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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恋之礼服与初绽蔷薇 泪水的舞会

宴会前一天,诺拉前来店里领取礼服时兴奋地表示,夫人将伊修丹顿家代代相传的蓝宝石首饰借给凡妮配戴。

伊修丹顿夫人身为女性,多少在各处耳闻过『蔷薇色』的评价,因此态度似乎有逐渐软化的趋势。

克莉丝一面听着诺拉说话,一面含糊地点点头。她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然而正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参加。

「……克莉丝,如果妳要参加舞会的话,得特别小心叫做艾琳的女人。」

诺拉抱着礼服的箱子离开『蔷薇色』后,潘密拉如此说道。

克莉丝抬起头。

「艾琳……?帕梅拉,她是谁呀?」

「好像是巴鲁特爵士的情妇,对凡妮尔小姐怀恨在心,还说巴鲁特爵士是她的丈夫。」

「妳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艾琳曾经来过这里,她说想要订制一套恋之礼服,我一拒绝她之后,她就说她要改穿暗之礼服。」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妳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潘密拉!」

克莉丝脸色铁青。

这样的话,赠送凡妮暗之礼服的人必定就是艾琳,而凡妮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巴鲁特因为小有名气,自然而然会和男性自成一群,凡妮就不容易遭遇危险,然而,倘若是艾琳的话,一旦变装成佣人,她就可以自由出入宅邸。

「我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妳去参加舞会。」

潘密拉语气冷淡地说道。

「可是,假如真的有那回事的话,得赶紧通知凡妮小姐才行……」

「我认为凡妮小姐应该已经察觉巴鲁特爵士有情妇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艾丽斯出现了怎么办?艾丽斯憎恨着贵族的千金啊!」

「如果艾丽斯真的出现了,妳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想应该可以告诉夏洛克。」

「我劝妳别这么做,凡妮尔小姐只是一位客人罢了,妳没有义务为她做到那种地步吧?」

克莉丝摇了摇头。

「我不希望有人因为礼服而陷入不幸,我要去参加舞会。」

潘密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看来,我并不像妳那么温柔。」

「什么意思?」

「很抱歉,比起凡妮尔小姐,妳对我来说比较重要,只要妳能平安无事,我管他是夏洛克也好,凡妮尔小姐也好,女王也好,全部与我无关。妳执意要参加的话,我不会阻止妳,只希望妳不要忘了这一点。」

克莉丝听了潘密拉的话,她走近潘密拉身边,伸手环抱住她的脖子。

「反正我只是个冷漠的女人。」

「不……我明白的,潘密拉。」

宴会当天的天气相当晴朗。

因为不是举办园游会,所以无关乎天气好坏,但是在晚餐及接下来的舞会中,在露台仰望繁星是重要的环节;而且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为四面丘陵所环抱,为了能在庭园欣赏星空,特地将露台建造得相当宽阔。

十点左右,晚餐结束之后,凡妮待在休息室等待礼服箱送来。餐会时,凡妮身穿粉红色的礼服出席。虽然是一套晚礼服,但是款式有些老旧,前襟微开,手腕的部分则是蓬松宽大的公主袖。伊修丹顿夫人认为,要衬托出凡妮的少女气质,就算样式稍赚落伍,然而只要穿上大量运用蕾丝或是荷叶边点缀的柔和色系礼服即可。

更衣室里头有许多位收到邀请的女士以及贴身侍女,大部分的人会为了舞会再换另一套礼服,也有人直接穿着晚餐时的礼服出席!主要是已婚的妇人!附近的人或许是以为凡妮会直接穿着晚餐时的礼服出席舞会,也没有多加理会她,径自在展开装饰着花朵的裙撑同时,彼此热烈地交谈着。

谈话内容主要是对于晚餐时坐在身旁的绅士评价。凡妮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担任肯尼斯女伴的一位少女说话。

「——史东纳先生真是的,有一次还用错刀子,我尴尬地不发一语,他竟然不动声色继续用餐,我怀疑他的脸上是不是戴上了铁面具呢!他和夏洛克先生交情匪浅,这可真是哈克尼尔公爵家的最大谜团……」

肯尼斯真是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露出微笑并赶紧拿给他正确的刀子!

