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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恋之礼服与玻璃娃娃屋 反复无常的庭园

克莉丝待在二楼的卧室着装。

简朴的房间仅有床铺、小桌子与衣柜。除了工作的器具以外,克莉丝几乎没有其它东西。虽然是要出门,也只是在一如往常的工作服外加件外套,戴上手套与帽子而已。

克莉丝坐在床铺梳理头发,分成两边编成辫子,于发梢系上绿色缎带。那是斐莉儿——天真无邪的可爱小手所送给自己的缎带,若是这条缎带,自己就能系上。

从小抽屉中拿出手拿镜,悄悄地照了一下。只飞快地确认辫子有没有扎好、浏海有没有乱七八糟的、脸上有没有脏污,便立刻收起来。

忽然,夏洛克的面容浮上心头。

与那个人见面的时候,应该要更仔细地照照镜子才对。

为了能够看起来更美丽,为了不被那个人讨厌,可以的话——希望能让他觉得自己比其他的女性更有魅力。

轻咬嘴唇使之泛红并磨擦苍白的双颊,接着在头发抹上些许油脂,像潘蜜拉一样,反复梳理几次的话……

克莉丝的手欲再次伸往抽屉,却又陡然停住。照镜子令人害怕,看见自己的内心也令人害怕。

——而且,我不是潘蜜拉。

对那个人来说,漂亮的人应该早已屡见不鲜,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

正当克莉丝以灼热的心羡慕好友的美貌时,那本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克莉丝,准备好了吗?麦道斯家的马车好像已经来了喔。」

潘蜜拉静静地打开房门,往房间内探头进来。克莉丝猛然回神,我真是的,竟然在想这种事情——

「虽然约好要过去丈量,可是我没有请对方来接我呀。」

「因为有约会所以顺道过来吧?他们说刚好来到附近,于是就过来了,还说愿意慢慢等妳准备好,我这就先去招呼他们。」

「……有约会?」

克莉丝迅速准备妥当,立刻走下楼梯。

『蔷薇色』店内有三名客人正在喝茶,坐在单人椅上的是安东尼,长椅上坐在雪伦身旁的则是一名初次见到的男性。

「克莉丝,午安。突然跑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的,雪伦小姐。」

雪伦的头发上系着淡绿色缎带,红茶杯放在同色礼服膝上。她望向身旁的男士,羞涩地面露微笑。

「位是兰伯特先生,克莉丝汀小姐。」

安东尼话一说完,雪伦身旁的男士便带着笑容起身。

「我是达维特·兰伯特。我从雪伦小姐口中听说了妳的传闻,很想见见妳是怎么样的人,于是勉强要她带我过来。」

「初次见面,兰伯特先生。我是克莉丝汀·巴雷斯,请叫我克莉丝。」

「请不要觉得拘谨。」

达维特爽朗地笑着,伸出戴有手套的手。克莉丝不知所措地伸手握住,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意思,简单地握了下便放开。

年纪看来约莫是二十岁出头吧,栗色头发十分明亮,咖啡色眼眸宛如草食性动物般温和。撇开戴着圆框眼镜这一点,这位男士的模样像是处在人群中便会无可分辨般的不起眼:五官称不上端正,却让人满有好感的。

「更何况妳从为数众多的信件中挑选了我,我必须好好向妳道谢一番才行。」

「您连那件事也知道吗?」

克莉丝满脸通红,雪伦盈盈一笑。

「达维特对于我为什么会突然寄信给他一事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忍不住就告诉他了,他当时笑得非常夸张呢。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吓了一大跳。经由麦道斯将军的介绍,我不禁对雪伦小姐一见钟情,当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为此大伤脑筋呢。」

「可是你依然不死心,寄了好几次信过来吧?」

「因为我听说有从来没见过妳的人,却因为与令尊有交情而对妳展开追求。所以我才不想放弃,麦道斯将军确实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人,然而恋爱并非只是基于恩惠、对父亲或是家族的尊敬。」

