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恋之礼服是通往明天的车票 日落

夏洛克的车子穿越伦敦桥往前驶去。抵达南华克时,夏洛克减慢车速并环视四周,穿着咖啡色外套的绅士及脚步急促的女人往来穿行,许多辆无篷二轮马车亦行驶其上,此为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

夏洛克在路旁发现正在照料马匹的休贝尔。他的工作似乎是在马车夫要离开马车时,负责照料马匹;虽然不是那么必要的工作,不过他看来习以为常。大概是想靠这种方式工作的同时,顺便找到马车夫的工作吧。

怎么又是马,夏洛克忍不住在车上抱怨。真是毫无效率的交通工具——英国近代化的第一步是蒸汽火车的话,第二步就是要车辆普及——“沙利夫先生!”

夏洛克没有下车,直接开口叫住对方。

“……你——好像是那位贵族……”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特里维西克仕女呢?我听说她已经向索尔斯巴利家请辞了。”

休贝尔脸上明显摆出厌恶的表情,百无聊赖地握着马辔。

“如果是要找伊芙琳的话,她去散步了,她说总不能成天关在房间里不出门。”

“她去哪里?”

“你见伊芙琳打算做什么?”

“有一位认识特里维西克小姐的人托我传话给她。你大可放心,我对已经有恋人的女性没有兴趣。”

夏洛克看向休贝尔,之前没有注意到,那双谜样般的蓝色眼眸确实充满魅力。散发出狂野气息的浑厚胸膛与宽阔肩膀,应该能将高挑的伊芙琳完全纳入怀中吧。

“你去过索尔斯巴利家吗?”

质问的口气似乎又带有焦急,夏洛克不禁感觉意外。那表情不像是跨越逆境、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男人脸上该有的。

“是啊,你也是擅自离开的吧,他们正在寻找你们的下落。”

“你有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吗?”

“我没有说。特里维西克仕女在哪里?我并不是要告诉她坏消息。”

“这样啊……”

休贝尔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犹豫片刻之后补充道:“伊芙琳或许是在滑铁卢车站。”

“谢谢你。”

夏洛克举手道谢。发动引擎之前,他冷不防地开口:“沙利夫先生,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多管闲事,但是如果你要和她结婚,就去找更有出息的工作吧。”

休贝尔拾起头。

“你是指金钱方面的问题吗?”

“是有那个意思,但不仅仅如此,如果你不明白就不要随便和贵族谈恋爱。”

夏洛克发动车子。

阶级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跨越的。以休贝尔的情形,不管是出众的外型或是有些许法国腔的口音,这些无法让他完全归类为劳动者阶级的特质反而更麻烦。

夏洛克在车站前面停下车子,在附近的店家买了巧克力。

滑铁卢车站附近有一家银行。这里是中产阶级上班族经常利用的车站,车站里人群杂沓,月台上及附近都没有发现伊芙琳的身影。虽然休贝尔说她是外出散步,可是车站里煤灰漫天飞舞,不出一会儿全身就会变得脏兮兮。

走出车站,在附近稍微绕了一会儿后,夏洛克看见了朝车站走去的伊芙琳,缓缓地定在高耸的建筑物之间。

“——伊芙琳。特里维西克小姐。”

夏洛克举手示意,走近伊芙琳的身旁。

伊芙琳有些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打算掉头离开。夏洛克小跑步直奔上前,一把抓住伊芙琳的手,他抬头望向伊芙琳刚步出的建筑物。

“你去银行办事吗?”

“不是。”

伊芙琳一脸不想被人发现,偏偏却又被看见的表情。

她似乎清瘦许多,身上穿着与之前不一样的绿色礼服,薄丝巾在颈上缠绕数圈,看起来相当高雅。伊芙琳似乎是穿着一套崭新的礼服。

去银行吗?纵使父亲宣告破产,应该还有归在伊芙琳名下的信托存款——她打算领出那笔钱?或是来借款的呢?

夏洛克回想起休贝尔提到金钱的问题时,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两人大概正为了生计所苦吧。

“特里维西克仕女,你无法靠利息生活下去了吗?为什么不去投靠令堂?为了无谓的自尊,你打算出卖自己更为重要的事物吗?”

