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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恋之礼服与初绽蔷薇 温柔的雨

「欢迎光临……啊,这不是夏洛克吗?真是难得。」

听到潘密拉的声音,克莉丝这才注意到而拾起头。

『蔷薇色』的店内,克莉丝正坐在单人椅上制作布料的样本,潘密拉则是皱着眉在收银台内记帐。

夏洛克自然地摘下帽子并轻挥着手,那一瞬间,他与克莉丝那绿色双眸的视线交错。

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夏洛克了,克莉丝感到一阵晕眩,想要扯开笑容却办不到。夏洛克也不带任何笑意,与往常一样微微瞇起那双淡褐色的眼眸,宛如在观察四周。在那双眼眸中,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莉儿没有和你一起来啊?」

潘密拉于收银台内询问着。莉儿,也就是斐莉儿。瓦林福特——夏洛克的九岁表妹,她不知为何与潘密拉感情很好,前一阵子,夏洛克常带着莉儿一同前来『蔷薇色』

「她回去了,我被警告不准太常带她出来玩。」

「哎呀,真可怜,贵族也真是辛苦呢。」

「她该心满意足了,我当然也是……可以坐下吗?」

夏洛克脱掉西装大衣,将其挂在衣架上。大衣飘逸出一股上等布料的香味,远远看是黑色,近看才发现是暗沉的深蓝色,布料的上好质感令人印象深刻。

错身而过的肩膀相当宽阔,衬衫外所搭配的背心与大衣采用相同的布料制作,领带是冰冷的蓝色。这身装扮由身材高挑、四肢颐长,个性有点傲慢的夏洛克来穿再适合不过了。

克莉丝心想,我不能这样啊!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坦然接受这个差距了,然而看着自己散乱的麻花辫以及工作用的深蓝色礼服,克莉丝就忍不住想哭,两个人看起来太不登对了。为什么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再见面,这个人要穿得如此正式来到店里……

「夏洛克先生,我替您倒茶。」

「嗯。」

「啊!我来就好了,是要谈凡妮小姐的事情吧?你们两个慢慢聊,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些司康饼。」

克莉丝才刚站起身,潘密拉就率先离开矮凳,飞快地进入厨房;而克莉丝则不知所措地拿着碎布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向夏洛克。

「我从伊恩那边听说了,是有关于凡妮尔?伊修丹顿小姐的事情?」

夏洛克爽朗地开口问着。

「是的,您认识凡妮小姐吗?」

克莉丝这么说道,只要谈论工作,她就能不去在意自己如何被其它人看待。

「不,是朋友认识,听说她有未婚夫,而妳要替她裁制礼服吗?」

「是的,是经由伊恩医师介绍的,所以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夏洛克先生……」

「好啊,尽管问。」

夏洛克凑向前看着克莉丝的双眼,克莉丝顿时双颊胀红。说起来,这还是克莉丝第一次主动拜托夏洛克。

「可不可以请您回想一下,您记得大约四、五年前,在兰贝斯的哈克尼尔宅邸所举办的赛马评选会吗?」

「倒也没什么记不记得,因为当时我就在那里。」

夏洛克眨了下眼睛,接着如此回答:

「那简直就像是我父亲的炫耀大会,我非常不想去,更何况……」

「您讨厌马匹?」

「没错、没错。」

夏洛克脸色闪过不快,只要和马扯上关系,他就会失去平常的冷静。克莉丝的情绪逐渐和缓下来。

「体积那么庞大又左摇右晃地,不给食物还闹脾气,一旦变亲近就又不离开,我不懂为什么有人要特地骑那种东西。那天我趁老爸他们正在品头论足之际偷溜出去,可是当时不管到哪里都是客人,我被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好不容易找到空无一人的赛马场而松了口气时,又有个小孩走过来。」

夏洛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似乎真的是相当惨痛的经验。

「小孩……您遇见了一个小孩呀?」

「嗯,没错,一个长头发的女孩。」

「那一天风势很大吗?」

「对啊,她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既然是个小孩,我怕她的母亲说不定会对我母亲说些什么;而因为她看起来像个迷糊小孩,我就一面对她说妳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我是幻影,然后一面慢慢地后退,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我马上用尽全力逃离现场。」

「幻影……」

「没错、没错,结果最后我被老爸的朋友逮到。我就这样被人从后颈拎着,逼我就算做样子也要骑上马!虽然我脸上挂着笑容,但是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那时候还是学生无法反抗,不过我绝对不会再去第二次。」

夏洛克耸耸肩。

克莉丝含糊地点头附和。

果然——

一听到关于凡妮初恋情人的事情,她头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夏洛克。凡妮说那人是有着一双淡褐色的眼眸,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赛马场上的高挑男士……

「妳问这些做什么?」

「嗯……其实……当时的那个小孩好像就是凡妮小姐。」

潘密拉端出香气馥郁的红茶后,又再度回到厨房里。

「咦!真是恰巧呀,替我向她道谢,谢谢她没有把我偷溜走这件事让其它人知道,要是在那之后没有被人看到的话就太好了。不过这件事有什么相关连吗?」

「那件事对凡妮小姐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回忆。」

克莉丝回答道。

「她现在好像正值十八岁,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女性。凡妮小姐不愿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就结婚,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她想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恋爱,所以她才来到我们这间店。」

「恋爱?」

「是的,凡妮小姐依然对您念念不忘,并将您视为初恋情人。」

克莉丝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不禁心想,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简直是在拜托夏洛克去爱上凡妮一样。克莉丝的微笑就这么僵在脸上,整个人彷佛漂浮于无垠之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是总说,只穿上礼服是无法恋爱的,恋爱是掌握在穿礼服的人身上。纵使凡妮向克莉丝拜托让她谈一场恋爱,从前的克莉丝也绝对不会代替委托人表明心意,唯独这一次,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因为——

这次的对象是夏洛克——

她回过神望向夏洛克,刚才口若悬河的模样惘若不存在一样,他双眉紧锁地注视着克莉丝的脸。

「也就是说……」

夏洛克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凡妮小姐喜欢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

「妳叫我过来这里,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呃……」

难以回复的僵硬表情已经让自己的想法被识破了吗?克莉丝感到惶恐失措。

没错,就是这样!要是自己能够这么回答该有多好,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克莉丝思考着要夏洛克来店里的理由,并陷入一阵茫然。

克莉丝只是想要见夏洛克一面。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克莉丝,然而眼神中并未带有克莉丝预期中的责备,平时总是像在挖苦人的表情也已不复见,深潭般的淡褐色眼眸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仿佛会将一切看穿,眼神中燃烧着不知名的强烈情感。

「好吧,假如妳的意思就是这样也没关系。」

夏洛克吐出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刚刚那深不可测的表情已经消失,他用手粗鲁地拨开头发,双腿交迭,质料高级的白衬衫隐约可见结实手腕的轮廓。

「婚期已近的男爵千金,希望能在自己结婚之前谈一场恋爱,于是飞也似地来造访『蔷薇色』——『请替我裁制一套恋之礼服,我的意中人是夏洛克?哈尼克尔先生』。于是她穿上礼服,短暂地初尝恋爱的滋味而感到心满意足,是这样子啊,说不定那正是『蔷薇色』礼服的正确使用方式。」

「请、请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凡妮小姐,她没有发觉对方就是您。」

「那么就更简单了,让她知道当时梦寐已求的王子殿下,其实是公爵家的嫡长子,不可能与她结为连理。她恍然大悟之后,毅然回到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所以,妳的意思是希望我到伊修丹顿男爵宅邸让她看着我温柔的笑容并对她说,当时的小女孩是妳啊,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啊、可是……」

克莉丝结巴了起来,到头来,说不定正如同夏洛克所说的!!

