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直直地举起右手,并眯起了单边眼睛。
这把前膛装填的撞击式左轮手枪,大小刚好差不多可以塞进口袋,重量则约两磅重。如果是像这种的手枪,他用单手就可以击发。
夏洛克脱下长礼服的外套,以背心配上深蓝色领带如此的姿态,瞄准了目标物。
他手上戴着没有比此更柔软的小牛皮手套。
伴随着猛烈的爆炸声,右手因反作用力而扬起。
子弹击中了标的,但是并没有打中红心。
「——一口气开枪射击的感觉很好吧,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
夏洛克射完了四发子弹,正将子弹填充进弹匣,背后一名中年男子如此对他说道。
那是佛格森爵士。他是这把手枪的持有者,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身为一名资产家的佛格森爵士,乍看之下像个无情男子,而兴趣则是蒐集枪支,住宅处内甚至有间收纳武器的大型仓库。
佛格森爵士跟夏洛克一样脱下了长礼服外套,并且解下腰带上的手枪皮套。
明明不喜欢乡下地方,却会来住在离伦敦很远的丽浮山庄,这都是因为佛格森爵士想要尽情地进行射击。他还特地在森林之中,打造出一处用木头围起的射击场。
「幸亏有爵士的帮忙。不然要是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传出枪响,可是会被讨厌的,因为那会造成幼马躁动不安。」
夏洛克小心地推出空弹壳并说道。
穿过林木间的清风吹动,抚乱了夏洛克长长的浏海。
「既然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官,怎么会想要射击呀,哈克尼尔侯爵。虽然和我志趣相投,不过这确实是不好在台面上聊。」
「与其说想要射击,应该是要说我有练习的必要,毕竟我没有一发击中的本事。」
「如果你没在打猎的话。也不需要有这种本事吧?」
「这并不是我的兴趣,是拿来自卫防身用的,因为最近伦敦实在不平静呀——有没有后膛装填的左轮手枪?如果可以放在身上带着走的话,就算不那么小型也没关系。」
「这里是有散弹式左轮和柯尔特牌手枪,因为我不喜欢旧式手枪。你打算要去那个动乱的地方啊?」
佛格森爵士一面拿出新的手枪,同时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从旧型燧发枪到警察用枪他都有,尽管很开心能让其他人看看自己的收藏,但是在管理上果然还是相当小心的。虽然他相信夏洛克的为人,但是对于只是拿来防身的说词大概也不全然相信。
「最近没有这个打算,可是因为有发生过像艾琳·奥兰多那种情况,哪里会发生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
「喔……那个掉入陷阱的女狐狸艾琳啊。」
佛格森淡淡一笑。
他大约在一年前曾经向佛格森借过枪,因为夏洛克的朋友肯尼斯要与另外一位男士决斗。当时,夏洛克被那名男士的恋人艾琳开枪击中了肩膀。
之后艾琳遭到逮捕,现在则关在监狱里。这名女子明明是如此地赢弱,却轻而易举地操持着沉重的男用手枪。
「在那时候真是造成了一场灾难,侯爵,伤势都已经恢复了吗?」
「幸好医治得快,才救了我一命呀,不过留下了疤痕。」
佛格森往夏洛克宽阔的胸膛瞄了一眼。佛格森的身材矮小,大约比夏洛克矮半个头。
他从户外专用桌上拿起了子弹,打开枪身镶嵌着雕饰的长枪弹匣,然后把子弹装进去。接着他两手往前伸直,瞄准枪靶。
爆裂的枪声响起,子弹正中靶心。
「漂亮!」
夏洛克赞道。佛格森并没有特别得意之情,只是将枪放下。
「如果没有任何障碍物的话,射出去大概就像这样子。像艾琳那种女人很恐怖的,明明那地方人那么多,还可以冷静地开枪。说不定她在南美洲还是非洲,有过类似实战的经验。还有其他像艾琳那样的女人吗?」
「这我不清楚,但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些猜测。」
「可以告诉我吗?因为就快要到击败无敌舰队的纪念日了,我想避免纷争之事。」
夏洛克听了便露出笑容。佛格森在身为枪枝收集家的同时,也是一名充满热诚的宗教人士。不仅谴责狩猎狐狸或捕鱼,也帮忙调停决斗,换句话说他是个最高尚的绅士。
「之后就会让你知道。我现在手边有两把女用手枪。」
「女用手枪?」
佛格森讶异地看着夏洛克,但是夏洛克并没有再多作说明。
佛格森虽然比谁都了解枪枝的事情,但是应该不知道闇之礼服才对。
闇之礼服。
夏洛克面向前方,两手握上新的手枪。美国制的左轮手枪,整体散发出灰沉的银色光芒,上头没有任何雕饰。尽管方便使用,却少了优雅。
夏洛克想起艾琳也是穿了闇之礼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闇之礼服不只会使人想自杀,甚至还会让人产生杀人的冲动吗?
