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正喝着威士忌。
他目前人在丽浮山庄的夜间俱乐部‘普里阿摩斯’里头。
宽而长的红色布帘分割出区块,阻隔了自周遭而来的视线。
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不仅餐点美味,而且他也喜欢这里无须顾虑的爽快气氛,只是最近除了吃饭和饮酒以外,他打算尽量减少去玩乐的活动。
父亲艾佛列特知道克莉丝的事情,而这里并不是不会流传一些奇怪的风声。
真是令人烦闷的事情,夏洛克心想。
不管是哪份八卦小报或者是女士间都在流传着吧。还说他逢场作戏也要适可而止,或者说他是不懂礼数的暴发户之类的。
如果真的作了那样的事情而导致这种情况,夏洛克认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自己又不是已婚的身份,甚至也没有做出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他已经习惯谎言满天飞了。
但是为什么自己如此烦躁呢。
是因为克莉丝并没有表现出喜欢自己的态度来吗?她总是只处在被动的一方。
明明一回绝艾蒂儿,就清楚地表明了不是吗?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我只是假设性地想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做裁缝师的工作?)
夏洛克撩起了刘海。
清楚知道答案的问题,实在是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即便无法再与我见面,也不会觉得寂寞吗?是这样吗……?
“夏俐,你在啊?”
布帘被微微掀开,夏洛克的视线移向该处。
布帘另一头是他的事务律师朋友——肯尼斯,正眨动着那褐色的眼瞳。
他比夏洛克年长三岁,虽然与自己已经有很久的交情,不过夏洛克直到最近才对这个男人重新有了不一样的看法。除了平易近人及健谈之外并没有其他特色,长相也很平凡,但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他或许就是以这项最大的特点当作他的武器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他相当投入于工作这点是无庸质疑的。
“只是因为母亲在,所以不想待在家里罢了,所以来这里用晚餐。”
“好不容易偶尔过来一趟,却看起来很消沉啊,我可以坐下来吧。”
“当然,你现在心情很好?”
“算是吧。慢慢再跟你说。你和艾蒂儿·奥尔索普小姐缔结婚约了?”
“艾蒂儿小姐?”
夏洛克以不悦的声音反问。
自己正对这个话题敬谢不敏,却没有想过会从肯尼斯嘴里听到。
“看到你们在奥克斯那样的互动让我很在意,毕竟你本来就很惹人注目了。克里斯汀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突然之间直击核心问题,夏洛克不由地咽下含在口中的威士忌。
“为什么要在这时讲到克莉丝啊……”
肯尼斯拉开布帘,以熟稔的模样坐到夏洛克斜对面的位置上。
“是你拜托我调查的,夏俐。克里斯汀小姐不仅是琳达·巴雷斯的孩子,而且还是最清楚琳达事情的人。休贝尔也曾跟我说过一些,不过其实去问她是最快的了。如果找她的话,还可以分辨得出闇之礼服,如果你也愿意的话……”
“那不行。”
“为什么?”
肯尼斯很快就回问,尽管像是开玩笑的语气,然而眼神里并不带着笑意。而夏洛克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克莉丝很容易受伤,不但一下子就会昏倒,而且我想就算问了,她也不会给出任何答案。”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克里斯汀小姐憎恨闇之礼服的话,应该会告诉我们才对吧。如果这是对的事情,你没有想过要说服她吗?这真不像你。”
夏洛克举起里头酒所剩不多的玻璃杯。
他清楚知道肯尼斯正稍微在挑衅自己,毕竟两人的交情才没有那么短浅。
他是真的希望能够让闇之礼服消失,将琳达·巴雷斯逮捕入狱。
然而实际上,夏洛克有个乍现的疑问无法抹去。
简直就像施了魔法一样——
夏洛克会稍微被艾蒂儿所吸引,就只有在她穿着克莉丝所缝制的礼服那时候而已。
然而夏洛克并没有让克莉丝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我记得当初拜托你时,条件就是不要去问克莉丝才对。而且克莉丝的母亲是琳达这件事,我也希望不要公诸于世。”
夏洛克慢条斯理地说着。
肯尼斯微微压低了声音。
“克里斯汀小姐她……我想她没有那么软弱喔。毕竟她们两位女性靠着自己的力量将‘蔷薇色’经营起来。”
“那是因为店员相当地能干,克莉丝是很敏感纤细的。”
“她会让你有这种想法,你不觉得更是厉害吗?”
夏洛克把玻璃杯放至桌上。
“你想说什么,肯尼斯?”
“表情真可怕啊,要骗过你是很简单的事吧,克莉丝怎么成功引诱你的?”
