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会梦到有人将我紧紧抱住的梦。
我总是沉醉地闭上双眼,接着突然回过神,心想着必须确认抱着我的那个人的长相,等到我一抬起头却已经从梦中醒来。那个人的长相犹如伦敦的浓雾,白茫茫一片。
当原先那双紧抱住自己的手不复存在,我才惊觉令天又没看到那个人的脸庞,只能在内心懊悔不已。
这种事情自然无法向姐姐们透露。好不容易等到刚入春的某日午后,在替交情最好的温蒂刷洗完身体,我曾经将这件事告诉过她一次,当时温蒂咯咯大笑起来,并用沾满泡沫的手敲了我的额头一下。
「你也十足是个女人了,潘蜜拉。不论是胸部或是腰身,以十四岁而言已经发育得相当不错了。你想早点赚钱的话,我可以替你向杰卡斯说一声。在『玛莉亚』只要愈年轻卖越高。
虽然想说抱住我的人并不是男人,但一看见温蒂的脸庞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温蒂自从可以出入『交谊厅』以来,整个人便改变了。和我一块在做打杂工作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充满梦想的讨论着伦敦去的话要做什么,喜欢怎么样的男人。可以的话希望能嫁人等等的事情。
「因为温蒂有恩客在呀。奥德沃斯公卿只看一眼便中意上温蒂。」
温蒂开始出入『交谊厅』才刚短短半年。便从女人共住的大寝室移到了单人房。当时,杰卡斯喜孜孜地这么说过。
「所以,从以后开始由潘蜜拉负责替温蒂洗澡。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不知分寸。」
然而,在他说那些事情的时候,总会眯起细眼打量我,并附上一句。
「当然,只要再过一年,就会由当时最出色的女孩替你洗澡。潘蜜拉的话,肯定能招到温蒂的十倍以上的客人。」
杰斯卡有着一头黑发,个子高挑,总是穿着黑色的西装大衣,有时会在浏海上做花样。
十分受到姊姊们的欢迎。好像是因为他是一位绅士。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基本上绅士是不可能会经营像『玛莉亚』这种店。年仅十四岁的我都能有所察觉,为什么姊姊们却无法察觉?
在『玛莉亚』的男人有杰斯卡,以及像是老鼠一身灰的矮小男人。是由这名男人负责计算收支。然后在大门、玄关以及马廊有体型壮硕的男人们,负责处理粗重工作,同时监视着女人们有没有逃跑。
其余全都是女人。在高耸的围墙包围下的庭园宅邸,竟然挤满了好几十名女人,坐着马车通往格林威治河岸的幸福女人们,肯定做梦也没想过。
『玛莉亚』并非是一栋显眼的建筑物。虽然窗帘是红色的,并摆设着镀金的装饰品,但比起附近一栋状栋宫殿的酒馆琴酒殿。更显空荡寂静。
当然,只要踏进一步,便能发现里面与考艾的险暗小巷有如天壤之别。
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姐姐们去洗澡之后,我的最后一份工作便是擦拭位于一楼的『镜之间』。每个房间的天花板都很高,在各处摆放着镜子;有圆的、长的、大的。
姐姐们结束入浴、更衣以及化妆之后,会先在『镜之间』的红色长椅上打盹,等候客人的光临。有进得去五人左右的房间;也有直接相连着小玄关的房间。另外还有可以窥看『镜之间』的小房间。
据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出现在『玛莉亚』的客人,会从偷窥房挑选女人。那干脆不要来不就好了,真搞不懂男人的行为。而且前来『玛莉亚』的客人并非是附近的劳动者,而是颇为富有,或是家庭美满,已有妻子的上流阶级男人。
温蒂虽然那样说,不过我认为在梦中抱住我的是女人的手臂。手臂柔软无骨,如同对我疼爱有加,玛莉的那双手臂。
玛莉是一个皮肤晒成酒色的女人。身材肥胖,全身布满皱纹,因为不再接客,所以一起负责打杂工作。
在喝太多偷来的酒的夜晚,她会边哭边抱着我这么说道。
「我呀——喜欢上那个人了。所以,只要是那个人所说的话我都愿意听。那个人这么对我说,他说我就像真正的圣母玛莉亚一样,我真的很高兴。即使那个人有妻子。离开『玛莉亚』之后,便完全不会想到我……」
玛莉是个笨蛋,应该要趁年轻尚有姿色的时候虏获几个有钱男人才对,温蒂轻蔑地说道。『玛莉亚』的每个女人都在心中暗许,可以靠这种方式离开店里。
可是,我并不讨厌玛莉。被她肥大松弛的手臂抱住,有时会在一瞬间真的以为玛莉或许就是圣母玛莉亚。
妈妈一定也是有着那样的手臂吧。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
小时候与现在一样——妈妈身处在更加脏乱的环境,与其他女人们共处一室。有与我岁数相仿,也有比我更年幼的孩子。可是,每一张脸都蒙上了一眉白雾。大概是在那段期同曾经被人拥入怀中,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也没有回想起来的必要。
我在那里也是每天努力地料理食物;也在扫除打杂。
某一天,经常到这里露面的男人——杰卡斯托起我的脸说道。
「这里没有一个像样的女人。『玛莉亚』唯一可以领养的只有这个孩子。」
换言之,我在来到『玛莉亚』也前待的地方也是娼馆——而且远远比『玛莉亚』要来得破旧——所以我是从一家娼馆又被直到另一家娼馆。
然而,不得不感到庆幸。因为杰卡斯决定让在我长得更大之前尚不接客。
「你看起来相当聪明,潘蜜拉?奥斯汀。而且仔细一看,你的五官长得十分高压细致。真期待两、三年后。」
他如此说道。
来到『玛莉亚』的第一天,杰卡斯马上带我到衣物间。那是一间有着白色螺旋梯的楼梯平台,里面放满了稍微老旧的礼服。杰卡斯替我系上马甲,并叫我从中挑选出自己喜欢的礼服。我尽可能挑了一套朴素的咖啡色礼服穿上,杰卡斯说看起来很古怪,并笑了出来。
我被带到的女人房间放着好几张床铺,出去『交谊厅』也卖不出去的姐姐、像玛莉一样不堪使唤的年老女人。以及像温蒂那样预定要送出去接客的女人们。全部挤在同一个房间。
温蒂是从乡下捡来的红发女孩。比我大一岁,是以富有弹性的嘴唇与白皙肌肤微傲的女孩。我的礼服立刻交给了隔壁的玛莉,她在各个地方进行填补修缝之后便还给了我。还给我的时候,玛莉得意洋洋地说她有只有在胸部预先加大。
之后经过了四年,我长高了七公分,超越了玛莉。