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书房抽屉里的两把枪,都是可能与闇之礼服有关连的两位女性所持有的物品。
一把是柯奈莉亚·莫亚迪耶园游会那天所拿的那把。当时的情况就算她自杀也不奇怪,然而她只是抱着枪睡着了。那把很普通的女用小型手枪,其实也不是要用来开枪的,反而是被她当作护身符般藏在床边的抽屉里。
而另外一把,则原本是克莉丝打算要开枪的那把……
夏洛克不知道为什么克莉丝会有枪,而潘蜜拉也不晓得,甚至是连克莉丝自己似乎也不记得了。如果要强行问她答案的话,肯定她又会晕倒吧。
就如同柯奈莉亚的情况,克莉丝明明也没有穿闇之礼服——
别说拥有枪了,克莉丝一直到与爱丽丝对峙的那一刻,应该连枪都没用过,甚至是没拿过才对啊,这只要一想到她持枪的姿势就可以明白的。她的手因为无法支撑枪枝的重量而抖动摇晃,而且光是听到夏洛克击发的枪声,克莉丝就昏过去了。
艾琳也一样,夏洛克觉得闇之礼服的相关人等,极希望让女性使用枪。
一穿上闇之礼服,内心的黑暗便会显露而出,让人变得想自杀。因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夏洛克现在已经能够接受相信这件事了。
采取自杀行动的或许是那个人本身,但是用枪指着想自杀的人,那不会变成是杀人冯?难道闇之礼服和枪枝是一起出现的?
「战胜纪念日那天要去伦敦的教堂吗?」
「不,我想是会去普兹茅斯。会有新的船只驶出喔,我的朋友会去搭乘。」
「这一方面也是为了要纪念玛丽罗斯号吧。」
佛格森说道。玛丽罗斯号是奠定英格兰海军舰队基础的首艘军舰,早在英格兰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四十多年前,这艘军舰便沉没于索伦特海峡;玛丽罗斯号建造于普兹茅斯,然后在与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纪念日相同的七月时节沉没海底。
尽管佛格森信仰虔诚,但他是个年过四十仍满腔热血的男士。
夏洛克拿起桌上的银色手枪,带过方才敏锐的回应。
「佛格森爵士,请让我借用这把手枪。当然,我不会用在奇怪的地方。」
「你是一名绅士这点我很清楚——那关于这件事,公爵他……?」
佛格森若无其事地问着。想到与自己几乎有着一模一样榛木色眼睛的父亲,那位该受尊敬的政治家哈克尼尔公爵,夏洛克仅仅在一瞬间露出厌恶的表情。
尽管他不是一位会对成年子女叨念的父亲,然而他的确也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父亲和我住在不同地方。」
「果然是独当一面的男士,你的婚事也近了吧?」
「不,还没有。」
夏洛克简单地说着,并且将银色手枪收入枪套里。是想问艾蒂儿·奥尔索普的事情吗?夏洛克一思及此便开始觉得烦躁,但幸好比起贵族间的八卦,佛格森对于点数枪弹还比较认真仔细。
如果被问的话,夏洛克也只能含糊带过而已。他已经告诉父亲。自己不会与艾蒂儿结婚。
艾蒂儿……
想到凝望着自己的艾蒂儿,夏洛克的心情遂而有些复杂。
一想到往后家族间的来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由对方尽早回绝。艾蒂儿她应该也明白才对,被拒绝的最好是男性这方啊。
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夏洛克如此想着。
艾蒂儿是一名淑女,从所谓登对的层面来看,她并没有任何需要挑剔的地方,甚至考虑到个性和容貌的话,旁人都会觉得两人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回绝的理由竟然会是「两人没有爱情」如此的原因,这任谁也不会相信。
然而,如果对方不回绝这门婚事的原因,是对我有感情的话……
夏洛克的内心感觉到些微的痛楚,如果艾蒂儿能早点将注意力转向其他男性就好了。虽然过去有许多被女性欣赏的经验,但是夏洛克从来没有像现在心情这么复杂过。
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艾蒂儿的情况就与克莉丝一样吧。