凡妮这么想着的同时,稍稍感到安心。这次宴会所邀请的宾客虽然不超过百人,但是主办人可是哈克尼尔公爵家,受到邀请的女士,各个都是出身良好的美人。其中,担任肯尼斯女伴的是资产家巴恩斯的千金,传闻因为条件过高而错过适婚年龄的少女。身上穿的那件深咖啡色礼服虽然非常美丽,不过容貌并没有特别出众。

诺拉将上面绣有蔷薇图案、体积显得格外庞大的箱子放在凡妮面前,女士们的窃窃私语愈来愈大声。

(那个……那套礼服是『蔷薇色』的?)

(不会吧!我还为了这次的宴会特地去那里订制礼服,结果因为预约已经排满,所以被拒绝了呢!)

(是在伦敦的那间吗?我听说已经倒闭了,原来还有继续营业呀!)

(可是,她怎么会有那套礼服?伊修丹顿家现在家境并不富裕吧。)

(因为她有一位有钱的未婚夫。)

最后那句话彷佛是刻意要让凡妮听见般,可是凡妮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穿上礼服。

凡妮感到不可思议。过去一旦被人这样冷嘲热讽,自己肯定会感到无地自容,但是比起那些事情,现在满脑子只有能不能在舞会上遇见肯尼斯的想法。

晚餐时的男伴是巴鲁特爵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凡妮一面吃着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大厨最自傲的马其顿风味牛舌派,一面以巴鲁特所希望的方式圆滑地应答。虽然巴鲁特大肆地嘲讽肯尼斯,但是这对凡妮来说已经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她只是满心期待着舞会的到来。

只要一到舞会,也不可能所有的舞都和巴鲁特跳。

(……我认为,妳或许早点与巴鲁特爵士结婚比较好。)

凡妮胸口感到一阵刺痛,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没问题的,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也不会让你陷入不幸,我只是想与你共舞一曲,我只要能够这样想着你就心满意足了。

上帝,求求祢!凡妮看着镜中的诺拉笨拙地盘起自己的头发,她将双手合十,请让我能够鼓起勇气。由于晚餐的男伴是巴鲁特,凡妮才刻意不穿上『蔷薇色』的礼服。

「——真是一套迷人的礼服呢。」

一道声音传来,凡妮抬起头。

镜中映照出一位女性的脸庞。

那名女性穿着上半身相当服贴、宛若咖啡色与绿色相互交融的礼服,那礼服随着身体的摆动闪烁着湿漉光泽,魅惑的深咖啡色眼眸,还有着勾人魂魄的嘴唇。

诺拉的脸色顿时紧绷,她的表情与收到巴鲁特所赠送的礼服时相同。于是,凡妮立刻知道对方的来历。

这名女子就是巴鲁特的情妇。

「凡妮尔?伊修丹顿男爵小姐,我叫做艾琳。」

「您好,初次见面。」

凡妮透过镜子点头示意,虽然表情僵硬,但是以两个人的立场来看,凡妮没有必要特地起身向对方曲膝行礼。

「对我来说,并不是初次见面喔。」

艾琳那看似湿润的唇办扬起一抹笑意。

「不是……初次见面?」

「我对妳的事情了如指掌,猫的事情、梅尔文的事情,还有妳和肯尼斯先生的事情也是,我也知道妳去订制那套礼服的事情。」

凡妮转过头。

她回想起送到宅邸的礼服,那套礼服是艾琳挑选的吗?枪击韦修,将牠丢在门前的也是艾琳吗?她是在哪里偷偷观察凡妮的呢?不只是这些,将肯尼斯或是『蔷薇色』的事情告诉巴鲁特的,就是这名女子吗?