“请你不要干涉我。”

伊芙琳奋然仰首凝视着夏洛克。她的表情一如往昔,姿态凛然而无畏,眼神透露出坚决,夏洛克暗自心想,真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为了休贝尔。沙利夫,散尽财产你也无所谓吗?”

“没错。”

伊芙琳话一出口就将脸别开。

“家父是向这间银行借钱的,这附近原先都是家父投资的土地……”

伊芙琳回头望向滑铁卢车站。不同于至今的强硬口气,令人想起方才休贝尔表现出的不安感,夏洛克的注意力于是转向她的礼服。

“——家父的梦想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车站,可是最后终究无法实现。家父投入所有财产购买铁路股票,打算建造车站……就是赛芬。艾姆斯车站。然而,当车站完工的时候,那条铁路却遭索尔斯巴利铁路收购,之后家父就在赛芬。艾姆斯车站结束生命……”

“贵族不应该有谋财取利的想法,而且既然对车站有不愉快的回忆,你更不应该来这里。用过餐了吗?”

“还没。”

“都已经中午了,我们到餐厅用餐吧。由我担任你的男伴,不知你是否会感到不满。”

“不,你非常完美,除了不是休贝尔。沙利夫本人这点以外。”

伊芙琳盈盈一笑,夏洛克呆楞片刻后回以微笑,没想到自己会被开这种玩笑。

若有附设俱乐部式包厢的酒吧就太好了,但是从外观也看不出来哪一间有。最后,两人来到一家客人不多、上班族常会在此享用午餐的酒馆坐下。在炸鱼排送上桌之前,夏洛克将装巧克力的袋子递给伊芙琳。

“这是我祝贺两位的一点心意,之后会再致赠红酒给两位。”

“谢谢你,不过休贝尔比较喜欢啤酒。”

“那就改订啤酒吧。”

夏洛克吃着炸鱼排并佐以啤酒入喉,同时观察着伊芙琳。无论是用餐方式或餐桌礼仪,几乎完美到让人觉得与这间小酒馆格格不入。

“请问你认识克伦威尔爵士吗?特里维西克小姐。”

夏洛克切入正题,伊芙琳思考了一阵子答道:“我认识他,以前他造访宅邸时曾寒喧过,不知道封地是在哪一带。虽然他与父亲的岁数相差甚多,但是我们时常受他的照顾。”

“前阵子,我在经常光顾的一家俱乐部碰到他,他似乎正在寻找你的下落。”

“寻找我?”

“他没有明白地告诉我,只知道你的祖父似乎有恩于他,而令尊的遭遇令他深感悲痛。他说恩人的孙女正陷入困境,希望能以一己之力藉此回报恩情,但是没有得到本人的允许,所以不能轻易告诉我详情。”

伊芙琳停下手边的动作,注视着夏洛克的脸庞,然后又蓦地低下头继续用餐。

“一定是克里米亚战争的关系吧。听说祖父是一位英勇的军人,十分受部下敬重。”

“能否请教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伊芙琳顿了一会儿,静静地开口。

“我能礼貌性的拒绝你吗?”

夏洛克刹那间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似地张开口,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待用完餐、餐具撤走后,侍者送上了咖啡。

“——我可以询问你关于礼服的事情吗?”

夏洛克如此问道。

“你果然相当喜欢礼服呢。”

伊芙琳以开玩笑的方式敷衍带过问题,这不像伊芙琳的作风。夏洛克于是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你认识一位名叫艾丽斯的女性吗?或者是听过暗之礼服吗?”

“——我想你一定对暗之礼服有所误解。”

“你果然知道啊。”

夏洛克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伊芙琳果然与暗之礼服有关连。

“你现在身上这件礼服是艾丽斯送你的吗?”

“哈克尼尔先生,请问你在做什么?我怎么可能与男性谈论礼服的事。”

伊芙琳虽然装出强势的模样,语气却已不若先前那般坚定。

“我是有理由的,你可能不清楚艾丽斯其实是罪犯,如果你晓得任何关于艾丽斯的消息,请务必通知我。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换上别套礼服!不用马上换掉也没关系。”

罪犯?艾丽斯犯了什么罪吗?”

