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前方的小梅费尔号,朝岔路的右方道路行驶而去,克莉丝微微转过身低头致意,莎希亚立刻轻轻挥手,对向则有一辆载着稻草的马车,悠然行驶而来。
行驶了一段时间,当小梅费尔号的踪影完全消失之时,莎希亚蓦地冒出一句话。
“你一定在想如果当我和侯爵一块留下来就好了吧,莱利。”
莎希亚在缓慢行驶的汽车里眺望左右景色,如此说道。
“是你自己那么想把,莎希亚。你在这趟旅行中一直都是那样,明明暗自庆幸能不用和我同乘一辆车,不过真是遗憾。”
莎希亚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莱利的情绪起伏相当剧烈。虽然隔着护目镜无法窥视双眼,但是立刻就察觉得出来他极度不悦。
“我并不是不想搭乘你的车。”
“对,你是为了克莉丝着想才提出这个建议的。当我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回答我的。这一次一定又是同个理由吧……或者是,你想和那位侯爵在饭店共度一晚吗?”
沉默笼罩而下。语气中不仅充满着不悦,甚至感受得到一丝恶意。
“你不反驳?”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解读我的想法。”
“因为他是一位十足的绅士,我猜想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莱利,你在生什么气?”
莎希亚问道。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莱利在影射什么。最近莱利老是那个样子,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闹变扭的孩子,故意重提死去好友的事情。
“我现在仍然会回想起丹尼尔,可是我现在和你有婚约,我不就是为了和你结婚,才会大老远赶回故乡来吗?”
“结婚!我可不这么认为,总觉得……你是好像想做什么决定。明明只是回来一趟,却坚持要订制新礼服。”
“能在‘蔷薇色’下订单,最高兴的人不是你吗?”
“你却不高兴,甚至一副不满的模样抱怨‘夜想’的礼服比较好。既然如此,你直说不就好了。”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吧?”
莱利默不作声,他没有生气,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只是握着方向盘专心开车。
“之前我和克莉丝谈了闇之礼服的事。”
过了半响,莱利以几许冷静的语气抛出话,莎希亚看向莱利。
“你问了……闇之礼服的事情?”
莎希亚小心翼翼地询问。
“因为克莉丝问我……知不知道那个传闻。在我再三的逼问下,她才告诉我的。你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叫我去订制‘夜想’的礼服吗?我完全都不晓得这点,我变成是为了帮助你自杀而找遍整个伦敦吗?”
“我不知道什么闇之礼服。”
“那么为什么决定委托‘蔷薇色’的时候,你会一脸失望?”
“和最初想要的店不一样,任谁多少都会感到失望。”
“你其实是想要在你的故乡自杀吧,所以在这趟旅行先见到你最喜欢的凯瑟琳,不过遗憾的是没有订制到闇之礼服。”
“不是的……我之所以会来这趟旅行,是想将你介绍给我的家人,而且我相当庆幸能订制到‘蔷薇色’的礼服。”
“那是就结果来说吧。”
莱利这么说完后,莎希亚陷入沉默。到这种地步,不论怎么解释也是徒劳无功。
“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再丹尼尔曾经待过的土地上生活,所以才想和我结婚,借此成为美国人?”
“……不是的。”
“那你爱我吗?”
莎希亚露出一丝苦笑,结果想要问的其实只是这件事。
“我爱你,莱利。”
莱利的口气中夹杂着愤怒。
“根本都是骗人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想要什么闇之礼服?而且最近也不太和我说话,也不让我吻你。还有,为什么不和我搭乘同一辆车?”
“怎么能在侯爵以及克莉丝的面前接吻呢?而且之所以不和你共乘一辆车,是?因为我想要整理思绪。”
“说谎,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我明明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每一次总是我在忍耐,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祈祷你的工作能够顺利。”
莎希亚缓慢地说道。
莱利握紧方向盘,车身摇晃不定。
莎希亚心想,莱利真是个傻子,他只是不习惯面对不知所措的情况而已。
只拼命顾着生气,而我也只能出言安抚他的情绪。
“告诉我,其实你根本没有和我结婚的打算,所以才会一直拒绝我。我为了这样的你四处奔波打听,只为了找到让你寻死的礼服,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做到这种地步,丹尼尔却仍然不时出现在你的内心。我已经不想再被……你和丹尼尔利用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将真话告诉我呢?”