「我也十分庆幸你不是那种人。」

见到感情融洽的两个人,克莉丝不禁绽开笑靥。

其中也有以漂亮工整的字迹写下自创的诗句,或是用词优雅的信。那些信虽然较为洗炼,然而达维特的信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字虽然写得不好,但是他考虑到雪伦的心情,拼命思考这该怎么下笔写自己不擅长的文章时的模样,彷佛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对于不善交际的雪伦而言,克莉丝觉得应该要挑一个能够纯粹地爱她的人。

「我不清楚将军会不会中意我。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去各地旅行,好不容易才开始在父亲的公司帮忙,因此我想瞧一瞧大名鼎鼎的裁缝屋。正如传闻所言,这是一间相当棒的店。」

「谢谢您,我相当光荣。」

「不不,不用感到什么光荣。在这个社会,我是被当作纨绔子弟嘲笑的。」

达维特傻乎乎地说道,克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雪伦与安东尼,以及克莉丝身后的潘蜜拉都展开笑容。

谈话告一段落时,安东尼开口。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克莉丝汀小姐。」

「好的。请问……兰伯特先生也一起吗?」

克莉丝询问。她想起了爱德,爱德充其量只有将达维特看成是形式上的恋人,他是否知道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如此融洽了呢?

「是的。啊,妳不用担心,我到了波顿庄园旁便会先行下车。我不能和雪伦一起搭到那栋宅邸的门口。」

达维特起身时梢微放低音量说道,雪伦的脸色顿时一沉。

「达维特……」

「没关系的,雪伦,我很喜欢走路。」

这是什么意思?潘蜜拉望向克莉丝,克莉丝则以复杂的表情回视。

安东尼率先离开店内之后,达维特彷佛是要回答潘蜜拉的疑问般开口。

「不要紧的.我明白爱德的情况,还有妳的心情也是。这种事情花时间慢慢来会比较好」

达维特以非常温柔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向雪伦如此表明。

爱德站在门前等待雪伦与安东尼。

他一如往常在中午时分起床,当发现两人都不在时,内心开始产生不安。

他知道今天要丈量尺寸,但是要去迎接克莉丝汀小姐的话,明明也可以找他一块去。虽然被医师告诫不得长时间待在外面,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应该没关系,若和雪伦一起,也能在『蔷薇色』捉弄克莉丝汀小姐取乐。

莫非……他的脑中冒出一股不好的念头,雪伦该不会是去和达维特碰面吧?

雪伦似乎频繁地和达维持通信。在送信的日子时,雪伦会待在门前等邮差到来,并且已经不会再让爱德看信了。

昨天晚餐席间,雪伦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马车自门前行驶过来,雪伦从窗户探头而出。

「——爱德!」

爱德松了一口气,仍是平时的雪伦。

马车在门前停住,安东尼坐在马车夫座上,马车里只有克莉丝汀小姐一个人。爱德与雪伦如常地互相拥抱,看着彼此的脸庞微笑。

克莉丝汀小姐跟在雪伦的后头定下马车,仍是不变的深蓝色工作服,单手提着一个大外务包。

「午安,爱德先生。」

「午安.」

爱德看似愉快地点头示意。

「丈量似乎很有趣,我已经叫侍女空下一间最大的房间,里头也摆上点心和水果,马上就能开始了。」

「谢谢您。」

克莉丝看来似乎比之前见面的时候更为沉稳。

穿过庭园,爱德在前方领克莉丝到房间,就是之前挑选信件时的接待室。克莉丝将外务包摆在桌面,围上一条有着白色大口袋的围裙,口袋里塞满了各样用具。

「现在还不用准备点心或水果,我必须请雪伦小姐暂时站着不动。如果觉得痛或想休息的时候,请向我说一声。」

「妳不用在意食物,那是准备来让我边吃边看妳们丈量的。」

爱德说完横躺在长椅上,克莉丝顿时一脸困扰的模样。

「非常抱歉,可以的话,是否能让我和雪伦小姐两个人独处呢?」

「意思是要我出去?我才不要。」

爱德一面将水果送进嘴里一面说。

「我想要和雪伦小姐一对一地相处。一直以来,我都是采用这种方式,也是希望能藉由这种方式贴近对方的内心,裁制出一套美丽的礼服::」

「我不要!」

爱德起身大吼,他看向雪伦,雪伦却仍默不作声,这令爱德更加地气愤。

「为什么我得听从裁缝师的命令!雪伦也说说她啊。这里是我家,我想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没有人有权利干涉我!」