伊芙琳回问。

“艾丽斯对贵族前金怀抱恨意,曾设法让贵族前金穿上暗之礼服,使对方自杀。”

听见自杀这个词,伊芙琳的眉毛突然微微一颤,接着喝了口咖啡。

“身旁的人选择自我了断,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伊芙琳啜饮着咖啡,静静地这么说道。

“你说得没错,所以……”

“而且将所有错误推到他人身上很简单,我能体会将自杀原因归咎于他人就会较为轻松的心情……然而,我认为选择自杀的人必有其理由。”

“特里维西克仕女,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请你不要再说了,也不需要担心我。不论礼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知道行为是由自己去掌控的。”

“这样啊,那么我也没有权利再干涉你了。”

夏洛克说道,并将咖啡一饮而尽。

他离席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

“特里维西克仕女……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女性受到有力男性的庇护,并不会因此失去自己。我看得出来,克伦威尔爵士是一位绅土,他会郑重地前来接你,等到有一天你和家世匹配的人结婚时,他会代替令尊成为在背后支持你的后盾。”

“那么我也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深爱着休贝尔。”

“你能够理解他的一切吗?或是他能够体会你的处境吗?”

“不知道,体会与爱情不一样吧。”

“……我并不那么认为。”

“你还年轻,双方相互了解体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伊芙琳毫不犹豫地说完话就起身离开,夏洛克急忙从后面追上去。伊芙琳不时展现出年长者的从容,令夏洛克无法实时反应。

走出店外,来到可以看见夏洛克的车辆所停之处时,伊芙琳面向前方开口:“我和艾丽斯约定好,当派翠西亚的特别列车抵达帕斯托克车站时,我们要在那碰见。”

夏洛克望着伊芙琳的侧脸。

“你要和艾丽斯碰面?要做什么?”

“……没有要做什么。”

“我劝你打消念头比较好,就由我去见艾丽斯吧。”

“说的也是,那么恕我失陪了,休贝尔正在等我。”

伊芙琳弯身行礼后离开。

她会说出与艾丽斯的约定是为了答谢这顿饭,或是想要藉此向我传达什么吗?

夏洛克脑海中同时出现伊芙琳及表情肃穆的休贝尔,那两人看来宛若一幅画般莫名地XX,令他不禁嗤之以鼻。

「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正处于忙乱的状态。

老旧建筑物中,有好几位事务员与秘书忙进忙出,肯尼斯也拥有一间个人办公室,这全都得归功于肯尼斯的合伙人,法院律师罗德里克爵士的能力。肯尼斯属于将好奇心摆第一的类型,经常会接下赚不了什么钱的案件。

“夏俐,怎么啦?竟然会来事务所。”

肯尼斯脸上带着亲切熟悉的笑容。

“要给你一件工作。我得知艾丽斯现身的时间了,明天晚上派翠西亚会要求行驶一班特别列车开往南安普顿,艾丽斯似乎与特里维西克小姐约在列车抵达帕斯托克站时碰面。”

“真的吗?”

笑容倏地从肯尼斯脸上消失。

“既然如此,我们赶快召集一些人,或者是直接通知警方比较妥当!”

“不,我会亲自出面和她交涉。我有一些事想向她问清楚,为了以防万一,你就守在帕靳托克车站外好了。”

“单独去不会太危险吗?对方可是擅长耍小伎俩的女人耶。”

“这次换我们埋伏等她来。”

“你……告诉克莉丝汀小姐了吗?”

夏洛克一时为之语塞。

万万没想到肯尼斯会提及克莉丝,或许他是因为知道「蔷薇色」与暗之礼服有牵连,但是这一次的事情,他应该都没有提到与克莉丝相关的事情才对。

“我不打算告诉她,特里维西克小姐不太算是「蔷薇色」的客人……而且她似乎有些疲累,我不想让她听到有关暗之礼服的事。”

夏洛克已经放弃从克莉丝口中打探关于暗之裁缝师——琳达。巴雷斯的消息,他决定直接质问艾丽斯,所以他不想拜托警察或是肯尼斯;更何况就算通报了,警方会不会采取行动也是未知数。

夏洛克不清楚克莉丝究竟希望如何,也无法预期告诉克莉丝这个消息,她会出现何种反应。会像以往一样挺身对抗?还是请求夏洛克收手呢?