凡妮心想,可是她并没有杀掉韦修。

而且,假如艾琳是因为巴鲁特的事情憎恨着自己的话,那才是多此一举,因为我对未婚夫并没有怀抱着一丝爱意。

艾琳不希望凡妮和巴鲁特结婚,既然这样,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同伴。

凡妮想让眼前的女人明白这件事。

「艾琳小姐,妳可以放心,我不会造成妳任何困扰,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而遭遇不幸的。」

艾琳顿时面露难色,因为凡妮比想象中还要冷静,她为此相当惊讶。

「我不会造成妳的困扰,反而因为巴鲁特先生身边有一位像妳这样的人存在,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凡妮露出微笑。

艾琳勉强自己从凡妮身上移开视线,将手伸进裙子里头。

突然间,鲸鱼骨制成的裙撑中露出艾琳白森森的大腿,艾琳从里头取出像是黑金色的管状物,并将其放在镜子前方的桌面上。

那是一把手枪!是凡妮的小手难以拿起的大小,枪身以极具光泽感的木材制成,枪柄上装饰着黄铜,那是女性用的枪套。

在凡妮惊吓之际,艾琳瞥了一眼镜子,然后默不吭声地走出房间。

「她为什么把这种东西……」

诺拉深戚厌恶地喃喃自语。

「我也不知道。」

凡妮回答。

手枪……那明明从未碰触过、也从来未曾想要碰触的东西,然而凡妮却像是不可自拔般地被那把美丽的武器所吸引,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克莉丝待在佣人专属的客厅里头。

克莉丝当然不打算出席舞会,由于克莉丝曾经救过芙萝蕾丝一命,所以并不会被冷淡对待,但是也不会特别礼遇。

因为目前正处于晚餐即将结束之际,房间内相当慌乱。对佣人们来说,主人们的晚餐或是舞会时间才是他们的休息时间,中间的空档必须工作,每个人为了自己的主人疲于奔命,连看不看克莉丝一眼。而别说是夏洛克了,她连和凡妮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克莉丝走动的双脚显得畏惧、犹疑,她一边走在长廊上,一边心想至少要去叮咛诺拉注意安全。走廊——还有那长长的露台,也就是位在三楼的阳台!

女士们的休息室在三楼,克莉丝一点也不想走过去那个在三楼尽头有个几近毁坏的回旋楼梯的阳台。那里正是艾丽斯第一次露出真面目,想将芙萝蕾丝?哈克尼尔杀害并伪装成自杀之处。

所幸,通往阳台的门前放置着马匹模样的大型摆饰品,目前似乎已经禁止进入,克莉丝为了寻找诺拉,于是悄悄地走进休息室。

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克莉丝张望着休息室,正搬运着礼服箱的佣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敞开的宽大门扇中走出;就算其中混有暗之礼服,克莉丝也没有权利阻止。

我只是一位裁缝师,什么也办不到。正当克莉丝开始感到绝望并打算返回客厅之际,她看见一个身影穿过走廊,走向位在尽头处的阳台。

她身上穿的礼服宛如咖啡色与绿色交融混合在一起,形成错综复杂的图样,克莉丝心想,那应该是法国制的布料吧。虽然她穿起来相当合适,然而本身若没有出色的容貌,也无法将那套礼服穿得好看。细瘦纤长的身形,娇艳性感的腰际。她为什么要越过摆饰品,前往那个禁止进入且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阳台呢?

还有,那块布料散发出的感觉是!

「艾琳小姐……?」

克莉丝毫不犹豫地从身后开口叫住她。

她随即回过头来,克莉丝心想,果然没错。

她不是受邀的客人,她的体内充满着憎恶与嫉妒,她是巴鲁特的情妇!

「妳是?」

她的声音彷佛在颤抖。

「我是『蔷薇色』的克莉丝汀。」

克莉丝回答。

佣人们在背后忙碌地来回奔波,克莉丝告诉胆怯的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艾丽斯,不会对我作出不利的事情。

艾琳十分妖艳,丰满的胸部紧裹着服贴的上衣,为了使腋下到腰际的曲线分明,下半身服装的下襬处微微隆起。裸露部分虽然多,却没有强调出女子的丰满,反而让她看起来弱不经风,令人的视线无法移开她的身体。

即使如此,克莉丝依然知道。

她身上穿的是暗之礼服,确实设计的相当有魅力,但是她的礼服能吸引众人目光的同时,也能让人避而远之。

艾琳注视着克莉丝,眼白部分不多的巧克力色眼眸,仿佛是脸庞上的两个美丽又深邃的洞穴。

「妳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关于妳身上穿的礼服,妳是从哪里得到那件礼服的呢?妳认识艾丽斯吗?」

