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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恋之礼服与蝴蝶结公主 伴你沉睡的花之香气

心头缭绕不去的梦境,

是伴你沉眠的花之香气。

1

蔷薇的花瓣已经干燥。

黛安娜打开窗户,轻轻地将捆绑成束的蔷薇拆开,并拿进房内。

先将蔷薇分成数朵,变得些许干燥之后再将花瓣一一摘下是黛安娜一贯的做法。

黛安娜分配到的是一两小房间,只放了床辅与桌几便挤的满满了。想在这间房间将尚有湿气的花瓣「仔细摊放在通风良好处」恐怕是难上加难。

黛安娜小心翼翼地将粉红色的蔷薇摆放在桌几上。接着打明了记事本。

香草的种类全都会抄这这本记事本里头。

因为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蔷薇,希望能加重它的香味……丁香与迷迭香……也试试看薄荷好了。如果有水蜜桃的香料更是再好不过了……

「黛安娜!你到这里来一下。」

此时从房外传来一个声音。

「妈妈!等我一下!」

「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马上就去。」

赶快、尽快。赶在妈妈这入房间以前——她迅边地开始动手摘花瓣,才摘完一半,妈妈已经开始在敲房门。花瓣看似即将飘散一地,黛安娜连忙将身体压在桌几上。

喀嚓。

「不要打扰我啦,妈妈!」

「你又在做干燥花吗?」

妈妈——母亲——爱咪?亚当斯一脸愕然地看着黛安娜。

黛安娜一面将沾在身上的花瓣仔细地取下,一面将目光移向爱咪。盘起发髻的漆黑发丝,乌溜溜的眼睛,与黛安娜是一样的颜色。礼服是些微褪色的红色。

妈妈是一位大美人。工作勤奋又貌美如花。一路扶持着温柔的爸爸,并将我视为第一。

唯一的问题是,她希望我步上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生。

「因为我们家既没有庭院也没有阳台。我想要欣赏花朵也只能做干燥花了嘛。」

「就算如此,你没有必要每次都研究不一样的香草吧?」

「既然都要做的话,不是会想尝试看看不一样的香味。啊,不行,妈妈!你踩到花瓣了。这些蔷薇是我百般拜托珍。好不容易才分给我的。」

爱咪取下难子底下的花瓣,递给了黛安娜,无可奈何地环顾房内。

黛安娜的房间各处放置着尚未用完的香料瓶。

爱咪事实上并不像口头上说得那么反对做干燥花。在小时候教导黛安娜做干燥花的人就是爱咪,而且在租借的公寓中之所以能够到处飘散着芬芳,也是因为有黛安娜做来替放的香料袋、花圈,以及取代花瓶摆放的干燥花器皿。

「那么,重要的话是什么,妈妈?」

「是关于礼服的事情。」

爱咪的态度变得格外慎重。

黛安娜略感吃惊,俯视身上的麻质连身裙以及围裙。袖子高高卷至手肘,早上随意系起的头发仍然维持原样。

「约翰的功绩值得认同,听说会拿到一笔特别酬劳。然后昨天我和构翰讨论过后,我们打算替你订制套礼服。」

「要用爸爸的特别酬务替我订制套新礼服吗?」

「是呀。你晓得『蔷薇色』这间店吗?」

「我晓得。我经常会经过附近。偶尔会有豪华的马车停在前面。」

「听说会有贵族特地从伦敦大老远跑过来。可是,也是因为它具有那个价值。裁缝师克莉斯汀小姐的名气十分声亮,穿上她所裁制的礼服就能够实现恋爱呦。你也已经十七岁了,以便你以后哪天有了喜欢的人,我们想先替你订制一套礼服。」

实现恋爱,一听到这句话黛安娜大为震惊,慌忙地从爱咪身上移开视线不由自主地将手撑在桌几上。

「花瓣都飞走了啦,都是妈妈害的!」

黛安娜尽可能地装出开朗的声音。

「黛安娜,可是你不会也会见到珍的朋友们吗,话说回来,前阵子送你回家的男该子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爱德只是普通的朋友。他的家有一座庞大的花坛。」

黛安娜将干燥花用的器具全都收进箱子里,兀自坐在梳妆台前。将头发稍微重新扎过,别上花朵形状的发饰。精细工作对她可说是轻而易举。卸下围裙,将小香料袋藏进连身裙内侧,便草草整理好了仪容。

「呐,妈妈。如果能够使用那笔特别酬劳,那我可以买新的薄荷吗,我想要挑战看看稍微不一样的香味。」

爱咪轻叹一口气,只好点头答应。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黛安娜立刻在爱咪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那么我先出门了。」

「你要去哪里?黛安娜。」j

「丽浮山庄车站前的桃乐丝的店。」

黛安娜穿戴上老旧的帽子与黑色外套,从公寓中走了出去。

会来、不会来。

戴安娜戴着低至眼眉的帽子待在桃乐丝的店里。

大门一如往常地大大敞开。庞大的柜台被四面摆满杂货的墙壁所包围,店里是利用架子区隔空间。

在黛安娜眼前的是摆放着香料的架子。

即使没有购买意愿。每次前来车站前她便习惯性绕到这间店逛逛。

拥有类似想法的人似乎不在少数,店里挤满了大批只看不买的客人。体型肥胖的女主人桃乐丝好像也明白这一点,她不会一一向客人提醒,而是将接客工作交由执勤的店员处理,径自在柜台另一边与熟客谈天说笑。

回来、不会来……今天是星期三。因为上个礼拜没有来,所以今天……

眺望着香草的同时,黛安娜随即开始祈祷。心情宛如正在等待添加了新香料的干燥花完成……

此时,徒然间一名男子从车站朝这间店趋前而来的身影,黛安娜顿时全身为之僵硬。

——来了。

他笔直地朝这里走过来。

如同往常一般。

他离开车站,走进桃乐丝的店里,环顾店里一圈。

个子并不算高——大概和爸爸差不多。介于灰色与黑色中间颜色的眼珠。以及相同颜色的略长头发。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以此推测应该不是学生而是白领阶级。

穿着稍嫌过时,不过整理得十分整齐体面。或许是因为嘴角的的细纹,导致他的表情看起来一副阴沉苦闷的模样。

他在柜台前要了报纸。报纸名称与以往相同,为伦敦的传统大报『米尔威顿』。

黛安娜一面假装在挑选香料,一面偷偷观察着他。

他的手上握着花朵。此举也与往常相同,有时是铃兰、有时是马格丽特、有时是不合时令的蔷薇;与他的表情如出一辙,花朵总是显得有些枯萎。

今天他手上握着的是——雪花莲。

他是一位身穿正式的西装大衣,右手握着花朵,左手拿着严肃报纸的青年。

黛安娜不清楚他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在这间店。黛安娜是在一年前为了寻找干燥花的材料而开始出入这间店,在当时应该不常看见他。

