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会桦苗告别八十辻夕子,返回宿舍后,跟著先回来的「星平线之梵」,前往不知位于何处的奇妙「星球」。
两人在空无一物的清澈蓝天下,星平线四方连绵的宽广大地上……正确来说,在地上的只有盘腿坐的桦苗一个,梵是趴在漂浮空中的透明球体上。
梵指著空虚蓝天,打拍子说:
「接下来,喊三遍『海因之手』。喊!」
桦苗跟著有气无力地喊了三遍。
「『海因之手』~『海因之手』~『海因之手』~」
再一次地,梵高声鞭策。
「认真一点!接下来,喊三遍『崩溃点』。喊!」
再一次地,桦苗无力复诵。
「认真点~『崩溃点』~『崩溃点』~『崩溃点』~」
「哪里认真啦──!」
梵以一点也没有立场责骂别人的姿势──趴在球上甩动脚丫──扯开喉咙大叫。
已经陪她喊了二十分钟的桦苗,累得就地侧倒。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草尖露珠般的浅白,及澄透湖面般的淡绿构成的星球表面,为这轻微的撞击掀起涟漪,向无穷远处慢慢扩散。
视野横倒的桦苗看著这样的画面,没劲地抗议。
「突然叫我过来,还以为是出事了咧,结果是背这些名词。」
「因为我不这么做,你这个人一定会从头到尾都用『什么之手』、『什么点』的混过去呀。为了以后有需要时能够顺利对话,当然要趁早准备。」
「这也算准备?」
「凡事都是基础最重要!」
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是硬拗。
无论如何,今天的梵是一脸正经。
「谁教我找到你之后,马上又发现『半闭之眼』跟消灭死像,全都是有什么做什么,跟著状况跑,没机会好好坐下来跟你讲这些东西。」
你现在才发现啊?桦苗好不容易才把这句吐槽吞回去──
「就是啊。」
然后低声附和。对于她现在的严肃态度……应该说,对于她之前因为能和山边手梓对话、离开这里而兴奋得到处嬉闹的样子,现在没心情挖苦她。相对地──
「所以,你突然想做正事──」
桦苗侧躺著问出心里挂意的事。
「是因为,遇见八十辻的关系吗?」
「嗯~」
梵在球上稍作思考。
「是那样没错……你应该没看到吧?」
桦苗也侧躺著点头。
「嗯,知道八十辻是魔术师以后,我一直在注意周遭,结果完全没看到『半闭之眼』。不过命运这种事还满可怕的,我也不敢当作巧合就算了。」
「是讨厌的感觉吗?」
「要讨厌什么?」
「……没事,当我没说。」
桦苗和梵身怀「半开之眼」的力量,能够找出遭「半闭之眼」寄宿的人,以免他们成为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的核心。
班上女同学,其实是个魔术师。
如此作梦也想不到的事实,是个恐怕会酿成大灾难的大发现;两人的心情,与手梓对世界的奥秘所感到的不安,差得可多了。
然而,结果似乎是白操心一场。
「就这样吧。」
梵若无其事地补充:
「那个女生是现在很稀有的魔术师,跟会不会把世界导向毁灭是两码子事;就算她身上有『半闭之眼』寄宿,也要等到足以变成死像以后,我们才感觉得到,想再多也没用。」
桦苗听得全身发软,从侧躺变成瘫在地上。
「也就是说,在死像出来之前,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嘛……」
「那有什么办法!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啊!」
梵又气得在球上挥拳踢脚,结果不小心滑了下来。
「哎呀呀,唔咕!」
在桦苗转了九十度的视野中,梵的傲人胸部水球似的弹了一下才落定,在星球表面震出和缓的涟漪。
感到涟漪扫过脸颊的桦苗,躺著问:
「还好吧。」
「还算好。」
梵的微妙回答,让桦苗接不下去。
经过一段沉默──
「我问你喔。」
这次,换梵问出挂意的事。
「昨天,你说你被丢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不用十字印啊?」
她的语气,隐约有种说不上的不满。
桦苗脸上,露出与他极不搭调的暧昧表情。
「……」
十字印,是「半开之眼」寄宿的人所能掌控的力量,象徵著焦点稳定的秩序。桦苗在日前的事件中,就是使用这样的力量,成功击退了无数妖怪和死像。
然而在那之后,他再也没用过十字印。
拥有同样力量的梵,有这样的感觉。
「除了昨天以外,你还有很多机会能用吧?」
「……嗯……」
梵见侧躺的桦苗没有回答的意思,继续说:
「我还以为你应该会有机会就尽量大用特用,马上就熟练了呢……你不会是,害怕那种力量吧?」
「我是不怕啦,大概。」
桦苗终于开口,但答得不乾不脆。
梵耐不著性子,忍不住刺激他。
「你这样子,又会被『海因之手』打败喔?」
「……『海因之手』……」
桦苗呢喃过后,彷佛真的倒头就睡似的闭上眼。
抵挡死像途中,那名执意阻挠的持杖斗篷少女,浮现在他脑海。
但是,尽管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梵曾说,那是因为「半闭之眼」的咒力──象徵混沌、扰乱人心的「漩涡纹」阻碍了认知能力的缘故。当时勉勉强强「感觉」到,她穿的是多柏学院的制服;但若问有多肯定,桦苗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不想和那个女生打吗?)
桦苗不自禁地自问,不愿使用十字印的原因,是否和那名少女──「海因之手」有关。
(我为什么会不想呢?)