克莉丝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我不认识那个女人。」

「既然如此,我建议妳赶快将那套礼服脱掉,虽然妳有可能已经知道那是不好的礼服。」

「妳在说什么?」

「纵使妳对凡妮小姐怀抱着恨意,也是没有用的。」

艾琳以打量的眼神看着克利丝,眼眸中带着一丝黯淡。

「凡妮小姐没有穿过暗之礼服,纵使穿上了,她从一开始就都没有抱持着负面的想法。我想让妳了解这一点,如果妳能不再谈悲伤的恋爱,不再憎恨他人的话,我认为妳会变得更加幸福。」

艾琳听了克莉丝的话,紧紧咬着嘴唇,第一次流露出显现情绪的表情。

「妳知道凡妮尔小姐几岁吗?」

「听说是十八岁。」

艾琳一听见凡妮的年龄,顿时瞪大双眼,刚才局促不安的模样恍如不曾存在一样,她猛地拾起头。

「妳哪能了解我的心情!」

艾琳以低沉的嗓音丢下这句话,便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拂袖而去。

克莉丝没有追上前。门开启的短暂片刻,她自门缝间看见的星空太过于美丽了,以致于令人不敢相信下面正是人人忌惮的阳台。

「妳不是——克莉丝汀小姐吗?」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克莉丝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拿着装饰品箱子的诺拉,她露出令人倍感亲切的笑容。

大厅内分成男女两列。

方舞的旋律一响起,随即由哈克尼尔夫人率先翩翩起舞。病情尚未完全康复的芙萝蕾丝?哈克尼尔只在旋律一开始时和未婚夫短暂共舞,之后左右两排开始往中央靠近,向彼此的舞伴轻轻点头示意。

担任凡妮第一位舞伴的巴鲁特,目瞪口呆地看着凡妮走进舞池的身影。明亮的蓝绿色礼服胸口,闪烁着蓝宝石的灿烂光辉。

「妳这套礼服是为了那男人订制的吗?」

巴鲁特牵着凡妮的手,开口询问。凡妮暗自心想,有戴上手套真是太好了。克莉丝裁制了一双用来搭配礼服、长度过手肘的水蓝色丝绸手套。不仅让手腕看起来更加细长,双手或是手指的表情和动作也变得更加优美。

「……没有那回事。」

「妳不用再隐瞒了,我全部都知道,妳心里在想什么我马上就可以猜得出来。」

「……是啊,那些全都是艾琳小姐告诉您的吧。」

凡妮回答道。

「艾琳那家伙。」

巴鲁特啐了一声,马上恢复平静的表情。

「不过那也不要紧,妳的双亲已经知道这一切,让妳在结婚前先知道,也好让妳有心理准备吧。」

「心理准备……那么,您不打算和艾琳小姐分手是吧。」

「妳希望我和她分手吗?」

巴鲁特的眼神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凡妮垂下双眼,这个人以为我是没有感情的人吗?

「……如果我真的与您结婚的话。」

巴鲁特的眉毛不耐烦地纠结在一起,怱地声音一沉。

「口气不准那么狂妄,妳也有不愿意让别人插手的事情吧。」

「——如果是史东纳先生的事情,那是巴鲁特先生您误会了,我和那个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还真是可惜,有关系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他。」

凡妮的视线离开巴鲁特的双眼,她真希望赶快换舞伴。

「我允许妳就到今天为止,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纵使拥有男爵的头衔,然而被害虫蛀过的花朵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必须在害虫缠上前先扑杀掉不可。」

「肯尼斯先生并不是害虫,你也没有办法杀掉他的。」

「那只是妳还没有见识到而已,毁掉未婚妻的情夫根本易如反掌。」

凡妮注视着巴鲁特的脸孔。

「毁掉……?」

终于要换舞伴了,凡妮与巴鲁特互相行礼后,定向下一位舞伴。凡妮焦急地左顾右盼,不停地寻找着肯尼斯的身影,看见站在他前方相隔一步距离的人,凡妮不由得开始紧张。

仪态举止皆相当完美,却有着不像是贵族会留的长浏海,脸上带着几分挖苦人的神情,端正的五官与修长的四肢!站在肯尼斯前方的是哈克尼尔公爵的长子,最受社交圈注目的那位——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