开始对他的长相有印象是在近半年前,开始在意起他是在这个秋天的初始之际。

一开始是好奇他是为了什么随身携带着花朵,而且仔细一看,有时竟然是难以入手的罕见品种的蔷薇,令黛安娜不由大吃一惊。

他固定会在每个月的第三或第四个星期三出现,总是会从车站绕到这间店,接着从店里离开,消失在同个方向;他总是同样的报纸,然后他的长相虽然被老旧的西装大衣以及脸上的倦容所掩盖,但在定睛细看之下,便能逐渐发现五官甚是端正。

直到最近。甚至变得无法不去在意他脸上的悲伤表情,在房内做干燥花的时候也会经常想着,他若是展露笑容不知会是何种表情,下一刻又突然惊醒过来。

事实上。当爱咪今天提起实现恋爱的礼服,黛安娜的脑海浮现的不是平常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爱德,而是他。

——实在无法向妈妈透露这一位不知道名字,也没有交谈过的人……

戴安娜假装在眺望着从架子取出新进香料的瓶子,观察着店面的大门。因为他已经买了报纸,接下来应该只剩离开了。在完全不堪戴安娜一眼的情况下。

黛安娜无意间将目光移到香料的标签上。突然间停止了手边的动作。

上面标示着比想像中还要多了一排的数字。感受到桃乐丝从柜台投射而来的视线,黛安娜一时慌了手脚。就算假装是在查看,这瓶香料也太过昂贵。赶紧挺直背脊将瓶子放回架上,却突然站不稳,黛安娜整个人猛然一晃。

「啊——对不起!」

「不,我才是!很抱——」

黛安娜一个重心不稳。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男人。黛安娜连忙转过身打算道歉,却霍然止住了话语。

身后的人正是他。

他手里捧着雪花莲与报纸,与往常同样的打扮站在那里。

「不,是我的不对。因为有一股香味,忍不住请起是什么花——」

「你喜欢花吗?」

黛安娜好不容易挤出话来。

脸上冒出涔涔汗水。感受得到桃乐丝的视线。他的表情不如想像中悲戚——虽然也没有在笑——看起来一副困惑的模样。

「是的,我喜欢花。果然是你呢,散发着一股清香。」

温和沉稳的声音。

黛安娜的脸颊变得更加泛红。他正在对我说话!

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个香料袋是薰衣草搭配上百里香而成的半湿干燥花。香味虽然持久。不过处理过程很麻烦,因为容易掺混到其他味道,使用上也必须格外小心,呃……

「真的很抱歉。那么先告辞了。」

在黛安娜东想西想的期间,他行了一鞠躬。

在叫住他之前,他理所当然般地步出店外。

他走出店外之后,黛安娜才终于想到该说什么。

「至少要先问他的名字……」

黛安娜表情茫然地喃喃自裙,突然从身后投下一道影子。在那里的是犹如巨人般臃肥的桃乐丝。她拿走握在黛安娜手中的香料。

「他是米尔顿?窝囊废米尔顿。」

「窝囊废……?」

戴安娜呢喃出声。桃乐丝迅速地将香料摆回架上,走进柜台向戴安娜挥手。

「米尔顿虽然看起来那副德性,但他其实是一间大型报社的社长。目前定居在伦敦。听说只有星期三休假,一直以来辛勤地往返于丽浮山庄两地。」

桃乐丝在柜台里向黛安娜攀谈。黛安娜心想着她不去招呼其他客人没关系吗,却无法对桃乐丝的话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薇吉妮亚告诉我的。」

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名字,黛安娜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薇吉妮亚是一位卖花女。她是个开朗善良的女孩,曾经和米尔顿交往过。」

黛安娜不禁低俯下脸。那个人已经有恋人了……

可是。桃乐丝是以过去式陈述这件事,不禁令人存疑。米尔顿的脸上也未见即将去见恋人的焕然神采。

「曾经交往的意思是指现在是——?」

「现在已经人事已非了。因为薇吉妮亚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二十年前?」

黛安娜忍不住反问。二十年前黛安娜尚未出生。桃乐丝没有查觉到黛安娜的异状,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那两个人交往的时期这一带尚未繁荣起来。米尔顿经常驾着马车载送薇吉妮亚,两个人出外去摘花。薇吉妮亚努力存钱,高兴地向我说她将来会和米尔顿结婚。她身上总是飘着花香,是一位有着黑头发、黑眼睛的美丽女孩。」

「请问……那是何时的事情。那两个人还是孩子吗?」

黛安娜打断桃乐丝的话。虽然明白了两个人在二十年前的情形,但无法连接上现实中的米尔顿。

「你在说些什么啊。那两个人都是堂堂的大人了。薇吉妮亚当时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和那个男人交往,分手之后不到十年便猝然离世了。都是那个窝囊废米尔顿造成的。」

「可是。米尔顿先生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呀。」

「只有外表上而已。他其实已经五十岁了。薇吉妮亚死后,米尔顿将自己的时间停止了。」

「不会吧……」

黛安娜无法接话下去。近距离看起来他的确像是只有二十岁,难以相信他的年纪会比父亲还要大。

「是真的。米尔顿开始往返于这座城市的三十年间我一直看在眼里。因为两人分手过一次,在薇吉妮亚死后。他曾经隔了好几个月,有时甚至是隔了好几年才出现。但是到最后米尔顿这是离不开薇吉妮亚,一直维持那副模样没有年老,只会在每个月的星期三过来这里几趟。」

黛安娜屏息注视着桃乐丝。桃乐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米尔顿先生没有和薇吉妮亚小姐结婚吗?」

桃乐丝点头附和。

「米尔顿想在伦敦闯出名号。他存了一笔钱离开到大都市去,以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声名鹊起,丽浮山庄的卖花女反成了他的袢脚石。口口声声说会爱她一生一世,当自己出人头地之后就抛弃了薇吉妮亚。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可是他不是一直往返于此吗?」