坐在长椅上的夏洛克突然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嗓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那么,克莉丝,妳究竟希望我去做什么,希望我去与那个女孩谈恋爱,从未婚夫手中夺走她,然后再与她结婚是吗?」

克莉丝的胸口隐隐作痛,自己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夏洛克露出仿佛被自己所说的话刺伤般的表情,冷不防地笑了起来。

「夏洛克先生,呃……」

「无所谓,但唯独结婚这件事请妳高抬贵手,我受到这间店不少照顾,多少也要有所回报。最近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会举办家庭宴会,我可以邀请凡妮小姐参加,如果妳希望的话,我可以让她拥有一个如幻似梦的夜晚。不过,我没想到『蔷薇色』的礼服竟然是用刻意安排的手段来成就恋爱!!」

啪!

他的脸颊上响起一道清脆的声响,声音之大仿佛盖过了夏洛克的话语。

潘密拉站在夏洛克的正后方,身旁的餐车上摆着红茶和司康饼,她左手插在腰际,人就站在长椅的后方。

克莉丝整个人都呆住了。

潘密拉打了——身为客人的——贵族——夏洛克?哈克尼尔一巴掌——

虽然这个巴掌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强劲,不过比起脸颊上的疼痛,夏洛克反而更错愕潘蜜拉打了他的这个事实,转头直望着潘密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请你适可而止,真是卑劣,我们才没有那种闲工夫呢,若只针对克莉丝我还可以按捺,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瞧不起『蔷薇色』的礼服。」

夏洛克以锐利的视线看着潘密拉,最后快速地将视线栘开、站起身,并从衣架上拿起大衣穿好。克莉丝不知所措地看着潘密拉与夏洛克,潘密拉完全没有想要挽留的念头,径自开始收拾没有人碰过的红茶杯。

夏洛克打开『蔷薇色』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定到外面。他那深蓝色的宽阔背影宛如一层冰冷的硬板。

「潘、潘密拉……」

克莉丝试着与潘密拉说话,正在擦拭桌面的潘密拉抬起头。

「哎呀?妳还在这里呀。」

潘密拉说话的语气就像平常一样。

「咦、咦?」

「妳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夏俐大少爷走掉了喔。」

「妳、妳说为什么……我可以追上去吗?」

「妳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无所谓的话,倒是没有关系啦。」

怎么可能无所请。

窗外响起夏洛克爱车的引擎声。

克莉丝与潘密拉对看了短短数秒,她马上回头转过身,一把抓起帽子,任由裙襬摇曳翻飞,冲到了外头。

潘密拉内心想着,真是不得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夏洛克说教,还让事情发展至这种局面。好不容易才让克莉丝与他两个人独处,结果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闹别扭,那种人竟然是未来的公爵,真不知道大英帝国的未来会变得怎么样。

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潘密拉一面想一面收拾着桌面,在大略清扫过店面后,正准备关店时,门外出现了一辆马车。

「您好,欢迎光临,目前正在准备关店。非常不好意思,店内现在乱七八糟的,请您不要在意。」

该名女士一走进店里,潘密拉随即将扫帚藏在收银台底下并转换口气。地面上四处散落着清扫前撒上的干茶渣。

妇人的年纪大约接近三十岁,身上穿的咖啡色礼服紧贴着身体的曲线而下,礼服上有会令人联想到爬虫类的复杂花纹,身体细瘦却只有胸部显得特别丰满……彷如染过颜色般的亮咖啡色头发,还有双巧克力色的眼眸。气色不佳,只有嘴唇像是别种生物般妖艳,盘起的头发隐藏在装饰着大片羽毛的帽子之下。

虽然身上所穿戴的皆是昂贵物品,挑选的品味却很差。

不是贵族!!也不是平民,潘密拉微笑着观察这名女士,是在伦敦随处可见的女性类型,是高级娼妇?或者是资产家的情妇?由于每一种推测似乎都极有可能,所以反而有种全部都猜错的感觉。

「请叫我艾琳,克莉丝汀小姐。」

女士以含糊不清的低沉嗓音说着,那声音与外表相反,听来柔弱无力。

「艾琳女士,我不是克莉丝汀小姐,我是潘密拉?奥斯汀。我想您是第一次光临『蔷薇色』的客人吧?」

潘密拉堆起做生意的笑容,艾琳则心神不宁地在店里东张西望。

「是的,没错,我想要来订制一套出席结婚典礼用的礼服。」

「结婚典礼是什么时候举行呢?」

「三个月后。」

「请您稍等一下。」

潘密拉在收银台里打开记事本。如同潘密拉所预期,克莉丝的工作已经排满,订单取消的空档已经改为承接凡妮的礼服订单,另外也必须保留时间给会定期下订单的常客。

克莉丝在这方面不够机灵,若是置之不理的话,最后她全部都会接下。潘密拉确认完预定的状况后,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好意思,目前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可不可以拜托您从中勉强抽出一些空档给我呢?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套恋之礼服。」

又是恋之礼服啊,帕梅拉心里突生厌烦之意,不过仍温柔地摇了摇头。

「『蔷薇色』的裁缝师只有一位,没办法接太多订单,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欢迎您再度光临。」

「把凡妮尔?伊修丹顿男爵千金的礼服订单取消的话,是不是就会有时间空出来呢?」

只有在说这话的时候,艾琳才突然扬起下巴如此说道。

「凡妮尔——?」

「是的,梅尔文?巴鲁特的未婚妻,也就是那位即将要与我的丈夫举办结婚典礼的凡妮尔小姐。」

潘密拉一本正经地注视着艾琳的脸,艾琳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彷佛获胜般的得意神情。

客人来这里的消息不可能外泄,她既然会知道凡妮订制礼服的事情,必定是从负责买单的巴鲁特口中得知。

资产家的情妇!这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字句,以及从她口中所说的『丈夫』一词完全吻合在一起。

「虽然我不清楚您在说些什么,但是敝店无法擅自更改预定或是勉强接订单。」

「这样啊……」

艾琳忽然垂下头。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去伦敦的『蔷薇色』了……」

「伦敦的『蔷薇色』?」

伦敦的『蔷薇色』指的就是迁移前的这间店。

潘密拉心想,她究竟在说什么?在原本身为店主的克莉丝母亲去世后,店也跟着收了起来,克莉丝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店面迁移到丽浮山庄。

「已经没有那问店了喔,伦敦的『蔷薇色』关闭之后,才在这里重新开了一间『蔷薇色』,裁缝师应该也已经不在了,当时负责在那间店裁制恋之礼服的是克莉丝!!就是这间的克莉丝汀小姐。」

「那问店有裁缝师啊,是一位名为琳达?巴雷斯的夫人。」

「等一下,请您别开玩笑,琳达已经过世了。」

潘密拉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刺耳!琳达?巴雷斯就是克莉丝已经去世的母亲。

「她并没有死,琳达?巴雷斯目前在伦敦经营那间店,并在那家店卖……」

「您说在卖什么?」

窗外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潘密拉往窗外望去,太阳尚未落下,眼前可见一辆小型的黑色厢型马车停在外头。

「请妳转告克莉丝汀小姐,想用恋之礼服来得到梅尔文的心是徒劳无功的。梅尔文?巴鲁特的眼里只有爵位,他就是以这种生活方式活到现在的男人,既然无法幸福,我建议她赶快放弃。」

潘密拉粗鲁地拎起礼服裙身,定近『蔷薇色』的大门,将之敞开。

「艾琳小姐,请您打道回府。还有,您要是有话想说,我建议您直接告知伊修丹顿小姐,裁缝屋的工作就是裁制礼服,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一概不知。」

艾琳看了潘密拉的脸一眼,遵照她的话步出大门。停在店外有一段距离的厢型马车,一看见艾琳走出来,立刻驶近她的身旁。只有一匹马在拉马车,毛色黑亮光润的黑马,马车夫是一名矮小的男人。

潘密拉接着又粗鲁地关上大门,当艾琳走进厢型马车时,潘密拉看见马车内还坐有其它人。潘密拉直觉地认为那真是一辆讨厌的马车。

潘密拉一边锁着门锁,一边思考着该不该告诉克莉丝这件事。

琳达?巴雷斯!虽然不想对已经去世的人恶言相向,然而比起独生女克莉丝,琳达更深爱自己的情人,直到最后还因为被情人抛弃而自我了断。克莉丝为了母亲不停地裁制礼服,有种被彻底利用完之后就被狠心抛弃的感觉。直到现在,克莉丝依然对于琳达的话题避而远之,潘密拉也极力想去忘记这个人。

那个琳达竟然还活在这个人世,怎么可能?

