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途中,直会桦苗猛然回神,彷佛刚想起自己还活著而手忙脚乱地吸气,连同感言大口吐出。
「吓吓吓死我了!」
「我才被你吓死了咧!」
「星平线之梵」透过手偶喊出来自心底的安心,但马上又叉起腰准备骂人。
「你没事做那种事干么啊!」
「我哪有怎样,只是用『半开之眼』看一下崩溃点──」
桦苗回想起刚才的感觉,不禁哑口。
「那个『眼』敏锐到可以追踪命运的足迹耶,而且你不是变得更敏感了吗?在这种情况下盯著崩溃点看,当然会被毁灭的奔流卷走啊!」
「你又没有警告过我。」
「真的吗?」
「嗯。」
「……」
桦苗往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
就这样,经过几秒的沉默──
「……总之就是不行,知道了没!」
梵小羊恼羞地叮嘱道。
「不说这个了。死像还在往崩溃点爬,快点把它收拾掉!」
「喔,也对。」
桦苗也不多争执,事不宜迟似的又消除脚下的十字印,开始下降。在往上刷去的风中,梵暗自纳闷。
(刚才第二次命运的余震……是因为死像是父女吗?)
其间,融合了八十辻家的死像愈来愈近。
不知何时开始,桦苗已惯于空中战斗,没打出十字印,只凭肢体动作就将下降轨道拉到死像途中,他问:
「对了,梵小姐。」
「怎样?」
「偷看崩溃点以后,我发现一件事。那个死像是八十辻爸爸。」
「这样啊,所以夕子被关在里面啰。打倒怪物、说服老爸、救出他的女儿,好像戏曲的主角喔。」
在呼呼吹袭的坠落强风中,梵小羊笑著损起桦苗。
桦苗不懂戏曲的意思,单从语感知道梵在调侃他,皱起了脸。
「希望可以在漩涡妹妹出来以前,一口气收拾乾净。」
「我也是,可是你不要太急喔。」
「收到──」
桦苗随口应付梵的提醒后──
「──哈啊啊啊啊啊──嘿呀!」
将顶著十字印的脚,踢往伸出许好几条黑色触手的死像本体──八十辻家屋顶。打击声转为爆裂声,轰然震撼周围空气。
若是上次的死像,这一踢就能轻易拆了它的手脚。可是──
「!咦、咦?」
即使被这一脚和十字印的力量硬生生从上方击中,死像的屋顶也只是凹了一点点;不仅没裂开,就连一块碎片也没掉。
到最后,桦苗只是愣在缓缓前行的八十辻家屋顶上,构成一幅滑稽的画面。迟来几秒的酸麻,还让他难受得直跳脚。
「好、好硬!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耶?」
「真的像龟壳一样……小──!」
死像连让梵说出「心」的时间也不给,两条触手一左一右飞快扫来,尾端还细心地变成手掌形状,要拍死他们。
「哇!」
桦苗往前压身跳开,仓促闪过,顺势往前翻滚几圈,在滚出屋顶前打出十字印躲上空中。死像跟著松开拍出冲击波的大手,继续沿库伦布列出的大道前进。
跳到一旁屋顶的桦苗擦著冷汗说:
「呼,这比我想像中难搞多了。」
「这只对十字印的抵抗力,明显比上一只高很多……看来『海因之手』是真的更懂得怎么做死像了呢。」
梵小羊也为预料外的问题抱胸思虑。
死像毫不理会他们俩,慢条斯理但不偏不倚地,爬向崩溃点。那无情压垮路上每间房屋,以触手使其巨躯匍匐前进的模样,令人感到改变命运有多困难。
然而,桦苗并不是会因为这种感觉就气馁的人。
「那就从手进攻吧。」
他一如往常,简单地提个想法就立刻开始行动。轻轻跳下屋顶、在空中藉十字印弹跳的动作,已相当流畅。
(学到经验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吧。)
逆境之中,梵仍认为这少年能够突破现况。
这一次,桦苗踏过被辗成平地的屋舍残迹,从死像后方接近。他一面以十字印加速,一面戒备库伦布的袭击;不过这些旗手无动于衷,只顾它们「驱人」的工作,没有战斗的意思。
(很好。只要顺著这条路,就不用顾虑其他人。)
十字印在桦苗右掌发光,准备发射。
(只要能压制那些扭来扭去的手,就能阻止死像的脚步。)
打手以阻止脚步,这样的话让桦苗不禁莞尔。面前,看似洋房后侧的死像背面快速逼近,当然,簇拥而来保护死像的触手也是。
第二个十字印,在桦苗左掌亮起。
(再来就看时机了──)
当触手一同弯曲,积蓄力量之际──
(──就是现在!)
桦苗在脚下打印跃起,再朝从底下扫过、险些削去鞋底的触手群──
「喝啊!」
释放在两掌蓄力已久的十字印。
铿铿!
爆裂的空气霎时压溃触手的黑色肉块,将包在里头的骨架──黄铜色零件,炸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十字印还像抓住了乌龟尾巴,或将船缆系上岸头般,将好几条触手一起钉在原地。
诞生至今,一直保持缓慢移动的死像头一次──停住了。
被大把钉死的触手上方。
桦苗紧盯停下的死像背部。
「接下来──」
并往跃起后屈到极限的脚下打出十字印──
「看这招!」
如炮弹般飞冲而出。
在晚一步来到的触手拦阻前穿过它们之间。
死像背部、洋房后头那拉上窗帘的大窗逐渐逼近。
在右拳点起十字印,直往窗口扭腰送出特大号的一击──
『──起术──』
然而刚打定的主意,马上就被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所造成的危机感推翻了。
桦苗立刻发动拳上的十字印,以几近V字的急遽转折跳向既之道所指之处──眼看就要被触手阻断的右后方。
紧接著,向后跳伸的脚乍一浮起,骤然升起的龙卷风包覆了整个构成死像本体的八十辻家。龙卷风以猛烈速度卷起周边瓦砾,遍洒四方。
向后逃开的桦苗伸手撑地翻个半圈,再次飞上空中。不能像上次一样随心所欲地进攻,让桦苗不耐地拳掌相击。
「那么大的东西也能用魔术啊?」
「因为死像的能力会随它核心的人类改变嘛……啊,你看它向前伸的手!」
桦苗跟著低头,望向手偶指的位置。
「!」
一条触手前段变成掌形,并张开五只指头抵于地面;指间结出的五芒星彷佛释放了魔法而告退,逐渐失去光芒。
「虽然被十字印钉住的手麻痹了,其他自由的手还是能用『书式』啊?」