我叫潘蜜拉。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甚至连自己究竟是不是十四岁也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然后,尚未成为一名娼妇。尚未。
我们鲜少步出户外。厨房的女人或是杰卡斯到集货市场的时候,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会叫我们出去帮忙,但因为每个人都抢着去,所以很少会轮到我。
个尔外出一趟的时候,杰卡斯总会指着站在路旁的肮脏男人,或是一群卖花女对我们说,你们是幸福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说是不是真的。我唯一知道的是,离开『玛莉亚』我也会成为那群女人的一员。一定总是饿着肚子,也没有旧礼服可以挑选。至少在『玛莉亚』不愁食物,也不愁礼服以及床辅。因为我们是商品。
擦拭完『镜之间』之后,终于有了空闲。我将在白天从厨房偷来的酒交给玛莉,独自前去庭园。
我到后院一个人玩耍。『玛莉亚』占地宽广,不愁没有游戏埸所,但是规定不能在客人面前露面。当然也不能独自离这栋宅邸。必须等到可以独自一人接客时。
我从杰卡斯那得到一只镜子。杰卡斯说要收进口袋,个尔拿出来照一照自己的脸。观察要如何能看起来更具魅力,并检查自己的头发与脸。即使在打杂的时候也千万不能伤到身体。假如要在收拾破碎的餐具。吩咐玛莉婆婆去收拾就行了。
我倍受杰斯卡的疼爱。所以个尔偷酒。以及在工作后独自跑到后院玩耍,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双眼。但是我最讨厌杰卡斯了。
我喜欢后院的小瓦斯灯照耀在身上。我认为比起镜子与镀金所反射出的刺眼光芒要来得美丽许多;在灯光的照耀下,自己也变得美丽起来。
那个时候我渐渐发觉自己开始变美。擦拭完镜子,离开房间时姐姐们羡慕的眼神,以及温蒂死缠烂打的追问嘴唇是什么胭脂,要让咖啡色头方法柔顺亮丽、眼睛看起来水汪汪必须怎么做。
似乎只有玛莉为了我变美一事感到高兴。她时常嚷嚷着要替我挑选更好的礼服。
变美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是自己努力的成果,但同时也是恐惧。大概是接客的日子变得愈来愈近的关系——虽然无可奈何,但我还是不愿意。
温蒂说只要接过一次客就不会讨厌了。在众多姊姊中挑选到自己是何等幸福!
可是我不愿意被人挑选。我不是老旧的礼服。原先愈是美丽的礼服,老旧的时候看起来愈是破烂。没有什么比在讲究的蕾丝或是缎带的接缝间,发现积着灰尘时还要令人厌恶。玛莉与其他女人浑然不觉,穿着原本美丽的礼服,却显得可悲又可笑,那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事情。
将这些事情告诉温蒂,她也压根不会明白的。
「没想到会有小孩子在这种地方,真是叫我惊讶。」
在哪一个春天的日子,一名男子在庭园向我搭话。
我惊讶的缩起身体,急忙摆出架势。
「玄关是在那里。」
「原来你会讲话啊——不,我不是客人。」
来者是一名黑发男子。脸上没有皱纹。青年——应该此杰卡斯要年轻。他穿着一套稍稍老旧的西装大衣,戴着手套。
我的心跳难得急促了起来。一名年轻男子——虽然足足大上我十岁——可是我从来没有与这种人面对面过。个尔会有客人的奴仆在马廊或是宅邸中闲逛,但是被交代绝不能在他们面前露面。
男人看着我,观察着我的脸庞,似乎在评估究竟值多少价钱。
「你是在这间店工作的孩子?」
我没有将视线移开男人,点了点头。虽然想起快回去宅邸。但他正好挡在回去宅邸的路上。
「你的名字是?」
「……你是,我不能在陌生的男人前面露面。」
男人似乎没料到我会反问回去。他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摘下帽子。
「艾佛利。我不是客人,正在等主人。你叫做什么名字?」
「潘蜜拉。」
「你也是这间店——也就是这些女性中的其中一人?若是那样的话也太过分了。你还是个孩子吧。待在城镇里就可以去念公立学校。」
「如果你是指接客的话,我没有接。因为我只是打杂的。」
我据实以答。
艾佛利似乎犹豫了一阵子该如何接话。该不会是惊讶于我的美貌——虽然我还只有十四岁,但曾被杰卡斯说比现在最抢手的姊姊还要漂亮。
「公立学校是什么?」
艾佛利不发一言,但也没有离去,我只好开口询问。艾佛利顿时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接受义务教育的设施。女孩子也会去念。我的主人在那方面稍有涉猎,要是知道有像你这样的孩子待在这里一定会感到心痛吧。你识字吗?」
我摇了摇头。
「例如像是这样的——一开始应该是从这样开始吧。」
我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艾佛利手上拿着几本书。他一定和我一样打算坐在长凳上消磨时间吧。艾佛利从几本书中取出最薄的一本,翻开第一页。
「A……B……这些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
「你在哪里学的?」
「我想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在十岁之前学会的。」
「那么……『狗』呢?」
「看得懂。」
「你会写吗,这个呢?」
「让我看看。」
艾佛利将书递给了我。
——Angel
是印在第一页上的字,有一幅戴着翅膀的孩童画像。是以白与黑,将眼睛画得特别大颗的奇怪画像,我却显得从未看过如此美丽的脸庞。我入迷地翻着书页。当然不是全都都看得懂,目前为止闪过脑海中的字母。变成单字与耳朵听见的话叠合在一起。
「你总是会在这里吗?」
一回过神,发现艾佛利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点了点头。
「那我就将那本书借给你。记得下次再过来。」
我惊讶地注视着艾佛利,感到些许畏惧。送给我如此美好的礼物的这个人。是想要些什么吧。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因为你看起来十分认真,我与不起向你要回书的念头。」
一艾佛利露出笑容。是宛如春风般的笑容。我将书抱在胸前往后退。必须在这个人改变心意之前起赶快离去。