“因为我觉得你一定无法体会。”
莎希亚回答。她认为只要在一起,迟早必须说出口。
“你是无法体会的,你一定没有想过有人憎恨你,甚至想要报复你把。”
莱利戴着护目镜看着莎希亚,似乎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憎恨?报复?”
“是的,对害丹尼尔丧命的你。”
莱利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莎希亚,莎希亚垂下了双眼。
“可是……那只是一场意外……而且我同样也为丹尼尔的死悲痛万分。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憎恨我,照常理来思考便能了解的啊。”
“你果然还是无法体会吧,所以我才会不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不想妨碍到你的——你和丹尼尔的开发工作。”
莎希亚面向前方不疾不徐地说道,她不想看见莱利的脸庞。
“假如……你有个最重要的人死去,或许就能够体会吧。打从心底爱着丹尼尔的人或许就会那么想,你也应该要体会看看心爱的人死去的沉痛。”
莱利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因为隔着护目镜而无法分辨,行驶的汽车轻轻摇晃着。
小梅费尔号虽然比史班奇窄小,但是克莉丝并未感觉拘束。克莉丝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眺望着景色,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夏洛克。那张极为好看的脸庞,尤其是鼻梁至下颚的线条,格外姣好优美。
“克莉丝,你在想什么?”
夏洛克依然面向前方询问,克莉丝不禁吓了一跳。
“不,什么也没有。”
“觉得另一辆汽车比较舒适吗?”
夏洛克问着。或许是因为爆胎的关系,座位的垫子变得硬邦邦的。汽车正驶往莎希亚所找到的塞尔村。附近都是农田,对面正驶来一辆载着稻草的马车,由一批步履蹒跚的马所拉拽,这是在伦敦无法想象的情景。
“没有那回事。虽然莱利先生处处照顾我,但他终究是客人,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的确,而且莱利和莎希亚是未婚夫妻,肯定会想要两人独处吧。”
“……是的。”
克莉丝小声地回答。
搭乘莱利的汽车时,她问莱利知不知道莎希亚一开始想要穿的“夜想”的礼服,其实就是闇之礼服。由于攸关性命,克莉丝认为至少要告诉莱利这件事,但是不晓得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
丹尼尔明明已经不在人世了。以后仍会继续阻隔在两人之间吗?
“……无论如何,终究是无法忘记死去的人吧。”
克莉丝静静地开口。
“为什么……明明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感情却会留下来呢?像是爱情、悲伤、憎恨等等……即使思念,也不会有人回应自己呀。干脆不谈恋爱,就能免去思念对方的痛苦。”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真令人意外。”
克莉丝垂下双眸。在夏洛克的面前,偶尔会说出不知所云的话。
“……我也不晓得。如同喜欢上一个人一样,埋怨他人、憎恨他人的情感也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吗?已经无法回头了吗?”
“或许吧。我认为不论是哪一种感情,某种程度上必须压抑自己才行,负面的情感更是如此。”
“男人和女人或许有所差别吧。”
“你认为,早早忘记掉过世的人会比较好?”
“……是的,我觉得能够无论何时都只看着前方迈步,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过去也有很宝贵的,并非只存在着痛苦。”
夏洛克说道。沿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住家,但要抵达村子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你也有些困了吧?”