说完,梵小羊再次审视死像那章鱼般的外表。
「总共有一、二……十条。不管一次钉住两、三条还是一条一条钉,只要有一条手能动,它就能用魔术……嗯嗯嗯,手多真棘手啊。」
梵(自以为有哏)的解释──
「有了。」
给了桦苗解决问题的灵感。
不明所以的梵简短地问:
「有什么?」
「一次全部钉住就好啦。」
「全部?可是,刚才钉那几条,你就得使出全力了吧?」
「嗯。」桦苗坦率地点头,接著竖起食指说:
「所以,我要全力打出十个。用你修练上提到的那个……预留。」
「啊!」
梵小羊惊讶地张大嘴巴。竖在她面前的食指顶端,亮起了一个十字印。
拳头大小的十字印尽管不大,却十分耀眼,显示桦苗灌注了全力。过了几秒,它就像肥皂泡、蒲公英种子一样,轻飘飘地离开指尖。
「先等一下。」
桦苗喊停十字印,使它放慢速度,漂浮在他身旁。
「嗯~」
低吟一声后,又一个十字印亮起。同样地离开指尖,浮在一边。
悠哉地重复这步骤六次时,状况起了变化。
「你看死像!」
「又开始啦,真快。」
两人俯视之处,死像以彷佛能拖垮小山的力道,缓慢地决然强行扯断被钉住的触手。
绷至极限的黑色触手一条条撕裂、弹开,散出不知是血是肉的飞沫,遍洒其中零件。残留的触手,在依然发挥效力的十字印底下立刻消散;与本体相连的触手断面,随即重新再生。
重获自由的死像又开始前进。扯断触手的反作用力,还似乎让它加快了些。
见状,梵小羊急得大声催赶:
「快点快点!」
催也没用,桦苗对力量的控制还不纯熟。
「现在才八个,不集满十个就白集了嘛……喔、喔!」
分心答话差点让第八个飞走,桦苗赶紧拉回。
其他十字印都不像焦点稳定的力量,轻飘飘地浮在他身旁,彷佛随时会被高空强风吹跑。全力预留那么多个,当然不易掌控。
「修练果然很重要呢……九个了。」
「处理掉这次毁灭以后,要练多久都陪你!」
梵小羊焦急地一边说,一边在桦苗的手和底下的死像间看来看去。
在这肩上的搔人动作反覆五、六次时,桦苗大叫:
「好了,十个!」
脚下用来滞空的十字印同时消失。
被下降风压吹得摇摇晃晃的梵小羊叮咛道:
「就算他的魔术经过『半闭之眼』加持,你那些还是可以几乎把它抵消;只是──」
「如果分去抵消魔法,它就会有手再放法术,是吧?是不是该多做两、三个啊?」
桦苗重整态势再作考量,不过──
「还是别多做了吧……现在就很……」
「嗯,已经到极限的感觉了。」
梵说得没错,流星般伴随桦苗下降的十个十字印不稳地飘摇著,彷佛随时都会遗落、停滞。
(应该像梵小姐一样,串起来挂在手上……算了。)
分心多想该如何处置而回头时──
(挂在会到处摆动的地方,搞不好会被我甩出去。)
几个十字印就这么被他甩了出去。
「呃,喂!」
桦苗连忙以空抓动作试图重新取得控制,然而梵小羊忽然大叫:
「下面、下面!」
赫然一看,死像向前伸出的手在地面画了一个「书式」五芒星。线条随著咒语的咏诵,在抵地的五指间延伸。
『──伸展、上升、追逐、抓握、压碎──起术──』
最后一声令下,魔术即时发动。
散落于死像背后的屋舍瓦砾相互绞合、向上拉升,成为尖端为掌形的触手。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绝对是冲著自己来。
「哇、哇!」
桦苗在脚尖快节奏地打出小型十字印,接连回避。
「嘿、呀、喔!」
使用者不会因为停止或加速的惯性影响,是十字印的特点之一──简言之,无论是急冲或急停,身体都不会因惯性而有任何晃动──尽管如此,耍著十个一不小心就会丢掉的球,闪躲要将他捏成肉酱的巨大触手,可是件难上加难的事。
而且──
『──伸展、上升、追逐、抓握、压碎──起术──』
第二次念咒,使触手又多了一条。
别说是接近死像,光闪躲触手就接应不暇。
「危险、哇!」
只能跳舞似的,应该说,被两只触手舞弄般四处逃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追到不停前进的死像上空。
「啊、哇!」
「啊哇哇哇哇!」
梵小羊也被桦苗急促的动作──即使不受惯性影响,到处窜动造成的风压还是将那小手偶吹得东倒西歪──甩得焦躁不已。
「要要要掉下去了啦!」
这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那十个十字印。桦苗对它们的控制已是软弱无力、若有似无,看都看得出随时都可能到处流散。
不必梵提醒,桦苗自己也知道它们是什么状况。
「我知道啦!」
但看似笨重的两条巨大触手仍飞快地紧追著他。
「唔、哇喔!」
要是那种东西再多一条,无疑会闪得晕头转向。
「呃、可恶!」
假如那漩涡妹妹也来搅局,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嘿、呀啊!」
不仅如此,桦苗对十字印的控制还愈来愈吃力。
「啊~烦耶!」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死像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
「听话一点!」
在如此危机感与负荷逐渐濒临极限的某一刻──
「啊。」
一次快速的回避动作,甩丢了一个十字印。
「等等──」
桦苗不禁伸手,身体跟著在空中猛晃,使得剩下的九个十字印像袋子开了洞般一个个掉下去,愈跑愈远。
「嗯嘎──!」
桦苗完全不理会耳边梵小羊的惨叫。
他现在,一心只想挽回他即将告吹的新尝试。
「叫你们……」
将强行拉回十字引的感触、加速俯冲的感觉──
透过集中于一点的意志、加强至极限的神经──
「等一下……」
再以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集约成单一影像。
那就是,能助他直闯险境且平安抽身的──「既之道」。
「是听不懂吗!」
桦苗绞尽全力,将十个十字印推向那重重曲折交缠的路线,使它们加速得比自己还要快,宛如多头大蛇般曳著长尾命中目标。
铿铿!