「那也是那个男人没用的地方。」

桃乐丝叹了一口气。

「在自己的报社经营得有声有色之后,两人虽然之前曾经一度分手,一等到事业开始步上轨道,好像又开始对薇吉妮亚念念不忘。在分手了四、五年之后,才又开始往返于丽浮山庄。明明早就可以结婚了,他却只有定期过来见她。薇吉妮亚原本就体弱多病,为了他不辞辛劳地拼命工作,导致病情日渐恶化,过着只能枯等他的日子,最后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撒手人寰。她去世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在星期三以外的日子遇来。手里握着一把像是婚礼用的漂亮花束。我认为不该带着那种花束来见濒死的人。在那之后经过了二十年,再度看见他造访此地,我想他到现在仍然无法斩断对她的依恋吧。」

「居然长达二十年……」

黛安娜叹息一声。眼前浮现米尔顿那一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五十岁的沉静眼眸。

「可是。他之后也一直前来这座城镇,在第三个星期三'拿着花。」

「拿着花和报纸,有时好几个月一次,有时好几年一次。好像是心血来潮想到似的,我不晓得他为了什么。明明有好几年没有过来了,是在这半年来才又开始出现。最近几乎每个月。不是星期三也会过来。真是叫人困扰呢。」

黛安娜认为在不同的星期过来也不至于对她会造成困然,桃乐丝却像是理所当然般地说道。桃乐丝自己似乎也放不下他,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为了什么?应该是为了哀悼死去的人吧?」

「天知道呢。为了缅怀回忆也显得太悲情了。他总是拿着不一样的花,大概至今仍为了当初对薇吉妮亚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前来这里吧。」

「可是,他……实在看不出已经有五十岁了。他真的是那位米尔顿先生吗……」

戴安娜百思不解地说着,桃乐丝摇了摇头。

「你可能无法了解吧。有些人是不会年老的。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就像是明明只有二十岁,却看起来苍老无比的女人。」

黛安娜注视着桃乐丝布满皱纹的脸庞。这位女性肯定与三十年前丝毫不变。她没有说蔬的必要。

「我知道你倾心于米尔顿。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向你开口。你爱慕的是一个虚有外表的男人。他看起来表情茫然,是因为脑海充满了工作。他内心仅存的爱意是关于死去的女人。他的心灵得不到任何滋润。窝囊废米尔顿是一朵干枯多时的花。」

桃乐丝一副自己像是倍受滋滑的花朵,自信满满地断言。

黛安娜的脑海出现放在房间窗外干燥的蔷薇花瓣。

一不小心掉落地面便四处飞散,虚有外表的花朵。唯一仅存的是恍若虚幻般的香味。

2

裁缝屋『蔷薇色』内布置成冬天的模样。

「欢迎光临—」

身兼裁缝师的店主人克莉丝以及店员蜜潘拉,听见门开一声,双双抬起了头。

潘蜜拉在柜台里翻阅着杂志,克莉丝则是正在长椅上刺绣。

走进店里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清澈的黑色眼瞳给人聪慧的印象。盘起的发髻上别着花朵形状的发饰。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柔和香味。

少女似乎将克莉丝误以为是掌柜的店员,低下头行李。接着环视店里,视线对上滑下凳子的潘蜜拉。

潘蜜拉穿着『蔷薇色』作品。一套巧克力色的午间礼服。明亮的咖啡色薄发呈现优美的卷度,披垂在肩膀上。

「是初次光临的客人吧。请问您想订制什么样的礼服?」

「是的——呃,我叫做黛安娜?亚当斯。我听说贵店有在裁制恋之礼服才特地前来的。请问你是克莉丝汀小姐吗?」

「不是。」

潘蜜拉露出浅笑,将目光移往克莉丝。黛安娜惊讶地捂住嘴。

「我是克莉丝汀。黛安娜小姐。」

「啊——对不起,我还以为——」

「不,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首先我必须先提醒客人一件事,所言的恋之礼服和传闻中不一样。请先坐下吧。」

一如往常地扎着两条麻花辫子,身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克莉丝露出微笑。与外表华丽的美人潘蜜拉一比较,任谁都会以为克莉丝才是店员。

黛安娜穿着一套干净清爽的粉红色连身裙。虽然看起来并不富裕,不过是一位言行举止皆表现得恭而有礼的少女。

「咦,不是穿上这间店所裁制的礼服就能实现恋爱吗?」

「不是的。因为谈恋爱的不是礼服而是黛安娜小姐——请问有心上人吗?」

「不——我不晓得这究竟是不是恋爱。」

黛安娜边坐下长椅边说道。

与自己的言行不一致,她的脸颊隐约浮现一抹红晕。克莉丝微微点了点头。常有这种少女前来『蔷薇色』订制礼服。

虽然在意对方,却不晓得到底是不是喜欢。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情,于是前来寻求恋之礼服。

那便已经是恋爱的开端。

「——或许我所见的他其实只是幻影……」

然而却没想到黛安娜开始还说着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么,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岁了?」

潘蜜拉将红茶放在膝盖上,大声喊了出来。

黛安娜已经不在店里。因为太晚回去的话,一起居住的父母会担心,虽然必须向她说明礼服事情。但她赶在傍晚前便匆匆离去了。

「外表是二十岁,怎么看都不像超遇三十岁吗……真是神奇呢。」

「那间店里的人说是外表不会随着年纪变化的类型。」

「出自爱好八卦的桃乐丝小姐口中的话足以相信吗,那个肥嘟嘟的大婶自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口头上虽然这么说,负责采购琐碎物品的潘蜜拉其实是桃乐丝的店里常客。她并不讨厌桃乐丝小姐。

克莉丝在潘蜜拉面前低垂下双眼,陷入沉思之中。潘蜜拉心想真是没办法。她一定是被那个叫做黛安娜的女孩动摇了内心。

照潘蜜拉来看,黛安娜应该是不甚富裕的白领阶级之女。她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可爱少女。一靠近她便有一股淡淡的甜美花香。

这样的女孩堕入爱河,一穿上克莉丝的礼服,便会美得超乎想像。

「怎么可能有人不会年老。一定是她自己在想像中描绘出比本人更好的男人。这是常有的事情。喜欢上一个人是和年龄没有关系的」

「可是,对方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年长的人。黛安娜小姐也说不晓得这究竟是不是恋爱。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相信桃乐丝小姐的话。」