克莉丝在知道我说不定和艾蒂儿缔结了婚约之后,她流下了眼泪。
……喜欢的男性并不喜欢自己,这种事一定是很难受的。
(克莉丝,不要紧的,一切有我在。)
然后克莉丝没有逃开,全然信赖般地握住了我的手。
克莉丝……已经将一切都托付给我了吗?
夏洛克的脸庞倏地往下一垂,既然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如果能像那个时候,只要单纯地守护着克莉丝就好了的话(可是,究竟要从何做起?)……
夏洛克与佛格森并肩走向宅邸处,同时感觉着似乎从内心深处所涌上的焦躁之情。这与一想到艾蒂儿和自己在一起时所涌现的那幅安详光景,是完全相反的。
明明克莉丝应该是喜欢我的。
但……我只能做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克莉丝恐惧闇之礼服的存在,那么我就要替克莉丝将其全数销毁殆尽。无论克莉丝希不希望……
我只知道自己眼睛看得到的事物。
夏洛克望向辽阔的天空。内心虽然想要现在去到克莉丝身边,然而另一方面,胸前枪枝的重量却让夏洛克萌生退意。现在的我,心情一定多少比往常变得更为暴戾。
「夏洛克,有客人前来。」
「找我?」
夏洛克从仆人口中得知后去到门边,就见到肯尼斯靠着汽车旁的树木,他注意到夏洛克前来便轻轻扬起帽子。
「嗨——」
「真是难得啊。你怎么加道我在这里?」
「我去了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那边的人告诉我的。那个管家还真是不错,很机灵。」
听见好友的话,夏洛克于是露出了笑容。
肯尼斯·史东纳是夏洛克从学生时代认识至今的好友,本身是一名事务律师,他为人坦率亲切,而那张平易近人的娃娃脸,让他成为一个无论谁都会对他产生好感的男子。
不过,要是想骗他可是不行的,他并不是一个那么简单的男性,自从拜托他调查闇之礼服的事情之后,夏洛克就更加深了这样的想法。
「要不要搭便车?我正准备要回去了。」
「好啊。」
肯尼斯毫不犹豫地便坐进夏洛克那台水蓝色的爱车里。
夏洛克总是尽量能不坐马车就不坐,短程的移动他都是驾驶着即便是伦敦也很少见的汽车——小梅费尔号。如果搭乘时还得花心思一一应付马车夫和马匹的情况,那么就算比较费事,面对机械还是轻松多了。
本来他希望在伦敦能有一台,另外在丽浮山庄时也能有一台汽车可使用,但是考虑到检修的麻烦便没有那么做,夏洛克为此感到懊恼。虽然有值得信赖的机械工,可是对方是美国人。
发动好引擎一回到车上,便见到夏洛克身旁的肯尼斯抽着鼻子嗅闻。
「有火药的味道耶。」
「因为我刚一直在挑选枪枝啊,虽然你不太喜欢我这种作法就是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喔,今天午餐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也可以直接去『普里阿摩斯』。」
「虽然没有预定计划,不过还是不要去俱乐部吧,因为我开车是不能喝酒的。如果你要来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话,我倒是可以请人准备个房间。」
「我不想去那边,有很多顾虑。要不要去我家?」
「——可以吗?」
「嗯,虽然我家不是很大,不过只好这样了。」
汽车终于穿过了佛格森家住宅处的大门,往道路行驶而去。夏洛充握着方向盘,并瞄了瞄肯尼斯。
尽管与肯尼斯莫名地要好,但是先不说伦敦的事务所,就连他在丽浮山庄的自家住宅,夏洛克都没去过。
以夏洛克这种不喜欢所谓深厚友情的人来说,朋友是会在夜晚俱乐部见面的程度就够了,然而渐渐地似乎不太能那么做了。
而肯尼斯或许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在去过这样的豪宅之后来到我家,想必会觉得我家真是穷酸吧。」
肯尼斯开玩笑地低语着。夏洛克听了不禁苦笑,他们彼此都清楚各自所身处不同的世界。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夏洛克如此回答,他是真心这么觉得。