“不要直接叫她克莉丝。拜托你调查琳达的事情是我的主意。”
肯尼斯露出了笑容,夏洛克为自己感到羞愧,不快地转向一旁。
“……不要在喝酒的时候激人,被试探的感觉很差。”
“我知道。毕竟要说出‘不想被讨厌’这句话也是很难的。”
“……”
夏洛克一时之间定住,随后将手肘撑在桌上,手点着额头。
“……怎么可能,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
“怎么,吓了一跳呀。我又不会去告诉任何人,只是想确定而已。最近,休贝尔有没有什么异样?”
夏洛克看着肯尼斯,努力不让他发现让自己的动摇不安。他叹了口气,为了冷静下来,他将玻璃杯凑近嘴边并喝了一口。
“……我不是很想说。”
“就当作是工作说出来吧。”
“他对我说,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克莉丝就快点离开。我不懂为什么我要被那家伙这样职责。”
“我也不明白。他在哪里这样跟你说的?”
“在丽浮山庄车站后面的马厩里,没有其他人在的地方喔,莫名地具有攻击性啊。”
“呼……”
肯尼斯没有注意到夏洛克的难以启齿,只是一脸讶异。他喝下自己那杯威士忌。
夏洛克想起休贝尔的眼神。
“休贝尔……那家伙或许想辞职了也说不定。”
“你这么认为?”
“是啊,音乐有种感觉。很可惜,因为他满有能力的。你觉得我应该挽留他吗?”
“不……”
肯尼斯陷入了思考。
夏洛克亦有着复杂的心情。纵然他知道肯尼斯在怀疑休贝尔,但夏洛克站在一个主人的立场,也会有保护的想法。尽管有自己的脾性,但是休贝尔身为一个佣人相当可靠,夏洛克认为他并不坏。
“休贝尔不抽鸦片吗?”
肯尼斯一问,夏洛克便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我父亲不喜欢。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并不会使用鸦片酊。佣人们也严格禁止。如果用的话,马上就会知道的吧。”
“这样啊……”
肯尼斯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我最近要出远门一趟喔,有很多得调查的事情。”
“是有关于闇之礼服?”
“对。因为线索太少,只能各个突破了。”
“抱歉,你还因为结婚的问题在烦恼着。”
“不要紧,凡妮她也了解我的工作性质。我去拿杯新的酒来哟,你要不要?”
“麻烦了。”
夏洛克回答,他的玻璃杯早已空了。
肯尼斯的状况看来似乎还满不错的,是否与恋人男爵千金——凡妮,有什么样的进展了呢?毕竟凡妮的双亲始终反对两人结婚。
即便如此,两人自从邂逅了双方并坠入爱河之后,便有着坚不可摧的羁绊紧紧连结着两人。
真是羡慕,夏洛克诚实地想着,然后又不禁失笑。他至今从来没有对任何一对爱侣产生过如此的想法。
“夏俐!你在这种地方?”
听见了呼喊,夏洛克于是抬起头。
布帘的另一边,比尔德正拿着酒杯站在该处,看来似乎已经喝了不少。
“比尔德?你之前有来过这里吗?”
“我朋友多嘛。如果没有看到学长的话,我也不会发现夏俐你在这里的,我可以坐下吗?”
夏洛克看着比尔德身后,拿着两个玻璃杯的肯尼斯则轻轻地耸了耸肩,夏洛克见状便往位置里头移去。
虽然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过对夏洛克和比尔德来说,肯尼斯是寄宿学校的学长。
“比尔德,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啊,我优化想跟你谈……这个嘛……”
比尔德瞄了肯尼斯,然而夏洛克一边接过肯尼斯的玻璃杯,一边示意肯尼斯坐下,他可不想让无足轻重的事情被看做像是秘密一般。
“你继续说吧,比尔德。我口风很紧的。而且我和莫亚迪耶公爵家也没有什么来往。”
肯尼斯这么说完,比尔德便淡淡一笑坐进肯尼斯对面的位置,比尔德也很清楚肯尼斯的个性。
“是柯奈莉亚小姐的事吗?”
夏洛克问道。
“也有,不过主要是艾蘋小姐。你也知道艾蘋小姐的出身吧?”
“嗯,莫亚迪耶公爵亲口告诉我的。所以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她如果碰上麻烦,我想我会保护她的。这是我表妹拜托我的事情。”
“有没有试探过你结婚的意愿?”
“那很久之前一阵子,曾经表现出类似像那样的意思,不过我没有给予答案。”
夏洛克一边说一边看向比尔德。
“难道你……?”