“啊……是的。对不起。”
夏洛克的话让克莉丝反省起自己,明明打算隐藏起那副模样的。
“不需要道歉,我只是猜测而已。毕竟你不习惯这种旅行,昨天也没有怎么睡吧?头靠过来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抵达饭店后我会叫醒你的。”
“我……我不能做那种事。”
“这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也只是在开车。这里并不是伦敦,你和我在这种地方同乘一辆车,只要不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知道。”
时间进入傍晚,夕阳逐渐缓缓落下。克莉丝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克莉丝头靠着椅背,阖上双眼。身旁有夏洛克在,光是这样就能感觉安心。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人都会保护我吧。
“我们还有时间,到明天之前都能自由行动。”
夏洛克喃喃低语,总觉得声音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克莉丝一醒过来,汽车已经停好,旁边是马厩,两人的行李已经没有看见了。
克莉丝慌慌张张地整理好头发便走下车。
马厩旁有一栋偌大的宅邸,大门敞开,里头没有庭院。这里就是旅店吗?克莉丝如此心想,然后畏畏缩缩地走进门内。
“请问……”
一打开老旧的门,开关卡涩的声音随之响起。里面似乎是餐厅,夏洛克站在最尽头处的吧台旁。
不过好像是餐厅兼酒馆,桌子只有四张。明明才傍晚而已,就已经被男人们占据了一半。似乎是在这附近务农的男性,以及看似旅行者的年轻男子。像克莉丝这样的来客大概很罕见,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匆匆瞥了克莉丝一眼。克莉丝站在入口动弹不得,只能僵直地杵在原地。
“克莉丝,过来吧。”
夏洛克正在吧台与体型肥胖的店主交谈,一时中断交涉,出声叫唤克莉丝。克莉丝视线低垂穿过店里,从夏洛克的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夏洛克随即站在能替克莉丝挡住客人视线的位置。
“事情就是那样,可否麻烦你帮忙?”
“既然如此的话就好说了,先生。”
“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呀。虽然我也想留你们过夜,但是我们这已经没有再多一间房间了。就像我刚刚说的,现在是播种时期,附近的工人都聚集在这边。”
围着咖啡色围裙的店主看来忠厚老实,话中没有一丝狡狯之意。克莉丝不知所措地看着夏洛克,夏洛克叹了一口气。
“所以就是这样,一间房间的话就能替你准备,另外……因为我们这没有女士专用房间,所以会将客人安排与其他人的房间同住,或是请客人直接在那间房间过夜……”
“这附近没有其他饭店吗?”
“这里没有所谓的饭店,每一家都和我这里一样。房间本来就不多,若是需要毛毯,可以借你们使用,房间里也有长椅,空间并没有那么小。”
“夏洛克先生,我不论在厨房或是哪里都可以睡的。”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说自己做得到。”
克莉丝一插嘴,夏洛克随即以严厉的声音制止。
克莉丝不禁低下头,竟然让夏洛克做出这种交涉,还真教自己难以忍受。
交谈途中,后头的门忽然开启,另外一名男子走了进来,看起来就是过来帮忙播种、模样肮脏的结实青年。夏洛克再次瞄了克莉丝一眼,接着将视线移往店主人,然后从长礼服口袋拿出皮夹。
“那么我要订一间房间,还有毛毯。”
“放在楼梯的下面,请你们自行取用。”
“钥匙呢?”
“房间从里面上锁的。房间在最上层,洗手台在那边。如果有任何东西被窃取,也请不要把责任推给本店。餐点需要吗?”
“两人份。在房内用餐也不要紧吧,然后来点酒。”
“酒的话多的是。”
“要最上等的威士忌和一瓶白兰地,水也要,如果有橄榄的话就最好了。”
“我现在就去准备,麻烦你再过来拿。”
店主虽然看起来手脚笨拙,但似乎是个工作负责认真的男人。夏洛克结完帐之后,催促着克莉丝。克莉丝急急忙忙地听从指示,霍然发现夏洛克的长礼服前胸部分缝线已经绽开。
当克莉丝与夏洛克爬上楼梯时,听见店主回绝新客人订房的声音。
就如同店主所说,这种房间在这样的地方算得上宽敞了。原先是从一般的民房加以改建,设计成供人投宿的地方吧。房间的侧边摆放着一张做工粗糙却宽大的床铺,另一侧则摆放着桌几与长椅。
“我在汽车里睡,你不需要多担心。”
夏洛克将行李搁在桌上这么说道。
“应该是我去才对。”
“你认为我会将小梅费尔号轻易交给其他人吗?”