他心想,在伦敦东区的残败租屋处,或是乡下农村那只有床和桌子的旅社过夜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消去那真正轻蔑的想法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困扰。
「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一进到房间里,肯尼斯就这样说道。
从肯尼斯的说法听来,虽然夏洛克在想这间公寓不晓得是不是租来的,然而小归小,屋内倒是一应俱全。尽管没有庭院,不过楼上还仔细分隔出书房和会客室,似乎也有定时的家事佣人会过来。
虽然听到肯尼斯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便会理所当然觉得他生活应该是过得不错,但就算是这样,恋人的双亲仍因为他没有资产而不愿意让两人结婚。
「拜托先说坏消息吧,我想留点好心情。」
肯尼斯咧齿一笑,然后从会客室的柜子里拿出威士忌,并拿了个杯子给夏洛克,意思似乎是请自便。
这里与夏洛克的书房不同,里头杂乱无章地塞满了东西;桌上也是一样,夹着书签的书和文件堆在一旁。
「我要报告关于闇之礼服裁缝师的事,不过或许你已经知道了。这都要感谢莫亚迪耶公爵夫人愿意告……」
「告诉某个酒吧说需要订制闇之礼服,然后在下雨天的夜晚,到有人死过的场所等待——接着一身黑衣的使者就会出现,问你想要给谁穿。」
夏洛克在长椅上坐下,一面将酒倒入玻璃杯中,一边流畅地回答。当朵洛西亚·莫亚迪耶公爵夫人说出订制闇之礼服的方法时,夏洛克人也在旁边。
那是他第一从与闇之礼服有直接关系的女士口中听到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想谈到闇之礼服,因为大家都想要隐藏自己心中丑陋的情感。
你有委托订制过闇之礼服吗?当朵洛西亚被如此询问时,她便颤抖着身体回答——
怎么可能!只是不小心穿上而已。拉薇妮亚——丈夫的旧识过世的时候,自己希望能多少抚慰消沉的丈夫,于是便到伦敦的『蔷薇色』去订制礼服。是的,当时完全没有发现那是闇之礼服,这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呢。如果当初亨利没有叫我不要穿的话,真不晓得现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最近,我感到很不安。柯奈莉亚——这可不能传出去喔,柯奈莉亚她可是憎恨着艾苹呢。所以我才在想,柯奈莉亚替艾苹委托订制的礼服,该不会就是闇之礼服吧?裁缝屋的店名是……好像是叫做『夜想』。那一定就是『蔷薇色』,『蔷薇色』肯定是在暗地里缝制闇之礼服。
我身为一个母亲,必须要保护柯奈莉亚和艾苹才行。夏洛克先生拜托您,务必要将『夜想』的裁缝师柯伯特女士抓起来,她一定就是琳达·巴雷斯,一定是的——你说什么?当然啊,我并不记得琳达的模样。
「虽然这么说……但你记得很清楚嘛……坦白说,我一直在想,夫人是不是也有去订制过闇之礼服给丈夫的情妇——拉薇妮亚穿。」
肯尼斯手持玻璃杯,靠着墙面并淡淡地说道。他知道莫亚迪耶公爵家的状况。
夏洛克回想起那时候的朵洛西亚·莫亚迪耶。明明肯尼斯也在,朵洛西亚却始终只看着自己,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夏洛克忍不住如此问,对方于是才如梦初醒般表示,你长得跟亨利非常像。
莫亚迪耶公爵是自己的远亲,因为瞳孔颜色相同而被说相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突然间说出那样的话来,让他觉得朵洛希亚是那种讲话不经思考的类型吗?但是见面那天,她让人觉得是普通、而且过去还算惹人疼爱的中年妇女呢。
「大概在去年的时候,克莉丝就检查过拉薇妮亚的礼服了。那是她母亲——琳达·巴雷斯缝制的没错,但她说全部都是恋之礼服喔。」
「你说克莉丝她……克莉丝汀小姐她检查过了是吧。」