「那直接问他本人不就得了。问他为什么会前来这座城镇。总之都已经交谈过一次,也知道他会到店里,剩下的只需要鼓起勇气。」

「那种事情怎么能随便开口问人。谁都不想被喜欢的人认为是个怪人。」

克莉丝出言反驳,潘蜜拉沉默不语。

要向心上人攀谈确实不像口头上说得容易。

克莉丝缓慢地思考,开口说道。

「而且——他说不定已经结婚了。明明念念不忘那位叫做薇吉妮亚的女性,却有定期前去儿她,或许在那一次的分手期间,他已经在伦敦结婚了。」

「也就是说薇吉妮亚是情妇吗?暂且不论年纪,光是有妻子这一点。就不适合黛安娜那样的女性。」

「假如没有结婚的话。那他就是无法忘记薇吉妮亚小姐吧。死者的回忆是很强大的。黛安娜小姐可以超越得了吗,」

「或许他单纯只是个性古怪,目前还是单身也不一定。」

潘蜜拉叹了一口气

比起店里的利益,更重视人的感受是克莉丝的优点,所以『蔷薇色』才会以恋之礼服闻名。潘蜜拉无法开口提议「反正这是工作,不如轻松以对吧。」

自从克莉丝在这阵子——开始对青年贵族夏洛克产生意识以来——特别容易同情起因为无法实现恋爱所苦的少女。

站在『蔷薇色』的店员兼经营者的立埸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但站在好朋友的立埸,潘蜜拉想要尊重克莉丝的心情。

「米尔顿先生是在星期三会过来吧。既然如此,我下次就去见见他本人。我也会向桃乐丝小姐打探一番。反正要顺道过去买东西。你放心,我和那位大婶的交情很好。」

潘蜜拉如此说道,克莉丝终于松一口气地点了点头。看见她的表情。潘蜜拉忍不住多管闲事起来。

「你不妨问问看夏洛克?米尔顿先生是在经营报社吧。夏洛克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克莉丝顿时低下了头。

潘蜜拉一脸愕然地唱完红茶。其实最需要恋之礼服是克莉丝才对。

你不如也顺便问他对自己是抱持何种想法,潘蜜拉忍着不说出这句话。

「那位小姑娘到你的店里去订制礼服了呀!」

桃乐丝一面将潘蜜拉订的服装杂志递给她,一面说道。她还是老样子,身材肥胖,面对客人也直言不讳。

「她果然是认真的呢。只要不挑剔的括,明明随处都找得到男人。没想到却却偏喜欢上棘手的男人。」

「我听说了米尔顿先生的事情。他真的已经五十岁了?」

「是真的呀。因为我从米尔顿和薇吉妮亚热恋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两人走来——你等我一下,潘蜜拉——砂糖吗,砂糖的话放在那边的壶里。各有白色和咖啦色的,我推荐白色的——呃,我们刚说到哪里。对了对了,那段期间曾经相隔了好几年。那个男人满脑子终究只想着经营自己在伦敦的报社。」

「报社吗?」

潘蜜拉斜视着叠在一堆的报纸,喃喃自语着。

米尔顿报摆放传统大报的代表——伦敦时报的旁边。大张的黑白相片格外引人注目。

「我不懂为什么创报必须连带抛弃恋人。两个人一起去伦敦不就皆大欢喜了。」

桃乐丝从壶里舀出砂糖递给客人,鼻子哼了一声。

「莉吉妮亚罹患肺疾,待在伦敦那种空气脏污的地方是无法存活的。一方面,报纸这种来西非都市以外的地方是卖出去不多的。窝囊废米尔顿只能选择抛弃某一方。」

「是吗……那样子的话也没办法了。」

潘蜜拉的语气不由地沉重了起来。

米尔顿舍弃了爱情选择事业。虽然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薇吉妮亚却更显得可怜。

「米尔顿先生有结婚吗,」

「不需要尊称他为先生。请直称他为史帝芬?米尔顿。不。我没有听说过他有老婆。」

「那么他也不算是抛弃了对方吧。会不会他打算在报纸事业有成之后,才回来照顾薇吉妮亚小姐的生活起居呢?」

桃乐丝似乎不愿意承认,只见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每个月只过来一趟也未免太少了。因为薇吉妮亚将卖花所赚来的钱全都交给了米尔顿。」

「确实是如此。」

潘蜜拉附和桃乐丝的话。

桃乐丝小姐是站在女人这一方。她似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单身女子,将发展不顺利的恋情全怪罪在男人头上。

然而,即使曾经一度分手,之后仍愿意照顾对方。潘蜜拉认为不能就此断定他是个不忠的男人。

「可是,在薇吉妮亚小姐去世之前我还可以理解,但在去世之后他为什么还有必要持续往返此地。」

「是到最近才变得频繁起来。手上拿着花,所以才是个窝囊废……」

「你不要只会嫌他不好。因为他对黛安娜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嘘,他好像来了。」

听见桃乐丝的话,潘蜜拉偷偷观望着入口处。

那里有一位穿着老旧西装大衣的男人,表情茫然地拿起报纸。

他比黛安娜所描述的还要平凡。看起来像比起活动筋骨,更常将时间花在面对书桌的男人。身形骨瘦如柴,有着一双彷佛在沉思的眼眸。服装除了老旧以外。质感并不低劣。感觉得出来平时没有女性照顾。手上握着枯萎的蔷薇。

实在看不出来有五十岁,但也不像只有二十岁。因为不拘泥于服装及发型,乍看之下确实难以辨认出年纪。

潘蜜拉观察了男人一段时间。男人偷偷环视了店里,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拿着报纸步出外头。

「你打算怎么做。」

桃乐丝戳了戳潘蜜拉。

「该怎么瓣才好呢。」

潘蜜拉喃喃自语。最后拎起礼服裙身,悄悄走出店外随后跟上。

「打扰你一下子可以吗?」

潘蜜拉从身后叫住米尔顿。

在车站前走了一段时间。米尔顿似乎一路上陷入沉思,浑然没发现潘蜜拉追了上来,要抓准叫住他的时机,可是费了一番苦心。

「咦?是的。」

米尔顿回过头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失望之色。潘蜜拉不禁怀疑起他是在期待些什么。

乍看一头的黑发,其实掺谁着些许白发。虽然不是五十岁,不过说是四十岁或许会相信,虽然不是二十岁,不过说是二十五岁或许也会相信。

适就是所谓年龄不详吧,潘蜜拉边想边露出盈盈一笑。

「你好,我叫做潘蜜拉?奥斯汀。你是米尔顿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米尔顿以平稳的语气地答道。

「我是听桃乐丝小姐说的。听说你是一位相当神奇的人。总是在星期三拿着报纸以及枯萎的花离开店里。我对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于是才叫住了你。」

「——这样啊。」

米尔顿看向花朵。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因为工作休假是在星期三的关系。」

「星期天也要工作吗?」

「因为星期天是员工休假,我必须留在公司待命,所以改成在星期三休假。花之所以会枯萎,是因为我是向伦敦的卖花女买的。我不清楚这里有没有在卖。然后我要买报纸是因为——」