据说,那少女将利用死像,将世界导向毁灭。那么,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没什么好迟疑才是。
(应该是这样的啊。)
并没有任何理由或情绪,会造成如此不像自己会有的踌躇(桦苗还是有这样的自觉),拖迟行动。
(真是搞不懂。)
「桦苗桦苗?」
近得过头的声音,将深思的桦苗拉回现实。
「哇!」
一睁眼,就看到梵的脸近得鼻头几乎相碰,吓得跳了起来。
梵仍然趴著,并撒娇似的抬眼说:
「为了防范『半闭之眼』,我要上下一课了……想不想修练一下呀?」
「修练?」
这个在动漫画才会接触到的可疑词语,使桦苗不禁皱眉。
「对,修练。」
相反地,梵则是笑得像说出口之后才觉得这是个好点子。
「如果你需要地方练熟十字印,这里可以随你练喔。」
「在这个『星球』上啊……就是打出十字印再消掉之类的?」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陪你做实战训练喔,哼、哼哼~」
「实战训练……你陪我打?」
桦苗怀疑地低头看著那名趴在地上,手摆在颚尖耍帅的少女。从她平时的举止看来,不像个懂得打斗的人。
梵也明白桦苗在怀疑些什么,想表现其身手似的不停左右翻滚。
「是怎样是怎样~!我不配当你的对手吗~!你只是初学者而已耶~!好嘛好嘛~来练来练嘛~!你也不想老是输给那个女生吧?」
「!」
最后那句话,霎时点燃桦苗心中一角。
不自觉地,他已无视情理,全身激昂地站起。那次惨败对一名少年的影响,似乎比他想像中大多了。
「没错,我是有点不甘心。」
「是吧是吧。功夫够强才有办法打赢敌人嘛,修练就对了!」
桦苗姑且先无视梵笑呵呵的怂恿,右手食指往眼前伸去。
「──!」
爽快得彷佛在取笑自己过去的踌躇。
铿!
空气爆裂声中,指尖出现巴掌大的叉叉──十字印。蓝色的耀眼光辉如同其象徵的稳定秩序,没有一丝晃动,照亮注视它的双眸。
「喔,干劲来啦?」
说完,趴在地上的梵──
铿!
也往正下方打出另一个十字印,高高跳上空中,并接二连三地打出十字印节节升高,最后轰地一声叉腰著地。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啊……呃,有了。」
而且不知是跟谁学的,梵手心向上一摊,向桦苗搧搧整排手指。
「尽管放马过来,看我怎么修理你!」
八十辻夕子,气冲冲地踏过阴暗夜路。
(我受够了!)
原因,是她的父亲。
「怎么在我身上用『视线』魔术!你把女儿的隐私权当什么东西啦!」
一回家,夕子就对父亲兴师问罪。
「你自己也知道吧,触发那个魔术的指令字串是『无信者魔术结社』。你不只是我的女儿,还是一个魔术师;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这结社之长当然得做点防范措施。再说,你那么轻易就泄漏我们结社的名字,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结果马上就遭到反击,紧接著──
「不管怎么说,你那样也太不小心了,以前光是随便说出结社的名称就要严刑处罚了啊。你就是在那种地方鬼混,才会松懈成那样。如果你把魔术师的尊严看得和你平常说的那些一样重,最好把神经绷紧一点。」
是一连串早就听腻的训话,而且──
「话说回来,你旁边那些是什么人?光看那么一下,就看到几个跟你一样大的男孩子,还有同样穿制服的女生,你居然向那种阿猫阿狗泄漏我们伟大结社的名字?看到你随便成这个样子,我都快晕倒了我!」
还不分青红皂白地霹灵啪啦骂了一顿。
那种话,听得夕子火冒三丈。
「那些人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奇怪耶,听人解释完再骂会怎样吗!」
丢下这句话之后──顺便再用魔术封住父亲还想骂的嘴──夕子就冲出家门。
(明明不知道我多为结社著想,还在那边乱骂!)