潘密拉此刻想起,艾琳曾提到琳达在店里贩卖的某样东西,虽然她的嗓音低沉且含糊不清,但是她的确是在说——『暗之礼服』

暗之礼服,字眼中蕴涵着不祥的气息,光是说出口就会毛骨悚然——也因此,艾琳只有在那时候才刻意压低音量。

潘密拉在礼服上围上一条围裙,并做了决定。

绝对不向克莉丝提琳达的事情,克莉丝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而且现在她的脑中满是夏洛克的事情。

潘密拉双手紧握住扫把,她心里想着,该由我来保护克莉丝,夏洛克根本无法信赖。

「夏洛克先生!!」

克莉丝从大门飞奔而出时,车子已经驶远。水蓝色的车影逐渐远离,驶向连接热闹大街的转角。

克莉丝急忙追了上去,一只手紧抓着忘记要戴上的帽子,深蓝色的礼服随风摆动,错身而过的路人以一副『发生什么事』的眼神注视着克莉丝。她终于来到转角处,附近只有几辆马车缓慢地行驶,以及走在路上谈笑风生的女士们。

夏洛克的车!那辆小梅费尔号已经不在此处,车子加足马力往前行驶,早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克莉丝伫立在原地。

明明终于见了面——明明终于来到店里拜访,明明一开始他心情那么好,结果我却惹他生气了。

都怪我问了他愚蠢的问题,他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

克莉丝想到如此可悲的自己,忍不住就想掉下眼泪。

擦身而过的男子碰撞到克莉丝,破口大骂着为什么不闪开?克莉丝急忙向对方赔不是,肩膀无力地垂下,身体也瑟缩了起来,准备回到『蔷薇色』。

此时传来气『叭、叭』两声,附近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

克莉丝猛然回过头。

从克莉丝走出来的那条街道上,横阻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可以看见一辆有着车篷的水蓝色汽车在其中,夏洛克就坐在里头,他一面注意着人群,一面将车子往前行驶,最后停在克莉丝面前。

克莉丝感到脸上一阵燥热,夏洛克没有离开,而且直到克莉丝追过来、无计可施地呆站在街上时,他都在一旁偷看。

「克莉丝,上车。」

夏洛克伸出修长的左手,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克莉丝透过车窗注视着夏洛克,忍不住责备道:

「夏洛克,你太过分了,竟然偷偷测试我!」

说话的声音和平常的自己截然不同,克莉丝对自己所说的话羞得满脸通红

「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那么……今天去『普里阿摩斯』的话,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妳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带妳去餐厅,但是我们两个人都还是未婚男女。要是有带莉儿出来就好了。」

夏洛克自然地将车子驶向郊外,克莉丝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情急之下从店里冲了出来,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之后的事情。

「没关系的,我——只要您还愿意像这样和我说话就够了,我只是想向您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夏洛克直视着前方。

「我对您说出奇怪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其实根本用不着特地麻烦您到店里,这明明是我自己的工作——」

「……我才是太不够成熟了,关于凡妮尔小姐的事情,妳当然会想要先确认。我会离开店内只是因为已经十年没被人打过巴掌而吓了一跳。」

「……对不起,潘密拉没有恶意。」

「我知道,妳不要一直向我道歉,这样反而会让我很困扰。我只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妳不需要因此而内疚自责。」

克莉丝此时竟莫名地想哭,这个人有时候非常温柔,也因为如此,他总是会故作冷漠来伪装自己。

克莉丝回忆起第一次看见夏洛克的情形。当时克莉丝的内心觉得,他一定是那种上流阶层的女士们争相共舞的人吧。永远受到众人的爱慕,绝对不会主动爱上别人,他大概总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我一定有机会可以在哪里碰见凡妮尔小姐,到时候,我会说一些笑话逗她开心,我会邀请她参加刚刚提到过的家庭宴会,芙萝蕾丝最近身体状况还不错,所以母亲很想要举办舞会。礼服若能达到宣传效果的话,潘密拉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芙萝蕾丝是夏洛克的妹妹,克莉丝曾经为待在宅邸足不出户的她缝制过一套礼服。

「这对芙萝蕾丝小姐来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是啊。」

夏洛克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柔和起来,因为他是一个相当疼爱妹妹的人。

「因此,现在父亲和母亲都待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所以我不太想回去,不然我想让妳在晚餐时尝尝我们家大厨约手艺。」

「父母亲都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克莉丝不经意地说着,她回想起夏洛克的双亲。身材魁梧、看来温文儒雅却敏锐的哈克尼尔公爵,以及纤瘦美丽的哈克尼尔夫人!夏洛克与芙萝蕾丝的美貌肯定是遗传自母亲。只要替贵族裁制礼服,就算自己不愿意,政府高官与其妻子的种种事迹也还是会自动传进耳里。

夏洛克偷瞄了克莉丝一眼。

「克莉丝的双亲呢?」

「……两个人都已经去世了。」

克莉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没错,妈妈已经去世了。克莉丝对潘密拉也是这么说,因为实际上,妈妈的心的确早巳死去,爸爸则是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

「『蔷薇色』之前是开在伦敦吧,我是从潘密拉那里听来的,听说好像花费了不少工夫迁移到这里?」

克莉丝看着夏洛克,为什么这个人要问我这些事情?

「……妳不需要这么小心谨慎,我没有别的意思,克莉丝。」

克莉丝转过头面向前方,夏天的夜晚特别漫长,太阳至今尚未西沉。小梅费尔号正开往远离闹区的郊外山丘。

克莉丝完全猜不出夏洛克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克莉丝知道他是一位温柔的人,她知道他应该不会做出让自己害怕的事情,当自己感到恐惧不安的时候,他会立刻伸出援手。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克莉丝突然开口。

「我从以前就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断裁制着礼服——那间店若是没有潘密拉的话根本无法经营,即使我能够裁制出反映人心的礼服,自己的内心却是空白一片,所以我无法为自己裁制礼服,连自己该穿什么都毫无头绪。」

「才没有那种事,不可能会有内心空白的人存在。」

「——不,我已经这样决定了。」

「决定?妳这种说法真奇怪,妳前阵子不是还穿了一套蓝色礼服吗?」

夏洛克指的是克莉丝曾经替一位女演员裁制戏服,戏剧在剧院首演那一天的事情。为了让夏洛克看见另一面的自己,克莉丝将麻花辫解开,第一次穿上的那套蓝色礼服。

「那件礼服是潘密拉替我挑选的……」

「可是,那件礼服很适合妳喔,当然妳现在的样子就已经十分漂亮了。」

克莉丝满脸通红、双颊发烫,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是高兴或是害羞;当时自己的反应明明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夏洛克先生之前都待在哪里呢?住在兰贝斯那块属于哈克尼尔家的土地上吗?」

克莉丝换个话题说道,夏洛克应了一声,并将浏海往上拨。

「我是在那边出生的,未来的道路也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从寄宿学校出来之后,在大学专攻政治学,顺利拿到学位,风风光光地毕业,接着踏入社交圈,将来继承父亲的衣钵,最后成为上议院的议员。」

「您会成为政治家吗?」

「继续朝这条路走下去的话就会——或者继承哈克尼尔家代代饲育赛马的培育工作。要我从中选一样的话,我能选的只有一样吧?」

「因为您很讨厌马匹嘛。」

克莉丝微微一笑,夏洛克连带露出苦笑。

「因为出生在公爵家的缘故,相对有不少代代相传的传统,既然一定得继承些什么的话,我多少会尽一些义务。」

「我认为您在事业上一定会有很好的表现。」

克莉丝真心诚意地说道,夏洛克点了点头。

「虽然不如妳对裁制礼服的全心全意,不过我并不讨厌政治。」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裁制礼服。」