十个十字印同时延展,迸出几乎叠合为一的响声。
此刻,两条伸向空中的触手也因为魔术遭到封阻而失去凝聚力与动力,遭自身重量与速度甩开,散成无数碎块。
十条章鱼脚,都被十字印牢牢钉在地上。
死像迈向世界毁灭的步伐,也完全停止。
意想不到的大逆转,让梵小羊在瓦砾之雨中看得张大了嘴。
「~!呃、哇!」
可桦苗没有给她时间多喘口气。
他随即跟著十字印著地,飞身就踢。这次的目标,是洋房正门。
曾进过一次的正门,就这么被他一脚踹个粉碎。
头先冲进的,是原为门厅的位置──不,如今看来,也只是个门厅。
桦苗压低身形,左右窥探,提防魔术来袭。
「……!」
注意观察后,桦苗发现每处阴影、遮荫,所有光线微弱的地方,都能看见构成死像的黄铜色组件正细致地快速运转;描绘出满溢异质氛围,但不如鬼屋那般刻意的古怪光景。
桦苗知道这些组件能轻易地造出库伦布或修补死像,提高警觉、小心翼翼地往运转声最密集的方向移动。
「果然就是这里。」
「我想也是。」
让梵小羊如此同意的,是他们刚踏进的房间。
门厅边的会客室。
门依然保持原状,开著一条缝。桦苗这次没踹门,先凑近门板,将它慢慢推开,发出细小的轧轧声。当然,另一只手已点起十字印,以作应变。
「打扰了。不对,都已经进来了。」
规矩地打个招呼后,桦苗窥探房内──
「!只有一个啊……」
与前次战斗相同的画面随即冲进眼里。
也就是,遭到大大小小的齿轮禁锢,胸前漩涡纹不停旋转的,八十辻正典。他彷佛作了恶梦,两眼紧闭,表情痛苦扭曲。
掩埋房间大半的机械不停运转,抹消他细微的呻吟。整体形象,正有如名为命运的机械;一旦吞了人,就再也不会松口。
「八十辻她……不在这里吗?」
桦苗再仔细检查,确认夕子是否和父亲一起关在这里。
「会不会是关在其他地方啊?」
「如果是,也不必花时间去找,先搞定这边就行了。」
梵小羊同样扫视著四周说。
的确如此。深感同意的桦苗不多浪费时间,试著唤醒埋在机械中的男子。
「八十辻──……」
但话才说到一半就无助地往肩上看。
梵小羊也心里有数,「嗯」地点个头就奉上解答。
「正典。」
「对喔。」
于是桦苗再一次唤出同学父亲难记的名字。
「正典叔叔!」
梵小羊提醒道:
「摇也不会醒啦。总之,要先停止漩涡纹才行。」
「喔。这么说来,上次好像也是这样嘛……!」
桦苗说著又迅速左右张望。漩涡妹妹上次就是在唤醒核心时跑来捣乱,同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
不过目前暂且是没有那种迹象,让人放了点心。
(话说她开打到现在都没出来耶……感觉反而不太舒服。)
桦苗仍是一样,对那名神秘少女抱持莫名的关切。
「你在做什么,快点啦。」
「好好好。」
被梵小羊一催,桦苗马上在指尖点起十字印。
当它一接触正典胸口的「半闭之眼」,漩涡纹就迸出猛烈闪光与压力;随后停止转动,构成其图形的线拉成一长条横线,张开一半。
「唔、唔……」
等正典呻吟了几声,桦苗才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慌得手忙脚乱。
「啊!对了对了!」
梵小羊也被吓得尖声问道:
「怎、怎么啦?」
「我、我该拿什么说服他啊?」
在上次山边手梓的事件中,梵正好是关键人物,问题很快就解决;但这位八十辻正典是为何变成死像,桦苗完全不知情。
只见梵小羊白著急了似的叹口气。
「什么嘛,你是担心这个啊?」
「不用担心吗?」
「这种事,直接问他就好啦。」
「直接问他……咦?」
短剧般的对话后,桦苗愣愣地叫了一声。
梵小羊不再理会他的疑问,直接采取行动。
「午安呀,正典,八十辻先生,你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吗?」
(这样好吗?)
她是个布偶、自己是她女儿的同学、人又在死像里头……当桦苗顾忌著种种状况时,正典慢慢张开嘴,梦还没醒似的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的、结社……要、毁了……」
「嗯?这话是怎么说?」
轻佻的反问,得到沉重的答覆。
「夕子她、看到……那个十字印以后,会对我们的魔术……」
最后──
「魔术……幻、灭──」
「?」
正典的眼睛与眼前少年无意间对上,忽然恢复生气。
「──我可不允许!」
「哇!」
突来的吼声吓得桦苗差点跌跤。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物,我也不许还在念国中的小孩和人订什么婚……?」
暴泄感情的途中,正典终于清醒。
「这里是哪,我怎么了……唔!」
接著发觉自己困在不知是谁设下的机械中,再见到站在眼前的少年,并发觉两人胸上有同样的发光纹章,立刻破口大骂。
「混帐,原来你真的是敌对结社的杀手!就算你骗了夕子、把我关在这里,你也休想得逞,只不过是让我失去自由,别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泄漏我们的奥传注解!」
(果然是父女。)
即使被正典紧张又夸张的反应逼退,桦苗心里也没有起多大波动。
「等著尝尝我们『无信者魔术结社』自裁魔术的威力吧!代价就是你自己的命!」
桦苗听正典说出这种话,思绪才回到眼前,连忙摇动双手,表示没有恶意。
「先不要急啊,八十辻──」
「正典。」
「嗯。」
梵再次补充后,桦苗点个头说:
「呃……正典叔叔,总之,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
正典仍旧是满面戒心,一刻也不松懈地紧瞪著他。
为了不让他用魔术自杀,桦苗做好随时都能击出十字印的准备──只是一旦真的击出,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刺激吧──并往肩上说:
「我不太会解释,梵小姐你来吧。」
「嗯~那好吧。十字印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听见手偶的声音和前不久见过的少女一样,正典才终于发觉。
「梵……你是她?」
「对,我就是楚楚动人的梵小姐喔。」
梵以居高临下(但本人没自觉)的口吻,挺起手偶的胸膛两手叉腰。
「而我们,就是至高无上的『半开之眼』!」
「……」
就目前而言,正典对她自我介绍的开场部分毫无反应。
「比魔术更高阶的概念……原理的、力量……短时间实在难以置信。」
正典听了梵对现况的重点整理后,从深埋零件中而无法动弹的身体、桦苗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纹章,到成为死像而大肆破坏的模糊印象、与遭遇疑似「半闭之眼」的少女的明确记忆等种种迹象,感到自己卷入了相当巨大的纷争。
「那么。」为确认正典是否了解,梵小羊问:
「关于我为什么断定那个叫『业』的东西是你们弄错了,很抱歉,我不方便说……除了这个,经过我刚才那样解释,你懂我在说些什么了吗?」
正典像是这方面的专家,仅由重点摘要就能抓到大致上的轮廓,怀著庞大惆怅和莫名的安心搅成的情绪,点了头。
「你们用的『十字印』,是别人学不来的东西……也就是说,夕子的幻灭是弄错对象,那种力量不会直接伤害我们结社的命运吗……」
一旁,有个齿轮「喀咚」一声地脱落。梵小羊看著它,也点点头说:
「嗯。再来,只要把将你的心和毁灭绑在一起的心结解开,你这个死像的核就会失去作用,整件事也就圆满解决了。」
又一个、两个齿轮和曲柄脱落了。
「圆满解决吗……」
那画面有如正典的心理投影,他声音也同样地无力。
「但是,命运的使者啊,我想问你一件你可能已经没兴趣的事……」
随后,正典对梵小羊说出来自感伤与倦怠的问题。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既然至高无上的原理之力,事实上就是你所谓的『十字印』……那么继续探求、传承下去,对我们魔术师而言还有意义吗?」
填满房间的机械失去动力,接连脱落。
那甚至无力走向破灭的模样,表现出浓厚的厌世之意。
「就算别人学不来,夕子也已经知道更高阶的原理之力确实存在。那我……『无信者魔术结社』能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我们探求的东西,值得她一生守护、传承后世呢?」
即使正典迷失方向,感到魔术师的坚持、父亲该教导女儿的人生意义都毫无价值──
「你放心。」
梵仍高高挺起手偶的胸膛,如此断言。
其声韵彷佛忽而吹过林梢的风,为这断言、听见这断言的人,带来力量。
面对她的正典、站在身旁的桦苗,都能感到那滑稽手偶的背后──
自称命运使者的少女神采轩昂的模样。
「──」
魔术师不禁抬头注视,明瞭的话语随之飘降。
「如果见到太阳就放弃生火,人类到现在还是野兽喔?」
无论从手偶的声音还是动作,都能清楚见到遥远「星球」上,那少女的微笑。
「就算得不到我们的力量,只要继续探求、传承,试著接近我们、承先启后,一定能有所成就。你们人类,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呀。」
不仅是专注聆听的正典,连认识她平时言行的桦苗,都从那微笑感到莫名的震撼,全身细细麻颤;彷佛自己面对的,是无法想像的伟大力量。
(梵小姐……感觉好厉害喔。)
那少女的微笑,将与其接触的心用力推往肯定、进步、积极、奋起的境地。
「所以你尽管放心,你保护了这么久的东西,一定有它的意义。」
「──……」
正典无法言喻心中汩汩流出的感激、欢喜、充实,直接以行动表示──跨出为探求而踏、为传承而系,身为魔术师的全新一步。
随后──
禁锢他的齿轮,毫无抵抗地崩溃了。
盘据于其胸口的「半闭之眼」也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步,就阻止了死像与世界的毁灭。
梵小羊交抱双手,欣喜全都写在在脸上。
「嗯。」
「……」
正典同样不发一语,只以深深一鞠躬回答。
不觉之间,死像的运作已完全停止,带来奇妙的静谧。
(真奇怪。)
感佩之余,桦苗心中有个角落仍悄悄保持戒备。
或者说,仍不自觉地等著某人到来。
如今,那甚至令人不耐。
(死像都毁了,那个女生真的还不来吗?)