「爱德……不要说那么任性的话。」

爱德睁大双眼直盯着雪伦的脸庞,他实在难以置信。

雪伦站在裁缝师那一边,而不是我。

雪伦似是尴尬地低垂下双眼,爱德打算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克莉丝的表情顿时为之冻结,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两人。

此时,一道影子从敞开的门扇后方投射进来。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吧,因为你是男士啊。」

边说话边走进来的人,是有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

「达维特……?」

爱德来回看着雪伦与达维特的脸庞。彷佛要打破这僵持的气氛,达维持再次开口。

「要不要出去走走?爱德华多,我想和你聊聊。放心,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丈量很快就会结束了。礼服方面还是交给女性处理最好喔。」

「爱德,你和达维特出去散散步吧。」

雪伦说道。

雪伦叫我出去——

达维特走了过来并伸出手,爱德见状于是挥开那只手后站起身。

爱德奔跑似地走出门口,达维特快步地尾随在后。看起来明明只是一个身形矮小、性情温和的男性,步伐却极为轻快。

「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家?又没有人邀请你过来。」

由于达维特紧跟到庭园来,爱德便忍不可忍地开口。

如果知道他要过来的话,自己早就换上女装将他赶走了。

「是雪伦邀请我过来的。她带我去参观丽浮山庄,今天一整个上午,我都和雪伦在马车里聊天。」

爱德回过头,注视着达维特的脸庞。

「你说这种谎话我也不会信的,雪伦不会瞒着我做那种事情。」

「就看你要不要相信了,但这是真的。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才过来的,爱德华多先生。」

「叫我爱德。不管你想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想听。」

「或许你不想听,可是我还是想说。雪伦十分重视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如果要和你分开,她宁愿不和任何人深交。我虽然很惊讶,不过一听说你们两人一直生活在这里,才终于了解她这么说的原因。而且你们的长相惊人的相似,个性也很合。」

「我和雪伦的事根本没有人能够了解。」

「我是不了解。所以,我并没有想要拆散你们,你们两个人是一路彼此扶持走到现在的吧。我有个提议,可不可以也让我成为你们同甘共苦的伙伴呢?」

「你的头脑有问题吗?」

爱德说道。居然想要闯入我和雪伦之间!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或许吧……我很喜欢雪伦。」

「我知道,每个男人都喜欢雪伦。」

达维特苦笑以对。

「我想并非全然如此。雪伦确实十分迷人,向她求婚的男人中,有人并不是为了雪伦,而是因为觊觎麦道斯家的财产!我当然不是那种人,我已经拥有庞大的家产了!话虽然说远了,总之我想了解雪伦和你。我知道你体弱多病,也想要珍惜喜欢你的雪伦,而且我认为我和你一定可以相处得很融洽。」

达维特的声音极为沉稳,在聆听的同时,仿佛会令人深陷其中,他的容貌也没让人有半点压迫感。

「你要和雪伦——结婚吗?」

爱德问出口后,达维特的笑容顿时一垮。

「虽然希望,但唯独这件事必须得到约翰·麦道斯将军的允诺才行。」

一听见父亲的名字,爱德猛然回过神。

约翰——有着强大压迫感、如暴风雨般可怕的男人;殴打爱德、打算将自己与雪伦拆散的敌人。

擅长的只有打仗,只会将人——将外国人赶尽杀绝。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脆弱,爱德?每一方面都那么糟糕,你明明身为麦道斯家的儿子,明明是我的儿子啊。)

约翰见状只是恶狠狠地啐了一声,而雪伦则扶起倒在地上的爱德。四周散落着板球用具、踏台、军刀!