与那孩子邂逅也是在这个时期。我记得很清楚。与在艾佛利初次将书借给我的同个时期。
我每天都会跑到后院,因为必须将书还给艾佛利。
¨艾佛利总是没有现身,我以放心又寂寞般的心情,拿着木棒在地面上写字。等到学会全部的字母之后,我开始尝试在洗衣服时顺手偷的白色床单上写字。
我将飘扬翻飞的床单摊在后院。外头风势强劲。虽然在用炭写字之前不会造成影响,但因为向玛莉借来的剪刀太小,导致无法好好剪开。
历经千辛万苦正要剪开床单之际,看见有人在从大门通往这方的路上。
是一名娇小的女孩。扎着麻花辫子,穿着绿色连衣裙。年纪应该比我还要小吧。
是新来的孩子吧,我心想。
虽然感觉不太讨男人欢心,但杰卡斯个尔会心血来潮。我暗自领悟。而且她的五官长得并不差。
女孩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后来发现她似乎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着床单。她的表情带着些许悲伤。
我将脸别到另一边。新来的人想要做些什么的括,必须自己先主动开口。我也是这样,一路从温蒂以及玛莉身上学到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手段。取而代之的是她可以帮忙我剪这块床单。
然而那孩子却没有开口。经过一阵子之后我再次朝那方看去,她已经不见了人影。
「你已经全都学会了,」
等到艾佛利下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礼拜后。
「我已经早会了。因为我想要赶快还给你,在练习写字的期间便学会了。」
我递出了书。
明明是艾佛利叫我学识字,他有什么好惊讶。在学会书中所有字母之前,我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马莉帮我将写上文字的床单,修改成放进口袋的大小,并缝合在一起。真是不懂你的想法,她在嘴里不断嘟囔。你不需要做这种令人费解的事情,一下子也能成为红牌的。
「学习很有趣。可是这本书的内容很舞趣。」
艾佛利一面翻着床单做成的书,一面看着我。
「……哪里无趣?」
「看狗啦猫啦一点也不有趣,又没有帮助。因为是已经知道的事情。」
「文字与语言是不一样的。语言称为文章,变成文章之后语言才开始有了生命。里面指的不是天使,而是指她是宛如天使般的少女。你懂数字吗?」
「我懂。因为房间有编号。可是这个记号不单只是这样吧。」
「坐下吧。」
艾佛利的声音柔和。
我感到迟疑。艾佛利的声音与杰卡斯、老鼠男以及其他男人一样,不会令人感到厌恶。
我受到男人的百般崇敬,温蒂曾经这么说过,玛莉也是,她说像我一定会是女王。虽然没有接过客人是不会懂的。
不对。因为他不是我的客人。
「我想要看得懂。」
我说道。我想了解所有事物。
艾佛利教我认识数字,我感到有些紧张。
他牢牢地盯着我。点了点头。他为什么会特地为我抽出时间教我认识数字。却不求任何回报呢?
听了我说的话,艾佛利感到敬佩并露出一笑。我常感觉得男人的笑容比女人的还要动人。甚至想要一直看着他的笑容。
艾佛利在那天告别时又借了我好几本书。这次的书似乎稍微艰深一点。也有印着建筑物的图画。不知是在介绍什么地方的书。我再次暗自决定在下次见面之前要看懂这些书。
『玛莉亚』经常会订制礼服。并没有规定固定的日子,应该是照杰卡斯的心情而定。
每次裁缝师上门的时候总会造成大骚动。平常在中午才起床的姊姊们会特地早起,忙着挑选漂亮的布料搭在身上,或是换上新的内衣裤。我也会被叫出去。必须替接踵而至的裁缝师送上夹着肉的面包。
当第一批人离开餐厅,我发现有一个小孩独自坐在原位。小孩——似乎曾在哪里看到过。想了一下,原来她就是那时的辫子女孩。
我大感惊讶。虽然只有在那次与她见过面,我还一直以为是杰卡斯带她回来,但又嫌她姿色不佳,所以将她赶了回去。
「你为什么会和裁缝女工在一起,你也是在裁缝屋打杂吗?」
我边打扫餐厅边说道。裁缝师们已经用完午餐,但是那孩子没有盘子。好可怜,她一定是被弃之不顾,我心想。
那孩子以带着寂寞的眼神看着我。定睛一看,她那双绿色的眼眸并不难看。
「是我啦。曾经在庭院见过一次面吧。你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我一直记在心里。」
那孩子小小声地说道。
「我叫潘蜜拉。如果你要帮那些人的忙。不赶快过去可以吗?」
「我——因为我和那些人在一起也没有事情做……」
我顿时明白了那孩子当时会在屋外的理由。虽然不像令天有那么多人,但当时好像也有大名鼎鼎的裁缝师过来。这孩子因为派不上用埸,所以才被丢到外头。
「你没有事情做。那为什么还要过来。」
「因为——有妈妈……在……」
「——妈妈」
我似乎不小心发出尖锐的声音。那孩子不由低垂下双眼。
我感到一丝不悦。这孩子并不是打杂的。只是因为是裁缝女工的女儿,所以才跟着过来的懒人。明明和我岁数相差不远。
「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孩子第一次面对着我说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不起,因为我很在意。想问你将床单摊平是在做什么。」
「因为我没有事情做所以到那里打发时间。可是我盘不是在玩。」
「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
「才不一样。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我说道。裁缝屋与娼馆比较起来,当然是裁缝屋比较正常。
我虽然不擅长裁缝工作,但比起这个孩子,我在裁缝师打杂一定会比她做得上手。然而,现实中的我是在『玛利亚』,而这孩子是在裁缝屋。只是因为有妈妈在那里。
「不是的,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我们又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
我在内心反省。吓这么懦弱的孩子又能怎样。每当心情不好的姊姊拿我出气的时候。我明明总是告诉自己不能变成那样。
「我是在做这个。」
我从口袋拿出用床单做成的书。因为放在床上有可能会被人以为是抹布,所以我都藏在礼服里面。