什么人、什么变化也没出现。
(为什么?)
以触手为墩、机械为舍的,千疮百孔的八十辻家,持续崩溃。
突然间,屋顶碎裂开来。
来自内部的压力,如雏鸟破蛋般将屋顶推开。
桦苗等人发现异状,望向天花板,更在裂口之上的东西。
有个巨大但流线的物体脱离八十辻家,向上拉升。
是一头身披美艳暗色的,豹。
另一具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
八十辻夕子的「死像」。
一条摩芙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差不多该叫出第二只了。)
尽管明知身为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海因之手」不能如此怠慢,但她就是积极不起来。
那不只是因为将八十辻正典变为死像的过程,带给她身心上的疲劳。
也不只是因为要将和她一起开心看影片的夕子变为死像,实在难以下手。
今天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桦桦……要订婚……和八十辻学姊……)
桦苗与八十辻正典的茶会(摩芙还不认识「会谈」这个词)上,夕子突然提出订婚要求,让她心里烧起一团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早已满天红光的熊熊烈火。
摩芙原来是将希望放在,死像毁灭世界那瞬间的机会。
同时,她也期待桦苗这次同样能消灭死像。
如此摇摆不定的矛盾心思,再混进对夕子的个人好恶,使这年幼的女孩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桦桦救她的时候,说不定又会像舍长那时候一样,跟她抱在一起。)
若山边手梓听见摩芙这么说,多半会大吼:「不要乱说会让人误会的话」吧。摩芙甚至这么想像的脑袋里乱七八糟,根本无法将心思放在战斗上。
(可是,既然她爸爸被解决了,我也不得不做。)
摩芙潜伏在八十辻家停留的位置极近处,不情愿地对伸手可及的范围进行千涉。那对于技术足称熟练的她而言,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然而──
(……?)
高举的长杖,传来奇妙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那至今未曾有过的感觉并不特异,反而相当熟悉。那是「半闭之眼」的咒力,也与自己二度启动的死像都一样。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过,不应该有这种事。
干涉尚未开始,死像竟已建构完成。
由于技术熟练,摩芙还能感受到它的性质。
被包在八十辻正典的死像中时,就已经完成了。
而且,还彻底地注满了「半闭之眼」的咒力。
(这下、糟了……!)
凉飕飕的危机感爬上摩芙全身。
怎么发生的、谁做的,已不重要。
现在,正破开八十辻家屋顶现身的夕子的死像──非常强。
强得难以置信。
「桦桦!」
摩芙大叫之际,巨大的豹形死像跃上空中。
那优美的姿态,满溢著狩猎机器的机能美。
八十辻夕子,作了有关豹的梦。
对于事情的经过,她完全没有印象。
只有当时使用的魔术,仍记忆鲜明。
母亲微笑著一挥手,指尖出现「架空五芒星」──人变成了豹。
学习魔术后,夕子明白那只是简单的幻术,并不是真的变成豹。
不过,对八十辻夕子而言,那仍是弥足珍贵的魔术初体验。
她最爱的母亲体现魔术奥秘的模样,是那么地华丽、优雅。
『这就是你追求的愿景?』
(……)
父母长年来致力于帮助古老的魔术结社「无信者魔术结社」蜕变为现代派;转眼间,自己也理所当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母亲复原的魔术「架空五芒星」,是由曾曾祖父八十辻灵占所创,不需要繁杂的仪式或器具,正是现代派魔术结社的象徵。
自己也费尽苦心吸收其神髓,最后总算练成「架空五芒星」。父母也为她高兴,认为她代表著「无信者魔术结社」的新时代。
『喔,挺有两下子的嘛。』
(……少废话。)
到了去年。
母亲在父亲和自己眼前,被车辗毙。
不知为何,当时自己先想到的是──
『──「如果是豹,就不会死了」──』
(!……别说了。)
从此以后,每一个齿轮都乱了。
父亲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斗志。
彷佛不想见到母亲所创造的一切,退回老派路线:而且,还将时间加重耗费在与魔术无关的表象工作上。
对于自己过去使用的「架空五芒星」等现代魔术,他总是冷眼相待;甚至,还将尝试新事物当成了罪恶。
既然父亲不帮忙,一切只能自助。
用自己的手,创造现代化的结社。
『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在这种时候,因为「那件事」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吗!』
(别说了。)
不久前,在学院发生的不明妖怪风波,以及被害遍及周边的大规模器物损坏事件中,身为魔术师的自己,竟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
而直会桦苗就在眼前教室外的走廊上,一面和某人说话,一面驱赶看不见的妖怪,还打败了更为巨大、甚至能踏扁车辆、踢倒围墙的东西。
自己却无能为力。
就连看也看不见。
『既然不是父亲,也不是老派,那我懂了。原来你──』
「别说了!」
事后,夕子拚命地尝试过各种方法。
不抱任何目的,甚至没有确切手段。
『你真正感到绝望的,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魔术啊!』
「别说了──!」
自己开始感到迷惘,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么。
那原是与父母共享的梦想、自己所有的一切。
『你也该觉醒了吧,八十辻夕子……你只是想对力量与你不同的人展示你的魔术、想认为自己的魔术有他派觊觎的价值、想藉由与老派父亲对立来突显自己的现代魔术更优秀而已……你这些可悲的虚荣心,全都是白费心机。』
「别、说──」
魔术。
自己的,魔术。
它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去吧,没用的魔术师……把自己葬身在绝望的终点吧!』
「──────」
绝望,就此成形。
成魔术之形。
豹之形。
跃入空中的豹形死像,身后拖著黑云般的大批蝙蝠。
蝙蝠群遍布在豹身旁,发出刺耳的振翅声。
而豹昂首一哮,就压过所有喧嚣。
那声调,彷佛悲怆的嘶吼。
「那个女生没出现,就是为了第二阶段吗?」
桦苗试著从这画面找出解答。
「别管那个了啦!」
梵制止桦苗,催促他采取行动。
「夕子!」
正典仅是见到了豹,就明白那是夕子。
豹无视于他们所有人再度跃起。那全长恐有二十公尺的巨兽堪称行云流水的跃动,让透过胸上「半开之眼」注视它的桦苗,不禁寒毛倒竖。
「那么大还能那么快啊?」
「快追!」
这种事,自然是不必梵小羊提醒。
桦苗对正典敬礼告退,并以十字印一飞冲天。
「啊……」
独自留下的正典,对空气抓起不知对谁伸出的手。
桦苗在空中急起直追。豹的疾奔速度惊人,即使以十字印全力加速,距离也不见明显缩短;但更让他挂意的──
(感觉不太对。)
是心底深处某种小火煎烧的怪异感觉。那无疑是死像没错,不过桦苗确信……那明显不同于他打倒的前两具。为了解开疑惑,他先从看得见的东西简短地问:
「哪来的蝙蝠?」
「那些大概是库伦布吧。」
难得地,梵小羊答话语气相当僵硬。她似乎也察觉这具死像有别以往,提高戒心继续说:
「那做得好像特别用心。不知道它会有什么招式,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啊……」
复诵没什么帮助的忠告后,桦苗开始计测双方的差距。差距慢慢缩小是很好,不过桦苗也不想毫无准备就冲到使他头皮发麻的对手身旁。
(可是,我也没时间多试探了吧。)
以「半开之眼」简单瞥一眼──当然不能再被毁灭卷走,没有凝视──之后,得知八十辻夕子的死像所前往的崩溃点,与正典那时几乎是相同位置。
(虽然还有点距离,但是它那么快……!)