强而有力的拳头,血迹斑斑的绿色礼服。

如果就这么死掉有多好。

约翰那种人死了最好。

是呀,爱德。我也是这么认为,我会保护爱德的。

「等你知道真相之后,看你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达维特听爱德这么说,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什么真相?」

「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你既然在念大学,应该不会知道雪伦惹出的风波、不知道我和雪沦为什么会关在这种地方。」

你在说些什么,不要再说了!爱德在内心的某一处如此出声制止自己。他想起雪伦的脸庞——爱德察觉到那张笑脸是对着达维特的。

「雪伦她做了什么事?我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直到去年,都没有人知道麦道斯将军竟然有一位如此美丽的千金。」

「约翰刻意隐瞒的,因为雪伦杀人未遂。」

达维克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喂,爱德——」

「你一定认为我在开玩笑,你错了。我很清楚,雪伦她打算杀害父亲约翰,她在约翰的酒中掺入毒药。你在伦敦随便问个人就会知道了,当时约翰命在旦夕,侥幸捡回一条命。之后虽然声称是自己不小心搞错,喝到不一样的药物,但我很清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喂,住口!不要伤害雪伦的名誉,还有麦道斯将军的名誉。」

「我的名誉就无所谓了吧,反正每个男人都一样。」

爱德愤恨地说着。

「你如果怀疑,就去问安东尼吧。安东尼相当清楚事情的经过。约翰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而心有余悸,再也无法将雪伦留在伦敦,于是叫安东尼过来,搬迁到这里居住。等到雪伦终于年满十七岁,便马上想把她嫁给其它男人。约翰就是那种家伙,你最好也小心一点,达维特。」

抛下呆楞伫立在原地的达维特,爱德迈步前往水车小屋。

达维特没有追上来。在这座错综复杂的庭园中,有许多只有爱德与雪伦才知道的快捷方式。

夏洛克也跟在休贝尔之后进入了波顿庄园。四周围绕着高耸的树木,没有负责看门的人,周遭一片寂静。任谁都不会认为这里头有着一栋宅邸。

一名黑发男子从看似厨房的门内走出,休贝尔立刻趋前叫住对方。夏洛克心想,他就是安东尼吧,不仅年纪尚轻,而且以奴仆而言,态度显得过于尊贵;另外,他还有着一头干净清爽的黑发。

「夏洛克先生。」

休贝尔在人前的态度会显得较恭敬,只见他这么叫唤了一声,夏洛克随即走近安东尼,伸出手。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抱歉这次提出无理的要求。因为我刚好从休贝尔那里得知此处庭园颇受好评。」

安东尼双眼圆睁地回握住夏洛克的手。哈克尼尔公爵家的公子竟然独自登门拜访,他当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感谢您大驾光临。我叫做安东尼·史卓特,担任麦道斯家孩子们的监护人,我马上带您入内参观,请您先前往门口。不过,这栋宅邸——麦道斯将军在短时间之内暂时不会回来,夫人也已经不在,宅内只有孩子们居住。雪伦·麦道斯小姐目前正在忙其它事——不晓得能不能立刻出来见您,若是您愿意稍待,我随后就去请示。」

「不,没关系,我能够理解的。」

夏洛克说着,并偷偷看了休贝尔一眼。

「我只是希望能够好好看看庭园,没有催促的意思。等事情处理完之后,我再向她简单地问候几句。在那之前我先去散步,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那是当然的,请您尽情欣赏。」

「那么我进来打扰了,不好意思,马车就麻烦你。」

夏洛克态度一派优雅。

休贝尔正对安东尼说些什么,安东尼则紧绷着脸聆听。

而夏洛克则朝通往庭园的大门走去。

「妳和达维特先生变得很要好呢。」

克莉丝将卷尺贴在雪伦的身上说道。

「是的。呃……我很感谢克莉丝喔。妳为什么会知道达维特是那么……那么温柔的人?」

「达维特先生是一个温柔的人吗?」

雪伦羞怯地微低下头。看来她似乎也对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惘,或许是到目前为止没有真正和男性交谈过吧。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曾经到各地旅行,所以知道相当多的事情,平时谈话也十分有趣。可是,他完全不会做出任何勉强的行为,也不会以一副老师的姿态教导我。」

克莉丝泛起微笑。

克莉丝心想,原来雪伦讨厌被教导吗?