夕子简直气坏了。
不只是因为今天的事。
过去那令人尊敬、为创立新型态现代派魔术结社的理想而奋斗的父亲,已经不复存在。他从去年,其理想搭档、夕子的母亲过世后就一蹶不振,消沉至今;还因此回归老派,成为将躲在世界阴暗面视为第一优先,将心力都花在墨守旧习上,耍弄些无聊魔术就满足的普通魔术师。
可耻的父亲,在可耻的用途,将老派的魔术,用在现代派的女儿身上。
这一切,都让夕子打从心底感到气愤。
(再说,我们以前……不是也常常和妈妈到那里玩吗。)
怒气使夕子的双脚又急又快地踱踏路面,然而她的脚步并无目标,只是负气而走。来到通往多柏学院的路上,不过是习惯使然。
(就算只靠我自己,我也要保护妈妈的理想。)
想著想著,夕子人已来到坡道上头,能够俯视沿路并立的三座校门的位置。由于时值假期,天也黑了,阴喑街灯连绵的坡道上没有学生的影子。现在该怎么办呢?当夕子如字面一般,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这时,她仿徨的视线停在坡道终点上。
马路左右两分的丁字路口处,正对坡道的老旧建筑。
某少年住在那里而更添名气的地方。
学生宿舍「黄叶馆」。
「呼……呼……呃、呃!」
气喘如牛的桦苗忽然腿软,「砰」地一屁股跌坐下来。
震起高高的涟漪,顺星球表面扩散而去。
相对地,梵著地的脚尖只是「咚」地点出几个小小的圈。
「快不行啦?嗯,能撑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有如薄刃相交,在她背上闪耀的十字印跟著消失,脚跟随后著地。
桦苗擦去颊上汗水,抬望表情轻松的梵。
「梵、梵小姐……原来、你这么、厉害?」
紊乱的呼吸,使得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上场啊?」
「因为很麻烦啊~」
见到那少年投来责难的瞪视,梵改口说:
「才怪咧,那当然是有原因的呀。我不能在外面战斗,一定要靠你才行。」
「为什么?」
「还不能说。」
梵食指贴著双唇,往脚下打出小小的十字印,整个人轻飘飘地弹起来,地面跟著浮出一颗小球。一转眼,梵那副坐在球上翘著二郎腿的悠哉样,又出现在席地而坐的桦苗眼前略高的位置。
桦苗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眼前不可思议的现象和力量,进一步地提问。
「梵小姐,今天的事,让我有些事想问一下。」
「什么事~」
「你对魔术好像很懂,那么十字印该不会是魔术的一种吧?」
「也不是懂啦。因为那是低阶概念,就算只有模糊的认识,也很容易推测出来……」
喃喃地说了些难懂的前提后,梵在球上盘起腿再仔细想想,最后流畅地徐徐说明道:
「魔术,是利用特定的机关或动作,制造违反一般物理法则的力量,也就是『魔』的『术』,和我这个有根本性的不同。」
「哪里不同?」
对桦苗伸出的指尖上,浮现十字印。
「这种『半开之眼』的咒力凝聚的力量,是『原理』本身;魔术呢,是魔术师将他们费尽苦心才抓住的一点点皮毛,调整成特定用途后产生的东西。我们的十字印,不需要那种过程就能发动;任何东西只要被十字印打到,就会回归『焦点稳定的秩序』──」
「……」
见到桦苗难以言喻的表情,梵再加以详解。
「简单来说,科学或魔术是根据需要的用途,利用原理的一小部分力量,而十字印是直接让原理发挥作用──」
「……」
见到桦苗还是不懂的表情,梵再绞绞脑汁。
「呃……你知道水车和船吗?」
「当然知道啊。」
梵松了口气。那些东西在镇上已经看不见了,让她举例得心里七上八下。
「以水流为动力的水车,和漂在水上捕鱼的船,都是将河川利用在不同用途嘛。魔术就像水车和船,推动事物的原理则是河川跟水的感觉。」
「喔喔……」
说成这样,桦苗总算是听懂了。
「十字印是原理啊……所以只要打出去,就可以做到很多事?」
「对对对,就是这样。因为我们用的是根本的力量,像魔术师那种东西,只要他们没有变成死像、受到『半闭之眼』的保护,就算几十几百个联合起来,对我们也不是威胁。」
「口气还真大。那么,『半闭之眼』的……那个女生的漩涡呢?我们是水,她是火?」
梵摇摇手抹消十字印说:
「不是不是,水只是比方而已。我们这个不是四大(地水风火)或五行那种再细分性质的东西,而是造成它们彼此相关或循环的原理。」
梵发现话中挟带桦苗不懂的词语,继续另找解释。
「用刚才的例子来说,就像是相反的水流吧。」
「喔喔……所以撞在一起才会互相抵消吧。可是,我还是被那个女生压著打,表示我们力量差太多了吗?」
「大概吧~」梵刻意装出不知道的脸。
「搞不好人家做过很严苛的修练呀。你没看见她一下子就能打出那么多的漩涡纹,又能准确控制吗?」
然而,这种循诱对桦苗起不了作用,他只是单纯地感到佩服。
「她真得强的乱七八糟耶,还能做到让东西飘起来或分解之类精细的事……我们这边,有那种必杀技之类的东西吗?」
「必杀技?」
意想不到的答覆,让梵一阵错愕。尽管如此,梵还是将桦苗对此感兴趣当作好的开始,认真思索。
「嗯……你的熟练度压倒性地不够,一次能使出的咒力也很弱,还谈不上能不能做那种精细的事啦。」
「咦,真的吗?都可以把那么大的死像手脚一发打爆了耶?」
桦苗真的吓了一跳。当时眼中所见、手脚所感,让他对自己十字印的威力还有点自信。
小男孩的幻想,被梵一句话就打碎了。
「我不是说过,那具死像还没有明确的形体,只是热身用的吗?真正的死像才没有那么简单呢。要是『海因之手』更有心得了……下一次的死像,一定会更硬更难缠喔。」
「唔……」桦苗只挤得出这点声音。
接著,梵又不嫌烦地催促。
「所以啰,你以后要用力修练喔!在这里不用考虑时间或被人看到,随便你练。」
「用力修练啊……」
尽管后来发现这是十分明显的诱拐,桦苗还是觉得梵说得没错。于是吞下一口已经平顺的气,往头上高伸食指,挤出现在所有咒力。
铿!
空中随即出现巨大的十字印。那与之前扫掉死像头部的同样大小,约有十公尺宽;不过仔细看来,末端显得薄弱,形状也有些歪斜。
「这就是你现在的全力吗?」
和前次战斗上,「海因之手」(不知为何)突然发火而砸来的巨大漩涡纹相比,简直小得可怜,被她压著打也无话可说──抬头这么想的桦苗,从自己伸向天空的手,想起八十辻夕子以五指结成的五芒星。
「嘿呀!」
于是玩游戏似的也向天展开食指以外的四指,鼓起力气。五芒星当然是没出现,但有一连串的耀眼光芒。
铿铿铿铿!