我不讨厌方舞,夏洛克心想。

比起舞步繁复的里尔舞,或是得与同一个人一直共舞的华尔兹,方舞只要跟着旋律、小心不要踩到对方的脚,谈论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就可以了,因此令人较为轻松。

要是能享受在其中就更好了,夏洛克看着面前双颊泛红的淑女如此想着。虽然她不适合华丽的礼服,但是仍旧一脸陶醉在音乐当中,非常欢愉的表情。

不过,不论是纸牌游戏、舞蹈、歌剧或喝酒,夏洛克从来没有打从心里享受其中过,他不仅回避骑马或狩猎,与父亲不同的还有不会特别在意服装。

提到享受的时光,大概只有驾驶小梅费尔号的时候吧,夏洛克一面装出一贯优雅的笑容,一面这么想着。他为了得到那辆特别的汽车,不得已还与父亲哈克尼尔公爵交换了小小的条件。

下一位舞伴走近自己,蓝色的塔夫绸——是凡妮。

真是一套相当美丽的礼服,夏洛克不禁再次佩服起克莉丝的缝制技术。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设计,但是为什么却可以给人浸透之感呢?

衣襬的串珠与先前在『蔷薇色』看到的有些不同。

夏洛克看向站在后排的肯尼斯,他与夏洛克完全不一样,原本是个对事事都能乐在其中的男人,今天却一脸忧郁的表情,大概是调查巴鲁特与艾琳的工作没有什么进展吧,夏洛克暗自想着。

晚餐的女伴是由夏洛克配对的,但是夏洛克并没有亲切到明知对方已经有未婚夫,还让别的男人担任男伴。

轮到凡妮时,夏洛克夸张地低头示意。

「初次见面!不,前阵子才见过面呢,哈克尼尔先生。」

凡妮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在更久以前我们就曾经见过面了喔。」

「咦?」

凡妮惊讶的表情相当惹人怜爱,剎那间,夏洛克的内心涌上些许婉惜。

「妳现在看见的是幻影,妳看见的是幻影,可爱的花之精灵——妳还记得吗?」

「……啊!所以您就是当时的……」

「没错,不好意思,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完全没有发现呢。」

凡妮低下了头,因为她不太会跳舞,所以现在是夏洛克带着她跳。

「我真是一个傻瓜,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夏洛克先生,我——其实有一点仰慕您,您是我的初恋,我看见了美丽的幻影呢。」

「现实生活中还有比幻影更美好的事物喔。」

夏洛克让凡妮滑过左手下方,最后深深地一鞠躬。

「愿妳的最后一场恋爱不会化为幻影。」

夏洛克让出方舞的舞伴位置,交由肯尼斯接手,夏洛克一改以往的作风,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凡妮。」

一听见肯尼斯的声音,凡妮的身体随即一阵颤抖。那强而有力的温暖声音,不同于夏洛克富有磁性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可以发现在句尾残留着乡下地方出身的人才有的腔调。

肯尼斯缓缓牵起凡妮的手。

「晚餐美味吗?」

肯尼斯脸上堆满笑容。

凡妮以一副快哭的表情扯开笑容。这个人真是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是拼命想着不要让我感到沮丧难过。

「是的,非常可口。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大厨,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手艺精湛。」

「我表现的不好,大概是这阵子太忙,没空参与社交活动,没办法好好跟上千金们所说的话题」

「也不能与艾莉丝?巴恩斯小姐聊关于猫的事情吧。」

「妳看见啦。真是坏心眼,那么妳也有看见我拿错刀子啰?」

「是的。我相当担心你能不能好好享用,幸好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仆童相当优秀。」

凡妮拎着礼服的裙身踏着舞步,露出甜美的笑容。肯尼斯像是非常刺眼似地瞇起眼睛,凡妮忍不住在内心沾沾自喜,肯尼斯现在心里觉得我很美丽呢。

与这个人待在一起我就非常快乐,完全不用考虑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或是注意母亲的想法,自然而然就能将自己内心想到的事情说出来。啊!我多么希望这段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都是因为妳。」