“没错,他也对我开口了,害我吓了一跳呢,不过当然不是正式的询问,毕竟我的父亲现在正退居乡下。”
夏洛克心里思考着,莫亚迪耶公爵是认真的吗?在他被邀请至乡间宅邸时,似乎除了夏洛克之外还有其他几名男性。
纵然十五、六岁不管要出现在社交圈上或是缔结婚约都还太早,开始也不是没有先例。如果敲定婚事,不仅理所当然会有一名新的守护者出现,并且身为一个“已经有买主的千金”之身份,应当也能阻绝那些流言蜚语。
“有意愿吗?”
“当然,只不过要艾蘋小姐也有那个意思才行,莫亚迪耶公爵相当顺着艾蘋小姐。如果可以叫大臣为岳父,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肯尼斯突然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柯奈莉亚小姐呢?”
夏洛克不着痕迹地问着。
比尔德一直很希望与艾蘋的姐姐柯奈莉亚结婚,两人不是已经顺利走到做出约定的地步了吗?
“公爵很明白地向我表示不可能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了。莫亚迪耶公爵似乎希望有机会的话,能让柯奈莉亚小姐嫁给你。”
夏洛克听了不禁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
“这公爵也晓得。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他很想知道你与艾蒂儿小姐的婚约一事,所以当我告诉他你应该是打算要拒绝时,他看起来很高兴我。柯奈莉亚也才十八岁,不需要太着急。”
他与艾蒂儿只是表面上的亲近,这原来也被比尔德看穿了。原本期待夏洛克和艾蒂儿结为连理,然而在知道艾蘋的存在之后,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转变呀。
“对象突然间从姐姐换到妹妹,这样会不会太顺利了一点?柯奈莉亚小姐和艾蘋小姐也没有办法接受吧?”
“这并不会。”
面对夏洛克率直的疑问,比尔德浅笑道:
“换句话说,我是听到夏洛克·哈克尼尔的名字才放弃柯奈莉亚小姐。从学生时代开始,无论做什么都赢不过的朋友变成竞争对手了呀、因低人一等的刺激而受到极大伤害的我,便转儿喜欢上失恋对象的妹妹。这样的发展不仅自然,想必未来的新娘也会寄予同情吧。”
“剧本是不差,但是不要把我变成你的同党。我对柯奈莉亚小姐没有任何意思,而想必艾蘋小姐也是看重爱情甚于家世背景的人。”
夏洛克有些无奈地说道,比尔德居然会想这种事!
他曾经与艾蘋讲过几次话,她并不纯粹只是天真又孩子气的女孩而已。这想必是因为她身边有那位从小到大就感情交好的青年吧。
“你什么都不用做也没关系,柯奈莉亚不会挽留我的。”
“就算喜欢你?”
“如果那样就更不会了。”
“你的感觉呢?”
比尔德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有些辩解似地表示:
“柯奈莉亚很可爱,但如果我和艾蘋小姐结成婚事的话,一定会更喜欢她的。你可不要误会啊,我是很重视妻子的,我有自信眼里不会有其他女人,而且两人可以过得幸福。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公爵那样讲。”
“原来如此……”
夏洛克回道。
他觉得比尔德没有说谎。柯奈莉亚并不是那种会哭闹着要求私奔的人。虽然伤了自尊,但只要是父亲的意思她就会顺从,而且似乎也可以很快就找到新的恋人。
比尔德纵使有轻佻之处,却仍算一名优秀的男性。不仅是名绅士,也有守护艾蘋的能力。
反观这件事对艾蘋来说,说不定还比凭恃不明确的爱情结合更能获得幸福。
不过虽然是这么想的,却总觉得难以接受。
……真希望听听克莉丝的意见。
看着夏洛克的表情,比尔德的视线忽然落至桌面上。
“我和你家不一样,戴维子爵家族没有财产,不仅不能当上议员,就算当上了也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比尔德难得一脸严肃地说道。
“所以呢?”
夏洛克反问。
比尔德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挽起双手看着夏洛克。
“要如何再重振家族,现在都全靠我了。戴维家就只有我一名男丁,我的姐姐身体虚弱,妹妹长得不好看,如果没有陪嫁金的话根本无法结婚。父亲、姐姐或是妹妹也好,他们全认为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投资在长男身上,让他受教育应该可以改善,因而没有多为这个家做什么,再继续这样下去,可怜的戴维自觉家就要走向灭亡了。”
“你太夸张了。如果要和暴发户结婚呢?”
“不明白就不要这样说,夏俐。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要念政治学啊?”