巴掌大的十字印接连出现,悬浮空中。
看著这个画面──
(对了,那个女生还曾经在身边一次放几十个漩涡纹嘛。)
桦苗忽然有个灵感。
「梵小姐,我问你喔。」
「什么事~?」
「如果像这样事先放出好几个十字印再连接起来,威力会不会比较大?」
梵表情讶异地说:
「预留是吧。这想法或许挺有趣的喔。」
然后,她继续在球上盘著腿,向上摊开两掌。
铿铿!
掌心上,各自浮现出小小的十字印。
接著将它们抛起,同时再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接连增加,灵巧地玩起丢球特技,在空中绕成扁长的圈。
「你好像有点误会,所以我先跟你说清楚。十字印的强弱,跟外观大小无关。不管是大是小,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发现她的视线投向自己头上的特大十字印,似乎让桦苗有些气馁,大小十字印一起消失了。
「如果力量不强,拉大也只是变得稀薄而已吧。」
「就是那样。所以你不要在意大小,集中精神多打一点就对了。」
听梵这么说,桦苗试著想像在身旁打出无数十字印的景象。
「感觉周围会闪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耶。」
「随便乱洒才会那样吧,这样子就好啦。」
梵抛高十字印,往落下的位置伸出手腕。
只见它们在掉落的同时逐渐缩小──
「你看,就像这样。」
在她伸出的手腕绕成手镯般的圏。
「喔喔~」
桦苗看得忍不住鼓掌。
得意的梵乘胜追击似的说:
「有兴趣了吗?想不想练练看呀?」
「这个嘛,我也不喜欢没有实力还硬著头皮跟人家打……上次能撑过她和死像的攻势,可能只是运气好吧。」
(无论有没有兴趣,该做的时候就是要平常心去做。)
桦苗将这般感想留在心里,只回答后半问题。
「讲好听一点,就是『捡到一胜』那样。再怎么说,死像都逼到距离引起世界毁灭的崩溃点,只有短短几十公尺而已。」
桦苗重新咀嚼那场使出浑身解数的缠斗,以及在崩溃点感到的威胁。若要将十字印用得像自然动作一样得心应手,势必得好好修练才行。想到这里,桦苗跟著想起一件事。
「话说,我一直很想问你……那个,实际上是怎样?」
「那个是哪个?」
「要是我没办法阻止死像,世界真的毁灭了,会怎样?」
梵差点又从球上摔下来。
「你现在才想问这个啊?」
「那时候因为情况紧急,忙到没时间多想。现在我回想起来,才发现除了『危险』的感觉以外,那根本没什么根据嘛。」
「你真的很迟钝耶。」
「嗯,我也这么觉得。」
「嗯……」
尽管头疼,梵还是认真为正事思考。
藉这个机会,让桦苗见识见识自己的行动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或许能激起他的使命感。说难听点,这有点像在威胁他;不过为了让他再加把劲,就算是威胁也无所谓吧。
如此决定后,梵往她的大胸脯用力一拍。
「……好吧,我就特别优待,让你看一下。」
「让我看?」
「其实手梓那个状况,已经储存在『这里』了。」
梵伸手指向一脸疑惑的桦苗。
在指尖上显现的「半开之眼」,给人莫名的不祥预感。
四面八方的星平线,随这发动起了反应而不断冒出小涟漪,集中过来。
站在集聚点的桦苗──
看见了毁灭。
桦苗打开与「星球」相连的门,回到宿舍房间。
与房门重合的那扇门,,早已成为梵日常进出的位置,所以同住这间房的里久,对那扇门突然出现、桦苗从中归来,没有一点惊讶。可是──
「……?直会,你怎么了?」
里久仍不禁对他这么问。
因为他从没见过桦苗脸色这么苍白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吗?」
即使再问一次,也没得到明确的回答。
「好像有,又好像是差一点就有了的感觉。」
「听不太懂。」
「随便啦,那是我自己的事。总之我没──」
话还没说完,桦苗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有东西。)
不知是否为异常敏感的神经使然。
有如将他经常使用,帮助他直闯险境且平安抽身的「既之道」扩大应用,身心内外都能感到事发预兆,以及接下来的情景。
(来了!)