夏洛克总是摸不透克莉丝。

自己明明很了解伊芙琳的想法及她所要的。

而对于伊芙琳来说,我这种人一定比休贝尔更容易理解才对。

(——双方相互了解体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意思是说,想去了解对方是一种错误吗?夏洛克摇摇头,将手伸进外套内侧,现在不是思考那些问题的时候。

“你就先带着这个过去。”

肯尼斯目不转睛地望着夏洛克手中那把闪耀黑色光泽的手枪,那是一把功能实用的黄铜制左轮手枪。枪柄镶上黄金,经过长期自然的磨削而极为光滑平顺,与夏洛克的手掌恰恰吻合,证明了这并非只是装饰品。

“我还以为你不太会狩猎呢。”

肯尼斯说道。肯尼斯如同自己所明言是一位和平主义者,任何一种作为战斗用途的器具皆不擅长。

“不好意思啊,我只有对马无法招架而已。”

“哦……这样,我想也是吧。我明白了,总之我这边也有自己的考虑,你可不要太过冲动。虽然你不想听我这么说……”

“没错,我没问题的。”

夏洛克露出笑容。他是哈克尼尔公爵家的继承人夏洛克。哈克尼尔,从以前到现在,无论面对任何事情,最后总能顺利迎刀而解,这一次同样也没有失败的道理。

“——你和哈克尼尔见过面了吗?伊芙琳。”

一回到家,休贝尔正待在里头准备餐点,外皮粗硬的黑色面包、不知名的酱料和两颗柳橙。伊芙琳解下绕在颈上的丝巾,将巧克力盒摆放在摇晃不稳的桌上。

“是啊,他送了一盒巧克力给我们,说是贺礼。”

“打开看看如何?说不定有支票在里面,那家伙对金钱问题特别操心。”

“那个人不会做那种事,他只有请我吃饭而已。”

“他不是有钱人吗?”

“是的,不过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他很在意你的事情,有钱贵族就算多养一个人也丝毫不费力。”

“我和他之间的交情并没有那么好,休贝尔。”

伊芙琳在小镜子前整理头发,并将丝巾折起来。她脱下手套,抚上站着不动的休贝尔那滑顺脸颊,原本是想藉此得到温暖,然而伊芙琳包裹在旧手套里的双手,却与休贝尔的脸颊同样冰冷。

休贝尔难以启齿似地开口问:“那你去银行的事情……?”

“……我后来忘记了。”

伊芙琳回答。其实她原先打算将财产全数转为现金领出,但是一到银行时却想起父亲的脸庞,因而没有勇气踏进里面。

“明天我会再跑一趟。我们先用餐吧,休贝尔。”

伊芙琳坐到椅子上。事实上她完全没有食欲,但是在休贝尔的注视之下,也只好硬将食物吃进嘴里。

既然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伊芙琳认为就不应该感到后悔。如果休贝尔的笑容会因此消失,那么自己从今以后不能再与夏洛克见面。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想到必须脱离生活至今的世界,胸口便隐隐作痛。不知为何,父亲倒卧在铁轨上的画面,此刻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潘蜜拉正在「蔷薇色」的收银台记帐。

她正思索前几天叫夏洛克过来看看的举动是否正确,因而无法集中精神于帐簿。

克莉丝在夏洛克来过后暂时恢复了一些,然而之后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不久又继续窝回工作室。

不清楚是出自于什么原因,唯一确定的是她正在裁制礼服。克莉丝一旦进行裁缝工作,潘蜜拉也就连带着不得离开店里,只能回绝伊恩与布料商詹姆士的邀约,以及颇有交情的「兔亭」女主人的下午茶邀请。

如果营业额能够稳定下来,就能雇用一位女店员来上班了……

正当潘蜜拉记完帐,打算去烘烤一些点心而从凳子上起身时,「蔷薇色」大门随着开门声开敔。

“欢迎光临——哎呀,是伊恩医师。”