「因为是你公司出版的报纸?」

「原来你知道?」

「是的,这也是桃乐丝告诉我的。你是米尔威顿报社的社长。只是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你打算去哪里。」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

米尔顿看着潘蜜拉忽然笑了出来。道路的前方有个转角。他走进小径里。

「就快要到了。」

不知不觉持续着走着,逐渐远离了繁华喧嚣。米尔顿霍然止步,视线静静地看向前方,眼前出现一排排的石碑。

此处是墓地。

米尔顿极为熟练地走进基地之中,驻足于一块石碑前。

潘蜜拉跟着也在墓碑前停下脚步。墓碑上刻着一段碑文。

『薇吉妮亚为爱而活的卖花女』

潘蜜拉走近坟墓。

坟前插着已经枯萎的花朵,旁边放着一只白色石箱。米尔顿在坟前献上新的花朵,接着打开了白色箱子,将报纸放进箱内。

米尔威顿报层层叠在箱内,在一阵阵微风的吹拂下,报纸沙沙作响。

「这个箱子是为了放报纸才特地摆在这里的吗?」

潘蜜拉面对着坟墓说道。

「你说得没错。因为这份报纸是为了这位不识字的女孩所创办的。所以每次过来这里我都会买花喝报纸一起带过来供奉。」

「是这位女士创办报纸的吗?」

米尔顿默不作答,径自从白箱子里抽出一张分印的报纸。

「——这是我写的。」

似乎是某周年的纪念报道,是一张有别于其他文章体裁的报纸。一面印着米尔顿的大头照。

「史帝芬?米尔顿。米兰威顿报的创办人兼社长。」

似乎是一强年代久远的相片。才一这样,上面标示着日期。是在二十年前。

相片中的米尔顿似乎一脸怒样,笔直地面向前方。

「你简直从那个时候开始完全没变。」

潘蜜拉惊呼出声。

没有人答话。潘蜜拉拿着报纸回过头,米尔顿早已不在。

他是跑到哪里去了。看起来明明不像是那种没有交代一声便消失的人——

潘蜜拉将报纸折起来,收进箱子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花香,阵阵扑鼻而来。

「没想到你会突然这样问我。」

走进『蔷薇色』的夏洛克,以一副熟练的模样将外套挂上。并向克莉丝打招呼。

卸下外套与帽子之后,他那头漆黑头发与深褐色眼眸更显突出。修长的身形与宽阔的肩膀,脚上的鞋子擦得亮锃锃,系着一条蓝色领带。是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

夏洛克身为哈克尼尔公爵家的嫡长子,于伦敦以及丽浮山庄两地皆有居所。

透过其妹订制礼服的机缘,两人得以相识。在这阵子他即使没有事情,也会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前来『蔷薇色』喝茶聊天。

「对不起,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克莉丝边推着摆放着红茶的小餐车说道。

要向夏洛克商量这种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令克莉丝难以启齿。但是潘蜜拉不顾她的意见,擅自发电报给夏洛克。好巧不巧,在他过来的这一天,潘蜜拉却突然人间蒸发。

明明已经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了,令克莉丝感到无地自容,不过最令克莉丝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如此夏洛克仍然愿意跑一趟『蔷薇色』。

「没关系。只要待在伦敦,任谁都会知道这件事。」

夏洛克坐上长椅前,将折放在大衣内袋的报纸拿了出来。

「这是上星期出刊的米尔威顿报的三十周年纪念报。朋友的律师事务所刚好有这份报纸,所以我就向他要了过来。因为我猜想你可能会想瞧瞧他的相片。」

「谢谢你。」

插图379

克莉丝边说边将红茶端到桌几上。他的手脚仍然很快。夏洛克在长椅上竖脚交叠,将红茶摆在膝盖上。

「你们会想要查这件事情,是因为客人当中有爱慕他的女性吗?」

「是的——不过这是个秘密。」

克莉丝一面放低音量。一面望着相片。

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脸庞,表情略显愤怒。没有蓄胡子,五官长的算是端正,却给人印象不深。一看照片上的日期,是在二十年前左右拍的。

「这不是他现在的相片吧。」

「他好像是一名怪人,会拍别人的照片却不拍自己的照片。米尔威顿报就是以大量使用相片为卖点,真是令人想不透——或许记者都是这种作风吧。」

因为他贵为公爵家的令郎,所以对报道有不好的回忆吧。夏洛克露出一脸苦闷的表情。

「你说他是怪人,是怎么样的怪法?」

「他是一位以事业为重的男人。听说他拥有一栋庞大的府邸,却几乎都在公司过夜。这也难怪。因为他一开始是从独自发送第一张报纸的情形下起家的。不到三十年便将公司扩展到如此大规模,想必他连睡眠时间都舍不得,一心放在事业上吧。」

「他没有结婚吗?」

「曾经结过一次婚,不过太太好像过世了。」

「是吗……」

克莉丝喃喃自语。

根据黛安娜——也就是桃乐丝小姐的说法是米尔顿没有娶薇吉妮亚,但说不定两人只是

没有同住一个屋檐,其实私底下已经结婚了也说不定。

尽管如此,他现在已经是单身,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虽然是个怪人,但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他的人品评价好得吓人。虽然文章上会出现锐利的言论,但本人的个性十分温和。」

「我听说本人看起来相当年轻。」

「手边没有他现在的相片,我也无从而知,但好像是如此。像这张相片也是,虽然已有三十岁却像一位青年,但又看起来不止这个年纪。他或许很适合当新闻记者,能够使采访对象意识不到他的年纪,轻易地化解对方的心房。」

「有些女性也是在少女时期看起来特别成熟,即使长大成人。超过当时的年龄,也看起来像一直维持着当时的年龄。他或许就是那种人吧。」

「是啊——就是有那种神奇的人,外表看起来十分成熟,同时也看起来十分稚气。」

夏洛克看着克莉丝,冷不防地笑了出来。克莉丝不经意地回以微笑。克莉丝总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喝起红茶。

「只是他的情况是在生病之前。不论外表看起来有多么年轻,却仍然无法战胜体内的年龄。」

「生病?」

克莉丝突然停下端起红茶来喝的手。

「米尔顿先生有病在身吗?」

「嗯——原来你不是事先知情才问我的?」

夏洛克看着克莉丝,露出一脸惊异的表情。

「史蒂芬?米尔顿先生是在一年前左右引退,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体每况愈下。他现在窝在宅邸里,不与任何人来往。有人说他大概是因为不想面对衰老的自己。我还以为他是有一位年轻的恋人,为了去探望他而前来订制礼服。」