“可是还是要请你使用床铺,你绝对不能去睡车上,也不可以那么做。我……自己会有办法的。”
克莉丝说道。贵族与裁缝师共处一室,唯一一张床铺却是给裁缝师使用,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用说也知道,在不知陌生男人何时会来的地方,自己根本无法入睡。不过,既然这样,干脆一直醒着就没事了。
“不然我睡床铺,你睡那张长椅?”
“……那……不过……”
“开玩笑的。不好意思,我接受过身为绅士应该要有的教育,也晓得你不擅于面对人。对于没能好好订到房间,我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假如你不是要贬低我,就不要说出无谓的提议。”
“我不是……在贬低……”
“要笑着接受理当的好意,克莉丝。我去看一下汽车,行李就麻烦你了,回来的时候我会去领取餐点。”
克莉丝动弹不得。原本就不是立刻能做出各种决定的个性,在初次来到的地方,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虽然不应该让夏洛克去领取餐点,但是假如自己离开房间,导致行李失窃可就糟糕了。她希望至少能去洗手台洗把脸,难道只能扛着行李过去吗?要是碰到其他客人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莱利就不用提了,就连夏洛克身处在这种地方都能一如往常,真是令人不可思议。连这种事情,都受过奶妈的教导吗?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伦敦吗?”
在柜台领取餐点与酒的时候,一名貌似旅行者的年轻男子叫住了夏洛克。原先以为是劳动者,但是从谈吐可以判断对方教养其实不差。
“没错。在旅行途中汽车故障,所以绕到这里。你是旅人吗?”
“是的,我叫做雷。正一个人展开随心所欲的旅行,不过没能像你一样带着恋人是一大遗憾。”
“她并不是我的恋人。”
夏洛克没有报上姓名,故作冷淡地回答,不过雷却态度温和地回望着夏洛克。
“真叫人意外呢。因为没有打算同住一间房,反而让我这么以为呐,像是想在结婚典礼前保有纯洁之身什么的”
“你看太多罗曼史小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说,说不定会有男人想要将她占为己。虽然打扮朴素,不过看起来是一位相当惹人怜爱的女性。”
夏洛克顿时很不高兴,明明克莉丝待在餐厅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
潘蜜拉在场的话,便会吸走目光,然而实际上,克莉丝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吗?更何况,她还没有像潘蜜拉那样穿上抢眼的礼服。
“她是一位手艺精湛的裁缝师,并不是一般的村女。我希望你不要随便说出如此轻率的发言。”
“抱歉。你也不是一般的绅士吧?”
“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旅人,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夏洛克接过托盘,托盘上放着看似硬邦邦的面包、两盘烤马铃薯,以及一碗橄榄。另外还有水壶、白兰地与威士忌的酒瓶。
“你有去过这个村子的教堂吗?若是还没有去过的话,我建议你去一趟看看吧。”
“如果有时间我会过去看看的,祝你旅途愉快。”
夏洛克公事化地说完,便端起托盘回到房间。
克莉丝因为有工作在身,两人不太有时间共处。
可是用餐点、喝少许的酒应该能被允许吧,夏洛克如此心想。
床铺十分宽大……曾经用在那类事情上吗?
现在没有人知道克莉丝与我单独共处一室,只要不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笨蛋,我在想什么?)
