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平日的夜晚时分,夏洛克算准没有客人上门的时段,踏进了「普里阿摩斯」。前往仅限男性会员进入的内侧房间,自然地以视线回绝牌局的邀请后,他坐至角落的椅子上。
“哈克尼尔先生,请问您要薄荷口味的威士忌吗?”
“麻烦了。”
独自一人也不会受干扰是这家俱乐部的优点。夏洛克倚靠着红色墙壁……心不在焉地将酒杯移往嘴边。
不晓得该从何开始思考才好,克莉丝没有精神是因为工作吗?派翠西亚——或伊芙琳若遭到暗之礼服的迫害,由潘蜜拉送礼服过去的举动也令人起疑。克莉丝至今从来没有逃避过艾丽斯,虽然内心相当地恐惧,仍会为了客人奋然挺身而战。
克莉丝处在那样的状态下,他也没有办法问出什么线索。
两人只是一起吃点东西并谈些无聊的话题,在潘蜜拉回到店里后他便离开了。虽然想再待上一会儿,孤男寡女夜晚共处一室也不妥。
(有人会因为谈了恋爱而去憎恨他人吗?夏洛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想我是现实主义者——)
克莉丝以颤抖的双唇,询问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会这样,虽然对女性很抱歉,我认为恋爱应该是要平顺自然的。假若会搞错*热情的方向,那么根本不该谈恋爱。)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那是夏洛克自己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的话;若不是朝人生正面发展的恋爱,不要碰触才是最好——真的是这样吗?
(你们是一对不幸的恋人。)
在无法忘怀已逝情妇的莫亚迪耶公爵的宅邸内,艾丽斯说了这句话。
在克莉丝最为脆弱的那个时候,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抱紧她、亲吻她的话,难道就会有什么改变吗……?
别开玩笑了——夏洛克一面嘲笑自己,一面大口灌酒。
跨越阶级的爱情吗?真是肤浅。我也是有高贵情操的,况且我对克莉丝期盼的并不是那种事,克莉丝当然也没有期盼那些事……
——既然如此,我究竟想要什么。
夏洛克因为自己也不明白而相当烦躁,伸手将浏海往上拨。克莉丝为什么不向我说出一切?我明明不可能会变成她的敌人。
“——夏洛克,怎么了吗?看你板着一张脸。”
开口说话的人,是正站在长椅旁的肯尼斯。
“我才没有板着一张脸。”
“是吗?你看起来好像怒气冲冲的,艾丽斯的事情有新的消息了吗?”
“也不能说没有。对了,我应该要告诉你才对——肯尼斯坐下吧,你知道特里维西克伯爵吗?”
“我知道,三年前宣告破产最后自杀的人吧。你是想说那件事是艾丽斯干的吗?”
“不是的,我是想说关于伯爵千金伊芙琳。特里维西克小姐的事。她目前担任索尔斯巴利家女儿的看护人。”
“哦……”
肯尼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瞇起眼睛,他可不像外表看来那么简单。肯尼斯坐在夏洛克的旁边,一副要听他好好说明的姿势。
“大概经历过不少波折吧。特里维西克仕女表示要辞掉看护人的工作,似乎要和恋人结婚了。她的恋人正是索尔斯巴利铁路的千金派翠西亚。索尔斯巴利单恋的对象。”
“事情好像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艾丽斯要对其中一位下手吗?”
“要下手的话,我认为目标会是特里维西克仕女。目前只有这些消息,其它没有明确证据的事情,我不能就这样说出口。”
“我口风很紧的。”
“我晓得,等我理出头绪后会再告诉你。你呢?和凡妮尔小姐最近如何?”
夏洛克接着提及占据眼前这个男人一半心神的恋人来转移话题,肯尼斯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悲伤。
“我们彼此的感情已经十分坚定,偏偏男爵不愿意点头答应。”
“干脆远走高飞如何?”