比尔德拿起酒杯。
我明白的,夏洛克如此心想。在从哥哥听到现在的恋爱话题之中,这甚至可以说是他最明白的一部分了。比尔德的婚姻并不是比尔德一个人的问题。
如果对方是莫亚迪耶公爵家,便有价值让比尔德赌赌看自己的魅力。更遑论与艾蘋结婚的事情,是由对方身为大臣的父亲所亲口提出的,他怎么可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因为有新酒,我就拿了一整瓶过来。”
两人一听见声音都回过头,只见肯尼斯拿着新的玻璃杯及一整瓶酒站在那里。真是一名认真的男士啊。
“……嗯。”
“不好意思啊,让学长做这种事。”
比尔德放下空玻璃杯,真的很抱歉似地说道。
“没关系的,比尔德,不要在意。我已经点了炸鸡肉,等一下我们一起吃吧。”
肯尼斯朝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想必早就等着结婚的话题告一段落时进来吧。
无论是肯尼斯或比尔德,都很清楚每个人所背负的重担是不同的。
立场各异的三人,在食物送上来之前只是始终沉默地饮着酒。
“克里斯汀小姐,你的动作很快呢,竟然已经将礼服送过来了。”
“请叫我克莉丝就好,柯奈莉亚小姐。”
克莉丝朝着走至布拉帝舒利宅邸玄关处的柯奈莉亚低头致意。一旁的侍女,则将克莉丝双手抱着的礼服箱接了过去。
柯奈莉亚穿着一袭美丽的黑色礼服。礼服的材质是毫无一丝皱折的柔软棉布,尽管相当适合,但在阳光下却显得略为暗沉。布拉帝舒利宅邸原本就是一处由浓浓绿意所覆盖的地方,她看起来就好像被深浓的颜色所笼罩似地。这与明亮缤纷而草地广大的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相较之下,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情。
“缝制所需的时间是因人而异的,能够早点完成真是太好了。”
克莉丝微笑说道。
柯奈莉亚转过身,领着克莉丝到房间里去。正准备要跟上前时,克莉丝察觉到后头传来了笑声。
布拉帝舒利宅邸里头并没有打造出一个花园,而是在门前整齐种植着经过精心打理的高大山毛榉,有两名少女就在树的后头。
她们分别是艾蘋和斐莉儿。两人没有注意到克莉丝的存在,一心荡着新吊在山毛榉上的秋千玩耍。
秋千旁边有一条小河,闪动着粼粼的剥光流向森林的深处。
克莉丝于是露出了微笑,纵然担心着艾蘋的事,然而或许是因为有斐莉儿在的关系,她似乎又恢复到以前那个开朗的艾蘋了。
“克莉丝,你今天不是为了送礼服过来的吗?”
“啊……是的,不好意思。”
“对了,我记得你和艾蘋很好嘛。”
听柯奈莉亚这么一说,克莉丝慌忙转向前方。
柯奈莉亚就像先前一样率先走在前方。那独特而美丽的步伐,几乎教佣人们忍不住要反省起自己来了。
“是的,去年我曾经替艾蘋小姐缝制礼服。”
“记得是‘秘密森林’吧,艾蘋也让我看过你当时缝制的那件礼服,相当漂亮呢,虽然她也将那件礼服带来这里穿,不过因为长大了,据说现在已经穿不下了。毕竟那也是去年做的礼服嘛。”
“那么,艾蘋小姐准备穿着什么样的礼服出席这次的介绍园游会呢?”
“咦,你有兴趣呀?”
柯奈莉亚步上阶梯,打开了化妆衣间。她让侍女退下,自己来到了窗边伫立。尽管房间里拉起了厚重的窗帘,但仍有隐隐约约的光线照入。柯奈莉亚站在光影交错之处,缓缓地回望着克莉丝。
克莉丝整个人募地一凛。明明是若无其事说出口的话语,她却感觉到柯奈莉亚仿佛一直期待着被问道这样的问题。
克莉丝觉得柯奈莉亚与丈量尺寸前不太一样。
先前,在他强势的话语里仍会感觉到温柔。
还是自己之前所感受到的想法是不对的吗?
她明明觉得柯奈莉亚处于恋爱之中……
“是的……艾蘋小姐的礼服是哪里……是在伦敦缝制的吗?”
“对。我们找到了一间很不错的裁缝屋,店名叫‘夜想’,你知道那间店吧?”
克莉丝震惊地抬起头,她看着柯奈莉亚。
“……柯奈莉亚小姐您……去委托订制了吗?”
“是啊,裁缝师今天会过来。”
“今天?”