那孩子伸手接过书,睁圆了双眼,开始翻开书页。
「好可爱。」
那孩子第一次露出笑容。Sheislikeanangel。
向艾佛利借来的书中文字与图画,顿时涌上我的脑海之中。
那孩子翻开的那一百画着狗。是我用炭画的。是一幅模糊不清的劣画。床单的缝线绽开。玛莉最近的视力每况愈下,明显对裁缝工作感到吃力。
「——克莉丝!」
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敲门,我立刻回头一看。
门扇外头站着在那群裁缝女工之中,仅次于这孩子年轻的女孩子因为知道我在这里,她稍微放低了音量。
「已经准备好了。你快点过来。客人在等着了。」
「——我马上过去。」
被叫克莉丝的那孩子站了起来。她果然比我还小。绿色的连身裙上围着同样颜色的围裙。
克莉丝走出门扇之际,偷偷回头瞄了我一眼,在催促之下匆匆离去。在门外,那名少女似乎听命于克莉丝,令我感到意外。
我站在后方看着那两个人在走廊上快步离去。
「你和那孩子说过话了?潘蜜拉。」
一回过头,发现马莉站在身后。因为我耽误到时间,于是她好像就跑过来帮忙我。
「有啊,玛莉。是个不会察颜悦色的孩子。」
马莉眯细了白浊的眼睛。她最近身体状沉明显不佳,在裁缝师过来的日子才会突然间有精神起来。
「那孩子是有名的裁缝师喔。听说琳达?巴雷斯的女儿,极少会过来这里。大家正在大厅吵着要给那孩子裁制礼服。忙得不可开交呢。」
「有名的裁缝师,那孩子吗,」
我大为震惊地看着玛莉。
「没错。『蔷薇色』的克里斯汀?巴雷斯。名声仅次于琳连?巴雷斯。可是请她裁制礼服,大家又会抱怨东抱怨西的。」
「为什么会抱怨?」
「因为礼服很朴素。她会使用奇怪的颜色,将礼服裁制成怪异的款式。即便外型略感俗气,但只要用红色或是紫色之类的简单颜色制出吸引众人目光的礼服不就好了。不过,是你的话一定会感到满意吧。你第一次接客的时候,不如向那孩子订制礼服吧。因为其他女人没办法穿那孩子的礼服,好像是叫做恋之礼服。」
「恋之礼服是?」
玛莉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神轻蔑地看着我。
「是能和喜欢的男人两情相悦的礼服。穿上那孩子所裁制的礼服便能够实现恋爱。所以大家才会如此热衷。」
玛莉走进房内,我开始打理剩下的工作。
我伫立在房间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另一头。
我发现心中似乎有什么像是沉淀物的东西正在往下沉。
那孩子是裁缝师。每个人引颈期盼地想请那孩子裁制礼服——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论如何都想要大红色的礼服——」
走廊另一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是温蒂。她的声音最近变得愈来愈尖细。原来那孩子是叫来替温蒂裁制礼服。
我的脑海时浮现了克莉丝汀小姐的身影。明明长得一点也不漂亮。却受到每个人的重甩。那张一脸困惑的小巧脸蛋。
我讨厌听见温蒂的尖嗓子。因为自己的身分比较接近温蒂。听起来简直像是我在让那孩子困扰,令我百般不愿。
我向马莉借了针线尝试裁制东西,我果然对裁缝工作不拿手。玛莉一如往常地为我担忧烦心。
「像你这样漂亮的孩子马上就接得到好客人的。你究竟是在抗拒些什么。打杂的工作就交给我去做。」
自己明明就负担不了打杂工作了。
玛莉的身体日渐衰弱,频频发出刺耳的咳嗽声,她拖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工作,搞砸了一堆事情,最后卧病在床。每当我送饭到床前,她总是紧抓着我的手如此说着。
「求你不要抛弃我。不要忘了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教了你不少事情。虽然温蒂一下子就忘光了……」
「我和温蒂不一样,玛莉。」
我一面将汤舀到玛莉的嘴边,一面说道。玛莉在女人群中已经变得最没有用处。
我曾经向杰卡斯表示应该要送玛莉到医院去。
她近乎全盲,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沉睡。有时会在嘴里嚷嚷着不知所云的话话。
「你在照顾那个女人吗?潘蜜拉。」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杰卡斯的房间。杰卡斯表示有话要对我说,于是叫了我过来。
这里位于『玛莉亚』的最顶层,是我也从未进入的地方。是一间丝毫不带淫靡之气,摆设着高雅的木头家具的书房。光看这间房间就令人难以相信这里是一间娼馆。
杰卡斯摸着浏海,露出滑稽的笑容。
「你已经不需要再照顾她了。因为你即将要离开那间房间。」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交谊厅』吧?」
我慎重的挑选用词。
我并不是不愿意,也没有感到喜悦。杰卡斯瞧不起单纯的女人。被杰卡斯瞧不起的话,迟早会变成玛莉那样。
「——没错,你很聪明呢,潘蜜拉。」
「任谁都猜得到。这件事稍后再谈,先听我说。我希望能将玛莉送这医院。不行的话。至少也请医师过来。」
杰斯卡笔直地看着我,露出一抹浅笑。
「高傲美丽的处女能够卖个好价钱。」
我第一次对杰卡斯产生恐惧。
「跟着我来。」
我跟杰卡斯的身后走在走廊上。
一来到一楼,从镜之间爬上螺旋梯。螺旋梯的左右各有许多道白色门扇,有时会听见呻吟声或是哀嚎。其中一同房间的门扇敞开,看得见里面躺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以及男人的身影。而且不止一个男人。
我将视线移开房间,只盯着杰卡斯的背后看。
「——你什么都不说吗,潘蜜拉?」
「说了也无济于事。这里就是这种地方吧。」
「你说得没错。」
杰卡斯细眯起眼睛,似乎觉得很有趣。他在螺旋梯的最顶端停下了脚步。左右各有几间房间。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微微开着,突然听儿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温蒂的声音。抬着高高的女人的腿。以及体型庞大,露出淫荡表情的年迈男人。令天是奥德沃斯公卿光临的日子吗?