「就连载制礼服时的心情也感受不到吗?」

克莉丝沉默不语。车子缓缓地向前行驶,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令人感到身心舒畅。

「我觉得有些事情妳似乎不愿意对我提及,我是从潘密拉那边听到——是有关于妳父母的事情吧?或者是——」

克莉丝注视着夏洛克,克莉丝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不要说。

「或者是那件事吗?艾丽斯?只要一提到她与暗之礼服的事情,妳不是昏倒,就是整个人变得怪怪的,我从来没有亲耳从妳口中完整地听过关于那种礼服的事情。」

克莉丝噤口不答,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

为什么这个人会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暗之礼服……」

克莉丝后悔自己低喃这个词,话一出口,背脊马上感到一阵发凉。

如果恋之礼服会反映出人心美丽的一面,暗之礼服则是会增加人心丑恶的一面。

用计让贵族的千金穿上合之礼服的人,就是艾丽斯,艾丽斯本来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担任芙萝蕾丝的侍女。

察觉到芙萝蕾丝身上穿着暗之礼服,后来让芙萝蕾丝换上恋之礼服,使芙萝蕾丝的恋情得以开花结果的人正是克莉丝。

克莉丝完全不想再看见暗之礼服,想把它当成从来没有存在过,艾丽斯却故意为了引起克莉丝的注意,而让克莉丝的顾客——贵族的千金穿上暗之礼服。

「还是只有『普里阿摩斯』最为适合好好交谈,不知道还有没有包厢。」

夏洛克口中念念有词地打着方向盘。车子绕行山丘一圈,开始往北境山庄行驶,克莉丝偷偷地注视着夏洛克的脸庞。

夏洛克那俊美的侧脸,他有着高挺的鼻梁,淡褐色的眼眸边缘贴附着一根根细长的睫毛,形成错综复杂的暗影。那是一张能够掳获人心、有着静谧之美的青年贵族脸庞。

克莉丝的心脏急促地加速跳动起来,内心甚至希望干脆就这样不醒人事,却仿佛无法将视线从名画中的美女一开那般,不可自拔地被他深深吸引。

克莉丝开始感到害怕,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的脸颊泛红,仿佛自己会说出不该说出的话、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

「……夏洛克先生,可以请您载我回店里吗?我想潘密拉正在准备晚餐。」

克莉丝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夏洛克身上栘开,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夏洛克一脸落寞地坐在『普里阿摩斯』最深处的长椅上,他没有点餐就直接叫了威士忌来喝。

「夏俐,你怎么了啊?连招呼都不打吗?」

「……是肯尼斯啊,我又不是为了见你才来这里的。」

肯尼斯从旁边的布帘里探出头,夏洛克则不耐烦地回道。夏洛克所待之处位在中央楼层并隔着一面墙壁,不会有其它女性经过。他原本以为待在这里就可以好好静一静。

「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现在正好处理完……是关于凡妮尔?伊修丹顿小姐的事情。」

「那真是辛苦你了,你不要做太冒险的事情,我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你不在意吗?」

「为什么我得在意?」

肯尼斯注视着夏洛克一会儿,随即露出笑容,半边的脸颊上泛着酒窝,剎时转变成平易近人的笑脸。有名低着头、一副另有隐情的中年男子,从肯尼斯刚刚待的布帘里头走了出来,消失在墙壁的另一头。

「不,算了,好像是我误会你了,你果然另外有喜欢的女人。」

一听见肯尼斯不经意说出的话语,夏洛克差点被威士忌呛到。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咦,我猜错了吗?」

「猜错了……才不是呢!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

喀嗒一声,夏洛克将酒杯置放在桌面,彷佛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只要我一停下来,她马上就会追上来;当我追上去,她却又马上会逃开,我不懂,我以为她会过来,所以我停下来等她,她却又对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底是为什么呢?」

肯尼斯沉默了几秒。

随后又立刻捧腹大笑。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在说附近野猫的事情吗?还是寄宿学校的学生才会发生的初恋故事情节啊!」

夏洛克注视着原先一脸愧疚的表情已不存在、现在抱着肚子大笑的肯尼斯,因为自己有几分醉意的缘故,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知道吗?你自己浑然不觉的地方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原来是这样,至今被你看上的女人应该没有一个可以逃出你的手掌心吧,不,应该是说你从来没有去主动追求过人。」

「拜托,我不是这个意思。」

肯尼斯必定是误会了什么,夏洛克原先打算向肯尼斯商量关于暗之礼服与艾丽斯的事情,现在反而觉得是自找麻烦,于是打消念头,因为夏洛克目前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总之,你有什么事情记得要告诉我,帮你策划私奔也没问题哦。」

「不用你多管闲事。」

夏洛克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哈哈大笑的肯尼斯,其黑色眼眸中闪烁着天真的神采。

「凡妮小姐,不好了!韦修牠……」

在用过午餐之后,母亲下午外出拜访友人,凡妮看见被带到房间的猫咪,脸色瞬间转为惨绿。

韦修奄奄一息地躺在诺拉手中,肥肥胖胖的两只后脚沾满鲜血。

「这阵子都不见牠的踪影,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没想到牠却躺在门前,我一直担心被夫人发现的话,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凡妮抱起韦修,也顾不得居家用的礼服会染上鲜血,诺拉原先紧急包扎在韦修身上的那块亚麻布,现在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赤红。

「有一股火药的味道,牠一定是被枪击中的。」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做这种事呢?」

韦修虚弱地发出叫声,凡妮却束手无策。

「怎么办?血止不住,这样置之不理的话,韦修会死掉的!」

「让牠躺在柔软的地方,还有喂牠吃饭……可是牠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进食啊!」

凡妮发出宛若悲鸣的声音,诺拉则不知所措地拿出身边的箱子让韦修躺在里头。一解开亚麻布,就看见韦修身上柔软的毛被鲜血浸湿的样子,还能看见牠的脚上有个大拇指大小的伤口。

「有没有什么布可以用呢?凡妮小姐,我连抹布也不能随意使用。」

凡妮从箱子中取出缎带,绑在韦修的脚上,该怎么办才好!凡妮忧心仲忡地思考着,得赶快替韦修处理伤口,可是又不能请医生。要是被母亲发现,韦修一定会被丢掉,凡妮打从出生到现在,似乎是头一次这么绞尽脑汁地去思考事情。此时在脑海中浮现了一张脸庞,是对韦修的事情略有所知的第三号人物。

「肯尼斯先生!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愿意救韦修一命……」

凡妮话一出口,诺拉跟着点了点头。

「我也有想到肯尼斯先生,可是不知道住处,也无法前去拜访。」

「律师应该有刊载在社交名人录上,我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就知道了。」

凡妮泫然欲泣地说道,没想到要突然造访一位男性,而且他只是一位路过的人!