此时,肯尼斯突然问脸色一沉。

「都是妳让我无法集中精神用餐,都是因为妳,我一直注视着妳和巴鲁特爵士……妳感觉一点也不快乐。」

凡妮低下头。

「……我怎么可能会快乐。」

「我也想了很多该如何才能让妳得到幸福的方法,也曾经觉得已经掌握到一些头绪,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只能默默祈祷妳能够得到幸福了。」

「肯尼斯先生。」

「我可以自作多情吗?我……若是妳真的在意我的话……」

凡妮凝视着肯尼斯,不知不觉,方舞已经快结束了,凡妮察觉到巴鲁特的视线,不能让这个人说出接下来的话。

——有关系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他。

——被害虫蛀过的花朵是没有任何价值可百的。

音乐终了。

凡妮直盯着肯尼斯的脸庞,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四周因为接下来登场的华尔兹而准备离开舞池的人们,不时斜眼偷看这两个人。

「凡妮……」

「我……我忘了向你说一件事。」

凡妮像是打断肯尼斯的话般开口。

现在是什么情况、应该如何表达,从母亲、友人和书本听取来的、阅读来的、学习来的所有事物一股脑儿全忘光了。

「我——喜欢你。」

凡妮缓缓地说着。乐声停止的舞池中,回响着凡妮宛如小鸟婉啭啼鸣的声音。

「我喜欢你,肯尼斯?史东纳先生……」

凡妮的双颊泛着红光。周遭的人群不知道是该劝诫凡妮这样做有失淑女风范,还是该装作不以为意,只能呆立在原地;肯尼斯则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凡妮的脸庞。

而凡妮彷佛是为了隐藏眼中所涌现那难以压抑的泪水般,她双手提起裙身跑出了舞池。

克莉丝与诺拉待在休息室,整理着晚餐时穿戴的礼服和发饰。

其它的千金身旁至少有两、三位侍女服侍,凡妮则只有诺拉一个人,所以花费的整理时间较长;再加上,诺拉工作虽然细心,却抓不到诀窍。克莉丝将不忍卒赌的礼服折好,顺便将内侧缝线脱落之处重新缝过,此时从走廊传来吵闹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好像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是巴鲁特先生的声音。」

明明还在举行舞会的时间,却可以从三楼听见声音,难道这是表示人已经离开舞池了吗?诺拉丢下梳子跑出去,克莉丝则紧跟在后头。

声音从一楼的楼梯附近传来,那是凡妮拼命道歉的声音。

「对不起,巴鲁特先生,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凡妮的眼眶泛着泪水说道。

「妳果然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吗?」

「不是的,是我单恋他。」

凡妮僵硬地摇着头。

「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明明已经与您订了婚,却仍擅自爱慕着那个人,这套礼服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对那个人死心才订制的,我今天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决定了。做出让您颜面尽失的事情,我深感抱歉。您要看不起我,说我是行为不检点的女人或取消婚约,全都任由您全权处置。」

「妳以为妳这么说我就会接受、就会让这一切算了吗?」

「如果您需要钱的话,我会请父亲卖掉宅邸的。」

「我不要钱。」

巴鲁特打断凡妮的话,他残酷地瞇起双眼,彷佛透过眼神舔舐凡妮全身上下一样。凡妮

忽然惊觉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女人,然而巴鲁特没有发现。

那是艾琳,她像滑动细长的身体般趋前站在巴鲁特的正后方。

「那终究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想要的只有妳,我也不要爵位,我要和妳结婚,再将妳心爱的男人大卸八块。」

凡妮脸色转为惨白。

「这一切和肯尼斯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吗?」

巴鲁特突然转向舞池,舞池的门被打开,肯尼斯带着前所未见的肃穆表情走了出来。

「音乐继续。」

哈克尼尔夫人立刻指示乐队,舞池随即响起华尔兹轻快明亮的旋律。

人们像是没有发生过那场骚动似地两两成双,开始翩翩起舞。反正只是刚踏进社交圈、不会看场合的千金与一步登天的庶出之子罢了。每个人皆认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是最为贤明的作法。