「这是你的房间。」
我从杰卡斯的身后走进那间房间。
不同于杰卡斯的房间,是一间俗气的房间。里头摆放着金色的蜡烛,一张红色与深粉色的宽阔床铺、黑色的窗帘以及庞大的衣柜。虽然住起来大房间无法拿来相提并论。但同样显得得俗气无比。
「是单人房?」
「是啊。是你的特权。温蒂可是花了半年才争取到。」
我走近衣柜,伸手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华丽的红色与黑色礼服,以及红色的鞋子。每一套礼服的胸口都开着大大的。与『交谊厅』的姊姊们穿的是一样的礼服。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对自己的特权感到错愕不已。这些愈老旧便愈可悲的礼服,是我一直以来最不想挑到的。
「我准备了最棒的装束,安排了最棒的男人给你。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吩咐。」
「替玛莉拿药」
杰卡斯的眼神中看似涌现一股怒火,但我没有移开视线。
你尽管看着我的脸。杰卡斯不可能殴打即将进入『交谊厅』的美丽女人。只在今天,他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其它呢?你似乎对礼服感到不满。」
「那是当然的。因为和大家穿得一样。」
「因为每个客人都说同样的装扮比较好。并不是我选的。」
「我想要『蔷薇色』的克里斯汀小姐的礼服。」
穿上克莉丝汀小姐的礼服便能实现恋爱。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艾佛利的身影。
艾佛利。
「你没有生日吧,潘蜜拉。不如将十八号当做你十五岁的生日吧。因为是你重获新生的日子。」
一位年迈的女人走进房内,开始检查我的身体。杰卡斯的脸上漾着浅笑在旁观看。我绝不会低下头。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在这男人面前露出丑态、不会哀嚎出声。与其做那种事情让杰卡斯看好戏,不如自己主动脱下衣服。
艾佛利。
我一直思考着艾佛利。他那温柔的声音、漆黑的发丝。
艾佛利从未想碰触我的身体。温蒂说女人的魅力是从有多少男人想触摸自己的身体看出来的。与艾佛利在一起的时候,我认为并非如她所形容的,而是有什么重要的意羲存在。
艾佛利每隔两个礼拜便会过来一趟。今天正好是那一天。所以我能忍耐。
令天不需擦拭镜之间,杰卡斯说道。全都结束之后。我穿上衣服与艾佛利见面。
「你已经会用数字加法了呢,潘蜜拉。」
他的声音传入耳边的那一刻,我几乎要泛起泪水。
「我会数字加减,也会将差额写下来了。也能想像是怎样变成这个数字。」
「想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将书还给坐在长凳上的艾佛利,艾佛利将新的书递给我。
我打算收下,双手却使不上力。想要握住却握不起来。写着满满数字的书,在艾佛利与我的之间滑落而下。
「你怎么了吗?」
我紧咬着嘴唇,杵在那里。
我明白自己该说什话。我们已经不能见面了,因为我要进入交谊厅了。你想见我的话就告诉杰卡斯,付钱从大门进来。
「我想离开这里,艾佛利。」
脱口而出的却是别的话。艾佛利吃惊地看着我。
「你离开这里之后要做什么?」
「不晓得。可是,或许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你想要工作吗?」
虽然不明白何谓吗作,我仍然点了点头。
「真叫人惊讶。一般女孩子是不会有那种想法的。因为工作是低贱的行为。如果是想结婚另当别论了。」
「我或许可以当家佣。上流阶级的家庭中不是有许多家佣吗。你曾说过我很聪明。我也从来没有生过病。我会扫除也会洗衣服也会下厨,你教我的话,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说道。没有认识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也没有说这些事情的人。
艾佛利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不可能的,潘蜜拉。」
我的眼睛一瞬间冻结,在下一刻才恢复流动。
我当然知道。
「这个给你,潘蜜拉。或许能有什么帮助。」
艾佛利捡起书,另一双手伸进口袋,取出银币。
银币。是大家说我以后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东西。我想要的却是他另一双手拿着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以来很快乐?」
艾佛利露出笑容。与以往一样,彷佛是一阵清爽的春风。
不是——我并不是为了当你的消遣才见你的。
可是,我不得不收下。拒绝艾佛利,我便从他身上获得太多恩惠了。我勉强挤出笑容,收下残留着艾佛利手温的银币。
「你好。」
克莉丝说道。
克莉丝为了丈量尺寸而来到我的新房间。
带着身后比克莉丝的个头要高上五公分的女人,慢慢地站在我的面前。高个子的女人要求杰卡斯出去,杰卡斯虽然一脸不满,但正眼瞧过克莉丝之后,似乎觉得这个小姑娘成不了大事,于是便转身离去。高个子的女人坐在角落。宛如在说请将她当做空气。我想这个女人是为了代替克莉丝开口才来的。
「配色与款式能全权交由我决定吗?」
「全交给你了。这不是规定吗?」
「是的……真抱歉。」
克莉丝不发一言,默默地将卷尺抵在我赤裸的肩膀上,并记在小小的笔事本里。我也变得沉默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克莉丝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才默不作声。可是我渐渐发现,克莉丝自己也同样闷闷不乐。
她为什么不笑呢。只要露出笑容。这孩子看起来就像是天使一样。
丈量一步步进行,一下子便结束了。结束之后我再也没机会和这孩子说话了吧。
「——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先主动询问她。克莉丝惊讶地抬起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之前就显得怪怪的。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这样?你明明在裁制恋之礼服,明明和妈妈住在一起,你是有什么不满才变成这么阴沉的?」
「……妈妈……?」
克莉丝的碧绿眼眸顿时燃起一丝火苗,接着别过了视线。