这头豹一如外表,具备过去两具无法比拟的速度和敏捷性,必须尽可能在远离崩溃点的地方……也就是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撂倒它。
(实在不太想在不知道对方招式的状况下进攻耶。)
桦苗边想边观察疾奔的豹,忽然发现某个原以为正常的事其实不太自然。
「那么大的东西跑那么快,怎么一片屋顶也没踏破?」
那样巨大的豹在一般住宅上高速跳跃,别说踏碎屋顶,整栋房子踩烂了也不奇怪;但事实上,它连一片屋瓦也没踩破,身轻如燕地在毁灭之道上奔驰。
梵小羊也歪起头说:
「好像是脚底有那方面的魔术……什么时候使出来的?」
「可能是瞬间结出那个星星图案吧,那种脚也有趾尖可以结啊?不会踩坏通道,当然是很好啦。」
「而且它也跑在上个死像用库伦布拉的无人通道上呢。」
对话之中,桦苗以乐观的态度解释自己所见。与认识的人、同班同学战斗,当然让他感到排斥。
「八十辻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不会吧。」
梵即使一句话就否定了桦苗的想像,不过她自己也不自觉地往相同方向,为她从豹所感到的异常寻找解答。
但是。
在这时候,他们该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平安无事的状况,而是另一个事实──他们并没有看见,豹是如何使用魔术。
这时。
不知是因为名字被他们提起,或是发现他们逐渐逼近而感到烦躁──
「咻!」
豹吐出一口细碎的气,转过身来。
对这极其自然,有如融入疾奔的动作,使桦苗没能即时应对。
刚才那段对话,使他们不知不觉地放松──并非自然松懈,而是下意识地放松──也连带导致了这个结果。
冷不防地,魔术发动了。
「!」
双眼霎时著火。
甚至给桦苗这种错觉的眩目红光遍布前方,火焰激流直扑而来。为再次加速而积蓄的力量,能否完全抵消这一击──
(不行!)
桦苗本能性地察觉双方咒力差距。
「危──」
朝前打出十字印,向后下方急降。
火焰激流仍来势汹汹地紧追不舍。
「险──」
发挥至极的集中力画出既之道,指引他窜到就在一旁的低矮公寓后方。公寓在激流的冲击与热力下不断震动,转眼就烧得焦黑。
躲过攻击的桦苗,在随风飘降的火尘中,感到全身冷汗直流。
「……过去了。」
让桦苗庆幸自己终于能以过去式形容的,不是逃过一劫的喜悦,而是危机的余韵。
至于他肩上则与余韵无缘,仍是现在进行式。
「好烫烫烫烫!」
梵小羊急忙拍掉裙襬著的火。
桦苗没多余心力顾虑她,直接无视。
(八十辻是真的想烧死我。)
如此实感、战栗,使桦苗无法再逗留于公寓后方,立刻往脚下打出十字印,跳上视野辽阔的公寓顶端。
(这个死像,果然和前两个不一样。)
八十辻夕子的豹,不像前两具那样,只是一股脑地往崩溃点冲,不时顺手挥赶两下……会抱著明确的杀意,试图一举排除……杀死敌人。
(那个一直在我心里烧的感觉,就是杀意吗?)
桦苗现在才发现自己对战斗的恐惧。不能再抱过去那样有些无谓的游戏心态,这可是每个行动都必须全神贯注的厮杀。
(竟然变成这样,受不了……幸好那个女生不在。)
漩涡妹妹没有出现在自己所处的寒冷、沉重的位置,使桦苗感到某种象徵性的意义。说也奇怪,自己竟然是因为担心她而「希望她不要过来」。
(八十辻的死像实在太危险了。)
所幸豹形死像并未回头追杀,让桦苗也暂时脱险。只是他准确地感觉到,那并非出于仁慈,只是丢下敌人,继续赶往崩溃点而已。嘴里有点苦涩的桦苗转向肩上,问出当前的重要问题。
「梵小姐,你有看见它是怎么使出那个魔术的吗?」
经过八十辻正典这前例,桦苗当然会提防夕子的死像使用魔术,始终紧盯著它,不放过起术的瞬间;然而豹身上别说前兆,就连五芒星的一个角落──明明都回过头来了──也找不到。
终于拍熄火苗的梵小羊过意不去地摇头说道:
「嗯……对不起,我也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使出的。」
「这样啊。」
尽管没有佳音,桦苗也不气馁地望向跑远的死像背影。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余悸,与不愿鲁莽攻击未知敌人的避讳,使他虽明知必须尽快追上,也不敢贸然动身。
不过,需要烦恼「为什么、怎么办」的时间,结束得比想像中快多了。
『那是架空五芒星。』
原因,就是这突来的一句话。不必多想,桦苗一听就知道那耳熟的声音,是来自前不久才刚告别的八十辻正典。
两人往脚下声音的来向看去。只见一小圑与前个死像或昨晚的妖怪类似的黑色史莱姆,上头有个嘴巴般的洞。看来那是正典以魔术送来这里,代替留在原处的他说话的东西。
桦苗一时间又想不起那印象薄弱的名字,再加上他突然出现──
「这声音……是(八十辻)爸爸?」
让他省略了括弧内容直接这么称呼他。
似乎是脱离死像影响的缘故,正典脸色不再阴郁樵悴──
『我可没准你叫我爸爸!』
但还是火冒三丈地大声吼来。经过几秒尴尬的空白,史莱姆才清咳一声,重整呼吸,说出本来要说的第二句话。
『……总算是追上你们了。』
桦苗两个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侧耳倾听。
『由于我慢了你们一大段,能隔著一段距离看见整个战况,发现「架空五芒星」的特殊用法,所以就赶过来通知你们了。』
「喔喔。」桦苗点点头,直率地说出从话中感到的疑问。
「你要帮我们啊?」
『那还用说吗。』
正典给出恼怒稍降几分的明确回答。
『我原本就不打算帮助什么「半闭之眼」,也不想毁灭世界;更重要的──』
他的语气忽然隐含强烈的愤怒。
『他们把夕子当做毁灭世界的工具,而你们想要救她。那么,还需要问我为什么吗?我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这样啊。因为是同一个体系,所以看得见豹和它的魔术吧?谢谢你喔,正典。」
『不敢当。』
尽管桦苗见到正典对梵恭敬地开掌婉谢,心里感到明确的不平,但还是决定以正事为重。事实上,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留在这说话了。
「……话说,她变成豹那样还能用架空五芒星吗?」
「怎么也看不到她施放魔术的动作呢。」
梵回想起火焰涌来的画面,歪动手偶的头。