可是除此之外,凡妮想不到其它办法,什么都不做的话,韦修会死掉的,若是那个人,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我现在就去父亲的书房找找看。拜托妳,诺拉,帮我叫一辆载客马车,我想要将韦修送到那个人的住处去。」

「是的,那个、可是……我还有工作……」

「菲比安夫人那边由我去向她说明。」

凡妮强忍住泪水说出女管家的名字。到了明天,这件事肯定会传进母亲的耳里,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凡妮将社交名人录拿到手之后,诺拉此时将已经多少有点止血的韦修安置在箱子里,凡妮擦着泪水对诺拉说:

「我们去叫马车吧,诺拉。我也和妳一块去。」

「但是,凡妮小姐!」

「迟早都会被发现的话,再怎样隐藏也无济于事。」

凡妮泪眼汪汪地看着韦修。

「发生什么事了吗?在这种时间只有妳们两位前来,而且还是搭载客马车?」

『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肯尼斯的事务所位在二楼的一间房间内。正在一楼处理业务,貌似联名秘书的一位年轻女子表示,史东纳目前正在事务所,闻言终于放下心的凡妮,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凡妮身上仅仅穿着居家用礼服,外头再披上一件外套,而且礼服上还沾满血迹,但是秘书对此完全不为所动。

「嗯,这是枪伤……牠是被人当成标靶,用手枪射伤的。」

在肯尼斯的房间内,秘书动作熟练地撑开伤口抹药。

「牠不要紧吧?」

「虽然出血量有点多,但是被打中的是脂肪部位,所以没有造成致命伤。」

韦修紧闭着双眼,颤抖的四肢忍耐着痛楚。要加油,凡妮对着韦修如此喊着,等你康复之后,你最爱吃的鸡肉不管多少我都会给的。

然而,肯尼斯以咬牙切齿的语气说:

「不直接杀掉牠,故意射击牠的双脚让牠不能行走,然后再丢弃在门口,这种恶作剧的手法也太恶劣了。」

「恶作剧?」

凡妮怔愣地看着肯尼斯。

「为什么你觉得韦修被枪击是恶作剧?」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恐吓妳吧。」

「不会吧?为什么要恐吓我,难道有什么好处吗?而且,韦修的事情,我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

「说不定已经被巴鲁特爵士发现了,若是这样的话,可能是想要故意激怒我。」

「怎么可能……」

凡妮虽然如此回答,但是仔细想想巴鲁特的个性,也无法断言没有这个可能。

肯尼斯注视着凡妮不安的脸庞,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

「此外,还有一个最想激怒妳的人,就是她。」

肯尼斯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纸。

艾琳?奥兰多,二十八岁,她就是巴鲁特爵士的情妇……」

「情妇?」

凡妮忍不住想捣住自己的耳朵。虽然她对有情妇一事早已心里有数,但是一直不愿意去正视。

「我曾经目睹她在妳家附近徘徊,好像在窥探些什么,所以我就稍微调查了一下。」

「我家附近……是因为我与巴鲁特爵士订婚的关系吗?」

「应该是,而且说到枪枝,我记得曾听说巴鲁特爵士和枪枝有关的奇怪传言。因为我是律师的关系,所以经常耳闻一些怪事。」

「奇怪传言?」

「生意方面的事情,妳不要知道比较好,我虽然认为没有什么大碍,但妳最好还是要提高警觉,不要一个人单独待在宅邸外头。」

当凡妮正感到不安时,秘书表示伤口处理好了,让凡妮错失追问下去的机会:而在箱子里头的韦修则像是昏迷不醒般地睡着。

「妳可以将韦修留在这里没关系,暂时由我来照顾牠,不过,妳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呢?」

「因为我一时之间想不到其它人。」

「伊恩医师呢?」

「啊,我忘记了。」

凡妮和肯尼斯相视而笑,此时诺拉正巧回来告知已经叫到一辆载客马车,于是两人走出了房间,凡妮不经意地问:

「请问你时常经过宅邸附近吗?」

肯尼斯剎那间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提到曾经在宅邸附近看见艾琳,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时常到宅邸附近。」

「……最近这阵子的确是,因为……其实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再见妳一面。」

肯尼斯腼腆地支吾其词,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我猜想妳会不会出现在宅邸外头,所以有事外出时,我都会特地到附近绕绕。之前在和韦修玩耍的时候,艾琳就刚好从我的旁边擦身而过,所以这次的事情,其实我也必须负起责任。」

「喔……」

凡妮的脸孔瞬间胀红,竟然只是为了能不能见到我……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在这种时候该怎么样反应才好。

不过,我并不讨厌!不对,我觉得相当高兴,仿佛花朵在心底灿烂地绽放。

「非常感谢你,肯尼斯先生。还有,上一次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

「与人针锋相对算是家常便饭了,不过,有件事……」

肯尼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凡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什么事?」

「请妳不要生气喔……我对于贵族的习性不是很了解,可是假如妳并不是为了未婚夫才去订制礼服!!而且订制的还是恋之礼服的话,让未婚夫支付费用这点似乎有点不应该。我认为只有这一点,巴鲁特爵士的想法或许是没有错的。」

凡妮绋红的脸颊,顿时发烫了起来。

其实自己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竟然用巴鲁特的钱来订制恋之礼服。

凡妮感到羞愧难当,假如自己被一个这么正直又温柔的人当成是一个任性妄为、唯利是图的人而被鄙视的话,凡妮倒宁愿自己被认为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女孩。

绅士的王牌

「吶,潘密拉,上次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客人来店里?」

克莉丝忽然想起这件事而开口问道。

克莉丝正与潘密拉在厨房准备迟来的晚餐,桌面摆着潘密拉从中午开始炖煮的爱尔兰炖肉、沙丁鱼酱以及芦笋色拉。

朱红色的礼服外围上白色围裙,潘密拉站直身子手脚利落地动作着,纵使卷起衣袖,后脑勺扎起一束马尾,依然是一位明艳动人的漂亮女孩。潘密拉认为,身为『蔷薇色』的店员,必须维持能够衬托出所有礼服款式的身材,所以她总是穿着马甲。

「咦?那天没有任何客人上门喔。」

潘密拉一面将切好的面包摆放到桌上,一面回答。

「这样啊……」

克莉丝坐在餐桌前,拿起汤匙。

那么可能就只是自己的错觉。

当时克莉丝回到店里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于是她从工作室的侧门进入屋内,之后为了去拿布料的样本而走进店面时,蓦然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是女性用的香水,而且还带有诡异的花朵香气。

百合的香味。

克莉丝闻过那个香味。

艾丽斯!!她对贵族怀抱着恨意,因而私下将暗之礼服流入市面,对贵族千金灌输晦暗的想法,是美丽的恶魔所拥有的香味。

察觉到那股香味只有一瞬问,待回过神来时,香味已经消散,克莉丝眼前只有如往常关店时那空无一人的『蔷薇色』。

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克莉丝一面想着,一面舀起炖肉吃着。

这种错觉难道会是因为夏洛克谈到那些事吗?

那一天,夏洛克送自己回到店面,两个人在回程的路上没有多谈。原本打算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却因为不小心说出暗之礼服的事而心头沉甸甸地,对话也因此突然中断。夏洛克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生气,而是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模样,同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最后两人陷入沉默。这对于只要不是与马相关的事情就都难不倒他的夏洛克来说,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不过,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尴尬。

克莉丝将沙丁鱼酱涂抹在面包上时,瞧见自己粗糙不已的双手。

当时正要下车的时候,夏洛克说「那么,再见啰」,接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而克莉丝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伸手回握那只手。

那么,再见啰。

夏洛克没有戴着手套,那精瘦的手掌触感冰凉且相当强而有力。

克莉丝心想,下次到桃乐丝的店里买罐保护双手免于粗糙的滋润油好了。『英国女性时尚』上面有写到,只要将蜂蜜与燕麦混合在一起涂抹在双手上,也可以有同样的效用。

还是买一双质感不错的手套呢?可是缝制礼服的时候又不能戴上手套……

「下次试着换一套礼服不也很好吗?」

克莉丝随即拾起头,看见潘密拉正低着头在用刀子将芦笋切块并如此说道。

「不用想太多,随意挑选妳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不过,妳现在也没有时间替自己再重制一套礼服,礼服不行的话,那就改变缎带或发型,不用花太多工夫,只要从别人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的小地方开始打扮不就好了。」

「潘、潘密拉,我又没说什么。」

「妳不用说我也知道,妳是在想下次与夏洛克见面的事情吧。」

潘密拉将芦笋一口放进嘴里。

「才……才不是呢……」

克莉丝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心里开始有点埋怨起潘密拉。

——虽然我很喜欢潘密拉,但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有些事情是无法了解的。

不过就算这样对她说,潘密拉肯定会回嘴表示那是当然的,我又不是妳。

真危险真危险,潘密拉暗自心想。

明明已经打扫得一乾二净,尽可能不在店里留下艾琳的任何一根毛发,还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却还是被克莉丝察觉到一丝端倪。还好因为夏洛克的事情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才没有继续深入追问。