我马上看出她是在房间角落的那位高个子女人。
为了让克莉丝躲在高个子女人的影子下,我若无其事地移动身体。
克莉丝看着我。她有着满腹的话想说吧。从之前这孩子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然而,这孩子却说出截然扯不上关系的话。
「你也……想要恋之礼服?」
恋之礼服。我不禁笑了出来。对于现在的我可说是这不可及的词。
「我不想要。杰卡斯也向你说明过了吧,我想要的是我第一次接客所穿的礼服。」
「你真的……不想要吗?」
「因为有人乐于接受吗?」
我冷淡地说出这句话。
克莉丝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以为连灵魂也会被她看穿。
克莉丝伸出手,我顿时吓了一跳。克莉丝将卷尺拉门,开始假装在丈量已经量好的脖子
「『蔷薇色』的礼服并不是恋之礼服。是显露出深藏在你的内心最强烈的思念的礼服。然后,思念愈是强烈的人,愿望愈是能够实现。」
我看着克莉丝。在我的内心最强烈的思念——
艾佛利。
布料所制成的书——不对、不对。
克莉丝滑动着手,握住我的手。是一只温热的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要接客?」
克莉丝小声地说道。
「——十八号。」
「那么我十七号就要离开伦敦。」
我睁大了双眼。克莉丝的个子比我娇小,对不上她的视线。你是在说什么,我想要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却始终做不到。
离开伦敦——她到底是在说什么,这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有名裁缝师,对着除了肉体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的我。
「可是——你的妈妈——琳达?巴雷斯呢?」
「过世了。」
克莉丝加快了语速,打断我的话。
我终于恍然大悟。这孩子失去了妈妈,孤零零一人。
所以才会妈妈一样。
「已经结束了吗?克莉丝。」
「——是的。」
一回过神,高个子女人从身后走了过来。克莉丝垂下眼帘往后退。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克莉丝与女人一同整理行囊。离开伦敦。对于不晓得伦敦这座城镇有多大的我,无法了解克莉丝所说的话代表了多大的意羲。可是,唯一清楚的是,克莉丝抱着相当的决心。
克莉丝行了一鞠躬,在离开房门前一刻,我追上克莉丝。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
克莉丝隔着门扇回过头,默默地看向我。
「因为我希望有人能记住。」
克莉丝立刻低垂下双眼,走下螺旋梯。
我明白了那孩子的心情。明白了那孩子看着我,说我们都是一样时的心情。
那孩子讨厌这里。讨厌现状。想要到别处去。
和我一样。
十七号。
那孩子知道我的愿望。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
我也要去。
没错,我必须要告诉那孩子。能离开这里的括。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一定可以帮助那孩子。
只要能瞒着杰卡斯,离开外面的话。
可是,我不晓得我该怎么做才好。特别是最近,杰卡斯对我变得格外严厉。更何况是在接客的前一天。我不可能跑到外面去的。
可是在那个时候,上帝对我露出了一次笑容。
彷佛是一位无情的男人心血来潮,送给我了一个仅有嘴角上扬的微笑。
马莉在十六号那天过世了。
是我在负责照顾马莉。虽然已经分配了房间给我,但因为必须要照顾玛莉,所以我都是睡在她旁边的床上。
她最后的遗言也与以往相去不远。「那个人爱着我。」或是「你一定会大红大紫。绝对会成红牌的。」等等。
「那个人说我是圣母玛利亚……」。
玛莉说完便陷入沉睡,等到晚上身体已经变冷。我抱着马莉的脖子向她道别,将已经开始僵硬的手放在胸前交叠。
一到隔天,我马上告诉了杰卡斯。玛莉过世之后,意外地有好几位仰慕她的姊姊含着泪水聚集在她的床边。我趁着那个空隙回到房间,换上连身裙。
我有黑色的连身捃。因为在挑选旧礼服的时候,我总是挑选颜色与款式尽可能简单的礼服。我将床单做成的书藏进礼服内侧。
正当藏好之际,没有先敲过门,房间便被打开了。杰斯卡彷佛在看雕像般地看着我更衣,并开口说道。
「——玛莉过世了。」
「太好了。这下子你也没有牵挂了。」
「真的呢。」
我一面系上斗篷的缎带。一面答道。
「我要陪她到墓地去。因为和马莉交情最好的人是我。」
杰卡斯露出打心底厌恶的表情。当然没有举办葬礼,但比上帝更相信恶魔的杰卡斯,无法将死者不当一回事。也不能长时间放置在这栋府邸。
「你不要妄想逃走,潘蜜拉。我看过许多娼妇逃走的下场。玛莉婆婆还算是幸福的了。」
「你真笨,杰斯卡。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我第一次对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逢迎献媚。
此时感到一股动静。杰卡斯身后站着一位打杂的少女。她畏畏缩缩地说道。
「礼服送来了,杰卡斯先生——」
「送到这间房间。来的人是克莉丝汀小姐吧?」
不给杰卡斯有插嘴的余地,我抢先说道。
克莉丝出现了。
克莉丝看着穿着黑色装束的我,似乎感到有些惊讶。
「这么突然真是不好意思,克莉丝汀小姐。我现在必须到墓地一趟。所以才会这身打扮。我很久没有到外头去了。」
我伪装成感到些许兴奋,说话滔滔不绝的女人。
克莉丝似乎对杰卡斯心存畏惧。身后站着之前带着一起过来的高个子女人。克莉丝感觉像是被人监视。
「墓地——是谁过世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
杰斯卡答道。他似乎不打算离开房间。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克莉丝。问她是打算怎么样离开伦敦。你说出的每一句话,我全都一字不漏地铭配在心。
「所以我现在没有穿上礼服的必要。我对你的手艺信任有加,克莉丝汀小姐。我会好好处理清款单的。」
「要在哪里支付款项?『蔷薇色』?话说回来,『蔷薇色』是在哪里呀?我不记得是不是在伦敦。」
杰卡斯一脸厌恶地打断我兴高采烈的对话。
「你没有必要知道吧。」
「是在伦敦。」
高个子女人说道。克莉丝垂下双眼,打算离开房间。
我想要抓住克莉丝的肩膀猛摇。我要到外面去。这是上帝让温柔的玛莉离开人世,才好不容易赐给我的机会!