克莉丝眨了眨双眼,将目光落在报纸的相片上。

「他是偷溜下病床,专程前来这座城镇的吗……」

「偷溜下病床?你是在说什么?」

夏洛克稍微放低了音量。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听说米尔顿先生的病情在这个秋天开始恶化,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意识。府邸当然也有人常驻,在这之前他硬挨已经一步也离开不了床上了。」

「这是不可能的。」

克莉丝忍不住语气强硬了起来。夏洛克默默地注视着克莉丝。

「我听说米尔顿先生会在第三个星期三前来这座城镇。黛安娜小姐说有看见他。桃乐丝小姐虽然喜欢八卦。但潘蜜拉也说她不可能会认错人的长相……」

「米尔顿先生是不可能前往这座城镇的。」

「说不定他的身体状况比想像中要来得好,所以他才会前来此地追思昔日的回忆。」

夏洛克摇了摇头。

「他长期卧病在床,双脚似乎不良于行。即使他恢复意识,没有靠轮椅是不可能过来这里。更何况,从伦敦到这里搭火车最少也要花上五小时。」

「他的病情有那么严重吗?」

「听说是因为工作太过操劳,但现在应该只是在静养吧。」

克莉丝沉默不语。

关于米尔顿大病初愈,双脚不良于行的事情,克莉丝一句都没有听说过。反而以为他看起来比五十岁还要年轻,代表身体健康。

「假如现在在这座城镇看见他的话,那一定是别人。或者纯粹是桃乐丝小姐的幻想。」

「幻想——?」

克莉丝低声喃喃着。

这么一来,黛安娜与桃乐丝小姐看见、交谈过的那位买完东西便不知消失到何处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外表怎么看都像是青年的容貌……

米尔顿大部分的时间没有意义——他并非抛弃了薇吉妮亚——其实是因为身陷垂死边缘。怀念昔日的心情变得强烈起来也说不定。克莉丝一思及此,脑海然浮现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该会是——米尔顿先生的肉体被束缚在床上,爱意愈发强烈,以魂魄的方式来到丽浮山庄吧……」

「你是指幽霞吗?」

夏洛克不由失笑。

「……我不知道,可是世上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

「我承认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

夏洛克颔首附和,随即恢复笑容。他似乎完全不相信幽灵的存在。

「你不需要操心,是认错人了。只要给她们看这张相片就行了。这个样子一切便能水落石出。如果那个以事业为重的怪人,卧病在床的男人不是她的恋爱对象。那不是更好吗?」

他说得没绪。认错人反而更好。

因为克莉丝的工作是裁制黛安娜的礼服,不论恋爱对象是谁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克莉丝无法反驳。夏洛克的意见总是很中肯。

虽然明白那一点,但是一想到黛安娜烦恼的心情,便迟迟无法断定是认错人。

黛安娜有一阵子没有去桃乐丝的店。

上个星期三听说桃乐丝小姐的话之后,脑袋陷入一片混乱,于是直接冲往『蔷薇色』订了礼服。戴安娜一直犹豫着着当初那样做究竟对不对。

亚当斯家绝非富裕人家,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在不同学校念书的哥哥。爱咪身上穿的女服甚至比黛安娜的还要老旧。并经过仔细地修补。

「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愿意订制礼服。」

得知黛安娜订制『蔷薇色』的礼服,爱咪满脸高兴地拥抱黛安娜。

她一定以为恋爱对象是爱德吧。

爱德是目前黛安娜最亲近的男性友人。是一位富家子弟且待人亲切,十分受到欢迎。

虽然未对母亲爱咪提及,但其实只要黛安娜有那个意思,爱德大概马上会向自己表露爱意吧。

妈妈之所以会想到恋之礼服。一定也是因为爱德的存在。

可是——

「……啊。」

正欲拿起挂在窗外的蔷薇,一个不小心手滑了。

眼睁睁看着花瓣散开,朝地面飘落而下。黛安娜从窗沿俯视半晌,猛然回过神,确认花瓣飘落的地点,便匆匆离开房间。

「黛安娜,你要上哪去,」

「蔷薇掉下去了!」

黛安娜大声回答母亲的质问,步出了外头。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株,也是拜托珍才好不容易得到的蔷薇。任何一片花瓣都不得白白浪费——

拾起掉在地面的花瓣,黛安娜焦急地朝四周张望。此时吹起一阵风,道路另一端的花瓣随风飞扬。朝那方走去,将近数英尺前还有一片花瓣。

黛安娜追着风儿,走到一处偏远的小路,眼前排列着一块块白色的石块。

是墓地。黛安娜突然停下了脚步。

米尔顿在这里。

插图383

「是的……因为我到现在还是不了解他。」

「你之前说虽然内心迷惘,但坚持要订制礼服。」

「因为那个时候只是听到他的年纪比我大上许多,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意。」

「现在你分辨出自己的心意了吗,」

克莉丝托起黛安娜的下巴,将卷尺抵在胸前。黛安娜犹豫不决地开始吐露心声。

「我其实有些害怕在『蔷薇色』订制礼服。因为不晓得会完成什么样的礼服。我虽然想要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却似乎又不想知道。」

克莉丝量着手臂长度,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蔷薇色』的礼服款式是由克莉丝决定。透过与黛安娜交谈,裁制出反映黛安娜当时心情的礼服。

「希望你能喜欢我裁制出的礼服」

「就算喜欢的话,我穿上那套礼服之后又该怎么辩呢……」

黛安娜的语气透露出一股不安,似乎不单是不习惯丈量而已。

克莉丝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克莉丝将卷尺收进围裙的口袋,打开房间角落的柜子抽屉。

果然非说不可。

「他——米尔顿先生其实还蛮喜欢薇吉妮亚。我感到束手无策,我是不可能赢得了死去的人……」

在喃喃自话的黛安娜面前,克莉丝拿出一张印有相片的报纸。

「……这是?」

「好像是米尔威顿报的三十周年纪念报。你说的米尔顿先生是指这一位吗——?」

黛安娜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报纸。

「……虽然表情判若两人——好像也比较胖。但长得很相似。不,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米尔顿先生。相片的日期是——二十年前……?那么他的年纪果然——」

克莉丝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曾经拿这张报纸向潘蜜拉确认对方是不是到桃乐丝所说男人。但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向黛安娜说。

「是的。他现在五十岁。听说因为生病,目前待在伦敦的宅邸疗养中。」

黛安娜不由得注视着克莉丝。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向认识的人探听的。然后——听说他入秋以来病情日渐恶化,经常失去意识。一整天都有看护人在旁待命,而且要走下床必须坐轮椅。」