“虽然我有收到你告知最近很忙的电报,不过正好路过就顺道进来拜访你们。我发现了相当美味的水果哟。”

伊恩抱着满袋子的柳橙,那副模样与刚出诊回来的邋遢打扮显得格格不入,潘蜜拉忍不住轻笑出声。

“谢谢你,请先坐下吧。我其实跟平时差不多,只是克莉丝正在缝制礼服,我不能随便离开店里。”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伊恩一副安心的模样说着。潘蜜拉将柳橙漂亮地摆在提篮里。

“对了,能不能麻烦你替克莉丝看诊呢?她至今也曾因为太勉强自己而病倒,可是这次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真是教人担心,那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伊恩停住伸向柳橙的手,换上了医师的表情。

此时门打开,克莉丝从里头走了出来。

“哎呀,克莉丝,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在拜托伊恩医师替你看诊……你怎么了吗?那是什么?”

“欢迎光临,伊恩医师。潘蜜拉,我缝制了一件披肩,你能不能试穿看看?”

克莉丝微笑向伊恩问好。潘蜜拉见状,终于放下心来。她已经不再是前阵子一脸憔悴的模样,现在的眼神看来镇定自若。

克莉丝的手腕上挂着一件咖啡色披肩。

“哇,感觉不错呢,是试作品吗?”

“这是给派翠西亚小姐的,和之前那件礼服是成套的。”

“真是稀奇,没想到你会在礼服完工后又增加配件。”

“当时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所以没考虑到其它一些地方。直接穿那件礼服的话,胸口会开得过低,所以我想天冷时可以披上这件披肩。”

“说的也是。”

潘蜜拉轻披上披肩并点头附和。

颜色深浓的咖啡色布料平滑地覆于肩上,胸口处有条绿色宽缎带可以系紧。做工令人无从挑剔,卸下披肩、展现闪耀晶莹光泽的白皙肌肤时,必定会掳获众人的目光。

“潘蜜拉,可以麻烦你现在送去给派翠西亚小姐吗?”

“现在?送到伦敦去?”

“派翠西亚小姐说今天会去参加南安普顿的宴会,我希望能赶得上。”

潘蜜拉将披肩收好,同时回想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派翠西亚,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振作起来。潘蜜拉打从心底认为,对男性而言,率直表现情感的派翠西亚,或许比高不可攀的伊芙琳更有吸引力,潘蜜拉径自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你不过去吗?”

“我手头上还有工作,现在正裁制另一件礼服,马上就要完工了。”

“还有一件?”

克莉丝坚定地点了点头。

潘蜜拉心想,特地叫夏洛克来一趟似乎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同样在忙着赶工,反应却有若天壤之别。

“我了解了,我也很担心派翠西亚小姐,幸好是在我准备要点炉火烤点心前告诉我。”

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呃,我正巧是驾驶马车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要载我过去吗?非常感谢你。这种时候有伊恩医师在,真是太好了。”

伊恩医师话还没说,潘蜜拉便以最甜美灿烂的笑容回应。

“那么我出门啰,克莉丝。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觉得可以先打烊了。”

克莉丝将小箱子封起,应声表示同意。

“我能做的就只有裁制礼服而已。”

克莉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这时的克莉丝,脸上表情与平常没自信的模样完全不同。

送潘蜜拉离开后,克莉丝将「蔷薇色」的小招牌翻面并锁上大门。纵然潘蜜拉不在家的夜晚令人不安,不过也没有办法。

回到工作室,拾起缝制到一半的布料。

克莉丝从潘蜜拉口中得知,派翠西亚因为失恋变得很糟。这么说来,休贝尔已经和伊芙琳在一起了吧——那个休贝尔及伊芙琳。

起初在店门口看见休贝尔时,他所散发的阴沉气息实在让克莉丝难有好感,而两者太过契合,让克莉丝不禁忧虑。

伊芙琳的心因为对休贝尔的爱意而动摇。

既然如此,克莉丝认为自糥X遣弥撇豢傻睦穹何巳昧饺说牧登槟苄腋5刈呦氯ィ瞬蝗眯荼炊胍淋搅盏幕奚枷氤诎档姆较蚍⒄梗蘼廴绾味嫉孟氚旆ㄗ柚挂淋搅沼胄荼炊门纱湮餮谴┥习抵穹?br/>这时忽然传来咚、咚的声响。