正对房门的窗口。
随强风猛然掀开。
某东西闯进房里。
在这感觉的同时,桦苗的身体也为迎击开始动作。由下捞起手臂,抓住一旁的宝特瓶(四分之一满),精确地掷出。
一如预感的情景,也彷佛在迎接那东西。
正对房门的窗口。
随强风猛然掀开。
闯进房里的东西──
「嗯呀!」
被宝特瓶打个正著。
依自己心目中的魔术师形象,以强风推开窗口(由于是外开,所以是逆风)现身的八十辻夕子,被打得翻了过去。
幸好房间在一楼,除了跌了一大跤之外没受其他伤害。
只是,撞了地的后脑杓还是痛得她咿咿呜呜。
约十分钟后,夕子在「黄叶馆」最大的男女共用区域──餐厅接受诊治。
身兼舍监,以及桦苗、里久、夕子等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班级导师橘树逢,将宿舍备用的医药箱摆在身旁,拨开夕子丰沛的长发,取出夹杂在流丽秀发中的碎石枯叶,检查是否受伤。
「嗯,太好了。看来没破皮,只肿了一个小包。」
「谢谢老师。」
夕子喀哒喀哒地转正椅子,向逢鞠躬道谢。
围著同一张桌子的桦苗、里久、手梓和摩芙(让她事后才知道会很难搞,所以一起叫来)都松了口气。另外不知为何,摩芙从头到尾都盯著夕子不放。
在晚餐时段已过、没有其他人的餐厅中,逢叹著气问: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跑来宿舍呀?而且还想从桦苗他们房间窗户爬进来。」
逢虽是尽舍监职责,要求夕子说明重点问题;但语气不使人感到责问,只像单纯的关心。这一点,堪称是她的长处。
对于夕子为何受伤,桦苗的说法是「爬窗时不小心滑倒了」。尽管那有损颜面,但总不能对逢这样完全的局外人泄漏魔术的事。
同样地,夕子也隐瞒进宿舍的方法,只说明过程。
「我看正门灯没开,想找门铃;后来发现后面有窗户亮著就绕过去看看,结果──」
「发现是直会同学他们?」
「对。」在如此直接的答覆后──
「所以我想请桧原同学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在『黄叶馆』住几天。」
夕子添上无法忽略的话。
逢错愕地反问:
「在这里住几天?」
「对。」夕子再次给予肯定后──
「医为我离家出走了。」
又是无法忽略的话。
「是喔……」
不当一回事的语气,让逢先是迷迷糊糊地听了进去,慢了一拍才回神。
「──呃,八十辻同学,先等一下!」
「什么事?」
「那个,宿舍不是庇护所喔?」
即使逢暗示拒绝之意,夕子也没有退却。
「我听说松柏庆那天有几个人在这边过夜,所以没关系吧?」
松柏庆,指的是多柏学院的校庆。
「那是特例,只是给远距离通学的学生住一晚而已,平常才没有这种事呢。再说,这个离家出走嘛……」
就连好脾气的逢,也忍不住操起责问口气。
夕子似乎想闪躲这个话题,鞠个躬放软态度说:
「对不起,我是因为自己的志愿和家父的教育方针有冲突,大吵一架才出来的,今天不想回家。」
「那也不可以离家出走啊?就算是黄金周,不和家里说一声就外宿实在……」
这时。
夕子将手机摆在持续劝说的逢身边桌面上,五指指尖在液晶萤幕上轻轻一点。
「老师,对不起。」
「咦?」
突来的道歉使逢疑惑地看向手机──随后僵住不动。
在这有如影片暂停的不自然静止状态中──
「啊!」
桦苗见到夕子在手机萤幕上点出的歪斜五芒星,不禁叫出声来。
里久和手梓,也从今天的经历发觉她用了魔术。
至于摩芙,仍不知为何猛盯著她瞧。
逢本人则是无视于众人的反应,又开始动作。她恍惚地拿起手机,接电话似的贴到耳边,以同样恍惚的口吻简短地对没有通话的手机说:
「……好,我知道了。」
接著惊醒似的两肩一跳,彷佛对这段时间的异常浑然不觉,自然地将手机还给夕子。
「虽然你爸爸同意了,可是这真的只是特别通融喔?」
「谢谢老师。」
夕子又向逢鞠躬,并接下手机,当著傻眼的桦苗一伙人(除一人),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淡然收进口袋。
唯有逢一人,因其他问题歪著脖子。
「那么,房间怎么办?」
「只要能睡就行了。没空房间吗?」
女子宿舍舍长手梓代为回答夕子理所当然的疑问。
「女生宿舍房间原本就比较少,有的还拿来储藏室,放松柏庆那些平常用不到的器材,完全没打扫,没空房可以住。」
「男生宿舍倒是经常在打扫喔。」
总是(因问题行为而遭到处罚而)对男生宿舍整体清洁鞠躬尽瘁的桦苗,逮住机会炫耀了下。
「那种事现在一点帮助也没有,别提了。」
但里久立刻撇开,转向逢问:
「女生宿舍只剩老师那间还有空吧?再加一个应该……?」
「……」
这位懂得察言观色的少年见到对方一脸有口难言,便把话吞了回去。
逢也顺应他的好意,挤出有点教师样的藉口混场面。
「……呃,老师还要改考卷跟准备明天的课程,所以不太方便。」
「那、那就没办法了。」
知道舍监房内实情──或者说「惨况」的手梓,也帮忙维护她的教师尊严;而具体的行动,就是收留夕子。
「没关系,只要过夜的话,睡我房间就行了吧。只要跟我室友沟通──」
「等等!」
「哇!怎、怎么啦,一条?」
摩芙突然大声说话,吓得她身旁的手梓差点摔下椅子。
接著,摩芙向前探出身,对讶异的所有人说出她的提议,或者说要求。
「她可以睡我房间!因为小都和我都很小!」
理由莫名其妙,表情急切。
同样莫名其妙的大家,姑且也就这么办了。
日落后的街坊中,不见一盏灯光的洋房深处一室,一名愤怒的父亲,同时也是「无信者魔术结社」的魔术师八十辻正典,正窥视著水晶球。
(这么晚还不回家,有问题。)
由内发出微光的水晶球,仍映不出女儿夕子的身影,想必是用了能遮蔽「探索」效力的魔术。再加上吵到最后丢的那记「封口」,真是个鬼灵精。
(作父亲的担心女儿有什么不对。)