“虽然有考虑过将私奔当作最后的手段,不过仍是尽量想说服男爵。凡妮是未经世事的独生女,认识的朋友也不多,如果得不到双亲的祝福会很让人心疼的。”
肯尼斯恋人那方以肯尼斯没有钱为理由,迟迟不肯让两个人结婚。这个男人的才能有钱也买不到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金钱……这么说来,以那个阶层而言,「蔷薇色」或许是拥有不少的积蓄。然而两名少女以纤弱双手所挣来的,却是会被母亲斥为不入流的钱财。
如果克莉丝不是劳动阶级的话,没有财产也无所谓,只要有规规矩矩的父母,拥有最起码可以作为后盾的身分地位的话……
真愚蠢,我究竟在想什么。
夏洛克略显粗鲁地把酒一口饮尽,虽然同样喝着酒的肯尼斯也有烦恼,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这不禁令夏洛克更加烦躁。
此时,一个人影忽然静静地自一旁出现。
“……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我无意中听见你们在谈论关于特里维西克伯爵的事情——”
夏洛克拾起头,眼前是一名身材矮小、满头白发的年迈绅士,整个人看来瘦骨嶙峋,不过穿着相当得体;肯定是一面玩牌一面听他们谈话。他以严肃的眼神低头示意,注视着两位年轻人。
伊芙琳在踏上新公寓的阶梯前,先环视了周遭环境。
休贝尔先前承租那间简单又干净的房间已经被派翠西亚发现。新的公寓位于泰晤士河下游,是一栋没有独立厨房的窄小建筑物。入口旁的狭窄厨房飘散出一股酸臭气味,房客似乎会在此处烹煮食物。
“休贝尔,街口附近有一家酒吧,对吧?不知道那边是否有好吃的肉类餐点。”
伊芙琳在后方,对抱着行李上阶梯的休贝尔说道。
“肉类餐点?”
“这阵子不是暂时得在外面吃饭吗?等搬到更大的地方后,或许也可以聘请侍女。”
休贝尔没有回应,径自打开三楼房间门走进里头,房内只有一张大床铺及堆满零碎杂物的柜子;这里比伊芙琳在索尔斯巴利宅邸的房间还要小。
休贝尔将伊芙琳的行李置于房间角落,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想目前这阵子是无法聘请侍女的,而且如果要在外面用餐,我们不能吃肉类的餐点,暂时只能喝豆类浓汤,因为我们得必须留有前往法国的资金。”
“——咦?可是你不是有存钱吗?”
伊芙琳说道。纵使支票无法兑现,记得他说过曾存了一笔钱。
“我想你很清楚男佣的薪俸有多少,租这个房间也花了不少钱,还有租金要付,我不知道钱到底够不够用。”
休贝尔面露难色地说着,伊芙琳垂下了双眼。
“——的确,我明白了。”
“特别的日子我们再到酒吧用餐吧,也可以从外面买回一些不错的火腿或起司,我会负责准备餐点的。”
伊芙琳没有回答。准备餐点那种工作不应该由休贝尔负责,但是又应该由谁负责呢?
她内心深感煎熬,恋爱的代价实在太庞大了。
“——伊芙琳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后悔了?”
“叫我伊芙琳。不,我没有后悔,假如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我就不会去当看护人。如果说我有后悔的事情……如果有……”
她脑海中浮现派翠西亚的脸庞。
如同妹妹般仰慕我、最后受到伤害的派翠西亚,那位铁路王的女儿。如果索尔斯巴利铁路没有收购父亲买下的铁路公司,父亲也不会落得破产的下场。
然而,这并非派翠西亚的错。
伊芙琳伫立于窗前。生锈斑驳的铁架镶在蒙上一层灰的玻璃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凌乱拥挤的街景。
“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休贝尔,我已经让派翠西亚穿上暗之礼服了。”
伊芙琳始终面向窗外。休贝尔的身影倒映在窗户玻璃上,他蓦地停下手边的动作。
“暗之礼服——伊芙琳……?”
“前一阵子,我从车站要前去你家的途中被一个人叫住,那一名穿着黑色衣服的女性说她叫做……艾丽斯,她忽然叫住我……可是……”
伊芙琳紧咬住嘴唇。
“可是我当时拒绝了她——我知道派翠西亚虽然很任性,可是她并不是个坏孩子。假若你要选择派翠西亚,我也能够理解。但是,我就是无法原谅派翠西亚污辱了父亲,我开始憎恨派翠西亚……在忍无可忍之下,于是请艾丽斯裁制暗之礼服……”
“她穿上了吗?派翠西亚有穿上暗之礼服吗?”
伊芙琳点了点头。
“我已经转交给雪拉了,不过我至今仍然相当犹豫。我是否该取回那套礼服?暗之礼服究竟是什么?到底穿上暗之礼服后会变得怎么样?”