埋首于工作中的克莉丝闻声抬起头,只要再一会儿就完工了呢……

她看向已经是漆黑一片的窗外,冬天的太阳西沉得特别快。

店门已上锁了。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们已经打烊了,克莉丝一面想着一面点亮了工作室的照明。

敲门声持续不断,好似不耐烦般越来越大声。店里有这么粗鲁的客人来过吗?克莉丝停下手边的动作。

咚!砰!敲击声转为剧烈。

「喀嗒」——大门同时应声开启,阵阵冷风吹过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克莉丝相当惊慌,于是连忙提灯走进店内——她顿时发出了惊呼。

昏暗的店内有一名男性的身影。

“不要动——乖乖听我说。”

是休贝尔的声音——休贝尔手上握着一把小短剑,纵然金色握柄镶有装饰,然而微弯的刀刃在昏暗店内泛出森冷银光,让人明白那绝对不是装饰品。

休贝尔本身那对蓝色双瞳也散发着慑人光芒,外套的钮扣没有扣上,可以窥见里头脏污的白色衬衫。

“我明明已经上锁了……”

克莉丝嗫嚅着。

“这种锁要破坏很容易,反正店门总是开着不是吗?我是来找你交涉的,我要在「蔷薇色」订制礼服。”

“礼服……?”

休贝尔挨近克莉丝,克莉丝于是往走廊的方向后退。

“我是来订制暗之礼服的。我不是说过吗?是要让派翠西亚穿的。”

“我已经将礼服交给派翠西亚小姐了。”

克莉丝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再裁制一件。伊芙琳已经送一件给她了,她却不知为何始终都没有穿,我要让她在宴会时穿上,快点,我急着要。”

“为什么……”

克莉丝小心翌一翼地慢慢往后退。伊芙琳将暗之礼服送过去了——她感到一阵晕眩,看来自己急着赶制派翠西亚的礼服,显然是正确的决定。

“你已经不需要让派翠西亚小姐穿上暗之礼服了吧。你不是和伊芙琳小姐互相深爱着对方吗……?”

“不快一点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

休贝尔说话的语气好似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为了和那个人远走他乡,为了让那个人能够过着该有的生活,我需要钱,绝对不能被逮到。尤其是那个贵族哈克尼尔侯爵知道情况后,那个男人打算要从我的身边夺走伊芙琳。”

克莉丝的手倏地僵硬,双眼圆睁。

“那个人……夏洛克他做了什么吗?”

“伊芙琳都跟他说了。”

他恶狠狠地吐出话语。

“因为那个人什么都不了解……出生于伯爵家且一直过着公主般的生活,不论什么都会信以为真。连我诈骗得来的支票,她都以为是从天而降的——如果派翠西亚提出告诉,一切就完了——那个小姑娘的嘴巴根本不能信任……不,我没关系,但是绝对不能书伊芙琳丑闻缠身——那个人已经遍体鳞伤了。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用暗之礼服让派翠西亚——!”

“他——夏洛克他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哈克尼尔今天要和艾丽斯碰面,这是伊芙琳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

“他是贵族,所以绝对不会有机可乘的——那些家伙不论何时都无懈可击,要杀害那些人就得使用暗之礼服才行——真遗憾那家伙是个男人,没办法穿暗之礼服。对了,假如你不替我裁制暗之礼服,给我钱也可以。这间店里有多少现金?只要有足够让我和伊芙琳远走他乡的金额,就能够——”

“伯爵家……你说伊芙琳小姐出生于伯爵家,那是……真的吗?”