柯奈莉亚带着浅笑说道:
“对,听说是相当有名的裁缝师,为了艾蘋我才特地去委托订制的,毕竟你也说了没有办法承接我之外的礼服。”
克莉丝看着柯奈莉亚。
心脏告诉鼓动着。
‘夜想’的礼服裁缝师……要过来这里?
(妈妈。)
不要、不要——克莉丝在内心想着,妈妈已经死了——不对,她好好地活着,温暖地看顾着我。即便我受伤了,总是夏洛克从我面前离去,妈妈便会紧紧地抱住我,让我忘却这一切。
夏洛克从我面前离去……
心脏阵阵揪痛着,红色与金色在脑海中闪着刺眼的光芒。不对,那个人不会离开我,那个人已经夺走我的心了。
我没有办法得到那个人,却唯独那个人能将我夺占。
“您是如何委托的呢?”
“唉呀,这你不是也说过吗?对方在找艾蘋啊。先不说这个了,让我看看礼服,我一直很期待喔。”
柯奈莉亚似乎很满意克莉丝的反应,她很干脆地就带开话题。
克莉丝相当错愕茫然,她想喝水,可是这附近却连杯水都没有。
克莉丝闭上眼睛数秒,调整好呼吸,她不可以在这里昏倒。夏洛克——妈妈——潘蜜拉的脸庞依序浮现于脑海之中。
柯奈莉亚并不只是想要礼服,她了解‘蔷薇色’的克里斯汀小姐并且想要挑战。
这次的礼服要是也麻烦潘蜜拉送来就好了,然而一想到这点克莉丝还是来了。
要是在这里昏倒的话,好不容易才做好的礼服在评价上也会连带受到影响。
柯奈莉亚只是想打击克莉丝吧?
‘夜想’并非默默无闻,基于那煞有介事的耀眼,有许多人因而知道这间店。
克莉丝作了个大大的呼吸,打开侍女放好的礼服箱。
“看起来是不怎么蓬的礼服呢?”
柯奈莉亚说着。
“您穿了就会知道,柯奈莉亚小姐。我来帮您穿上。”
柯奈莉亚欲言又止似地思考着话语,克莉丝仍是缓缓打开箱子,将平滑的紫色天鹅绒取出,柯奈莉亚见状则毫不掩饰兴奋地闪耀着眼瞳。
“……说的也是,我来穿穿吧。”
克莉丝站着身子,开始解下柯奈莉亚礼服上的蝴蝶结。
其实打从今天一见到面开始,她就一直很像将柯奈莉亚身上这间黑色礼服脱下来。
克莉丝从箱中拿出礼服,太好了——由于她是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带过来,因而礼服正面用蕾丝级缎带缝制而成的打摺处并没有压坏。
礼服滑顺而直细,与身体的曲线十分贴合。
从高领的部分开始到腰线,一直到礼服下缘,是一整件使用没有任何装饰的紫色天鹅绒布料。那是相当柔和的紫色,颜色并不深浓,也不是紫罗兰的色调,而是紫中带蓝。沿着身体曲线,下半身的部分往左右两边散开。
内侧还要再穿上一件采用银色与黑色所做的礼服,在正面的紫色间隙之中,银色蕾丝与漆黑花色的缎带交叠,裁制出横向线条的打摺。领子下的深长领口缝制得细。随着越接近衣服下缘的部分就越拉开间隔。
虽然是午装女服,然而正因为是胸部不算大、皮肤也不甚白皙的柯奈莉亚,语气遮掩胸前,还不如干脆地显露出来。
为了让整体看来合身相称,从腰线的部分往下拉出细细的皱纹。如果从身体的正面望去,由背后到身侧,全身都是相同的颜色,就像是摄取了充足养分的动物背影般,天鹅绒色薄而富含光泽,唯独在有光照的地方颜色会不一样。为强调出恰如其分的纤细手腕,手腕的部分亦以银色蕾丝衬饰。
“这个蕾丝是法国制品?”
柯奈莉亚望着镜子好一会儿后开口。
“似的,这是修女们所织的物品。因为手边剩下了一些,我正在想要不要拿来做发饰,或是适合搭配蝴蝶结的装饰缎带。”
“作成装饰的缎带吧,我不想在头发上别蕾丝,如果有漂亮的紫色宝石倒还无所谓。”
“好的。我来重新帮您整理头发吧?”
“嗯——礼服的名字呢?”