若是克莉丝多少能有些警戒心,反而可以让自己不用思考到这些无谓的事情,夏洛克忍不住有几分懊恼。克莉丝对我相当信任……我当然也是如此希望的。
“克莉丝。”
一敲门,里头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啊,来了,请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克莉丝将房门打开。
夏洛克顿时忍不住心头一震,克莉丝没有扎起头发。
她的头发比想象中的还要长,克莉丝的脸庞也与扎起来的时候判若两人,看起来更成熟一点。
桌上的外务包被打开,旁边整齐地摆着小巧的手拿镜、梳子和餐巾,另外也有一壶水,是擦拭脸庞或是身体用的吧。克莉丝慌忙地回到桌旁,将杂物收进外务包并摆到桌几旁。
“对不起,呃……因为白天的路上布满沙尘。”
“不,没关系的。头发也保持这样就好,我不在意。”
夏洛克将餐点放在低矮的桌面上。他脱下长礼服,坐到摇晃的木头椅子,煤油灯微弱地照亮了桌面。
“请问……夏洛克先生。”
“不要在称呼我为先生了。我讨厌你那样叫我。叫我夏俐反而还比较好。”
语气意外的强烈。克莉丝看着夏洛克,低下眼眸。
“是的,我不会再那么叫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那张椅子看起来真是危险,你坐过来这边。”
夏洛克为自己感到羞愧,迳自坐在长椅上调起酒来。克莉丝触摸着挂着椅子上的长礼服,下定决心似地回过头。
“请问……可以让我修补这件外套吗?上头的布料有些地方已经破了,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白天在哪里勾破了。”
“应该马上就能够恢复原状,这是一块非常好的料子。”
克莉丝坐在夏洛克身边,从外务包里取出针线。她将外套放在膝盖上,挑选相同颜色的线,穿过针头,再以指腹温柔地触摸绽开的部分。
宛若流水般,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将布料破洞的脱线一点一点抽回背面,让破损处逐渐变得平整。克莉丝仿佛在安抚任性的线,使它听从自己的话。
“……真是叹为观止。”
克莉丝抬起头,盈盈一笑。
“不论是哪里的裁缝女工都能够办得到,我在缝制东西时便能够平静下来。”
“你缝制过手套的手指部分吗?”
“我曾经缝制过手套,相当困难。”
“下次我想请你缝制看看,因为很难找到合适的手套。”
“好的,请让我试试看。”
克莉丝浅浅一笑,夏洛克也忍不住回以微笑。
正如克莉丝所言,她只要手持针线似乎便能平静下来。夏洛克一面吃着面包,一面配着威士忌,并替克莉丝调了一杯掺水的白兰地。以这种地方喝到的威士忌来说,口感并不差。
“缝好了。”
“谢谢你,要用餐吗?”
“虽然我现在不太有食欲……不过我要吃。因为这些是你专程端回来的,总觉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同样觉得难以置信。原本一直想邀你共进晚餐,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地方有了这样的机会。”
“我看了你的信之后很高兴,还有花束也是。不能回信给你,我很抱歉。”
“真的吗?”
克莉丝低垂的双颊微微泛红并点了点头,看不见脸庞令人难受。
“如果能抽出时间,我会去店里的。不过接下来我会比较忙碌,所以不能像以前一样常常过去了。”
克莉丝有些寂寞地露出笑容。
“要忙工作吗?”
“是啊,要帮忙父亲。”
“应该不是马匹,而是政治方面吧。”
“没错。我原本认为可以再等一阵子,不过最近觉得出席议会也不错。虽然交际应酬不是坏事,但我不认为那有多快乐。我不是那么和蔼可亲的男人,也没有艺术方面的天分,只是巧妙蒙混过去罢了。”
“你并不是蒙混,我认为你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克莉丝将马铃薯涂抹在面包上,吃了一口,并拿起玻璃杯啜饮,注意到里面掺有白兰地时,忽然有点犹豫,不过仍心一横,一口气喝下去了。
“不只是工作而已,还有许多必须去做的事情。”
“必须去做的事情啊……?”