『你们都没看错。』
正典先如此答覆,并补声「不过」再继续说:
『用魔术的并不是变成豹的夕子本身,而是飞在身边的使魔。』
听了解答,两人异口同声地──
「「咦?」」
尽速讨论作战计画后,两人与正典分头,在屋顶平原重展追击。
豹疾奔的华丽背影,很快就趋近于地平线上。
桦苗每一步都打下小小的十字印,节节加速。
比起打出大十字印作长距离跳跃,这跑法在打印时机、脚步位置与角度的控制上都困难许多;但能随时改变方向,机动性高。从之前的火焰,桦苗已亲身体会横冲直撞等于是自杀行为,所以再难也得做。
在这必须注意每一步的路上,桦苗开口说:
「幸好结果还不错。」
「嗯?」
梵小羊转过头来。短促的连续加速,让她半蹲著踏定双脚。
桦苗这次特别小心,以双眼和胸上的眼睛监视著前方一切,并说:
「让他们都变成死像,好像反而是好事。假如一开始就对上那个八十辻,说不定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干掉了。」
「就、就是说啊就是说啊!」
梵对于自己的挑衅造成两具死像,似乎仍相当在意。梵小羊马上大力点头,急著替自己挽回面子。
桦苗刻意不糗她,继续说:
「而且,还多了点时间来习惯十字印的精密控制……呃!」
「哇哇哇!」
结果话才出口就踏歪脚步,拐了个大弯。桦苗赶紧蛇行著修正轨道,重新一步步注意脚步,小心加速。不知何时开始,人已离开屋顶,在空中保持一定高度,以直线轨道前进,有如低空飞行的流星。
当他的第三只眼开始映出豹,且能感到距离正在缩短时──
「梵小姐。」
「我知道。」
两人互相确认。
并往正典所说的魔术秘密──「架空五芒星」真正画出的位置,尽可能地放眼望去。目标,是以同样速度跟随在豹周围的,蝙蝠形库伦布群。
愈是注意疾奔的豹就愈容易漏看的魔术──
「「来──」」
以两人都来不及说出「了」的速度,突然发动。
串起五只蝙蝠的架空五芒星,在面状散布的蝙蝠群外沿亮起。
喷发与上次相同规模的眩目红光、这次没有遮蔽物阻挡的火焰激流。
有如移动的墙,横向烧毁无数屋顶快速逼来。
「!──喝啊啊啊啊!」
桦苗不躲不避,直接攻击。不像过去那样试图一击打消,而是十指前伸,如霰弹般击出无数小十字印。
这种攻击,曾用于消灭山边手梓的库伦布;发现对巨大的死像无效后,就再也没用过。它的力量并不至于抵消火墙,但每个十字印都如同锐利的钢钉,一根根的打进火焰激流,且前仆后继、愈凿愈深,很快就在面前开出一个洞。
(──)
火焰激流就这么毫无减速地扫过他身旁。
(再来──)
桦苗以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盯住从远方奔来的豹。
(在它攻击之前──!)
并连出声的时间都省下,立即对准焦点。
豹也几乎在这瞬间感到冲击,下意识地跳开──
「!」
却忽然跌倒。它往感觉不对劲的前脚低头一看,发现有个十字印,老虎钳似的将脚钉在屋顶上。
寄宿于死像的漩涡纹,能够轻易打消这十字印;而夕子的豹,更在塑造过程中彻底注满了咒力。这十字印只是桦苗凭视线由远处击出,相当微弱,顶多只能绊它一步。
然而,桦苗等待的就是这一步的破绽。
(我太执著于每一次的力道了。)
他再度向前疾奔,以视线放出第二击。
(想用力打,挑对时机就行了。)
有如敌我双方对视般,攻击豹的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
遭蓝色光辉遮蔽视野的豹,不禁以蝙蝠画出「架空五芒星」,烧毁桦苗原先所在的那一带。不过,那里当然早已空无一人。豹知道自己扑了空,一甩开两眼的十字印就气急败坏地往四面八方放出漫无定向的火焰狂岚。
这攻击,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桦苗穿梭于民宅之间──
(现在就是──)
以刚才的霰弹方式,连续击出存积再存积蓄的所有力量。
(最好的时机!)
不是巨大炮弹,而是成串飞驰、有如锁链的小型十字印。
「──逮到了!」
「好耶!」
梵小羊痛快欢呼。往她所在的肩膀另一侧甩去的手,与豹的前脚呈一直线,被十字印锁链缠在一块儿。桦苗紧抓那连成一体、发挥阻拦效力的十字印另一端,准备追加攻击。
但在那之前──
「叽啊啊啊啊啊啊啊!」
蝙蝠受到豹尖声嚎叫的呼唤,一群群地接连画出「架空五芒星」;魔术任激情到处发动,地毯式轰炸般击出烈焰。
「哇!」
这当中,桦苗抓著锁链,就近以围绕狭小庭院的砖墙作掩护。
由于十字印本身就能停止那巨兽的脚步,不必和它拔河。在豹扯断其中咒力之前,应该能维持现状一段时间。
桦苗从墙后窥视著豹,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样固定对手位置以后,用视线攻击也简单多了──嗯?」
「什么?」
桦苗和在他肩上用同样姿势窥视的梵小羊,一起惊讶地睁大眼睛。
豹周围接连出现「架空五芒星」,立于屋顶的巨大形体随之逐渐淡去。发现是附近飘起的浓浓白雾遮蔽了它时,别说是远处的豹,就连这狭小庭院的对侧围墙都看不见了。
死像的浓雾魔术,甚至连「半开之眼」的视力都能阻碍。
紧握锁链的手和双脚被雾吞噬,有如被白色黑暗封阻的状况,让桦苗不知该从何下手,忽而感到身心倶疲,一屁股坐下。
「都好不容易抓到了,怎么这样……八十辻的死像也太面面倶到了吧。」
不过,即使靠著墙角瘫坐,他的手仍开始了另一个动作。
梵小羊朝那轻瞥一眼,叉手低语:
「嗯~这个暂停说不定是好事呢。总之,先等正典联络吧……话说这死像魔术用得这么熟练,感觉实在不像是夕子本身的能力耶。」
浓雾中,桦苗往勉强看得见动作的梵小羊看去。
「什么意思?」
「就是这具死像的完成度,高得前两具都不能比。」
「完成度啊。」
话虽如此,桦苗也只能从战斗的手感来评断……而其实,这样的手感也从战斗一开始就不断明确告诉他,这具豹形死像与过去交手的前两具明显是不同层次。
「这和那个漩涡妹妹没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关连啊?」
略带遗憾的语气,让梵有点不解。
「不知道。总之她不现身,帮我们省下了不少麻烦就是了。来,继续继续。」
「好好好。」
经梵小羊一催,桦苗便趁彼此有段距离、视线受阻的机会,加紧手边作业。
然而计画终究赶不上变化,夕子可没有他们想像得那么简单。
毫无预警地,就在两人附近的位置──
啪哩!