告诉我去哪里才能见到你。至少告诉我『蔷薇色』程,你住在哪里!
我能够帮得上你的忙,不论是什么我都会替你承受!
然而,我却无法说出口。甚至无法显露于表。我面带微笑地收下礼服,房间一关上便转身面对着杰卡斯。
「真是朴素的裁缝师呢。」
「真的呢。是裁制成什么样的礼服啊,」
我收起绝望发出开朗的声音,打开礼服的箱子。
「你虽然看起来个性倔强,但果然还是个女人呢。一看见新礼服,脸色便整个为之一变。」
我虽然有听见杰卡斯的声音。却一时忘了回答。
箱内有一套材料轻盈,宛如拂晓前的橘色礼服,然后角落放着一眼小纸片。感觉是不小心将什么的便条纸放进箱内,是一张写着一行潦草字迹的薄纸张。
滑铁卢车站,晚上七点,驶往伊夫舍姆。
纸张上这么写着。
没有比这一刻更庆幸自己有学习识字了。
「背叛者!」
换上黑色连身裙正要走到外面时,发现温蒂站在前方。我大惊失色地看着温蒂。
温蒂不可能会知道克莉丝的事情。那张便条纸因为被我撕成碎片丢到下水道去了。
「是你明天要陪睡的男人!德沃斯公卿……是你抢走了我的客人!」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那么回事。
说起来杰卡斯似乎有说了什么。奥德沃斯公卿喜欢高傲的年轻女人,但温蒂已经变成那副德行了,幸亏有我在。
「你打算对我的客人做什么!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哭天喊地的温蒂哭的丑陋无比。因为你总是那样哭闹,大家才会远离你的。
「潘蜜拉!」
杰卡斯在螺旋梯下方大喊。我走近温蒂,悄悄凑近她的耳边。
「温蒂,我不会抢你的客人的。你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打算在今天逃跑。」
温蒂双眼圆睁。我意志坚决地注视温蒂,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的东西全都都送给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留下一脸茫然的温蒂,走下螺旋梯。
不过我却心想着温蒂一定不适合克莉丝所裁制的礼服吧。
四名男子抬出棺材,我也跟着走了出去。杰卡斯不去。照杰卡斯的说法。光是照顾年老不堪使唤的女人,并为她下葬,自己就称得上十足虔诚的男人了。老鼠男取而代之扛着棺材后方,旁边有一位与玛莉同样肥胖的打杂女人。以及尚在工作的三名漂亮姐姐,还有两名穿着黑衣的壮硕男子跟着。仿佛团团包围住我。
离开『玛莉亚』,走到考艾的小巷上。镇上的人看见棺材现实画了十字架,之后直到我们是『玛莉亚』的女人后便皱起了眉头。
我表情沉郁地走在路上。抵达目的之后才能逃跑。等到天色已暗,离『玛莉亚』最远的时候。然后,左右两旁的几个壮硕男人放心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的时候。
我一路上没有哭哭啼啼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面纱,微俯下脸,慢慢地步行着。老鼠男悄悄地走到我旁边。
「你想要逃跑的话,我奉劝你放弃吧。」
老鼠男低声对着我说。我忍不住看向老鼠男。
「——你在说什么?」
「每个人都在想同样的事情。立刻就看得出来。」
我当下想立刻推开老鼠男,逃进小巷里。我的个子比较高,力气肯定也比较大。啊啊啊——可是不行,有两个男人在盯着我。
「你要怎么做都行。逃跑的话,你的尸首迟早会浮在泰晤士河上;不论你有没有被逮到,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一样。」
我说道。
他一开始只是在自言自语吧。老鼠男嘴里念念有词地走近别的女人。他一定是对每个人都说同样的话吧。
我偷偷伸手握住藏在礼服里面的地图。是从艾佛利的书中抄下的地图。马莉替我缝的书。一开始连意思都分不清楚,多亏有这张地图,我才得以知道滑铁卢车站在何处。
我不一样。我有地图也会识字。
抵逵墓地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杰卡斯似乎舍不得花付给挖坑人的费用。扛着棺材的男人已经上了年纪。
在挖掘墓穴,将棺材放进里头时,男人的双脚摇摇晃晃的。玛莉似乎比目测要来得重。人明明都已经断气了。监视我的其中一个『玛莉亚』的男人,急忙走到棺架下支撑,另一个人也跟着下去帮忙。
我再次感谢玛莉。感谢玛莉的体型肥胖。感谢她即使抱病在身,食欲仍然没有衰减。
我摇晃着裙摆。穿越墓地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女人佣的叫声。男人随即打算追上来。棺架掉落地面,一阵崩裂的声响。
我可不管了。我拼命地奔跑。
「等等!潘蜜拉!谁来帮忙抓住那个孩子啊!」
「谁来抓住那家伙」——假如在人群之中被这么一叫我就没救了,书上这么写着。在小巷里的人发现我之前,必须跑到大街上不可。
我知道墓地附近有个集货市埸。首先躲到市埸里。之后若无其事地朝滑铁卢车站走去。现在已经超过七点了。
「让开!」
我死命地跑。男人从后头追了上来。在路旁开店的男人们疑惑地看着我,判断出我是娼妇之后便装作没有看见。陌生的男人朝我伸出手,另外一个看似他妻子的人抓住了我。我为了甩开男人们拼命挣扎,快要被好几人同时抓住的时候,我发现道路的另一端停着一辆马车。
然后马车的车门打开了。我停下了身体的动作。走下马车的人是——艾佛利。
「上车吧,不要紧的。」
抓住我的男人放开了手。而且『玛莉亚』的男人从身后追了过来。我的眼泪几乎快要流了下来。面向后车,我冲进敞开的的车门里头。艾佛利低声对马车座的人说了一句话,车夫漂亮地挥舞着马鞭。