“她是怎么说的?那个——叫艾丽斯的女性……”
“艾丽斯说,暗之礼服与恋之礼服是同样的东西。”
休贝尔注视着伊芙琳,她确认过那双眼里没有责备之意后才继续讲下去。
“她说暗之礼服与恋之礼服一样,都是可以反映出穿者心情的礼服。如果是拥有美丽心灵的人,就会变成美丽的礼服;若是内心丑恶,礼服也会跟着变得丑陋。所以,她说即使「蔷薇色」裁制出多少套恋之礼服,派翠西亚看起来也不会美丽耀眼。我当时认为,派翠西亚的内心与暗之礼服很相配,只是事后回想起你当时所说过的话,我开始感到害怕。你不是曾经说过,暗之礼服曾经导致穿上的人自杀吗?”
“那个叫做艾丽斯的女孩住在哪里?”
“我们有约下次还要再碰面,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
“为什么要再见面?约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艾丽斯还要求她带着心爱的人一同过去……到底为什么要带休贝尔一起去,伊芙琳才是最想知道原因的人。
“地点是帕斯托克车站,就约在派翠西亚要求行驶特别列车以参加宴会的那天。休贝尔,我到现在仍然很犹豫,应该赶紧告诉派翠西亚暗之礼服的事情吗——?”
休贝尔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说:“我认为你不需要担心关于暗之礼服的事。”
伊芙琳注视着休贝尔,他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那个叫做艾丽斯的女性是正确的。暗之礼服虽然被认为会使人毁灭,不过那是因为穿的人有寻死的念头。内心正向光明的人就算穿上暗之礼服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反而与恋之礼服一样,甚至能使人闪耀动人的光辉。这不是单纯的道听涂说,事实上,我认识裁制暗之礼服的裁缝师。”
“你说什么……”
“我不能透露是谁,不过伊芙琳小姐其实也知道的,就是某位绅士的情妇。她是值得信赖的裁缝师,也有不少女性穿上她的礼服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穿上暗之礼服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每个人心里都有黑暗的一面,平常隐藏在淑女面具下的想法一旦被解放出来,女性们就能够得到幸福,这对派翠西亚来说也不是坏事。事到如今,就算去取回礼服,不是会更起人疑窦吗?这样她之后又会口出恶言伤害你,我不想让你遭到那种对待。你不需要担心,对那个女孩来说,这反而是一帖良药吧。”
休贝尔一口气将话说完;心满意足地贴近伊芙琳的背后。
休贝尔难得变得如此多话,是因为两人即将首次共度夜晚吧。
“伊芙琳——”
休贝尔从背后紧抱住伊芙琳,伊芙琳没有抵抗。两人亲吻片刻后,休贝尔再度开口:“我们该吃点东西了。”
“火腿和起司吗?”
“今天就特别去酒吧享用肉类餐点,并佐以红酒。”
从早上到现在都尚未进食,吃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休贝尔腼腆地露出微笑,并一改先前的口吻。
“尽管今后会很辛苦……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是一心一意想要让你得到幸福……为了让你幸福,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伊芙琳报以微笑,她只有在休贝尔面前才会露出如此坦率的笑容。
“你先到外面等我,休贝尔,我来换一件新的礼服。”
休贝尔一消失在门另一边,伊芙琳随即打开行李取出一套礼服。
那是一套崭新的墨绿色礼服,敞开的胸前绣着红色刺绣;质地轻盈的墨绿色丝巾围绕于颈部,另外还有黑色蕾丝贴身衣物。
这是艾丽斯送给她当作结婚贺礼的礼服,但是之前一想到是暗之礼服,伊芙琳便深感恐惧而没有勇气穿上。
然而,唯独今天她不想再迟疑了,她想解放长久以来不断用贵族自尊扼杀的渴望。
既然要让派翠西亚付出代价,我自己也必须背负同等的代价,即使会因此向下沉沦,只要和休贝尔在一起也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唯独今晚,我想换上全新的衣裳。
晨光穿透冬天的厚重窗帘洒落而下。
克莉丝刚从床铺上起身,揉了揉眼睛。
没有编起的头发在胸前摆动,因长期清洗而褪色的深蓝色睡衣,穿来相当舒适。
楼下传来潘蜜拉轻快的脚步声,自己其实也必须去帮忙做家事,不过才刚完成一件繁重工作,偷懒一下或许也不为过吧。
克莉丝意识又有些蒙胧了,她将枕头放在膝盖上抱着,并凝视自己的手。
那是曾被夏洛克碰触的手。
与那个人交谈多么不可思议啊。
她一直觉得难受、痛苦,甚至辗转难眠。派翠西亚与伊芙琳的脸庞不停在脑海中交替浮现,克莉丝一心只急着裁制礼服,拼命逼自己不去想休贝尔——暗之礼服——妈妈的事,因此而感到身心俱疲,也没有心力去回应潘蜜拉的体贴。
那个人问自己是不是累了,不追问任何事,只是握住她的手。仿佛在所有不愉快的心情中被人保护住一般,让她顿时感到安心。
之后两个人一起喝着浓汤,闲聊一些琐事。
