纯是梵小姐吵著出来玩而已。我们几个根本没想过和你接触什么的。」

随后,手梓也跟著补充:

「我和桧原,就跟直会和小梵不一样了。他们比较特别,有那方面的力量。」

话题又牵回桦苗和梵身上。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要说的话,是属于『半开之眼』……不过那不是流派,应该说是本质……」

梵抱起胸,歪头沉思起来。

尽管从未听闻,夕子仍从那名称中想到些什么。

(……「眼」……?)

这让她紧张地再问:

「直会同学。」

「嗯?」

「你该不会和学校的倒塌事件有关吧?」

「嗯──」

「是你打跑妖怪之后的事?」

还没得到答覆,夕子又补上一句。

最后,桦苗无奈地点点头。

「是啊,大概就是那样。我现在捂住摩芙的耳朵……」

「是因为只跟她一个没关系吧?」

夕子立即明白棒苗言下之意。

到这一刻,战栗才窜过她全身上下。

(那个事件……)

不久前,不明妖怪在校内造成骚动,周边地区也连带遭殃,出现大规模器物损坏事件。夕子是桦苗的同班同学,当然也见过当时的种种痕迹;而且她也曾亲眼目睹,桦苗在教室外的走廊一面不知和谁说话,一面打退看不见的妖怪,同时里久搀扶导师橘树逢的情况。

(直会同学居然能看见连我也看不见的东西(妖怪)。)

夕子身为魔术师却帮不了忙,就连概况都掌握不了。当时感到的耻辱,现在又从心底翻涌而上。

再者,若他所言为真,桦苗不仅赶跑只是对学生恶作剧的妖怪,甚至摆平了更为巨大、能够踩扁汽车压倒围墙的不明物体。这让她的屈辱之中,掺了点嫉妒的成分。

夕子再向前倾,以宿含如此感情的深色眼眸凝视桦苗。

「眼的魔术……所以你才会看见用『结界』隐身的我吧?」

「呃,是这样的吗?」

足以看见虹膜细小纹路的近距离凝视,逼得桦苗不禁缩身。

见对方后退,夕子更往桌上倾。

(和我在事件后观察的一样,感觉不到类似魔术的反应。)

对桦苗感兴趣,是夕子现在坐在这里的最大原因。他的答覆似乎无所隐瞒,之前又一下子就被丢了出去,戒心低得不像是个高强的魔术师。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令人渴望查清他的身分。

「那个,八十辻,太近了啦。」

桦苗的提醒,也几乎进不了她耳里。

摩芙见到自己头上,夕子和桦苗近得气息甚至会互相碰触,即使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急得呜咽起来。

「唔~」

手梓连忙插嘴。

「哎哟,那种事怎样都好啦。」

(才不好。)

手梓听不见夕子心声,继续说: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夕子小心翼翼地掩藏怒气,简短应允。

手梓跟著回声「嗯」,端正姿势后问:

「怎么说呢。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有些问题……不知道该怎么问。」

「?」

「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像普通人一样啊?」

夕子没听懂,反问:

「像普通人?」

「嗯……」

手梓虚应一声,慎选言词后说:

「就是说,像你这样并不普通的人,是不是像普通人一样在世界上到处都是,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不只我自己受到那个事件的牵连,朋友以后也要和那种事打交道,所以我很担心。」

「……」

「呃,也不是担心啦,就是有点害怕。」

说完,手梓从一旁的大窗望向户外。

身子仍探在桌上的夕子,以及梵、里久跟桦苗随之向外看去,摩芙稍慢一拍后跟上。从二楼大窗看见的,是稀松平常的街景。

逊于商场规模的停车场、穿越其间的亲子、情侣、结伴同行的人们、围墙外栉比鳞次的住宅和公寓、低矮楼房、整排街灯、飞翔的麻雀、往来行车……

辽阔的天空下,如此景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外也不见边际。

夕子稍微眯起眼,喃喃地说:

「世界啊……」

听手梓那么说,夕子才想到手梓几个是在(疑似)消灭妖怪后没几天,又遇见自己这类存在于社会常识之外的魔术师。

(这么刚好的巧合,对有生以来都过著正常生活的人来说……或许很难受吧。)

在现实中活在魔术里的夕子,也不是无法理解她为何害怕。因此,尽管不认为自己的答案能让对方满意,夕子仍将它说出了口:

「我自己,对这方面也不太清楚……如果是魔术师都会知道的小常识,我是可以稍微说一些。」

「喔喔。」

梵──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向前压低上身,转过头来。

「就我所知,现代的魔术师总数约在近千人。老派、现代派合计,共有数十个结社或流派;结社成员多则数十人,而流派大多是个人自创;组织之间会有交流或接触,但这种事很少很少发生。我属于一个叫做『无信者魔术结社(Anti-Faith)』的小型实践研究集团……」

夕子说到这里双颊微微发红,稍停片刻后继续说:

「现在的成员,只有我和家父……两个而已。」

夕子是为人数稀少而害羞,不过其他人并没有魔术师的常识,仍听得瞠目结舌。

手梓深深感叹地说:

「这样啊,原来有这么多。」

里久也看著同桌的神秘人物说:

「该不会,除了魔术师和妖怪之外……还有很多这类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而那个梵突然拉高姿态,不知在神气什么地说:

「总之就是,这个世界可是非常深奥的哟!」

接著,当桦苗正想开口的那一刻──

「──!」

他放开摩芙的耳朵,猛一前扑地抓住夕子的衣领,将她抱住。

「咿耶?」

突来的粗暴接触,吓得夕子不敢乱动、双颊发烫。

「桦桦!」

摩芙(以为)见到两人在她头上相拥,大吃一惊。

「有东西。」

桦苗无视于她们俩的反应,单纯说出自己的感觉。

「在看我──」

说出最后一字之前,夕子的指尖已探上他的衣袖。

「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昨天那种感觉。桦苗才这么想,人又被丢了出去。或许是这次距离更近,桦苗清楚看见结在夕子指尖,将他拉开的歪斜五芒星。

对桦苗而言,自己只是感到某种怪东西的气息和视线,且具有敌意或恶意,为了掩盖摩芙而请夕子帮点忙「而已」。看来是吓到她了。

(咦,那看的不是摩芙,而是我──)

想到这里时,桦苗撞上天花板。

「嗯啊!唔喔!」

随后又摔在地上。

「桦桦──!」

摩芙这两天来不知是第几次的尖叫,响彻了美食街。

待骚动平息──或者说,逃离骚动之后,六人来到商场外的停车场。

在那里,桦苗解释为何突然抱住夕子,夕子也深深鞠躬道歉。

「对不起,直会同学。那个『视线』,大概是家父的魔术。」

「你爸?」

桦苗直接跳过道歉的部分,询问重点。摩芙抱住桦苗,向夕子威吓。

「唔~」

夕子也刻意无视摩芙,点头回答:

「对。可能是因为我出门,所以来监视我吧。从刚才的感觉来看……触发它的指令字串应该是『无信者魔术结社』没错。」

「!」

桦苗又感到气息与视线,抱紧摩芙。

同时,夕子明确感到父亲所发动的魔术。

(如果没那一抱,连我都──)

脸颊微红的夕子张开手掌,然后握起。视线的感觉,随细小火花的迸散声消失了。

「真是的,他就是很小心眼。」

夕子口中,吐出不像国中二年级生的疲惫叹息。接著转向其余五人,再次深躬道歉。

「我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了,否则家父闹起脾气来,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说清楚……」

「别在意啦。我们也不好,随便问那种应该保密的事……」

手梓摇手回答。

「说到添麻烦嘛,大概算扯平了吧。」

里久看著身旁的人补充道。

从头上抱著摩芙般的桦苗,脸上浮出些许苦笑。

「别这样嘛,哈哈哈。」

「哈哈哈什么啊。」

里久冷静地吐槽。

「啊,夕子。」

梵照旧处在众人有意无意地为解散而营造的轻松气氛外,开口问: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群人中,似乎只有这名少女认识夕子的魔术,她的问题自然会引起夕子的警戒。另一方面,能和其他人聊魔术的事,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乐趣。

夕子今天二度暗自怀起的警戒与期待──

「你怎么穿制服呀?今天不是放假吗?」

又再一次地直接落空了。而且,这么问的梵自己也穿著制服。

夕子勉强撑住差点垂下的双肩,带著完全不同层次的屈辱回答:

「没什么……就是,我没有什么出门穿的衣服。」

「对了,你那时候在看衣服嘛。」

梵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夕子时,她看著时装店橱窗的专注模样,以及橱窗里装饰的东西,嗯嗯点头。

「那件洋装好多滚边,轻飘飘地好可爱喔。」

「不是的。」

这次,夕子加强语气否定。

「我看的是在那后面的豹纹围巾。」

意料外的反应,使梵忍不住想问清楚。

「你喜欢豹纹呀?」

五人接下来得到的奇妙回答,带著悲喜难分的神情。

「对,那是我的梦。」

调查「直会桦苗」

那名男子,拖著硬靴踏地的声响,走下多柏学院前的坡道。

与初夏薰风极不搭调的老旧披肩风衣和宽边帽,以及遮住脸庞的凌乱黒发,使他整个人状似立起的黑影。

途中,男子忽然停下。

脚尖前数公分处,有道工地围栏阻断步道,但那并不是男子停下的原因。尔后,他看著完全不同的东西,继续前进。

「看你终于醒了才过来看看,怎么会弄成这样?」

帽檐下,暗红色的眼睛四处转动,追溯动作的踪迹。

他看的,不是现在的光景。

而是散乱于坡道各个角落,工地围墙内外的损毁之处。

肇事的,过去。

他的眼瞳,明确看见了损坏的过程、战斗的痕迹。

无一遗漏。

责骂般的字句,沉重迟缓地垂落唇间。

「不该是这样的,你在胡闹什么?」

硬靴绕过围栏,踏上设于车道的临时人行道。

在那里,男子望向坡底的丁字路口。

「为什么?凭你,在这里就能把死像毁了吧?」

帽檐一斜,指向略阴的天空。

那暗红色的眼瞳,就连没有留下痕迹的过程,也毫无遗漏。

「我不是教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或迟疑吗?」

视线扫动,停留在拆除当中的低矮楼房。

男子一眼就看出,那里是战斗结束的地点。

「莫名其妙。那会是被逼的吗?」

男子再度迈步。

「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吗……看来有必要深入调查。」

几步过后,男子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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