问题是出在凡妮身上,潘密拉一面用叉子插起炖得相当柔软的羊肉一面想着,她很明显就是不爱未婚夫,既然如此,应该也裁制不出什么像样的礼服吧.她看起来也不太有钱,只是一位双眼空洞无神的平凡贵族千金。

若不是经由伊恩的介绍,现在早就已经回绝她了,潘密拉忍不住叹气。

夏洛克走进『普里阿摩斯』里边一间别名为『绅士房』的房间里头。在房间内,绅士们双手拿着牌,四人为一组,正兴致勃勃地打着桥牌。

肯尼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前,四人对坐的左方椅子坐着一位个子矮小、仪态举止毫无可挑剔之处的佛格森爵士,正矫揉造作地洗着牌。

肯尼斯看起来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原因似乎是来自坐在他的右手边,一位衣冠楚楚的肥胖男人身上。

岁数与佛格森爵士相差无几,约莫四十岁左右,五官也不能说是不端正!!站着看过去可以发现头顶上有一圈头发开始稀疏掉落,还有一双老谋深算、微微泛蓝的细小眼睛,将整个人的气质破坏殆尽。

在肯尼斯洗牌的时候,他总是会对肯尼靳侧耳低语,肯尼斯也会回应他的话语。

他不像是个贵族,应该是生意人,夏洛克心里有底后,走到肯尼斯的身后。

那名男性偷偷地瞄了夏洛克一眼。

「目前战况如何?」

「六比六。」

夏洛克开口询问,肯尼斯板着脸回答,罕见地情绪不佳,看也不看夏洛克一眼。

「王牌是什么?」

「红心。」

貌似生意人的男性将手上的最后一张王牌摊在桌上,是一张红心A。

而肯尼斯手上的脾则是最小的梅花二,桥牌每局比赛有十三回合,最后一张牌被那名男性夺走,肯尼斯这组已经确定无法获胜。

问题在于肯尼斯的同伴,坐在对桌的那位男士,夏洛克偷瞄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那是一位嗜赌成性、打牌技术却不高明且面色苍白的青年。

肯尼斯在某些时候特别见义勇为,肯定是因为回绝不了这场比赛才会参加。

看起来像庄家的佛格森爵士手边有一张分数表,夏洛克稍微看了一下,发现肯尼斯似乎到目前为止每一回合都输得很惨。

「下回换我吧。」

最后肯尼斯这组输了,对桌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夏洛克借机迅速地坐到肯尼斯的对桌。

「真是稀奇,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参加这种游戏。」

佛格森爵士以开朗的声音看着夏洛克说道。

「没有那回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夏洛克一面洗脾,一面回答。

「您的父亲现在也极为活跃,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在社交圈也引起不小的注目。啊!我忘了向您介绍,他是巴鲁特爵士,就是那位香烟王梅尔文?巴鲁特爵士。」

夏洛克望向貌似生意人的男性巴鲁特,那么说来,他就是那位凡妮尔伊修丹顿男爵千金的未婚夫啰,听说有五十岁了,本人看起来却年轻不少。

「请多指教,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王牌是方块二。」

「我是黑桃三。」

打出第一张脾的夏洛克悄悄望向肯尼斯,肯尼斯以看似愤怒的表情说出自己的王牌,并打出一张牌,拿下此局的胜利。他看都不看巴鲁特一眼的举动,反而更显露出自己很在意对方的存在。

一开始先别这么冲动,夏洛克一面想着,一面斟酌着下一张牌。桥牌是以互相坐在对桌的两个人组成一组,以两组对决的方式竞赛,若是肯尼斯出大牌的话,夏洛克只要趁现在打出小张的牌就好了。

只不过,为什么肯尼斯要那么在意巴鲁特?

「我听说你离开伦敦很久了,这次打算在此停留多久呢?」

夏洛克一面出牌,一面若无其事地询问巴鲁特。

「不,我没有预计时间,我之所以回到伦敦,是为了准备结婚。」

「那真是恭喜你了。」

「……三个月后的婚礼结束之后,他似乎要留夫人在家,马上出国呢。」

从旁插话的肯尼斯,语气中明显带着敌意,似乎到目前为止一直受到对方的挑衅。

「……这样的话,夫人肯定会很寂寞吧,不如也作为蜜月旅行,两个人一块儿去如何?」

「那只是一个无知的女人。」

「可是我听说对方是伊修丹顿男爵家的千金。」

「原来您知道啊。」

巴鲁特瞇起双眼,打量着夏洛克。夏洛克原先以为他只是一位生意人,现在要重新更正,就算不是贵族,也不能将一位男爵千金称作是无知的女人。

「恕我失礼,巴鲁特爵士的老家是!?」

「我的父亲是巴鲁特伯爵的次子。」

虽然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不过明显是在强调给夏洛克以及肯尼斯知道,虽然自己没有爵位,却也是身为贵族的一份子。

夏洛克感到不耐烦,这种男人往往特别在意有无爵位之事。

「提到巴鲁特伯爵,就令人想到他在北方拥有非常广大的封地。」

「封地虽然广大,所得状况不佳也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我会自立门户经营农园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么加上这次的婚事,还真是事业感情两得意,真是太棒了,希望务必能够听听您与凡妮尔小姐之间的浪漫故事。」

肯尼斯随意打出一张普通的梅花,夏洛克心想,这个笨蛋一开始冲太快了,于是打出黑桃皇后,拿下此局的胜利。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浪漫的故事。」

巴鲁特将牌摊在桌面,并用烦躁的语气回答。

「是这样啊?我听说凡妮尔小姐是一位才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呢。」

「我是想说自己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不然老了会后悔莫及,刚好伊修丹顿男爵很热心地将女儿介绍给我,她既年轻又相当有教养,所以我就定下了这门婚事。」

「原来是因为有救养的关系呢。而且她又是那么美丽,这不是更让人开心吗?」

肯尼斯带着莫名的讽刺语气说道。

「她的母亲将她形容得更是漂亮。无论如何,哈克尼尔爵士应该可以了解我的想法吧!和这一位律师不一样!——贵族是不需要浪漫故事或是爱情的,更何况女性本身背负着更伟大的使命。」

「伟大的使命是指?」

「就是生孩子这件事啊。」

巴鲁特得意地笑着并丢出牌。

「还好我的未婚妻相当年轻,可以为我生出继承男爵血脉的孩子,她那么渴望爱情,必定会很疼爱孩子。她就是那种女人。」

「……所以,这是你刻意不爱她的原因吗?」

「你误会了。」

巴鲁特难以置信地面向肯尼斯。

「俗话说,若无爱情,吾将化为被褥唤醒爱。愈是懵懂无知的女性,愈是容易适应任何事物。年轻人应该都很清楚吧,虽然我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不过我会竭尽全力着重在床第之事。」

肯尼斯黑色的眼瞳中满是怒气。

就连夏洛克都忍不住面露难色,而保持微笑的佛格森爵士则小心翼翼地假装没听见;巴鲁特又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

「我不会让她挨饿的,不仅没有向她要求嫁妆,甚至还出手帮助伊修丹顿男爵家。她对我怀抱着谢意,这就是爱情的另一种形式。」

夏洛克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他以前对人好像不曾有过这样的态度!!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克莉丝的脸庞和声音。替恋爱中的女性裁制礼服的话,会成为一套加倍美丽的礼服……

「就算她内心渴望谈一场恋爱也是一样吗?」

「你是在说『蔷薇色』礼服的事情吧。」

巴鲁特微微一笑。

「不论几套礼服我都会买给她,但唯独『蔷薇色』的礼服我不能答应,而且我已经通知凡妮的母亲,要她马上去取消订单。」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即将结婚的女孩子是不需要恋之礼服的……不过,若有其它喜欢的男人就另当别论。」

巴鲁特目光锐利地看着肯尼斯。

「会对丈夫有所隐瞒的妻子,是无法成为好妻子的。对了,我从伊修丹顿男爵夫人口中听说,下次会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举办一场家庭宴会,而且也会邀请我的未婚妻参加。」