克莉丝天真地看着夏洛克,夏洛克噤口不语。
要参选的话,首先是下议院。虽然迟早会在贵族院继承父亲的衣钵,如果希望不只是在形式上,而是想在政坛上握有实权的话,参与国政会较为有利。
然后,要做为社会上的一员,必定会被催促婚事。
结婚……要与谁?哪里的千金?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将来非得结婚的话,他打算与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女孩结婚。只要在做为人妻方面没有致命的缺陷,自己应该能够爱上对方;而且只要是双亲所挑选的良家千金,更不可能会有缺陷。
妻子——夏洛克仿佛置身事外地思索将来会见面的女性。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同睡一间寝室、参与社交活动,为我卖命的女人,生下我的孩子的女人。
“……夏洛克?”
“没什么,只是一些无聊的行事。”
夏洛克倏地从克莉丝身上别开视线。
究竟哪里会有这样让自己想要一直待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只字片语,只希望能让自己与其相伴的女人?不是为了自己而去做些什么,而是为了她想去做些什么的女人?
任何一位千金都不是克莉丝。
“……哪位男性能够成为你的恋人,想必会很幸福吧。”
见话锋顿时一转,克莉丝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发丝轻柔地摇晃着,遮掩住一边耳朵到颈部的部分。
“我的恋人吗?”
“没错。和你在一起便能感觉平和宁静,你没有被别人这么说过吗?”
“没有,呃……好像有不少男性提到潘蜜拉,但我没有这种经验。”
可是迟早会有吧,夏洛克暗忖。
克莉丝十分美丽,变得比一年前更加美丽。或许至今曾被人爱慕过,只是自己没有察觉也不一定。
“蔷薇色”有许多人出入。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位男人注意到克莉丝,深爱着她吧。那大概会比基于外表或是身分的爱要来得深厚。
将来他会克莉丝求婚,克莉丝会羞怯地接受。
夏洛克兀自沉默地举杯饮酒,他越过克莉丝的肩膀望向房间,即使不愿意,床铺也会一并映入眼帘。
只要下定决心就行了,我有能力不将克莉丝交给任何人,无论什么都办得到。
“你造福了不计其数的千金,你也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我只是裁制礼服而已。”
“你不是将千金的心境反映在礼服上吗?”
“我只是将自己的内心化为空洞,照自己所想的裁制出来。散发出光彩、得到幸福,都是靠客人自己。我认为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拥有美丽的事物。”
“我的内心呢?”
“你的……”
克莉丝结巴了起来,她思考了好一会儿。
握着玻璃杯的手放在膝盖上,她缓缓地面向前方。眼神宛如眺望远方,绿色双眸令人联想到蓄满水的湖泊。
“你有令人掌握不到的事物,是我怎么样都无法了解的。我不晓得那是因为你是男性,还是因为你个人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我自己心情的缘故。你究竟是温柔、还是冷淡……或者是坚强,甚至是脆弱,我其实根本不清楚。”
“……我很坚强的。”
夏洛克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克莉丝不晓得我的内心沉睡者狂暴的情感,这样就好。
克莉丝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将玻璃杯移至嘴边,一口气灌了下去,又险些呛到。夏洛克伸出手,打算从克莉丝手上拿走玻璃杯,克莉丝却极为罕见地做出抵抗。
“你好像有点醉了,不要喝太多比较好。”
“你不也……喝了很多吗?”
“我已经习惯了,和你不一样。”
“你总是露出一副只有自己是完美无缺的表情……”
“我不觉得自己完美。”
“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想,你总是在心中思考其他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料到你会到火车上来。你总是……在逞强……那个时候也是,被人枪击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啊,你很担心吗?”