我顿时全身瘫软!心想着终于逃过此劫了。
直到看见坐在马车深处的一名体型壮硕的年迈男人。
「这可真是个美人。」
奥德沃斯公卿托起我的下巴。移往自己的方向。
「比温蒂还要出色昵。」
「而且还是处女。」
跟在我后头坐进马车的艾佛利,面对着奥德沃斯公卿说道。与面对我的时候同样温柔诚恳的声音。
「……是温蒂告诉你的?」
我虚弱地询问艾佛利。
艾佛利笑着点点头。
「因为你是那种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的女孩子。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温蒂背叛了我。温蒂已经崩坏了。
一字一句在我的内心回过。温蒂不顾我选择了男人——不,不对。她是无法原谅我打算独自逃跑。
可是,是我有错在先,因为我告诉了温蒂。
「我有将你的事情告诉主人。说你是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出色女孩子。当然,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听了这些话也没有意羲。」
奥德沃斯公卿伸手摸我的膝盖。我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无力地垂下手坐着。布料做成的书掉落书马车的地上。
「你放心。我的主人会好好地向『玛莉亚』求情,将这埸逃亡当常作从未发生过,也会给你一笔钱。从令以后你就可以过着如梦般的日子。」
梦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很清楚了。
我终究是逃不掉的。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生存的地方只有那间娼馆,不论是圣母玛利亚或是天使,不存在任何地方。
驶到一条热闹大街。我被奥德沃斯公卿抚摸着膝羞,眺望着窗外。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呈现不一样的热闹景象,一这么想,发现这里有铁路,聚集了许多人。
隔着马车的窗户,我辨认着写在柱子上的文字。滑铁卢车站。四周一片漆黑,而且能笼罩一层浓雾。我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之上的地方与时间,已经结束了。
此晴,浓雾逐渐散去。瓦斯灯朦胧地照耀着我。我将视线移向车站,发现到一个人。
是克莉丝。
克莉丝提着小包包站在漆黑的车站入口等着我。明明早就超过时间了。
白雾在克莉丝的位置清楚地散去。我僵着身体凝视那个地方。奥德沃斯公卿那双恶心的手入迷地抚摸着我的身体,此刻我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潘蜜拉。」
克莉丝发现到了我。她的嘴巴动了动。
克莉丝睁大了双眼,连忙冲来了过来。
克莉丝过来了。她穿过道路,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几乎快被马以及马车撞上。
我探出身子,手抵在窗上。我的胸部在奥德沃斯公卿的手腕附近,奥德沃斯公卿发出巨熊般的笑声。
艾佛利偷偷地瞄向这里。
克莉丝追了上来。小巧的麻花辫子在她的背上跳动。马车缓缓地往前驶,通过车站。克莉丝的脸庞逐渐远去。克莉丝大喊着。
「潘蜜拉。」
明明听不见,克莉丝的嘴巴却拼命地动着。
「——潘蜜拉!」
为什么?你想要反抗命运吗,
为什么?
我在心中想了两次,接着伸出手打开马车车门。
同时往外一跃。
艾佛利伸出手抓住黑色斗篷。我扯开胸前的缎带。脱下来的斗篷,在身后飘扬飞舞。
我在地面上翻滚。跑在后方的马车惊慌地抬起了前脚。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发现额头流着血。路上人山人海,走在附近的通动族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插图414
我撑起摇摇晃晃的双脚站了起来。虽然黑色礼服沾满泥巴,但我没有时间多看。我马上跑了起来。不晓得是在车门关上的时候被打到还是夹到哪栏,奥德沃斯公卿发出女人般的哀嚎声。
「克莉丝!」
「快点!」
克莉丝在道路另一头朝我伸出手。我牢牢地抓住那只手。
我和克莉丝不顾前后牵着手奔跑。冲这车站的月台,蒸汽火车正要出驶。克莉丝抓着列车的扶手爬上去,并伸出手。我借着克莉丝的手搭乘上了火车。
蒸汽火车已经发车。我整个人向前摔在克莉丝身上,我和克莉丝整个人瘫坐在漆黑的火车地板上。
我看向克莉丝。感到无法置信。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好好说话。
列车开始行驶。即将离离开伦敦。朝远方一路驶去。不是在这里,而是到别处去。
此时——克莉丝笑了出来。
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克莉丝朝一脸茫然的我伸出手,抱住我的背。
「我成功接住你了吧,」
克莉丝紧紧地抱着我说道。
克莉丝的手腕细瘦。比我目前为止见过的女人都还要细小。
可是,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
这辆火车的目的地也不重要。
我慢慢地闭上双眼。将脸埋在深蓝色的肩膀里。紧紧地回抱着克莉丝。第一次落下了泪水。
‘
当时的我感到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