没有母亲、也没有一位正式看护人的女孩,拥有过人美貌却不谙世事,母亲是外国人的这位女孩,迷迷糊糊地被身为军人的父亲带到伦敦,说不定还受到周遭旁人的嘲笑。

「我和达维特约好了要带他去看水鸟巢,他说希望我务必能带他去看看,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说。达维特说他也不擅长社交,总是将事情搞砸,但他却认为只要对凡事都觉得有趣就行了。真的很奇怪。我一点也不害怕达维特。」

「过去都会害怕吗?」

克莉丝蹲在雪伦脚边。尽管身形纤瘦,却拥有丰盈饱满的腰身与胸部。克莉丝尽可能地想将这份丰润呈现出来。

「是呀……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克莉丝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听雪伦说话。与爱德在一起时,雪伦说的话总是会被爱德的冷嘲热讽所掩盖。

「为什么妳不会害怕达维特先生呢?」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那么高大吧。」

「妳讨厌体型高大的人吗?」

「是的。还有强壮的人、粗暴的人、了不起的人,我都讨厌……很可怕。」

雪伦以细小却清晰的声音表示。

克莉丝看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

克莉丝能够了解雪伦的心情。克莉丝同样不擅长面对男性,仅仅只是交谈就几乎会让她昏厥过去。

一直到她真正喜欢上一名男性。

「达维特说他能和爱德好好相处,还表示想了解爱德呢。」

将数字写在手札上的克莉丝,默默地聆听雪伦的话语。沙伦宛如成熟前的果实,有着紧实有致的腰身。明明身材不是特别高挑,腰线却很高,手脚看来修长优雅。

「我也是那么认为。如果是达维特,一定能和爱德成为好朋友。我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喜欢达维特吧……」

「若爱德先生与达维特先生能成为好朋友,那就太好了呢。」

「如果可以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妳觉得可以吗?」

「……我不清楚。」

克莉丝反复思考后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我认为一个人会喜欢谁不是其它人可以决定的,要看爱德先生怎么想。而且,就算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在一起,也很难说是最好的做法。因为雪伦小姐的恋人并不是爱德先生,而是达维特先生。」

雪伦叹了一口气。

「爱德他和我一样都身体不好,所以我们从小就都待在一块儿。我总是依赖着爱德,但现在是爱德的病情比较严重,父亲也是因此才放弃将爱德送去学校。爱德没有我的话,就会活不下去。」

「原来是那样啊::」

克莉丝心想,看起来是爱德握有主导权,事实上却刚好相反吗?

「而且……」

雪伦的眼眸忽然飘向远方,彷佛凝结般地就这么定住。

「——雪伦小姐?」

「没什么,对不起,克莉丝。达维特让我有一种备受呵护的感觉,我很开心,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可是离开爱德却使我相当痛苦。」

「那么……和爱德先生在一起,妳会高兴吗?」

「并不是我会不会感到高兴,而是我们在一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况且爱德他没有我是不行的……爱德哭的话,我也会哭;如果爱德孤伶伶一个人,我也会很难过……」

雪伦目不转睛地凝视墙壁某一点。克莉丝也跟着望过去,她看见第一次前来拜访时所看见的陶瓷娃娃,容貌相似的少年与少女。仔细一看,个子梢高的少女穿着一袭绿色的礼服。

「那么和达维特先生分开,就不会难过吗?」

「不会比和爱德分开难过,可是……我不知道。」

雪伦满脸愁容看着克莉丝,收拾卷尺的克莉丝也跟着悲伤了起来。雪伦肯定非常需要爱德吧,甚至因此烦恼要不要舍弃自己的初恋。

「我希望……雪伦小姐能够重视自己内心的感受。」

克莉丝如此表示。

纵然胸口疼痛,自己能说的也就仅止于此。爱德与雪伦之间的关系,势必只有双方才能明白。

克莉丝提着外务包一定到外头,待在走廊的安东尼便朝她走来。

「有客人在庭园等待,克莉丝汀小姐。」

「找我的吗?」

克莉丝惊讶地回问,完全不晓得会是谁。

「是的。走进庭园之后,请朝左边的小径走去,不过之后得绕一大圈才能走到门口。」

安东尼以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克莉丝一头雾水地走进庭园,走向左边的小径。白灿灿的阳光洒落,光线透过树叶缝隙间,在小径上点点起舞。