「那是只邀请自己亲朋好友的宴会……」

「哇!这真是相当光荣的事情,哈克尼尔家的家庭宴会邀请函,即使得花费一百英镑才能得到,应该还是有许多人想这么做吧。」

那番话彷佛是在说,如果自己能得到那张邀请函的话,付一百英镑也甘愿。

夏洛克谨慎地将牌放在桌面上,纵使是再小的牌,夏洛克并不想在丢出牌后,还露出牌局会陷入窘境是因为牌太差的表情。

「这次的家庭宴会是为了庆祝我的妹妹芙萝蕾丝病况好转,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父亲相当疼爱我的妹妹,因为她长年卧病在床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这次打算尽可能地邀请年纪相仿的淑女们参加。」

幸亏肯尼斯手上的牌够大,这局也由夏洛克、肯尼斯组拿下胜利。佛格森爵士微微地摇了摇头,因聊天而分心的巴鲁特明显在牌局上判断错误,巴鲁特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像是在找借口似地说:

「——话说回来,你的桥牌技术还真是不错呢。」

「因为我平常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做。」

夏洛克抢在巴鲁特开口说自己平常忙于事业前用恭谨的语气这么回答道,他可不想接受无意义的挑衅。

巴鲁特耸耸肥厚的肩膀,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似地举起手。

巴鲁特示意的方向前方有一扇门,可以从门缝问看见楼面中央。在红色布帘隔起的区块之间,有一位清瘦的女性穿着露出一大半胸部的礼服,不时地往这里张望。

而这间房间是禁止女性进出的。

「不好意思。」

巴鲁特利用轮到他休息的牌局,在桌面上平伸出手示意离开坐位。

肯尼斯伸长脖子注视着那位女性,当巴鲁特定到门的另一边,她马上挽住巴鲁特,身高与巴鲁特相差无几。

女子没有盘起头发。她有着一头黑发,身上的暗绿色礼服采用彷佛会吞蚀掉光芒的布料所裁制而成;纤细的体型,就像是会吸引男性目光的美女。

「那是他的情妇。」

肯尼斯以嘴形告诉夏洛克。

最后,这回合由夏洛克.肯尼斯组获胜。

夏洛克一面确认着自己应得的赌金,一面思考着这样多少可以弥补肯尼斯之前输掉的钱。肯尼斯家境虽然不穷困,但是与巴鲁特家或哈克尼尔家相较之下,手边可以自由运用的钱并不很多。

「……不要太冲动,肯尼斯。」

夏洛克一边说,一边为自己的朋友拿了装满威士忌的酒杯。

两个人正坐在红色的布帘当中,而巴鲁特正与情妇在房问的角落相视对饮。此时,可以从肯尼斯身上感受到一丝野兽的气息。

「他的情妇名叫艾琳.奥兰多,两人好像在一起有十年了,明明已经有未婚妻,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带情妇到俱乐部来,巴鲁特就是这种可恶的家伙。」

「你有找到可以证明他是坏蛋的关键性证据吗?」

肯尼斯耸耸肩之后又摇了摇头。

「有件事相当可疑,他在商场上的对手死于枪杀,现在那个对手的农园也归巴鲁特所有,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无疑是个坏蛋。三个月后,凡妮就会变成他的妻子,成为那个会枪击猫的家伙的妻子。不,枪击猫的或许是艾琳也不一定。」

「凡妮啊……」

艾琳会使用枪吗?话说回来,枪击猫这件事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我有让他们取消婚约的方法……要是可以的话……」

「别乱来。」

夏洛克打断肯尼斯的话。

「我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谣言,即使在伦敦恶名昭彰,但是他的烟草园仍不为所动,若他的爷爷真的是巴鲁特伯爵,肯定会收到不少的邀请函吧。凡妮尔小姐觉得无所谓的话,那也就没有办法了吧。」

「光靠桥牌痛宰他一顿,你要我就此满足吗?」

「嗯,没错,除此之外你也没有可以做的了。」

夏洛克话一说完,肯尼斯用一副要扑上去的眼神瞪视着他。夏洛克轻轻地闪开他的视线,开口问道:

「她!她是一个美女吗?」

肯尼斯原本还一脸愤怒,此时却像是难以压抑似地放松了表情。

「与其说是美女,倒不如以可爱来形容比较贴切。她的个子娇小,虽然没有抢眼的外表,但是给人一种优雅又温柔的感觉,却又有点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她,而且个性稳重,毫无心机,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夏洛克一副没辄的表情,摇了摇头。虽然动作迅速是这家伙的优点,不过太早下定论则是缺点,希望他没有对凡妮尔小姐说什么多余的话。

「巴鲁特只将凡妮尔小姐当作是道具,她的家境贫困,这点正好让她无法反抗,家里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讨厌巴鲁特爵土。」

还有,这股正义感也是这家伙的另一项缺点,夏洛克是这么认为的,身为律师需要的不是过头的正义感,而是冷静。

「她有拜托你什么事吗?」

「没有……她配那种男人太可惜了。」

「就算你觉得可惜也没办法吧。」

「没办法、没办法,你就只会说这种话,所以旁人才会觉得你冷漠无情。你肯定没有喂过流浪猫吧。」

「怎么可能有,笨蛋。」

肯尼斯喝了酒之后比平常更多话,夏洛克一面想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流浪猫,一面暍着酒,此时布帘突然被掀开。

夏洛克和肯尼斯顿时沉下脸,布帘的另一边站着一对男女,是巴鲁特和艾琳。

夏洛克心想这个人真是不识相,不论身家背景为何,也不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绅士。

「——恕我失礼,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史东纳先生的借款,听店里说希望能在今天内付清,所以我已经先替你还清了。」

肯尼斯表情瞬间一僵。

「……那遗真是不好意思,我当然会还清的,赌输的钱……」

「没关系,我接下来还要赶去别的地方,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应该还不清吧。」

肯尼斯的赌债比我想象中的还多吗?

巴鲁特虽然装出一张温和的笑脸,眼底却毫无笑意,接着他将目光栘向夏洛克。

「今天很高兴能够见到您,哈克尼尔爵士,希望以后能与您继续往来。还有,刚刚提到的舞会,希望您能让我与未婚妻一同赴宴,毕竟女性需要一位护花使者,我刚刚也声明过,哈克尼尔家的邀请函可是价值一百英镑!」

「这件事和夏俐无关,我自己的赌债自己会还清,我会到前厅转告这次的赌债我会在下次来还清的。」

「你坚持的话也没关系,史东纳先生……」

「怎么样?」

「虽然你擅长杀出重围,但是在预测下一步棋这方面还太嫩了。」

肯尼斯的神色明显相当愤怒,夏洛克瞪了肯尼斯一眼,要他别在意。

「那么,再会。」

夏洛克心平气和地伸手示意。

他还理所当然地看了看站在巴鲁特身后的女性艾琳一眼。

她有着一张会让人联想到爬虫类的美貌,应该是娼妇吧!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听到身为自己老主顾的男人当面说出未婚妻,不知道内心作何感想。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眼中燃烧着黯淡的光芒,那应该是憎恨吧。

她该不会……穿着暗之礼服……

这种时候,克莉丝肯定不会看向巴鲁特,而是会目不转睛地看着艾琳。夏洛克心想,假如是克莉丝的话,她会说什么?艾琳究竟是感到伤心、懊悔,还是愤怒呢?而那份情感又是冲着巴鲁特或者是凡妮,还是肯尼斯?如果是克莉丝,一定能精准无误地说出她的心情。

「……讨人厌的家伙。」

肯尼斯真的生气了。

「冷静下来,只要还清赌债就没事了,输钱也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是要站在那个男的那一边吗?」