黛安娜望着克莉丝,接着凝视着报纸上的相片。

「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

克莉丝老实地回答。黛安娜语气急促了起来。

「可是……在桃乐丝的店里看见的米尔顿先生确实是这个人。不,他比这个人更加年轻。他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强壮,但看不出来是一位病人。他叫住我,还喊了一个名字。他叫我薇……薇吉妮亚。」

「世上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

克莉丝说道。戴安娜陷入混乱,穿着内衣呆站在原地。些许消瘦的脸颊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显的苍白不堪。

「虽然报纸上写了评多事情,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所谓的恋爱没有实体——自己所想的事情,在自己的世界中便是真实的。何谓真正重要的食物,必须问过自己才能知道。」

克莉丝丈量完所有的尺寸,准备替戴安娜穿上连衣裙。是一套些许褪色,留有修补痕迹的麻质连衣裙,散发着淡淡花香。

克莉丝不由停下手边的动作。

「这股香气是——?」

「是香料袋。这是桃子的香味。因为我没来由地想在身上染上甜甜的香味。」

黛安娜说道。在冉冉飘香中,她的情绪顿时平静不少。黛安娜从连身裙的上衣中拿出香料袋。

「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吧,克莉丝。」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的」

黛安娜露出看似沉郁的眼神,摇了摇头。

「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我希望你能收下。这是我亲手做的。我总觉得很适合克莉丝。还是因为我用过了一次。所以你不喜欢。」

「我怎么会不喜欢。谢谢你了,黛安娜小姐。」

克莉丝从黛安娜手中收下小巧的香料袋。她的手似乎很巧,袋子上绣着漂亮的桃花。

这是一种小小的奢侈。

克莉丝一瞬间忘了工作,露出粲然一笑。虽然不能放在工作服里面,但如果偷偷藏在寝室里,或许能如愿做一埸美妙的梦。

「……克莉丝也有喜欢的人吗?」

她忽然开口问道,让克莉丝不禁抬起了头。

黛安娜将整套连身裙穿上,一脸疑惑地看着克莉丝。

「不——我——」

克莉丝正欲回答不知道,却突然结巴了起来。问过自己才能知道——那一双看似在挖苦人的浅褐色眼眸。

「——是的……应该有吧。」

「这样啊。」

黛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的克莉丝。

失去甜美香气的黛安娜显得无依无靠,看起来仿若一名年幼的孩子。

夕暮中的墓地一片静穆。

太阳开始西沉,黛安娜马上一眼认出了当时在米尔顿与潘蜜拉前面的那块墓碑。因为前前的花瓶里插满了种类不一的枯萎花朵。

为了喜爱花朵的女孩,他或许总是带着不同种类的花,在之前的花枯萎之前插上这次带来的花。说不定他是为了不论何时都不会遗忘昔日的回忆,才会恢复成语她厮守时的容貌。

黛安娜拿起枯萎的花来,一路拿到丢弃垃圾的地方。挥开落叶,以手轻轻清理墓碑,接箸捞一捞口袋,取出一罐放着干燥花的瓶子。

墓碑旁有一只白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积放着陈旧的米尔威顿报。戴安娜将瓶子的盖子松开,放进箱内。

黛安娜阅读着刻在墓碑上的文字。

『薇吉妮亚为爱而活的卖花女』

他一直无法忘记这名女性。

他甚至在撰写报纸的忙碌间抽出空档专程去见她。在她过世之后,为了对她供奉花朵,毫无间断地前来此地。

即使因病倒下,失去意识。

如此强烈的思念,我是不可能超越得了。

(你爱慕的男人是个幻影。他内心仅存的爱意是属于死去的女人。米尔顿是一朵干枯多时的花。)

此刻终于理解到桃乐丝小姐所要表达的意思。

日暮斜阳之中,一股清香幽然飘升。希望这是此地长眠之人所喜爱的香味。

(——薇吉妮亚?)

他那时这么呼唤我。

我明明有别的名字。我明明活在世上。

黛安娜在墓前久久兀立,眼泪撲簌簌流下。

3

一位娇小的少女爱上了一位青年。

青年是一位年轻的新闻记者。

他的梦想是创办一家庞大的报社。

少女虽然不识字,仍全力支持着青年的梦想。

不知不觉之中,青年的梦想变成少女的梦想。

青年也回应了少女的爱。

然而,为了实现梦想,势必需要一笔钱。

少女为了青年前去采花,开始在伦敦卖起花。

两人为了梦想努力地工作。

少女为了寻求珍贵的花朵。不论多远也会徒步去采。少女所探的花朵神奇地持久不衰,因此卖得好价钱。

经年累月之下,终于筹到一笔公司的资金。

青年要求少女不再当卖花女,与他一同前去伦敦。

然而,却事与愿违。

少女硬撑着身子,导致肺部受挫,无法在伦敦的空气中生活。

可是这么告诉他的话,他也会放弃迁居到伦敦。那么就无法实现他的梦想了。

少女欺骗青年说自已另有喜欢的人。

青年一气之下前去伦敦,终日埋头工作。

为了不识字的少女,创办了放入大量相片的报纸,公司也日渐坐大。

然后,某一次他再次与抱病的少女重逢。

于是,他知道了少女当时所说的话是谎言。

青年对着少女说,两人这次一定要得到幸福。

可是,少女无法前去伦敦;而青年也不能离开伦敦。

因为青年坐上了报社负责人的位子。

青年决定在自己休假的星期三叫来探望少女。

然而。少女的病情日益加重,在两人重逢不久遇后,少女便在青年怀里撒手人寰。

青年泪如雨下。

克莉丝露出一丝腼腆!心想着她真是漂亮的人。若以香味来比喻的话,她便是清新鲜恬的绿叶调。

克莉丝也裁制了一顶新帽子。黛安娜站在镜前戴上帽子,将小巧的香料袋藏这粉红色的礼服底下。

「黛安娜,你要去哪里?」

闻声一回过头,母亲爱咪站在身后。黛安娜微微垂下眼廉,轻轻点头。

妈妈以为我是要去见爱德。

黛安娜刹那间轻咬住嘴唇。随后下定决心地开口说道。

「我现在正要去伦敦。我要去某个病人的宅邸探望他。」

爱咪稍微眯起双眼。

「——那一位是你喜欢的人?」

黛安娜惊讶地望着母亲。爱咪一本正经,却没有阻止黛安娜。

「妈妈……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因为看你一直在为情所苦。不过,我没料到是住在伦敦的人。你曾经去