克莉丝看见对面有一道深灰色长礼服背影。那身影百无聊赖地仰首凝望着天际,并且还拉动枝叶。

克莉丝心头一震,陡然停下脚步。

男士转过了头。

是夏洛克。

「夏洛克……先生……为什么……」

「如果这一次我再推说是偶然,妳也不会相信吧。」

夏洛克的口吻略带着玩笑。

「我无意打扰妳工作,只是休贝尔刚好认识这户人家!我又有点担心妳。毕竟发生过那种事情。」

啊,这个嗓音,克莉丝暗自思忖。这低沉、富有磁性且不疾不徐的嗓音,让她先前受到惊吓而急促跳动的心脏,此刻缓缓平复,简直有如魔法一般。

「我也……很担心你,夏洛克先生。」

克莉丝像踏步般缓缓步行着。

夏洛克还是一样,高挑的身材,宽阔的肩膀,烟雾缭绕般的漆黑发丝覆盖在看似聪慧的额头上。眼眸是被誉为冬日的淡褐色,带着贵族的优雅于唇边绽放笑容;领带是冷冰冰的蓝色——这是最适合夏洛克的颜色。

「叫我夏洛克就好了……稍微走走吧,我在对面发现了一座凉亭。」

夏洛克理所当然地欲将克莉丝手上的外务包一把拿起,然而克莉丝剎那间想要拒绝,随即又坦率地松开了手。

「妳的身体好像康复了。」

「恩,潘蜜拉相当照顾我。这是这阵子以来第一份接下的订单。」

「太好了,妳有时候会太逞强。」

克莉丝走在夏洛克的身旁,视线低垂。

「对不起,我那个时候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一心只想着工作,没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别提那时候的事,特别是现在,等事态稳定下来再说。审判官那边比警察还要棘手。」

「是这样啊……」

「我想我这么说妳还是不明白吧。该怎么讲,我并不希望妳替我担心,我知道自己该做的事——而且我很强悍的,没问题。」

克莉丝淡淡地笑了。

这个人很强悍,我知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但同时也认为他是软弱的。

面对妹妹、好友,以及对祖国或是家庭、心爱的事物——他将自己的软弱藏匿于荣耀与自信的影子下,甚至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因而又更加脆弱;既脆弱,又温柔。

「有什么奇怪的吗?」

夏洛克的声音透露出讶异,他不习惯被他人否定。

「你很奇怪。」

克莉丝老实地说出来,夏洛克则是一脸大感意外的表情。

「我吗?」

「对呀,而且我也很奇怪。到目前为止,我明明一直相当恐惧,认为男性是既可怕又狡猾,并且会将女性的心掳走的生物。」

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听来十分幸福。夏洛克配合着克莉丝,特地将步伐放慢。别说害怕了,光是被他这样守护便会感觉安心。

啊,雪伦想必也一样,克莉丝如此想着。因为不了解,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装作视而不见。

为了不去谈恋爱,拼命紧闭上双眼,隐藏自己的内心。认为若谈了恋爱,心将会跑到自己未知、恐怖、丑恶的世界,甚至是再也无法裁制恋之礼服。

然而,现在一睁开眼睛,这个人所存在的世界是前所未见的美丽。

「那确实是很奇怪,妳明明替许许多多的客人裁制过恋之礼服。」

「如果是别人的爱情,我就能明白。每位客人都是那么漂亮又可爱,我相信只要是她们,不论是怎样的恋爱都能开花结果。若是深爱她们的男士,想必也是教人赞叹的人。」

「——当中也是因为有妳的帮助。」

夏洛克说着说着忽然头一低,含糊地笑了笑。

「妳一开始也很怕我吧。」

「是的,非常害怕。我当时觉得你是最可怕的人。既高大又强壮。」

「真是想不到啊。现在呢?」

「不会觉得恐怖了。所以……非常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虽然觉得你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对自己也很讶异,而且我……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总觉得对你说了不说出口会比较好的事。」