非常的快乐,不愉快的心情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就连这是不是爱情也变得不重要了。
派翠西亚小姐——伊芙琳小姐,目前为止曾经上门的客人们,是否都怀抱着这种心情呢?若是如此,那么我就是一直在毫不明白的情况下裁制恋之礼服的。
我最喜欢的夏洛克先生,虽然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克莉丝紧紧抱住枕头并阖上双眼。明明满足于现状,眼泪却不知为何好像快要落下,好想动手裁制新的礼服。
派翠西亚不清楚至今到底度过了几个夜晚,她趴在床上埋头哭泣的期间,侍女来回进出了好几趟,也有侍女询问要不要换上一套新礼服。当时她只是大吼着,不要来烦我——若是跟母亲打小报告,你就被开除了——父亲与兄长们相当忙碌,母亲则去旅行了。为什么侍女们不会硬逼自己起来呢?躲在被窝里的派翠西亚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人想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叫她们不要烦我,她们真的就对我置之不理呢?即使我口头上百般不愿,但是只要强迫我振作起来,询问事情来龙去脉,再好好地安慰我就行了啊——如果是伊芙琳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做,然后会冷静地对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点放弃之类的话。这样我就会死心,然后重新振作起来呀——虽然说我或许会有点生气,但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呀——而且肚子也好饿——伊芙琳——没错,我在生伊芙琳和休贝尔的气,这两个人居然连手欺骗我——“派翠西亚小姐,「蔷薇色」的礼服送来了,请问您要如何处理?”
“先摆在旁边就好,反正已经都不重要了。”
“那么,不好意思打扰了。”
注意到是不同于侍女的人,派翠西亚猛然从床铺上起身。
打开房门走进来的是一位外表华丽的女孩,酒红色裙身上满布着刺绣,黑色上衣的钮扣是与刺绣相同的红色,来者是「蔷薇色」的店员潘蜜拉。
真是的——我又不是叫你进来——从床铺中探出头的派翠西亚与潘蜜拉四目相交,潘蜜拉眨了眨双眼。
“你的脸色真是吓人呢,派翠西亚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脸色很吓人还真是抱歉啊,反正我又没有伊芙琳那么漂亮。”
派翠西亚臭着一张脸回答,声音听来沙哑干涩。潘蜜拉微微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
“不——没有。我将礼服送来了,只要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随便都可以啦。”
“我了解了。要试穿看看吗?”
“你是看不出来吗?我没有那种心情——等一下,克莉丝怎么了?为什么是你过来?”
“克莉丝为了完成礼服把身体累垮了,我急着赶过来,所以也还没看过礼服,有点想看看呢,真是可惜。礼服的名字叫作「雪中花」,据说源自雪花莲,意指只能等待冬天过去……”
潘蜜拉顿时打住话语,端详着派翠西亚。
“……看样子是来不及了吧。若改变心意后请试穿看看,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
派翠西亚激动地开口。
“你说那是什么话——不要以为「蔷薇色」小有名气就这么嚣张——什么叫作只能等待冬天过去……只能等待……”
“坦白说,就是恋爱无法顺心如意。那与长相无关……心仪的对象若已经有意中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只是长相,我没有任何地方赢得过伊芙琳——只有钱比她多,这样我根本赢不了她——没错,我自己早就很清楚了——”
“尽情地大哭一场是一件好事喔,之后只需要重新振作起来就行了。我会为你祈祷,祝你获得幸福的——”
潘蜜拉形式化地说完,打算转身离开之际看了眼派翠西亚,却陡然停下脚步。
派翠西亚看着潘蜜拉宛如女演员般的姣好脸蛋,更想要号啕大哭。我的眼睛一定有很深的黑眼圈,咖啡色头发乱七八糟,眼泪和鼻水一定也在脸上糊成一团,潘蜜拉肯定在内心嘲笑我是暴发户吧。
然而,仔细注视着派翠西亚的潘蜜拉,竟然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会喜欢上派翠西亚小姐这类女性的男性,说不定会比喜欢上伊芙琳小姐的人还要多。”
“你说什么……”
“这只是我的看法,不然你问问看其它男性好了。不是正好要举办宴会吗?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宴会……你说宴会吗?”
“是的,你不就是为此特地来订制礼服的吗?”
派翠西亚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潘蜜拉。在宴会上……说不定,喜欢上我的男性会比喜欢上伊芙琳的人还多……?