迸出不明物体的碎裂声。
「!」
「啥?」
桦苗跳了起来,梵小羊左右张望,两个人都弄不清状况。看得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雾,将一切涂白的景象。
「八十辻应该没办法行动啊?」
「说不定是库伦布,注意天上,慢慢换位置。」
两人悄声对话,开始徒步移动。往声音的反方向走,可能更加危险,所以刻意在巷道上摸索著,随机拐弯走向声音。
途中,桦苗手边动作仍没停过,差点撞上就在面前的丁字路交叉点围墙。
「唔,好险。」
「你知道我们在往哪走吗?」
视觉几乎无效的状况,使梵小羊不安地说。
「嗯。」桦苗手抓锁键,对她用力点头。
「只要链子还连著,我们就能大概知道彼此的位置。要想办法尽量接近──」
啪哩!
那恐怖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吓得梵小羊抖了一下。
再怎么小心,视线依然朦胧不清,只知道不能停留在同一位置──
啪哩!
「!」
那不时响起的声音,忽然掠过桦苗鼻尖。
豹头从旁伸来,咬碎了面前的民宅与围墙。
仅是简单张开的嘴,就大得足以咬碎一个人。
并在抽了口气、不敢妄动的桦苗眼前──
「……!」
只咬那一口就融入雾中。
看来,夕子是根据联系彼此的锁链方向,单纯往大致推测的位置探头一咬,并一再反覆。但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被看到了!)
豹侧著退回时视线扫过桦苗,吓得他毛骨悚然。
(八十辻的豹,和之前什么都不管,只顾往崩溃点跑的死像不一样。)
令人全身冻结的恐惧。
(它现在这么做不只是想摆脱锁链,更想赶快找到我──)
知道不能留在原地的切肤迫切感。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我咬死,才会这样攻击。)
因事到如今而思考该怎么做才是上策的理性。
(发现以后,一定随时会攻过来。)
必须在豹头再次袭来之前,将这一切铺成胜利之道才行。
(现在就得采取行动。)
于是,桦苗将得不到既之道指引的想法作整理──
(准备已经够了,不过爸爸还没来。)
以新的资讯──逐渐聚来这附近的蝙蝠振翅声──为契机,下定结论。
「不能再躲了,走啰!」
「咦!可是正典──!」
没时间和梵商量了。
桦苗扯动锁链并打出十字印,往抗力方向跃起。
惊险地穿过群聚的蝙蝠,飞向死像所在的位置。
找出有效手段前,只能按部就班地进攻。
豹也能从锁链牵动,知道敌人正在接近。
它身边的蝙蝠群,应该还剩下相当数量。
开始执行作战计画后,正典仍没有联络。
尽管如此──预留大量全力十字印的前置作业还是完成了。
(预留那么多之后,我也渐渐抓到诀窍了。)
即使不断跳跃,桦苗也顺利控制著跟随他的数十个十字印。
(不能放在手腕之类,会大力甩动的位置。)
短短几秒,数十个十字印就围绕在他某个部位,固定位置。
(要放在能直觉掌握它们的轴心──脖子!)
所有十字印,随著桦苗的明确想法彼此交织──彷若围巾。
「喔、喔喔──!」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梵小羊两只圆眼睛,与「星球」上的少女透过它们注视桦苗的眼睛,都充满喜悦和感动而闪闪发光,并喊出不成声的惊叹。
那是直会桦苗所领悟的,十字印的形态之一。
全力十字印累积而成的庞大力量集合体随风飘摇,为「半开之眼」的使用者带来牵引锁链、破风骋空、爆发在即的力量。
桦苗全身都能感到,死像犹如有形的恐惧。
但他仍坚定地全速突袭,勇往直前划破天际。
为了救出遭命运禁锢、利用以毁灭世界的少女。
拖著蓝色光带,凝视目标猛冲之余,桦苗放声喊出能帮他将常识、逻辑、算计等可能会令人犹豫的想法全都拋诸脑后的咒语。
「欸!豁出去了!」
就在这一刻,呼应的话语──
『不错嘛,直会小弟!』
正典的信号,为他拓开道路。
「!」
振奋而笑的桦苗眼前,那暗色的豹冲开浓雾,龇牙咧嘴地等著他。其周围的蝙蝠群,画出十余个「架空五芒星」,准备集中轰炸。
「~」
即使透过手偶感到梵紧张地吸气,也仍加速飞驰。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即使豹高声咆哮呼叫魔术,也仍加速飞驰。
「──!」
维持自己的路线,往豹颚加速飞驰。
当蝙蝠所绘的「架空五芒星」已完全锁定目标、发光至极点时,魔术──
竟没有发动。
「!」
就在豹错愕地稍微退身的这一刻,桦苗不留情地再往豹脸补上一记双脚飞踢。
「呜啊啊啊──!」
十字印的蓝光流星带著惊人速度与威力,正面撞击豹的额心、冲破短暂的抵抗极限长驱直一口气直达尾端。
「────嘿呀!」
喑色毛皮底下,洒出无数并非内脏的黄铜色零件。高仰的豹吼出的不是惨叫,而是扭曲的零件彼此摩擦的尖锐声响。
使尽浑身解数的桦苗,将缠在颈上围巾力量全部用尽,飞上空中。
「成功、了……」
但是──
底下,死像倒向地面的途中忽然像个坏掉的玩具,以僵硬的动作再度站起,并在不知来由的执著驱使下,扫出依然完好的一对巨大前爪。
「啊!」
桦苗仍未脱离力竭时的恍惚,尽管知道危险,但反应不及。
只见豹的最后一击切开浓雾直扑而来。
「糟──」
八十辻夕子,梦见了豹。
那是一场、令人很开心的梦。
她离开那个家,轻盈地到处奔跑。
随心所欲地使用各式各样的魔法。
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无论自己四处胡闹的声音。
还是将自己变成豹的可恶声音。
甚至那冲来的熟悉声音,全听不见。
忽然间──
『真的和直会小弟说的一样……真是的,竟然在公园中央搞这种东西!』
她忽然听见一道相当微小,彷佛来自远方的声音。
开心的梦,因此探入了一道厌恶、沉闷、悲伤、遗憾、揪结等情感交织而成的黑影。黑影最终隆起成形,入侵夕子的秘密地带。
(不要到那里去!)
具有能量点的公园一角,结了张蜘蛛网似的绳网,绳上到处是有如将运动会常见的万国旗裁成三角形的奇妙绳结。那是,她特制的立体魔方阵。
『希望还来得及。』
说著,黑影向魔方阵伸手。
(住手!不要碰!)
尽管放声吶喊,却没有任何人听见。
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
(要是破坏了那个,我就不再是豹了!)