「我和妳不一样,并不擅长当听众,但是——没错,我也总觉得我对妳说了不说出口会比较好的事,甚至连不该说出口的事都好像会脱口而出……」

夏洛克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克莉丝讶异地抬头看着夏洛克。

附近有条小河潺潺流过,洒落于水面的光芒之中,有两只水鸟正在那边嬉戏,水声大到可以听见。

「……克莉丝。」

夏洛克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

他静静地看着克莉丝,克莉丝与夏洛克互相凝望彼此。

克莉丝的脸庞映照在晃荡不已的淡褐色眼中,她的眼瞳闪动着深绿色光芒。水声逐渐平息,夏洛克的心跳声与克莉丝的心跳声重迭在一块儿。

此时,克莉丝明白了。

直至目前为止,克莉丝所见过的恋人们,充满在那些男士、女性眼中的光彩,她同样在夏洛克的眼中看见了。

——这个人,是喜欢我的。

她其实一直如此盼望着。

她期待谈场甜美、痛苦、激烈的——恋情,希望心仪的人能够爱上自己。

「……克莉丝,我——」

「嗨,不好意思这么晚才来问好,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

夏洛克那低沉又教人心荡神驰的话语,被少年宏亮的声音粉碎。

克莉丝大吃一惊退开。两个人同时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路在前面几步处分成两条,爱德正从另一条细窄道路朝这边走来。

「我听安东尼说了,没想到侯爵会亲自造访如此偏僻的地方!真是光荣至极!」

克莉丝满脸通红。本来明明还不要紧的,这会儿全身血液开始逆流。

爱德一直在看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克莉丝急忙从夏洛克手中夺回外务包,往后退了几步。我怎么开始自以为是了起来……

走到路中央,爱德将手放在胸口,以恭敬到滑稽的模样鞠了个躬。

「我叫爱德·麦道斯,是约翰·麦道斯将军的独生子,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

「哦,你在生气吗?难不成我打扰到你们美好的时光了啊。因为怎么可能嘛,一位贵族竟然会和裁缝师有什么,这谁都想不到的。」

克莉丝面红耳赤地瑟缩着身子。夏洛克回过头瞥了眼克莉丝,克莉丝见他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情,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爱德见状捧腹大笑。

「吶,该不会是真的吧?如果这样的话,还真是非常的奇怪耶。因为『蔷薇色』是在裁制恋之礼服嘛,看来是觉得这样太无聊,所以才在客人的求婚者中随便挑一位自己中意的人,然后自己和贵族——」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夏洛克厉声打断爱德的话。

「那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吗?在你摆出主人的架势前,先学好礼仪再说。」

爱德瞬间一阵错愕,整张脸随即写满愤怒。

「连你都要说那种话吗?明明特地大老远跑到这种地方来!空有庞大的身体,毫无一点内涵,就只会动粗而已。死了最好!」

动粗?到底这个温柔的人是要对谁动粗?为什么爱德会用这么讨厌的字眼?

克莉丝不禁想捣住耳朵。在茂密叶影的掩映下,让爱德自白衬衫中露出的颈项愈加发青。爱德对夏洛克的憎恨,同时也是对达维特的憎恨吗?爱德无法忍受失去雪伦吧。

「小鬼头。」

夏洛克轻声喃喃自语。

「我要先回去,刚刚已经充分欣赏过庭园了。克莉丝,工作结束了吗?」

「啊……是、是的。」

「那么我送妳一程吧。反正刚好都要回去——我们在马车中就可以独处。然后,若妳愿意,要不要顺道一起共进晚餐?」

夏洛克转身对克莉丝问着,与面对爱德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克莉丝的身体动弹不得,她呆站在原地,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好想去。

想和他待在一起到几乎想哭的程度,想和他一同共进晚餐,想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不能去。

爱德站在夏洛克前方看着两个人,脸上是曾经见过的激动表情。在雪伦选择了达维持这一天,克莉丝无法也留下爱德离开。

「我……我还要待在这里一阵子。」

「……这样啊。」

夏洛克呼出一口气。

他随意挥了挥手,打算要迈步离开。

「请问……请问……我……夏洛克——」

克莉丝拼命挤出声音。夏洛克于是停下脚步,蓦地笑了出来。

「我会再与妳连络的,克莉丝。」

夏洛克踏着稳健的步伐,消失在道路的另一方。

「——奇怪的家伙。」

爱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克莉丝低头闭起眼睛。这样做究竟正不正确,她以泫然欲泣的心情反复思考。