正典当然也十分明白,对女儿使用「视线」是过分了点,极易遭到反弹;但夕子目睹母亲亡故后的状况,就是如此堪虑。她近来不是做些成功率低还可能危害旁人的实验,就是在公共场所毫不避讳地使用魔术……还拿「这是为了进步、这就是现代派」当藉口。
(那只是她灌输自己要继承妈妈遗志的思想,冲昏了头而已。)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夕子继承了母亲的丰富才能,但她却彷佛要测试极限似的滥用它们,且情况日益严重。前不久,她所念的学校发生怪事以来,其倾向更为加剧。再这么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说什么都得让她醒醒,早点收手才行。)
正典往水晶球集中焦躁的心神。
忽然间。
里头有个小小的黑影晃了一下。
看来,夕子又在某处使用魔术。
(还是一样乱来。不过……)
平时的轻率行为,现在成了线索。
正典慢慢聚焦,搜查她的所在地。
夕子人似乎在学校附近的建筑里。虽想进一步锁定位置,但她像是设了结界,水晶球收不到明确的影像。胆敢使用魔术,一定就是人在结界里的缘故。
(既然看不见,我就一个个地搜,直接把你带回来。)
正典将置于一旁桌上的香炉和蜡烛,摆在水晶球前。
(这对只因为古老就瞧不起老派的小孩子来说,应该是帖良药吧。)
随后,他的食指在桌上迅速勾画五芒星。每在端点处诵出驱动字串,就有一支蜡烛随之点燃,香炉飘出薄烟、水晶球渐增光芒。
「──手探、足奔、耳附、眼开、影至──起术──」
最后一声令下──
老派的魔术,在焚烟缭绕的阴暗中发动了。
啾噜──渗出泛黄天花板的那东西。
滴答──化为黑色的黏质肉块滴落。
当著一张张住宿生惊愕僵硬的面孔。
缓缓开启门扉,搜查房中每个角落。
由外包围,一间接一间地不断侵蚀。
看清那不明建筑里每一个少年少女。
望眼欲穿地搜寻他独一无二的女儿。
桦苗回到房间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
「摩芙怎么会突然那样啊?」
「天晓得。如果觉得奇怪,怎么不在那时候问清楚?」
里久准备就寝之余,十分坦白地反问。
「……」
不出所料的反应,使桦苗表情复杂地沉默不语。自认过度保护妹妹的桦苗,在妹妹的强烈自荐下只有让步一途,所以现在才会向能够给予中肯分析的朋友徵求意见。
对这问题,朋友无奈地叹口气,还带著不情愿的投降姿势回答:
「如果说她是像平常那样吃八十辻同学的醋,也没必要阻止她睡学姊房间,实在搞不懂。」
「会不会是因为魔法师……魔术师很稀有啊?」
「那也不必激动成那样吧。」
戳破桦苗漫不经心又失焦的想像,是里久这个朋友的工作。
「草刈同学也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是这样就好了。」
桦苗也不甘不愿地接受这说法,踏上上铺梯子。
这时──
「────」
耳里听见微微的声音。
「嗯?」
比「尖叫」稍嫌短了点的某种声音。
「桧原。」
「怎样?」
「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严肃的语气,让钻进被窝的里久坐起身来。他对藏在桦苗突发性问题行为背后的危机感应力,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那是怎样的声音?」
「不太确定,不过──」
还没说完──
「哇!」
「咿!」
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又近又清楚。
门缓慢地嘎吱作响。
随后的砰、磅两声单纯的沉重响声,让两人确定第二次声音的来源就在隔壁;之前的细小声音,是那间房隔壁传来的。
(所以下一次就是──)
桦苗单纯的直觉,和里久藉各迹象的类推,都导向同一个答案。接著──
噗通──一大团黑色物体滴垂下来。
里久不禁惊叫。
「唔喔?」
「啊?」
桦苗下意识地横滚避开。
啪哒一声落地的物体,彷佛是直接挖下一块黑暗扔在地上,形状不定但具有质量……就像一团黑色肉块。它不停地蠢动,并渗入地板,逐渐消失。
消失前几秒,桦苗恍惚地看著它,忽而想起朋友应也遭到它的袭击。
「桧原!──!」
转眼看见的景象,使他哑然失语。
盖著棉被吃惊坐起的桧原,保持坐姿定住不动。整个人,都被包在足以掩盖下铺的黑色半透明肉块里。
(──「海因什么的……海因之手」又来了!)
如此急剧的反应后──
(不对,里久也看见了,这不一样!)
桦苗立刻改变想法,没多想就动身,寻找房中可用的东西。具体而言,他想要能够戳刺黑色肉块的东西。
(我记得,梵小姐跟学姊借了把木刀──)
但是,没时间多找了。
门板。
嘎吱地。
发出声响。
开出一条缝。
转头见到的,是个怪异的东西。
应该说,是被它看见了。
充斥于门与门框间的黑暗中,有一只睁大的巨眼,看得桦苗寒毛倒竖。
从巨眼的反应,能看出它发现桦苗时的反应,是惊讶。
『没抓到……什么、人?』
黑暗之中,传出回声重重交杂般的怪异男声。巨眼大动作地往动也不动的里久一瞥后,视线回到桦苗身上。
『夕子和男人睡一间房?不太可能……但是他没中魔术……我要看看你。』
「!」
赫然听见的名字以及魔术一词,并没有触动桦苗的想法。对方没有给他这种时间。
另一团肉块,又从头上滴垂下来。
「啊,又来了。」
这次桦苗知道对方的手法,躲得轻而易举。然而房间狭窄,无法大动作跑跳,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它逮到。这阵子以来第二次遭遇超乎想像的危急情境,唤起一个想法。
(该用……那个吗?)