柯奈莉亚一面在镜子前的椅子坐下一面问着。
克雷亚走到她身后帮她绑头发,同时露出有些犹豫的模样。
克莉丝将柯奈莉亚的礼服当作是一面镜子缝制而成,柯奈莉亚的身体是相当清楚那个尖锐的部分是什么模样,即便柯奈莉亚欺骗得了自己,却无法骗过善辩的镜子。
礼服的名字是‘虚诳之镜’。
“礼服的名字是‘真实之镜’,柯奈莉亚小姐。如同柯奈莉亚小姐,总是忠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一般。”
克莉丝垂下视线,吞吞吐吐地说着。
不对,不对——克莉丝心里如此想着。明明知道脸上有丑陋的伤口,还有必要照镜子吗?如果没有发现的话,就能一直处在幸福之中——明明可以一直认为自己很美丽的,却由旁边的人来体型要她看仔细,这样好吗?
“头发这样就可以了,克莉丝。”
大概是注意到克莉丝说不出话来,柯奈莉亚静静地站起身,而头发只是稍稍拢齐而已。
甚至连发油都没有上,黑发就已显得柔顺平滑。可以看得出不只是身体表面,柯奈莉亚甚至连哥哥小地方都没有疏于精心的大力。
柯奈莉亚站到了窗边,回望着克莉丝,表情是至今未曾有过的平稳。
“总觉得好像有点累了呢,克莉丝,我们来喝杯茶吧。”
克莉丝于是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呢想要喝茶的缘故,而是柯奈莉亚的声音终于不再带刺了。
“谢谢您,不过……是否能给我一杯水……”
“想喝水的话,那边就有茶壶喔。”
柯奈莉亚指着门旁边的玻璃柜。
克莉丝走向玻璃柜。水晶制的美丽茶壶,与贴有标示的酒类放在一起,在这个房间里茶壶也是装饰品的其中之一啊。
柯奈莉亚透过窗户望向外头,克莉丝小心地打开柜子,在玻璃杯中倒入了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闻到水杯里散发出白兰地的味道,稍微喝了一些含在嘴里,发现里头的水亦带有白兰地的香气。
而且还相当浓厚。
难道是侍女弄错了吗?
克莉丝看着柯奈莉亚,柯奈莉亚正享受着礼服的天鹅绒布经由自窗户射入的光线照耀,而产生色泽变化的效果之中,并没有看向克莉丝这边。
“我本来不想接受你的礼服了,我没有对你提出任何要求,要不要接受也是我的自由吧。”
柯奈莉亚静静抚着礼服的袖子,并如此对克莉丝说着。
克莉丝虽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仍然是喝光玻璃杯中掺有白兰地的水。
好不容易才让她打开心房的,克莉丝不希望因为自己说出奇怪的事情而招致反感。由于是相当高级的白兰地,那股灼热感在通过喉咙时让她晕眩,却也让她恢复了精神。
克莉丝把水壶放回原本的地方,走向柯奈莉亚。克莉丝静静地替她调整好礼服的领子。清风从打开的窗户吹入,窗帘阵阵摇动。
窗外可以见到整面的山毛榉森林,而艾蘋和斐莉儿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再继续玩耍了吗?稍微看到几眼的艾蘋,似乎显得单纯而幸福。看起来不像是穿着闇之礼服。
刚刚那果然只是柯奈莉亚的玩笑话而已吗?
克莉丝想起了那位在乡间宅邸,真诚地为艾蘋担忧的青年——身为青梅竹马的布莱恩。艾蘋对他又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你好像在担心着艾蘋呢。”
柯奈莉亚说道。
克莉丝的注意力从艾蘋转向了柯奈莉亚,眼瞳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如果闇之礼服要从这对姐妹之中挑选一位的话,那幽闇肯定是在柯奈莉亚身上的。
只是柯奈莉亚的礼服是由克莉丝所裁制的,一点都无须担心。
柯奈莉亚提起裙身迈出步伐。
“我们去艾蘋那里吧,裁缝师应该也已经来了。”
“咦……我也一起去吗?”
“是啊,你不是很在意吗?”
柯奈莉亚看着克莉丝并嫣然一笑,打横走过房间。
薄薄的天鹅绒传来沙沙的滑动声响。在窗帘遮蔽的房间里,唯独仅见紫色的光芒,然而若身处光中,应该就能见到美丽的光亮直纹才对。
克莉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散发出酒味的玻璃杯放置在边桌,跟在后头离开。
柯奈莉亚穿着‘真实之镜’,在宅邸的走廊下前进着。
‘真实之镜’密密地贴合着身体的曲线,简直就好像什么都没穿一样。她从没看过如此轻薄、柔软的天鹅绒,而且从胸前至下缘的蕾丝部分做工细致得教人赞叹,无论是裙摆或袖子部分都缝出精细的衣褶,每次观看整体的模样都会有所变化。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从很久以前就好想要这样的东西。
“我喜欢这件礼服。这就是挑选‘蔷薇色’的原因,要是与其他裁缝店的礼服都一样的话,就没有委托的价值了吧。”
柯奈莉亚说道。看来如果不喜欢‘蔷薇色’的礼服,就决定不要收下这个想法是真的。
“谢谢您的赞美,可是‘蔷薇色’的礼服当然是没有任何力量的。”
“你真是顽固呢,既然都被赞美了,就只要接受就好了不是吗?”