肯尼斯一时之间省略掉了称谓,随即又马上改正过来。
夏洛克知道肯尼斯也在怀疑克莉丝,但是因为不想跟肯尼斯争论,所以夏洛克听过就算了。
总而言之,有传言说是伦敦的『蔷薇色』——那间克莉丝待到十四岁的裁缝屋,在缝制闇之礼服。
夏洛克一直在思考,说不定恋之礼服和闇之礼服是很相近的东西。
坦白来讲,夏洛克实在不敢相信在奥克斯赛马会那天,自己的思绪居然会受到牵动。而往后再看到艾蒂儿穿着别件礼服出现时,他连一丁点的情绪起伏波动都没有。
「告诉某个酒吧需要闇之礼服,意思也就是指……考艾的琴酒殿吗?而穿着一身黑衣的使者会是在说爱丽丝吗?」
「应该是那样吧。在爱丽丝被抓了之后,关于闇之礼服的骚动就平息了一阵子,而如果爱丽丝不在了的话,就得由柯柏特女士出面也说不定。」
夏洛克如此回答。在经过几次闇之礼服的事件之后,最后由他自己逮到了爱丽丝。只不过夏洛克并没有出庭作证,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闇之礼服的事。
这也是因为他认为闇之礼服是克莉丝的母亲所缝制的。
「克莉丝她曾说过,不认识柯柏特女士吧?」
「是啊……」
面对肯尼斯的话语,夏洛克不情不愿地回应。
他真的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他不想认为克莉丝是在说谎。
如果克莉丝要袒护琳达的话,就算是母亲,他认为还是该说服克莉丝,犯罪就是犯罪……就算克莉丝是犯人的女儿,我也不会看轻她的。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克莉丝绝不向我表明真意——其最根本的原因住于,实在有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状况存在吧。
「拉薇妮亚好像是生病过世的,得年二十八岁。」
肯尼斯话锋一转,并且喝了口玻璃杯里的酒。
「——你怎么会知道?」
「我问过卡帕比利帝宅邸那边了。她是在八年前离世的,当时艾苹八岁,克莉丝则是九岁。而『蔷薇色』正处于伦敦的格雷斯地区蓬勃发展之中,我们则在学校像笨蛋一样用功念书。」
「这与克莉丝的年纪无关。」
夏洛克将酒倒进玻璃杯里,没有添加其他冰块或水就这样喝下。
「九岁的年纪……也不像是会缝制礼服的年龄。克莉丝在伦敦的格雷斯时,应该是随着琳达过着安稳的生活喔,毕竟她也说过,来丽浮山庄时是十四岁的时候。」
「谁晓得,说不定有缝制过。记得克莉丝汀小姐的名号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相当响亮了,就他人的说法,她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缝纫好手了。而且,天才总是早熟的嘛。」
夏洛克飞快地看了肯尼斯一眼,而肯尼斯的表情却是极为严肃。
他没有想到肯尼斯居然会如此评论克莉丝。
夏洛克沉默了好一阵子,肯尼斯依然倚着墙面思考,夏洛克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但最终仍是说了。
「就算是这样,柯柏特女士为艾苹缝制的礼服,也并不是闇之礼服。之前也……只有艾苹例外。艾苹的举止会变得怪异,并不是因为礼服的关系,而是那颗热气球害的。」
肯尼斯想了一想。
「因为艾苹是情妇的女儿呀,如果要说她与其他贵族千金们不一样,也的确是不一样。如果要讲原因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所以你认为,恋之礼服与闇之礼服是可以依照裁缝屋的——不对,是可以依照琳达的意思,随她高兴要不要做是吗?」
「……不晓得耶。关于这点,记得克莉丝汀小姐好像有说过?她说礼服无法让对方动心,恋情会实现都是因为客人本身的心意。我猜想她是否想表示闇之礼服也是一样,会死都是因为穿者的问题,并不是礼服所造成的。」
「不要把克莉丝扯进来。」
夏洛克打断肯尼斯的话,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克莉丝只要一碰到关于琳达的事情就会昏倒,我认为克莉丝是厌恶闇之礼服的。唯独这点我可以确定。」