「别的男人对自己的未婚妻动手动脚,任谁都会不是滋味。」

「我哪有动手动脚::」

「可是对方就这么认为。」

肯尼斯于是嘟哝着「我就是讨厌你这样」,不过夏洛克并没有多加理会,他重新拿起酒杯。肯尼斯一直说自己才没有动手动脚,然而愈是强调就愈是没有说服力。

夏洛克心想,他这次大概是认真的,若是如此可就麻烦了。虽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肯尼斯这个人其实与外表相反,实际上与女性交往的经验并不多。

「可是,不管怎么样,被他那样一说,就非得寄邀请函给他不可了。」

「你要寄给那家伙?」

「他们两人有婚约是事实,而且要是让他搬出巴鲁特伯爵的名字,之后会很麻烦的。」

夏洛克一面看着不高兴的肯尼斯,一面暗自心想,要是不小心让巴鲁特和凡妮的感情交恶,说不定会为『蔷薇色』带来麻烦。

虽然不能向肯尼斯坦承,但是夏洛克是凡妮的初恋情人。宴会当天,预定会举办一场舞会,夏洛克打算与穿上『蔷薇色』礼服的凡妮共舞一曲,让她认命地回去结婚。

对肯尼斯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不论怎么想,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对她来说,或许是单身生活的最后一场宴会。我打算告诉凡妮尔小姐,她一定能玩得很尽兴,所以请放心地前来参加。我若直接通知伊修丹顿家的话,她的父母恐怕会将这件事全盘告诉巴鲁特爵士,所以我会在『蔷薇色』留言给她。」

忽然问,夏洛克闪过了个念头,既然如此,那么直接叫伊恩去告诉她不就好了?却又随即硬是找了理由说服自己,因为不能将伊恩卷入这件事。

潘密拉一定又会做些好吃到令厨师脸上无光的美味点心,也能藉此消弭之前与克莉丝之间的尴尬气氛,一如往常般地谈天说笑。克莉丝只要待在『蔷薇色』就能放松心情,而且一提到礼服,平常文静的模样就会彷佛不存在般侃侃而谈

「我也要去。」

突然,肯尼斯这么表示道,这句话也中断了夏洛克的思绪。

「为什么……?」

夏洛克忍不住回问,肯尼斯则假装没听见一样将头转向另一边。

克莉丝在工作室进行缝制。这件是凡妮的礼服,外型已经大致完成,目前正在腰际与袖口缝上串珠。

透过工作室的窗户可以看见街道上有辆载客马车行驶而来,克莉丝不经意地抬起头,却顿时瞪大了双眼。

坐在马车中的人正是凡妮和侍女诺拉。

没想到那位凡妮会搭乘载客马车前来『蔷薇色』。

「凡妮小姐。」

克莉丝一定进店内,看见潘密拉正迎接凡妮的来到,而诺拉则踌躇不决地进到屋里,环顾店内四周。

「克莉丝汀小姐……」

凡妮看见克莉丝,似足安心般地开口。克莉丝讶异地发现,凡妮的脸庞和之前有着天壤之别,惶恐的神色依然没变,可是轮廓却比以往显得更加清晰。

「凡妮小姐,等礼服完成之后,我们会通知您的。」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举棋不定的凡妮,最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是来取消礼服订制的,我不能让巴鲁特先生支付『蔷薇色』的礼服费用,所以我希望可以取消这次的订单。」

「妳说什么?」

发出声音的人是潘密拉。

克莉丝还来不及阻止,潘密拉就走到凡妮的面前。

「凡妮小姐,可能有点太迟了哦,克莉丝已经差不多将礼服完成了,就算妳现在才说要取消订单,『蔷薇色』的礼服也是只属于订制者的礼服,我们无法转卖给其它人,所以不能让妳取消订单。」

「可是、可是我考虑了很久……呃……」

克莉丝向潘密拉使个眼神之后,望向凡妮,她万万没有预料到,凡妮会如此拼命地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想说……」

「凡妮小姐曾经说过,那套礼服是为了实现凡妮小姐的初恋,才前来订制的吧?」

克莉丝温柔地询问。

「是的,没错。所以我认为让巴鲁特先生支付礼服的费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是巴鲁特先生这么对您说的吗?」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他怀疑我是不是另有喜欢的人,我明明就没有,可是一旦被巴鲁特先生误会的话,说不定会造成别人的困扰,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非常失礼.」

「现在才说这些……」

「如果订单没有办法取消的话,您预计怎么处理呢?」

潘密拉话还没有说完,克莉丝便插嘴说道。

凡妮眉头深锁,一旁的诺拉见状开口:

「由我的薪水支付,虽然不多,但是我有一些存款。」

「诺拉……」

凡妮心乱如麻地出言阻止侍女,区区一名侍女的薪水当然是无法支付『蔷薇色』的礼服费用。凡妮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克莉丝以及潘密拉。

潘密拉注视着克莉丝,怎么办?她以眼神如此示意。

诺拉的脸颊逐渐泛红,像是忍无可忍似地再次发出声音。

「让我……」

「诺拉。」

凡妮再次制止诺拉,她的眼眶中盈满着斗大的泪珠。

「若是无法取消的话,可以暂缓一阵子吗?我的财产是由父亲管理,我想只要我去拜托父亲,应该可以拿到一笔钱。」

凡妮的声音颤抖着,并咬紧唇办。

「我明白了。」

克莉丝平静地点头。

「关于这个,之后再由潘密拉向您说明,您现在要不要先试穿看看礼服?」

「礼服?」

凡妮以颤抖的声音小声回问。

「是的,是为您裁制的礼服,现在已经差不多完成工了。是一套非常漂亮、只属于您的晚礼服。」

克莉丝站在凡妮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

「礼服的名字是『天空的眼泪』,不过我有点没自信,不知道适不适合现在的您。」

在克莉丝准备的期间,潘密拉带凡妮到二楼最大的房间,然后和诺拉两人一起搬运镜子以及换装的必须品,因为凡妮不太佩戴饰品,所以必须借用潘密拉的饰品。

潘密拉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借出自己最宝贵的黄金水晶耳环,不过一看见诺拉纯朴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愚昧,于是将耳环交给了诺拉,因为诺拉甚至可以为了凡妮不惜耗尽自己的积蓄。

「诺拉,你有穿马甲嘛?」

虽然觉得是多管闲事,然而在走出房门之际,潘密拉仍向诺拉开口道。

「有……有的。」

「你绑的不够紧哦,应该可以再缩一英寸吧。因为你的胸部不小,站立的姿势要再端正点,头发也不要只是扎成一束,要让头发蓬松一点会比较好看。就算事穿侍女服,也要展现出个人的魅力才行。」

诺拉似乎因为潘密拉的细腰非常美丽而呆呆的看着,并这么说道:

「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就是女管家不对了,你可以拿几本店里的杂志回去参考,上面写了不少东西,很有趣哦。」

潘密拉一面和诺拉聊天,一面走下楼梯。不论克莉丝会做出什么判断,自己也必须去准备红茶与点心,潘密拉这么想的同时,一回到店内便发现有客人东张西望地定进店里。

「欢迎光临,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在店里。」

潘密拉迅速挂上笑容,不过在看到来者后,就嘀咕了一声「是你啊」,随即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摘下帽子走进店里的是夏洛克,紧接着又有一位男士走了进来,潘密拉见状,再次展露笑容。

「欢迎光临,先生您是第一次光临吧。」

「——喔!」

男士的眼睛眨个不停。

「肯尼斯,不要一副色瞇瞇的嘴脸,不,应该说不要被潘密拉小姐的外表蒙骗了。」

「你说蒙骗也太没礼貌了吧!您是想为认识的女士订制礼服吗?」

潘密拉绽放出一朵灿烂无比的笑靥,但是男人的视线不是投向自己,而是投往身后。

「肯、肯尼斯先生.」

诺拉喊出男士的名字,这让潘密拉吓了好大一跳,该不会是诺拉吧……

「诺拉……所以凡妮在这里吗?」

男子认真地问道。

潘密拉来回看了看名叫肯尼斯的男子、夏洛克以及诺拉,听见他用熟稔的语气称呼凡妮时,她顿时明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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