“呃……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想你只需要去问看看一般男性就可以了。那时候,请务必要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喔,我告辞了。”
潘蜜拉鞠躬致意后走出门外。
派翠西亚呆坐在床上好一阵子,她总觉得帕梅拉会回来解释话中的意思。
然而不论怎么等待,她仍旧没有出现。派翠西亚一气之下将枕头丢到地上,开始啜泣起来。在明白即使这样也不会有人过来后,派翠西亚终于主动离开了床铺。
她跨出蹒跚的步伐,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派翠西亚拭去泪水,打开那个印有蔷薇浮水印的淡粉红色箱子。
里头是毫无一丝杂质的深咖啡色物品和鲜艳的绿色包扣,还有一团白色轻柔蓬松物从箱子掉了出来。
雪中花……
咖啡色是轻薄的缎面布料,神奇的巧克力色随着角度不同,有时看起来也像绿色。
另外是深褐色的柔软丝绸。原先以为是毛皮的白色物体,其实是由好几簇塞有填充物的小朵人造花所串成。因为分辨不出该穿戴在哪个部位,派翠西亚顿时觉得相当焦躁。
“雪拉——雪拉——”
派翠西亚大声呼喊侍女的名字。
“是,我这就过来了……啊!”
“我要穿这套礼服,来帮我。”
“好、好的。”
因为好一阵子没有进食,马甲并不需要束得特别紧。
换上礼服之后,一圈轻飘细柔的人造花便环绕于胸前,而低领的剪裁几乎可以看见整个胸部的上半部。花朵从肩膀绕至背后,白色花朵就在大胆敞开的后背盛开。
派翠西亚平常十分在意自己丰腴的体型,她畏畏缩缩地走到镜于前面,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咖啡色礼服衬托出的肌肤雪白如玉,宛如剥壳的蛋,或许就算说有些肉感也是很美。父亲看见的话,说不定会大吃一惊,但是我的五官看起来一点也不成熟,甚至还有长雀斑,丝毫没有成熟的气质——派翠西亚伸手触碰镜子,顿时回想起休贝尔。我早就明白休贝尔没有选择我了,我到底还要硬撑到什么时候呢?可是总有一天……
泪水逐渐涌上,斗大的泪珠于是盈满了眼眶,接着扑簌簌滚落而下。滴落胸前的泪珠,仿佛是花朵绽放前凝结于其上的朝露。
“……我来替您梳理头发吧。”
雪拉的声音似乎有些失神,派翠西亚点了点头。
雪拉将派翠西亚的脸庞擦拭干净,用梳子梳理凌乱的头发。礼服设计成罩衣盖至裙子的层次样式,下半身的裙子是咖啡色丝绸,缀有鲜艳亮眼的红色与绿色的花朵刺绣,另外还有小朵的人造花花蕾;缎面罩衣上没有任何缀饰,时而看来就像轻飘飘往上伸展的花瓣。
绑好头发后,派翠西亚站了起来,终于能够比方才更平静地面向镜子。布料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轻盈,紧密地包裹住派翠西亚的身体,宛如微微吸附着身体。
单看缎质罩衣,会以为只是一套普通的巧克力色礼服。一想到有花朵盛开于其中,竟令派翠西亚不可思议地感到满足。
浮现在上半身的白色花朵,还有玲珑小巧的绿色包扣,为什么会如此美丽呢?为什么会如此美丽、轻盈,如此完美地适合我——“雪拉,伊芙琳和休贝尔在哪里?”
派翠西亚冷不防地对雪拉开口问道。本来以为嗓子已经哭哑,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比想象中好要来得平稳。
雪拉眨了眨眼睛。
“他们已经离开宅邸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
“你说什么——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派翠西亚小姐说过不准提伊芙琳小姐的事情。”
派翠西亚瞪着雪拉,雪拉紧张地缩起身子。
“对不起。不过为什么——?”
派翠西亚抬起头望向镜子,自己的脸庞虽然浮肿,却没有留下泪痕。没错,总有一天必须拭去泪水的。
“我得向他们道贺才行。”
派翠西亚抽了抽鼻子。她不懂为什么雪拉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突然问一阵饥饿感传来。
“你不晓得吗?我最喜欢的伊芙琳与休贝尔要结婚了哟。五十英镑根本不够用,我必须想想能够帮他们做些什么。”
“这、这样呀,派翠西亚小姐。”
“不过我现在想先吃点心。”
雪拉急忙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门。连接另一间房间的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头有一个灰色大箱子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