这问题,让桦苗一阵错愕。自己对于没有梵的催赶,在「星球」外主动使用「半开之眼」的力量──十字印,居然仍有所迟疑。
(都和她修练过了,现在又被怪物攻击,怎么还在想这种事。)
真奇怪。有种仿徨焦躁、无路可退的感觉。
巨眼意外得明显睁大。但那不是因为看透桦苗的心思,而是绝非巧合的第二次闪躲。
『你是什么人……让我看清楚!』
(眼睛那么大还看不清楚?它好像连我是不是八十辻都分不出来……却认得出桧原是男的,为什么?)
桦苗侧目查看不动的里久。
(我知道了。)
不久,发现了个中道理。
(它只看得见被那个黑果冻包住的人!)
同时,他也终于察觉对方的身分。
(它提到夕子,所以是八十辻她爸用的魔术吗?)
战意因此快速消退。或许是情绪已不自觉地往闪躲倾斜,连使用十字印的念头(和该不该用的犹豫)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怎么办?)
该和它对话吗?其实一开始就让那些果冻包住比较好吗?现在也不算晚,故意让他抓住算了?应该不至于没命吧?桦苗思考这些问题时──
『……』
真身疑似八十辻父亲的巨眼没有任何动作,始终凝视桦苗。躲了他两次攻击,似乎提高了他的戒心。
如此奇异的对峙,持续了约莫一分钟之久。
最后桦苗不耐现况,开口出声。
「那──」
但在「个」字将声音组成有意义的词之前,那只巨眼猛一转动,简短地喊一声:
『夕子!』
门也随之关上。
那怪物,就这么简单地在「砰」的日常声响中走掉了。
桦苗在房里愣了几秒才回神,查看朋友的状况。
「桧原!」
只见黑色肉块已经消失,里久坐著趴在床上。他呼吸平顺,没有明显外伤,彷佛只是睡著。
桦苗松了口气,但双耳又再一次地──
『我可没准你在外面过夜啊!』
听见与这大动作搜索相比下甚为滑稽的,父亲的怒骂声。
来自宿舍之外。
「和她吵架的爸爸果然来把她带回去了。」
实际说出口后,这理所当然的行为与现况的落差,让桦苗有种无力感;不过身为容许夕子外宿的一方,多少也得负点责任,于是他开窗跳了出去。从宿舍外没有任何骚乱看来,夕子大概又设了结界。
(看这情况,摩芙和小都、老师她们应该没事吧。)
先这么想之后,桦苗往声音来向──宿舍大门奔去。
(话说回来,他们吵个架也牵连太多人了吧?)
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的少年不禁苦笑。
(死像和「海因之手」那种想也想不到的东西,这世界上好像还有一大堆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快累死我了,拜托不要再继续冒出来了啦。)
在宿舍与围墙间称不上庭院的空地,跑了短短不到十秒。
「!」
桦苗在尚有一小段路的大门前,见到怪异的景象。
一边是看似数百个刚来袭的肉块堆起的黑色小山。
一边是挡在小山之前,显得白亮刺眼的人影。
(那是八十辻?)
桦苗仔细看清之前,黑色肉块将它洪亮的多重怒骂泼进夜里。
『而且你不知节制,走到哪里,魔术就用到哪里。你满嘴的魔术师和结社的新型态,只是把崇高的魔术用来满足私欲的藉口吗!』
一阵暴风紧接在骂声后狂扫而来,吹得桦苗不禁止步,眯眼思考事到如今才想到的问题。
(对了,我该介入他们的家务事吗?)
这颗「不定时炸弹」终于发现自己只是顺著情境跳了出来,没特别想过该做些什么。
另一方面,眼前那场父女之争中,女儿开始反击了。
「你就是那样一直躲在那间房子里,老是偷偷摸摸地做一样的事,才会和文明跟文化脱节,变得愈来愈枯燥啦!」
八十辻夕子生气时的声音意外地大。
同时,她的叫喊也刮起一阵风。看来那是扩音的魔术所造成的。
黑色肉块也同样地挟带暴风反击。
『传统不是能随是非改变的东西!像你这样不知尊严轻重、老喊著改革的肤浅之徒,过去不晓得带来几百次动乱和毁灭,你书都念到哪去了!』
「魔术师就是因为老爱举那些极端的例子,处处破坏别人为顺应变化而努力的成果,现在才会这么凄惨!」
掀卷暴风怒吼的夕子,浑身是雄辩的气势。
「我用魔术,就是因为我有尊严!魔术能在社会融入多深,能在世界得到多大的容忍,我身为一个现代的魔术师,有义务试个明白!」
那堂皇无畏的模样(尽管她人在暴风另一头,看不清楚)和平时印象完全不同,让桦苗这个态度堪称进取的年轻人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黑色的肉块,似乎不擅于口头争论。
『就算如此,你那样随随便便在外面用魔术,很容易刺激其他结社!他们什么时候派杀手来,我再厉害也不知道啊!』
(这样啊。总而言之,就是她爸担心她会出事吧。)
桦苗在迎面暴风中,抱著打发时间的心态猜测。他实在提不起劲介入这场在物理性质上也相当激烈的争论;说明白点,是根本不愿意。
这时,夕子更咄咄逼人地说:
「你不是有十战十胜,不管对上哪个结社的魔术师,都能赢得毫发无伤的纪录吗!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胆小自卑啊!」
(八十辻是不想看到爸爸这么窝囊的样子吧。)
这时,悠哉地推想双方心情的桦苗,被猛然增强的风轰个满脸。
风的泉源──黑色肉块的怒吼响遍四面八方。
『竟敢说这种话!既然如此,我就用十战十胜的力量带你回去!』
(啊,被说到痛处就恼羞了。)
这么想的瞬间,满场狂风带著力量爆发的感觉戛然而止。
盘踞在宿舍正门的黑色高耸肉块,不知何时多出一条足以抓起汽车的巨大手臂;隆起的顶点位置出现三个洞,排列在相当于双眼与嘴的位置。
(好大的史莱姆人啊。)
手臂在桦苗怀起平淡感想时挥了下来,手指刺向地面。
『──地啊,簇拥、固实、高升、搬运──起术──』
五芒星随短促诵念划动的指尖点点结成,并在最后一段倍增光芒。
剎那间,夕子周围的土地冲破石板,向她围去。
(糟了!)