“是又怎么样,你不晓得吗?伊芙琳是特里维西克家的独生女,她是一位女伯爵呐。”

“那你说伊芙琳小姐拿到暗之礼服……她要和艾丽斯见面是因为……”

休贝尔谨慎地不时瞄向短剑。克莉丝喃喃地说着又紧紧咬住嘴唇。伊芙琳是出生于伯爵家……忽然之间,克莉丝奋力转过身。

她推开工作室的门飞奔而入。在煤油灯的亮光下,快裁制好的礼服映入眼帘,该礼服采用的是婉约朴实的素面棉料。

原来伊芙琳与艾丽斯认识,而且夏洛克要去见艾丽斯,怎么会这样——那个人不再向我追问妈妈的事情,是因为他知道伊芙琳其实是贵族千金吗?打算在我不在的地方逮住艾丽斯吗?

他是那么正直而坚强的人,即使面对艾丽斯也毫不迟疑地挺身面对,想必他是选择独自奋战。

“喂——你在做什么——”

休贝尔走进了工作室。克莉丝从工作室的桌上,用力扯下几近完成的礼服。裙摆不小心勾到抽屉,因而让抽屉拉开了半截,可以看见里头放着一个被白布裹住的物体。

克莉丝瞬间吓了一跳,随即以左手一把将之拿起。

“……你什么都不知道。”

克莉丝反手拿着手枪,转而面向休贝尔。

“穿上暗之礼服的人并不是派翠西亚小姐……是伊芙琳小姐。你为什么不懂呢?艾丽斯其实是想让伊芙琳小姐自杀啊——”

休贝尔瞇起一只眼睛。

“……你要我相信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的,艾丽斯只会对贵族下手。伊芙琳小姐在哪里?如果伊芙琳小姐穿上了暗之礼服……她的内心会被带入黑暗之中的——”

“……”

休贝尔握着短剑的手开始打颤,陷入了思考。

克莉丝左手拿着手枪。她解开白布,摸索着枪柄紧握于手中。

“伊芙琳穿着一套新礼服……”

“贴身衣物也是?”

休贝尔飞快地看了克莉丝一眼。

“嗯。”

克莉丝几乎要崩溃倒地了,艾丽斯会让千金先换上沾染暗之气息的贴身衣物。故作坚强的休贝尔靠了过来,克莉丝奋力地将桌面的素面礼服丢向休贝尔。

那是给伊芙琳的礼服,没有使用臀垫或裙撑,是一件宛如洋娃娃般的少女礼服。休贝尔因为被礼服覆盖住上半身,而未及时抓到克莉丝;克莉丝一面绕到桌子的另一头,一面大声喊叫。

“这并不是暗之礼服,是恋之礼服,这是恋之礼服——是伊芙琳小姐的礼服——”

“——伊芙琳的?”

“我绝对不会裁制暗之礼服——也不会给你钱,我能够给你的只有恋之礼服!”

克莉丝将握着手枪的手伸进口袋。

她根本没有自信可以开枪,克莉丝拥有的只有礼服。

店面的门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同时,艾丽斯正朝伊芙琳伸出魔爪,夏洛克则紧追在后。克莉丝用手扶住桌子,她的意识逐渐远去——现在绝对不可以昏倒,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夏洛克的脸庞。

克莉丝抬起头,努力挤出声音。

“那套礼服给你。那是我完成了派翠西亚小姐的礼服后,倾注了所有力量立即缝制的。因为我希望伊芙琳小姐能够得到幸福——伊芙琳小姐只要有你在身旁就能获得幸福——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你为什么不相信伊芙琳小姐?”

“……伊芙琳穿着暗之礼服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如果不相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说我最了解暗之礼服的人,不也是你吗——”

克莉丝发出哀恸的声音。

“……你跟我一起去。”

休贝尔放下剑收入外套内,走近克莉丝,粗鲁地捉住她的手臂。

他快步穿过店面;克莉丝在走出工作室前,拾起了礼服并紧紧抱住。

外头停着一辆双头马无篷马车,克莉丝与休贝尔并排坐在驾驶座上,休贝尔只是默默地驾着马车。外头寒风刺骨,只有星辰分外明亮耀眼。

不久,休贝尔苦涩地开口说:“你……喜欢那个侯爵……你喜欢夏洛克吗?”

克莉丝没有响应,因为答案已经十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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