「妳来得正好,克莉丝。我有事情要找妳……克莉丝?」

爱德看着克莉丝的脸庞,戛然止住话语。不可以,爱德是客人——克莉丝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重新面向爱德。

「是的,爱德先生,有什么事吗?」

「……妳喜欢那个男人吗?妳喜欢那种大块头,摆出一副臭架子,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吗?妳喜欢像蠢蛋一样胡乱责骂我,只会对女人温柔的家伙吗?」

克莉丝注视着爱德,她什么都答不出来。克莉丝认为夏洛克有时显露出的傲慢姿态中,似乎带有什么,而且态度跋扈地命令他人、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就是爱德自己吗?

夏洛克为什么会过来见我,究竟打算说些什么?

「到底怎样啦。」

「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

「——算了。」

爱德倏地别开头。

克莉丝慢慢走近爱德。相形之下,爱德看起来比夏洛克还要矮小。一窥探他脸上的表情,爱德反而直勾勾地回望克莉丝,那是一双寂寞的眼睛。

「刚才真是对不起,爱德先生。雪伦小姐是打从心底担心爱德先生的。」

克莉丝一面注视着爱德的脸庞,一面缓缓地说道。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对什么感到不满呢?」

「我不想要一个人独自死去,克莉丝。」

爱德的视线从克莉丝脸上栘开,喃喃自语般地丢下这句话。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究竟是谁?

夏洛克的怒气远远比外表看来更加高涨。

一走到后头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他立刻朝旁边的树木挥拳,奋力地一把拔起树枝。在啪叽啪叽声响起后,一根粗大树枝应声折断,接着便听见原本停留在上方枝干的鸟儿同时飞离的振翅声。

克莉丝她——今天相当坦率。她有时候会变得滔滔不绝,却极少会谈到自己的事情,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出现的。

(你很奇怪。)

克莉丝这么说时带着腼腆的笑容,既可爱又惹人怜惜的表情。自己被说很奇怪应该不会感到愉快才对!至少平常的我不会!能够让这个女孩有这种想法的话,为了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告诉我只有我是最特别的。

(虽然觉得你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对自己也很讶异。)

……那个愚蠢的小鬼!

夏洛克狠狠地踩着劈趴断裂的树枝,并且一脚踹开。克莉丝不想和我同进晚餐吗——不,不对,只是优先选择工作而已。应该是这样……大概吧。

「哈克尼尔先生,您要回去了吗?」

一往马厩走去,安东尼马上飞奔过来。

「对,我要回去了。约翰·麦道斯将军的那位独生子好像希望我早点回去。休贝尔在哪里?我希望你能叫他快点准备动身了。」

「爱德少爷——」

安东尼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夏洛克的表情。对面则有一名栗色头发的男子站在那里,他刚似乎正和安东尼交谈,明显不是佣人。

怎么回事,不是有大人在的嘛。夏洛克想到又更加生气了。

「如果有失礼之处,我实在是很抱歉。爱德少爷身体不好,他没有去学校念书,比起礼仪、教育,少爷是以能保全性命为主的方式被扶养长大。我之后会去和他谈谈,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

「身体不好想必非常辛苦吧,但是过度溺爱是不对的,那并不会给本人带来幸福。而且,虽然身体瘦弱、脸色不好,但是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吗?」

「不……」

安东尼摇了摇头。

「外表是正如你所见,然而一旦发作就会非常危急。我们一路走来只希望不要让爱德少爷受到痛苦煎熬、精神上不要造成负担。因为爱德少爷是麦道斯家最后的男丁,若爱德少爷去世的话,麦道斯家将后继无人。所以,约翰先生才会如此急于雪伦小姐的婚事。」

「男丁的话,不是有吗?记得夫人的表弟应该也住在一起才对。」

夏洛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查觉到那句话的意义,随即望向安东尼看似正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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