肯尼斯耸了耸肩,然后从水壶里多倒了一些水至玻璃杯里。
「反正,有些事情见到琳达就会知道了吧。柯柏特女士人就在伦敦,她姿态还颇为磊落庄严的呢,我们现在只能尽早去见见她,就用你的名义来约时间吧。」
「要是被拒绝呢?」
「那我还真想知道一间裁缝屋拒绝贵族造访的理由。如果要躲起来的话,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现身——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休贝尔的。」
肯尼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休贝尔虽然是夏洛克的马车夫,但是也是克莉丝认识的人。对夏洛克来说,休贝尔是个有恩于他的男子。
「我最近都没有和休贝尔一起行动。」
「所以才更启人疑窦,我在园游会那天有看到休贝尔喔。」
「你跟踪他了吗?」
「也不算,不过我一直在注意他。那天奥拂西地昂斯宅邸应该没有派工作给他,他换了个装扮,在莫亚迪耶公爵家附近徘徊,以一个跟闇之礼服有关连的男人来说,感觉他不太擅长这种事。」
「是吗……介绍我去考艾琴酒殿的人,就是那家伙。」
「就是知道才奇怪,现在的情况可能与当初不一样了,爱丽丝已经不在,对方也得雇用新的『黑衣使者』才行。」
夏洛克不禁叹息以对,虽然想反驳,可是复洛克也没有相信休贝尔到那种程度。
如果休贝尔真的有奇怪的举动,在奇怪的评论出现之前,得先让他辞去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工作才行。
其实夏洛克并不讨厌休贝尔,虽然休贝尔对自己怀有敌意,但他不认为休贝尔真的是个坏男人。
「总之,这些都是还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要去问一次柯奈莉亚小姐看看……她恐怕不会跟我这种人说话吧……」
「要不然我去问问看?」
「这你就别管。」
肯尼斯断然说道。
夏洛克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喝着酒。看来在人际关系这部分,肯尼斯似乎并不信任自己。
「柯奈莉亚与艾苹现在感情还满好的,甚至带艾苹去逛了逛伦敦之类的,而比尔德的立场则变得颇为尴尬。」
「身为贵族还真是辛苦,总得时时注意各种细节才行,我最近有深切的感受。」
肯尼斯说道。
「……那好消息是什么?」
夏洛克看准了时机询问。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所谓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肯尼斯因为话题突然转换而翻了翻白眼,随后又变了个人似地露出笑容。
「或许对你来说也不至于到好消息.总之我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夏洛克的唇边绽放出笑容。
肯尼斯与伊修丹顿男爵的独生女——凡妮尔·伊修丹顿相爱,然而因为男爵希望将凡妮嫁给资产家,所以两人的婚事一直遭到凡妮双亲的反对。
「太好了,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男爵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和缓,并且正式地允许了我们的结婚。他是说在园游会上,不晓得从谁那里听到关于我的评价;虽然男爵跟凡妮提过许多次结婚的事情,但或许是因为她一直拒绝,让男爵只好认输也说不定。」
「真是服了凡妮尔小姐。」
夏洛克微微一笑。
凡妮有着沉稳而温柔的性格,在与肯尼斯相遇之前,她始终随遇而安,是个连反抗双亲念头都不敢想的贵族千金。
肯尼斯有些害臊地擦了擦鼻子。
「哎呀,都是因为先前还曾一度认为,或许只有私奔这个方法可行了。男爵家的财务状况不是很好,这样一来工作就更不能放掉了。」