“嗯……”
克莉丝宛若一名泫然欲泣的少女,些许凌乱的发丝挡住了眼眸。
只是触碰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她应该不至于讨厌吧。
夏洛克伸手触碰克莉丝的发丝。至今从未感受过如此柔软又滑顺的发丝,没想到女性的头发竟是如此美丽的事物。
“我也总是在担心你,相互为彼此担心真是奇怪呢。”
“我常被说想太多,而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停止继续担心,你会让自己累垮的。”
夏洛克坐在长椅上,面对着克莉丝。他将玻璃杯拿走,这次克莉丝坦率地交了出来。夏洛克将玻璃杯放在桌面上,手上仍然触碰着克莉丝的发丝,并探看她的双眼。
“你根本无需替我担心,因为你是一名女孩子,你需要思考的是美丽或是不美丽、好吃或是不好吃,还有……喜欢或是讨厌。”
克莉丝定定地看着夏洛克,眼中映照着煤油灯的火苗,闪烁不定。夏洛克不禁出神地看着克莉丝。
克莉丝陡然别开视线,她整理好身上的衣物,从长椅上起身。
“……我去外面睡。”
“不,不可以,克莉丝你留在房间。”
克莉丝正要快步离开房间,夏洛克连忙追在后头。
然后赶在门口前抓住她,夏洛克背抵着门,终于挡住了克莉丝,克莉丝则脚步踉跄地撞上夏洛克。
克莉丝的头抵在夏洛克胸口的位置,夏洛克的双脚仿佛被克莉丝的深蓝色礼服包围住。
双手擅自动了起来,夏洛克抱住了克莉丝。
克莉丝白皙的耳朵贴触着自己的心脏,黑发从手背上滑落,他无暇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克莉丝……你喜欢我吗?”
夏洛克以沙哑的嗓音低声问道。
克莉丝的手顿时一僵,抓住了夏洛克的手腕。
“……是的。”
在如此永恒般的瞬间之后,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
接着,她抬起头再说一次。
“是的,夏洛克。”
克莉丝以微弱却十分清晰的声音回答。
慑人的沉默与时间重重压迫着夏洛克,喉咙干渴不已,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克莉丝的绿色眼眸湿润闪亮,微启的唇瓣呈现出从未见过的蔷薇色,黑发凌乱地散落脸庞。全都是如此地美丽、妖艳且惹人怜爱,克莉丝整个人依偎在夏洛克的臂弯中,等待着他的回应。
夏洛克的身体蓦地微微一颤。
“……是吗,谢谢你。”
脱口而出的是熟悉的话语,总是会在这种时候说出口的话。
夏洛克的手从克莉丝身上移开。
按住她的肩膀,推向另一边。接着他转过身,逃避似地离开了房间。
脸色蓦地燥热,简直不敢相信,他无法抑制一涌而上的情感。
克莉丝没有追上来。夏洛克冲下楼梯,途中与方才的旅人雷擦身而过,雷满脸讶异地看着夏洛克。
夏洛克走到外头,一路绕行至建筑物内侧,好不容易来到四下无人的地方,随即背靠着墙壁蹲下。
克莉丝喜欢我。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半分,而且是自己最盼望的事情。
这究竟是最理想还是最恶劣的情况,不晓得自己是该感到喜悦或是沮丧。
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当时说别的话就好了。
……我是个笨蛋。
在不远处就有张床铺,可以亲吻她,或者更用力地抱紧她,对她呢喃诉说情话也好。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夏洛克甚至分辨不出来,没有那么做才是愚蠢,还是想那么做的想法才是愚蠢。
在后院里,夏洛克将脸埋在膝盖间,手指没入刘海之中。
克莉丝那张小巧脸蛋直到刚才仍在自己眼前,现在则是深深烙印在瞳孔深处,挥之不去,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某个事物。
冷静下来……
一阵子过后,夏洛克抬起头。
脸颊上的冰冷逐渐唤醒了理智,夏洛克重新将头发往上一拨,他站起身并深呼吸,迈步朝汽车走去。
一走到汽车附近,立刻注意到座位上放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大毛毯,上面还叠着仔细折好的长礼服。
克莉丝来过,她为了我而来。
仰首望向天空,曾几何时已经高挂整面的星星。夏洛克走进汽车,静静伸手触碰外套。手中似乎又再一次感受到,克莉丝那丝丝长发的触感。
(是的,夏洛克)
想要的事物就在眼前,只要稍微伸出手,马上就能碰触得到。
然而伸手触及的,或许是断崖彼端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