现场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意。

肯尼斯当时一直站在舞池内,直到巴鲁特紧接在凡妮后面走出舞厅后,他这才回过神似得离开舞池中央。

他追在两人的身后,快步跑近门扉,然而当肯尼斯握住黄铜门把时,手腕却被夏洛克以强劲的力道紧紧握住。

「别这样,肯尼斯。」

夏洛克以自己的背遮挡住从舞池投向肯尼斯的视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让我过去,夏洛克。」

「冷静下来,体谅她的心情。」

「巴鲁特是个坏蛋,你是要我让凡妮负起所有的责任,自己却悠哉地待在这里跳舞吗?」

「你去的话会变成决斗的。」

「放开!」

肯尼斯用力挥开夏洛克的手。

「凡妮她真的很惹人怜爱,你可能无法了解吧。」

肯尼斯绽放出笑容,一副以自己的女人为傲的表情。

听着背后响起的华尔兹舞曲,夏洛克叹了口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关上,一、二、三——在脑中默数到十,等了一会儿,再度打开同一扇门。

门的另一边,在楼梯的下方,巴鲁特与肯尼斯正在对峙。

凡妮全身颤抖并紧紧抓着楼梯的扶手,楼梯后方可以看见表面故作平静、脸上却掩盖不住好奇心的佣人身影。

夏洛克缓缓走近双方。

「来得正是时候啊,夏洛克?哈克尼尔公爵。」

「我还不是公爵,是侯爵。」

面对巴鲁特的话语,夏洛克冷淡地回答着。

巴鲁特的白色手套握在肯尼斯的手上。

「我刚刚向未婚妻的情夫提出决斗的要求呢。」

「未婚妻的情夫?我吗?既然如此,那你自己不也——」

「闭嘴!你这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下流东西,不久之后我将会让你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哈克尼尔侯爵,若能由您担任这场决斗的见证人最好。您当然会愿意接受吧?」

「今天是庆祝的日子,我不想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内见到血。」

夏洛克语气平静地回答,巴鲁特的用语总是相当粗野。

「那么明天一早在佛格森爵士的宅邸如何?他平常有收集枪枝的兴趣,是一位正人君子,应该会很乐意担任这次的见证人。宅邸内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公园,剩下的两名见证人由我负责寻找。」

楼梯的另一方,在佣人之间有一个穿着深蓝色礼服的小小身影。

「嗯。」

夏洛克将视线从楼梯栘开,满不在乎地低声回应。

他不愿意看见克莉丝泫然欲泣的脸庞,若是看着她,说不定会忘了自己的立场而把巴鲁特赶出宅邸。这是提出决斗要求时,在场的绅士必须避免的情形。

立下约定之后,男士们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认真表情,各自朝三个方向离开。夏洛克前往舞池,肯尼斯则是怒气冲冲地走向正门,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甚至对凡妮也视而不见。

巴鲁特似乎要前往专属的房间,他在踏上楼梯前瞪视着凡妮的脸说道:

「过来。」

「不要。」

凡妮立刻拒绝,巴鲁特却强捉住她的手腕。

「给我过来。」

「不要!」

凡妮甩开巴鲁特的手。巴鲁特大概是担心声音要是传进舞池就不妙了,于是他脸上露出挣狞的神情,然后独自走上楼梯。隔一段距离站在他身后的艾琳追了上去。在与克莉丝擦身而过的前一秒,抓住巴鲁特的手腕,紧密地依偎在他身旁。她的表情充满着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住的喜悦。克莉丝第一次看见这种表情,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脸庞。

凡妮像是崩溃似地瘫倒在楼梯的扶手边。

「凡妮小姐!」

诺拉以及克莉丝冲出楼梯平台搀扶起凡妮,凡妮没有失去意识,克莉丝一抱住凡妮,她

便像是放下紧绷的心一样全身放松。

「克莉丝汀小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好想就这样死去……」

凡妮的脸颊上布满泪痕,随即又有新的泪水不断地滚落。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以为只要由我告白,就算我的名誉受损,也可以避免伤害到肯尼斯先生,我实在太肤浅了,只是满脑子想着要鼓起勇气说出口,早知道我乖乖听从母亲的话就好了!」

克莉丝无法答腔,只能一面聆听着凡妮努力挤出来的话语,一面紧抱着那娇小的水蓝色身躯。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亟欲掉泪的克莉丝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只是希望凡妮能够得到幸福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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