“毕竟礼服会完成得如此美丽,是因为柯奈莉亚小姐心中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的存在的缘故吧。”
“你是说比尔德?”
柯奈莉亚转过身,克莉丝打从一开始就把对象局限在比尔德。
克莉丝有些惊讶地与柯奈莉亚四目相对,柯奈莉亚很快地就转向前方。
“我和比尔德感情很好,就像平常一样喔。不过虽然是这样,那也只是有inward比尔德很缠人才会熟络起来,对我来说我并没有特别喜欢他的意思喔。虽然他的确是向我求婚了,但我们还没有到缔结婚约的地步。”
一踩上走廊下的地毯,让经过的侍女都不禁因礼服的美丽而目瞪口呆。
“……是这样的吗……”
“是啊,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对——就像弟弟一样吧。”
“……弟弟?”
克莉丝讶异地回问。柯奈莉亚不经意地说出失当的发言。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我知道你对恋爱这种事比较敏感,不过可别误会喔。”
“好的……抱歉。”
“艾蘋呢?”
柯奈莉亚询问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侍女。
“艾蘋小姐她现在与裁缝师一起在化妆衣间里。”
“嗯,时间刚好——那里就是艾蘋的化妆衣间喔。”
后面那句话是对克莉丝说的,柯奈莉亚弯过走廊的转角。
一转过转角,在此之前的沉重房间,转变为有着成排的浪漫风格白色门扇的走廊。敲了敲最前头的白色门扇,不待有所回应便将门打开,房间里的艾蘋转过头。
“姐姐——连克莉丝也一起过来了呢!能再见到你好高兴喔。”
艾蘋刚刚似乎一直眺望着外面,她边转过头边展开笑靥说着,两颊染上一抹绯红。
柯奈莉亚微微地感到不快。艾蘋的模样意外地开朗愉悦,似乎正等待着裁缝师来的模样,一头蓬软发丝披泻在象牙色家居服背后。
艾蘋相当惹人疼爱,不仅是五官姣好,那纯真的笑容仿佛会牵动男性的心神。
她的模样想必是遗传自母亲吧,柯奈莉亚如此心想。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会好几年来始终紧紧抓住亨利——莫亚迪耶公爵的心呢。
“艾蘋小姐今天看起来气色也很好呢?”
克莉丝也露出了笑容,随着柯奈莉亚进入房间并这么表示。克莉丝身上已经不见方才的紧绷模样。
“嗯,斐莉儿才刚回去呢,因为裁缝屋的人要过来替我订做礼服,今天是来丈量尺寸的,虽然时间不多了,可是据说柯柏特女士的动作很快,所以应该来得及。”
“太好了呢,艾蘋。柯柏特女士是个很好的人吧?”
“是啊,姐姐。”
艾蘋回答着,毫无一丝畏惧之感。
这也是当然的,柯奈莉亚心想。我又没有做什么会让艾蘋难受的事情,几乎要让爸爸和妈妈感谢了呢。
这时,克莉丝望向连通房的门,那道白色门扉通向隔壁的房间。
接着,喀嚓——一道声音响起,连通房的房门打了开来。
仿佛受到克莉丝的影响,艾蘋与柯奈莉亚也都望向了房门。这是,以为沉稳的女性走进了房间里。
那是一位美丽的女性,拥有乌黑发丝以及漆黑眼瞳——头发盘起为髻。大大的双眼中涌溢盈盈的水滴,宛如黑夜中的湖泊一般。
柯柏特女士如潜行般走进房间,无声地来到克莉丝面前。
怎么回事——就好像她并不为了身为客人的艾蘋和柯奈莉亚,而是为了见克莉丝才进来房间一样。不过若以裁缝师的立场,她没有去柯奈莉亚那里,而是去到克莉丝面前,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与克莉丝很像,两人都相当美丽。真是奇怪,她至今从来不认为克里斯汀小姐是个美女呀。
柯柏特女士明明已是一名中年妇女,但就是因为身段恬静柔软,让人觉得她浑身散发出犹如少女般的气息吧,唯独在高度上比克莉丝稍高一些。
克莉丝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直望着柯柏特女士,看起来莫名地有种哀伤感。
想必是因为两人缝制的礼服很相似吧,恋之礼服也好,闇之礼服也罢,都是不会改变的。反而,该憎恨的应是‘蔷薇色’的礼服才对。
拉薇妮亚穿着恋之礼服,使得父亲受到俘虏。
本来,亨利……父亲不应该爱上拉薇妮亚的,如果不存在着那般恋情,大家就都能过得幸福。
“克莉丝,这位是柯柏特女士喔。”
艾蘋介绍着。
柯奈莉亚知道妹妹亦处于困惑之中,艾蘋也出神地望着柯柏特女士,来回比较着克莉丝和她。
柯奈莉亚感到不快,她不想知道艾蘋的心情。
她想知道的是克莉丝的心情。
柯柏特女士真的是缝制闇之礼服的裁缝师吗?克莉丝是知道的吧?