桦苗立即摆出击发十字印的手势。
但那时候──
「太慢了。」
夕子举起的手──更正确地说,是以指尖摆成五芒星的手将它轰散。隆起的土沙,彷佛受到急速膨胀的隐形气球推挤,不停退开。
『唔!』
黑色肉块讶异得稍微后退,接著往天空刺出手指。
『──风啊,汇聚──』
「没用的。」
这次,夕子完全不给它时间念咒。
而她自己则是什么也没念,仅以指尖动作就唤来了风。
咚砰!空中迸发沉重且响亮的爆炸声,原本稍微后仰的黑色肉块,随之徐徐向后倾倒。
『什、么……!』
黑色肉块虽然巨大,惊叹声却显得相当微小。
眼见肉块倒向横亘宿舍前的大马路,让桦苗心里一急;但它在落地前七零八落地裂成碎块,消散于阴暗路灯与黑夜的夹缝间。
『夕、子……』
最后仅存、飘散空气中的嘴泄出声音。
「明天我一定会回家解释清楚,今天你先回去。」
并在夕子丢出如此无情回答时消散无踪。
一切结束后,附近静得出奇,路上也不自然地没有行车──看来她是用了「驱人」结界──宿舍门前,只留下一缕少女身影。
「……哼。」
喃喃发了两三句牢骚后,夕子在指尖结出第三次五芒星,土沙与石板随之拖著地返回原位。
留在她周围的破坏痕迹,就这么有些粗鲁地逐渐修复。尽管嵌入地面的石板仍有裂缝,凌乱的土也略微隆起,但大致上算是恢复了原状,没有太醒目的残迹。
接著,桦苗向舒口气的夕子跑去。
「八十辻──呃,啊!」
「直会同学?」
夕子发现那跑到一半愣住的少年,便收起讶异的表情,拿出刚击退敌人的魔术师风范稍微装个样子,将依然湿淋淋的浏海用力一拨。
「呵呵,你看见啦?」
这股力量,使得卷在她身上浴巾忽然一松,翩然飘落。
入浴时发觉父亲来袭,便直接夺门而出的夕子──
「……」
就这么当著桦苗的面,毫无保留地展现──
「……」
连鞋也没穿的,刚出生的模样。
「──呀啊啊啊──!」
「唔哇──!」
桦苗瞬时被几乎要将脸都吹歪的狂风卷上空中,飞得比方才的黑色肉块更高更远,然后又是头下脚上地摔落。
「呃耶!」
在玄关处偷窥门外情境的少女──
「──!」
差一点就叫著桦苗的名字冲了出去。但她随即想起自己人在常人无法察知的结界中,只能咬牙忍耐。
调查「一条摩芙」
身在远处大楼屋顶的男子,眼中锁定的不是急忙蹲下捡浴巾的少女,也不是倒在地上、脖子扭往怪方向的少年,而是偷窥门外的少女。
「那个半吊子是怎样?」
男子凝视著她,彷佛魔术师所设下的「驱人」结界并不存在,同时不悦地呢喃。失望而颓落的肩上,随后添上脑袋倾斜的重量。
「该不会,他奢想用半成品完成诅咒吧?」
戴手套的手扶上颚尖,了无生气的唇紧抿著歪斜。
「不,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看出她是半吊子……?」
男子静止不动地沉思,直到那三人都不见踪影,颚尖才猛一抬起。
「难道那不是『朋友海因』本人?」
他一副错愕的表情望向天空,宽边帽随夜风摇晃。
「总吾这家伙,成功把诅咒和附媒分开了吗?那里头没有灌注毁灭的意念……我懂了,这么一来,那跟她外表一样,是个活人……嗯?」
男子的视线再次撇回宿舍。
视线投射在没有任何人的大门口,但他的心思当然已不在那里。
「以活人来说,年纪也太小了,不会是他的女儿。」
男子念念有词地整理思绪。
「所以是他的孙女啰……年纪不会差太多,真的吗?」
每自问一句,话里的不悦就增添一分。
「搞什么,居然是这么回事。」
喀铿!靴底敲响屋顶地板。
啪嘶!地板水泥应声碎裂,碎片四散。
「所以才这么不像话吗?」
男子愤愤地咒骂后转过身去。
「开什么玩笑,居然失败在这种蠢事上。」
迈步之余,他又回头向宿舍刺出视线。
不出几步,男子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