过吗?」

插图388

「没有」

「不可以」

爱咪摇了摇头。

「伦敦很远,也不晓得你身上的钱够不够。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也陪你一起过去,等我一下」戴安娜慌张了起来。

「可是……爸爸他……」

「让你独自前去反而会让约翰更难受。不要紧。我不会妨碍你表露情意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即使被爱咪反对,也打算不顾一切过去。

「可是——那个人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也没有好好和他交谈过……」

黛安娜犹豫不决地说出口。爱咪安静地倾耳聆听。

「因为他是一间大公司的大人物,突然去拜访人家。说不定会被觉得是行径怪异。然后。呃他说不定是……幽灵。不过他现在当然还活着。而且,他说不定比我大上许多,或许还深爱着一位已逝故人。」

黛安娜一时之间不晓得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变得语无伦次。

「可是,你还是要去吧?」

爱咪语气沉稳地说道。

「……嗯。」

「不论是生病也好幽灵也好,他是你喜欢的人吧。那不就好了。」

「可是——呃……爱德怎么办?」

「爱德是一个好人,但如果你另有喜欢的人,就不需要硬成为他的恋人。你非常漂亮,又是个善良的孩该。一定会顺利的。因为你是为此才订制礼服的。」

「妈妈……」

黛安娜感到泫然欲泣。

一开始就向妈妈商量就好了——不,那么做还是有欠妥当。因为不论年纪也大幽灵也好,自己一直没有察觉自己喜欢米尔顿的心意。

「我去留话给约翰,你等我一下,黛安娜。」

黛安娜点点头。她在粉红色礼服上披上黑色外套,并换上同样粉红色的鞋子。等待母亲的期间,公寓入口处的顿时门铃大响。

「来了。」

黛安娜打开门——顿时愣在原地。

米尔顿站在门扇的另一端,以往的茫然表情略显紧绷。

「呃……你好。」

米尔顿面对着黛安娜,以及身后的爱咪低下头。

「我叫做米尔顿?艾伯特?米尔顿。其实我想和贵千金谈谈……」

爱咪代替说不出话的黛安娜,朝米尔顿露出笑容。米尔顿如同在店里所见。是一位个性

温和的好青年。

两人一走出外头,米尔顿立刻从外套中取出一个小包裹。

「对不起,我只想得到这个你可能会喜欢。」

戴安娜轻轻用手握着包裹。不用打开便知道里头的东西。是在桃乐丝的店里,戴安娜想要已久却迟迟没有买下的香料瓶。

在米尔顿许久未现身的期间,觉察到有人清理过坟墓,于是前来道谢。

「你为什么会晓得清理坟墓的是我?」

「因为放进了这个。」

米尔顿从口袋取出干燥花的瓶子,放在手掌心上。

「然后——我无意间发现了你的家。因为在路过时看到窗边装饰着花朵,曾经看见你在里面。」

黛安娜直勾勾地望着米尔顿。曾经二十五岁——与黛安娜差了八岁。他表示自己在伦敦担任新闻记者。

「家父为史帝芬?米尔顿,是米尔威顿报的创办人。那座坟墓是家父昔日恋人的坟墓。」

米尔顿静静地边走边说道。

「我知道。」

黛安娜小声地说道。两人走着走着,终于弭平内心的混乱。

「我有看过三十周年纪念报,我还以为那张相片中的人是你。」

米尔顿不禁苦笑……

「我常被这么说。特别是最近,常被说很像昔日的家父。家父虽然长年站在第一线,却仍然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我的个性是像过世的家母,总是愣头愣脑的。」

「令堂已经去世了吗?」

「家母在生下我之后便立刻过世了。好像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婚姻生活仅维持了两年,是在家父与薇吉妮亚女士因为误会一时分开的期间。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便与薇吉妮亚女士再次重逢。因为工作很忙,只能在星期三去探望她,不过我认为家父是发自内心深爱着她。我也曾见过她,因为是在孩童时期,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我记得她是一位美人。现在的公司也是多亏了她,在她过世之后父亲常常这么告诉我。」

「我觉得在那份纪念报种流露出一股感谢之意。」

「写那篇文章的是我。」

米尔顿不论说什么都显得沉着稳重。与他待在一起,原先百般苦恼的事情也会变得不足为奇。

「有人说家父没有女人缘,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即便只是短短的的期间,但他邂逅了一位发自内心深爱的女人。家父一直挂念着薇吉妮亚女士,会趁空档来这个地方。在她过世之后,每当家父烦恼公司营运的事情,便会悄然现身于此……他最后一次过来时在数年前,因为家父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知何时,变成是我过来这里。因为我听说她喜爱花朵,所以总是会买花过来,并供奉报纸。」

「为什么到最近你才开始频繁出现……」

「因为家父的病情开始恶化了。」

米尔顿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他变得意识不清,不断呼喊着薇吉妮亚女士的名字,还叫我去她的坟前。我只能向她祈祷不要带走家父……不,事实上并非只有如此。」米尔顿注视着黛安娜,黛安娜回望着他,随即移开视线。

「上一次很抱歉。因为发现到你,所以我才立刻追了上去,一时情绪激动,不小心就喊出了薇吉妮亚」

「我吓了一大跳……不,其实我不只是被吓到,同时感到很难受」

黛安娜说道。虽然想提别的事情,却想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擅自幻想着她若还活在人世,会像是你这种感觉吧。身上一定会飘着一股温柔的花香……我将前阵子在那间店邂逅的那位可爱女孩在心中如此呼唤,我的薇吉妮亚。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变得无法正眼看那位女孩,你觉得奇怪吗?」

「……非常奇怪,因为我总是在星期三等待着你。」

黛安娜说道。登时红透双颊。想必米尔顿也是一样吧。步行的速度变得更为缓慢下来。

「家父目前总算脱离了险境,必须疗养一阵子。因为现在是冬天。不能带花给他令我感到遗憾。因为家父最喜欢欣赏花朵。享受香味了。」

「那么你不介意的括,能让我去装饰花朵吗?」

米兰顿蓦地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黛安娜。黛安娜轻轻抬起了头。一股柔和的花香飘然散溢。

「干燥花的话,在冬天也能享受它的花瓣香味。如果你能告诉我令尊喜欢的香味,我会努力去调配的。」

米尔顿凝望着黛安娜,随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够这么拜托你的话,那该多美好。」

黛安娜粲然一笑。米尔顿腼腆地回以笑容。在脸上堆满笑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兩人再次同時相視而笑,最后静静地靠在一起,漫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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