柯柏特女士与克莉丝缓缓地面向对方,柯柏特女士带着浅浅的微笑,而克莉丝则以最初相见时一样的沉稳面容,回望着身为同行的女性。
“初次见面,克里斯汀小姐。”
柯柏特女士开口说道。就如同她的眼瞳一般,声音略微高亮且极为清澈。
“初次见面,柯柏特小姐。”
克莉丝以平稳的声音说着,并态度沉着的低头致意。
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里,夏洛克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着书本。
没有必要将所有书架上的书都带去伦敦的别院,然而其中也有些书他并不想让父亲看见。
脱下了长礼服大衣,他一边抽出几本书,倏地回想起了克莉丝。
除了亲人以外,曾进到这房间的女性就只有克莉丝一人。
当时,明明只将她当作一般的普通朋友而已。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让她踏进来呢?
“叩叩叩,哥哥,你心情好不好啊?”
听见门被敲了敲,夏洛克抬起头,这是某人特殊的敲门方式。
“莉儿啊,进来吧。”
“哦,哥哥难道是正在打扫房间吗?”
斐莉儿看见房间里的情况,不禁瞪大了眼睛。
“稍微整理了一下。你最近好像很常来这里玩呢。”
“我来找艾蘋啊。莉儿虽然会到处跑来跑去的,不过艾蘋因为比较胆小,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外面,这样太可惜了嘛。”
“在被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之前,公爵应该是不会让她出门的吧。如果你们两个交情这么好的话,说不定连你也会特别被邀请出席园游会喔。”
“嗯……要是被当成没有教养的女孩怎么办?”
“大家都明白你是淑女的。对了,艾蘋小姐的状况怎么样了?”
夏洛克若无其事地问着。
尽管可以理解比尔德要做的事情,却仍没有办法释怀。
“啊,说到这个,莉儿是有件事要来告诉你的,是关于艾蘋的事……”
莉儿抛了过来,站在夏洛克身边压低声音。
“是因为父亲告诉了她什么事情而在烦恼?”
“不是,艾蘋很喜欢爸爸的,我是想告诉哥哥礼服的事情,艾蘋现在正在做新的礼服。”
“是‘蔷薇色’吗?”
“向‘蔷薇色’订制的是柯奈莉亚,因为克莉丝忙着替她缝制,所以艾蘋只好委托其他裁缝师……不过,总觉得那个裁缝师怪怪的呢。”
夏洛克看着斐莉儿。
斐莉儿挽着双手,眉宇间困惑似地皱了起来。
“怪怪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跟克莉丝一样都是一个人前来,那间店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的店?”
夏洛克问着,心里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想要问是‘夜想’吗?却又问不出口。斐莉儿应该是一个一辈子都与黑暗扯不上关系的女孩才对。
说到这个,记得斐莉儿去年也曾经看见一条黑色缎带,并且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也是在艾蘋所住的乡间宅邸所发生的事情不是吗?是因为见不得人的出生背景,才会使得艾蘋成为容易被黑暗所染指的女孩吗?
“那个裁缝师是怎么样的女性?年纪呢?”
“她是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女性,看起来相当的温柔。艾蘋也觉得很开心。她说对方就好像妈妈一样。”
“妈妈?”
夏洛克下意识地回问。
如果说到艾蘋认为的妈妈,就是莫亚迪耶公爵的情妇,那个已经在八年多钱过世的拉薇妮亚了,就是莫亚迪耶公爵家丑闻的罪魁祸首。
夏洛克无法接受她与裁缝师很像这件事,根本就毫无关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