吶喊之中,黑影的手仍残忍地抓住立体魔方阵,将它扯碎。
『不错嘛,直会小弟!』
这个魔方阵,是她魔术的心脏、中核。
「书式五芒星」每次起术,都必须组合不同字串或编码;「架空五芒星」则是事先以构筑于能量点立体魔方阵起术、调合频率,能够瞬间建构需要的组合,而这也是它的优势。
但现在,它已遭到破解。
(唔、唔……!)
自己的魔术被破解得如此轻易,使夕子一阵晕眩。
甚至遭受脑袋彷佛被人劈开的猛烈头痛。
剧痛当中──
『豹?』
黑影,回答了。
声音,传到了。
(啊……)
『那时候的豹,在你心目中果然是绝望的象徵吗,夕子。』
黑影,不动了。但那并不是因为它停止动作,而是它的思绪、声音,在一瞬间透过魔方阵的残骸高速流入夕子的心,相对之下彷佛静止的缘故。
『真是太可悲了。』
一想到父亲又要训话,心里就怒气高涨。
(你说得对。)
『……』
(魔术就是这样无能为力、什么也不是──)
『你错了。』
意想不到的强烈语气,打断了夕子的话。那不像喊叫那么激烈,但仍相当有力、坚决,不知多久没听过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
『那不应该是这样的。』
忽然间,眼前一开。
画面里,有自己、有母亲。
那是黑影送来的,多年前的景象。
母亲微笑著一挥手,指尖出现「架空五芒星」──人变成了豹。
懵懂年幼,仅有四、五岁的自己,双眼兴奋又敬佩地注视著豹。
地点是自家地下,一个平时几乎不曾使用、画满魔方阵的厅房。
凭夕子现在的知识量,不难从现场布置的祭坛、陈列其上的古老器物、书籍的类型,推测这是怎样的情境。
(入盟仪式……?)
『没错。』
那是她宣誓加入魔术结社的仪式现场。
社中已没有其他成员,纯由家人举行。
尽管如此,一家三口仍由衷地欢笑著。
(可是……可是,那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啊!)
回忆中的母亲──以华丽优雅的身段体现魔术奥秘而化为的,她最爱的豹。
回忆中的死亡──死于无法化为豹而认为魔术一无是处,令最爱沦为绝望。
(妈妈那样的魔术师,号称万能的「架空五芒星」还不是都没用!)
『我说的,是你自己。』
黑影又严声说道。
(我、自己?)
不知为何,能感到自己深受震撼。
并非责骂的言词,面对面地倾注而来。
仅是这样的小事,就让她震撼不已。
『我说可悲,是因为……夕子,你亵渎了你自己的誓言。』
「……?」
黑影送来的回忆,再度展开。
自己将手置于某种书典上,进行宣誓。
孩童纯真无虑的天性,使她直率地大声宣誓道:
「我也要变成帅气的魔术豹!」
黑影站到夕子身边,和她一起看著那笑容。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教训你……因为你的灰心、失望,我全都尝过……而且再也无法振作。我就是这么一个窝囊的父亲。』
并在注视那笑容的同时,更严肃地说:
『但也因为如此,我没办法看著你像我这样,沉溺在母亲的死亡里。我不准你将那头豹视为对魔术绝望的象徵。』
黑影光是这么说,就唤起夕子心中可憎的回忆。
愉快的三人消失不见,一年前的回忆取而代之。
那是紧接在那场车祸……母亲突然丧命后的事。
(──「如果是豹,就不会死了」──)
当时刻骨铭心的话,又使得夕子的心开始淌血。
(豹……)
一个呢喃的字,一滴心痛的血,一颗零落的泪。
连续回忆的情绪逐渐发烫。
(对了,不是妈妈。)
呢喃渐添力量,血乾泪停。
(是我──「如果我是豹,妈妈就不会死了」──我应该是这么想的。)
胸口深处,绝望所组成的机关上,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不过,我不是豹……所以,我害怕自己会认为我的誓言其实没有意义……所以盲目做了很多事,还有尝试跟思考……)
裂缝底下的东西,使它逐渐扩大。
『你会克制不了自己,是因为你心里对自己的誓言、只对你自己有价值的魔术,仍有所憧憬……那样的憧憬,是那么地耀眼,让我不敢直视。』
曾几何时,黑影被渗出裂缝的光辉照出原形,化为夕子的父亲。
『所以夕子,那个……』
(?)
尽管父亲脸上仍有些许悲伤,但有种光明的神采。
『如果觉得我保护你的方式太过分,我会设法改进。』
(……)
『只要不在街上乱用,你也能继续研究现代派魔术。』
(……!)
对于父亲突然放下身段与自己对话而感到的怪异──
『你坚持的话,我也同意……考虑,直会小弟的事。』
(……!)
很快就被满腔喜悦挤出咽喉,成为笑声。
『夕、夕子?』
对于错愕的父亲,夕子话中带笑地提出第一个要求。
(爸爸,下次先陪我买个东西吧──我很想要一条围巾。)
接著,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头表示绝望的暗色巨豹。
那强大的形体──
「这种东西,才不是豹呢。」
只因这短短的一句话,就灰飞烟灭。
夕子睁眼时,见到的是不算清澄的午后天空。
云朵也东一块西一块地稀稀落落,称不上是大晴天。
尽管如此,它仍明亮、晴朗;更重要的是,自己正望著它。
(我在作梦……?)
破坏过程的稀薄记忆与实感,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不过,那更使得仰躺著的夕子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舒畅的余韵中,眼角余光看见──
「你醒啦?」
桦苗一脸疲惫地伸出手来。
「嗯。」
夕子点个头,抓住那意外结实的手。
「结束了、吗?」
「嗯,这个嘛……」桦苗隔了一段可疑的时间后──
「全都完啦。真的很彻底,乾乾净净。」
补上这些话并扶她起来。
夕子从语气中感到话中有话,暂且先站起来查看四周……发现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
无论往哪里看,都是破坏与火灾的痕迹,一片狼藉。
焦黑的公寓、咬碎的住宅、踏破的屋顶、风吹翻的树木和汽车,令人怵目惊心;现在两人所在的高层公寓屋顶上,边角也缺了四分之一。远方的粗黑线条,并不是施工中的铁道,而是正典的行进轨迹;路上的住宅全都被夷为平地,成了只能等待拆除的废墟之河。
上次,应为同类怪物所破坏的旧校舍和围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见到这样的景象,并不希望如此的凶手夕子本人也张大著嘴,说不出一句话。
「幸亏有你爸爸,才没有任何人伤亡;火灾的部分,我也自己扑灭了。可以的话,我是很想把你家放回原位啦。」
桦苗瞥向不见手偶的肩膀。
「只是梵小姐现在不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话说──」
并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询问哑口无言的有为魔术师。
「可以像上次宿舍门口那样,用魔术把你家修好吗?」
夕子终于回神,但也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问问看我爸爸。」
只能短短地这么回答。
男子藏身于不远处,注视此情此景。
「哼,在损毁严重而控制力下降以后被趁虚而入了吗。算了,以急就章的震撼教育而言,效果已经不错了。」
在宽边帽下勾起阴暗的浅笑。
「算是及格了吧,直会桦苗。只可惜最后让人看不下去。」
冷笑当中,男子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