「我也会付给你相对的费用。什么时候要举行结婚典礼?按照约定,送你们『蔷薇色』的礼服吧。」
「现在就先不用了,等看过克莉丝汀小姐的状况之后再来决定。」
肯尼斯凝视着夏洛克,果决地说道。
夏洛克顿时为之语塞,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讲到最后竟然会被拒绝。
「……肯尼斯你……」
「我没有奇怪的意思,抱歉。只是我绝对要避免让凡妮穿上闇之礼服,」
「——克莉丝她……」
夏洛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做罢。他不想从嘴里说出来,只见夏洛克低下头,将头发往上拨起。
「我当然是很感谢克莉丝汀小姐,凡妮也相当喜欢她。克莉丝汀小姐不仅毫无恶意,并且不可思议地像个可以洗涤心灵般的女性。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赶快抓住缝制闇之礼服的人啊。」
「……我了解了。」
「夏俐,不要伤害克莉丝汀小姐喔。」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克莉丝汀小姐或是琳达所做的礼服,或许也有可能是表现出了缝制者的心情也说不定喔。」
「……多管闲事。」
夏洛克的视线倏地自肯尼斯身上移开,他可不觉得这种事甚至还要肯尼斯来提醒他。
原本我对克莉丝就只有保护,怎么可能伤害呢……
「父亲,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
夏洛克一来到位在汉普斯特的住宅,立刻就去敲了艾佛列特的房间门。
哈克尼尔家在西敏市附近有间家族代代居住至今的房舍,但是艾佛列特又在伦敦郊外的汉普斯特另外盖了间房子使用。
由于妹妹芙萝蕾丝住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自己最近也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别墅。于是家人相聚的机会变少了,而母亲对此则多有唠叨。不过夏洛克倒是赞成父亲的考量。身为一名贵族,而且又是握有权力的政治家的话,不受其他杂音烦扰的环境也是必要的。
而且在这里的话,首先就不用和母亲同桌了。
「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会来这里。」
「虽然我知道这里不欢迎家人过来,但是因为我有非得和你谈谈的事情。」
「我并不介意你过来这里,有分寸的青年会让人感觉十分良好。要不要喝茶?现在的时间要喝酒还太早。」
「不用麻烦,那我就坐下了。」
夏洛克来到书桌前的长椅坐下。
书桌背对着宽广窗户摆置,有着金色流苏的天鹅绒窗帘随风吹动。由于另外有作为图书室的房间,所以书桌上相当整齐干净。这个房间让人感觉严谨,却也有适度的自在感。
「那么你要谈什么?」
艾佛列特缓缓地从书桌内走出,面对着夏洛克坐下。
「我希望关于艾蒂儿·奥尔索普小姐的婚事……能够正式宣告结束。」
夏洛克说道。
艾佛列特好一阵子沉默不语,他打开桌上的菸盒,从里头取出香菸。同时他用手势及眼神询问夏洛克要不要,夏洛克见状便轻扬起手回绝。
「目前也没有正式缔结婚约,如果说要终止,相信对方会很惊讶吧。」
「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正在进行。我也有自己的意思,如果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直到最后才让我知道的话,就会令人相当不愉快。」
「你对艾蒂儿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
夏洛克冷静地回答。
「我觉得她是很好的千金,但是我不能跟她结婚。」
「是因为那个裁缝师吗?」
夏洛克看着艾佛列特,接着叹了口气后表示:
「……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从没想过你会那么愚蠢——」
艾佛列特吐出了长长的烟雾,又继续说道:
「我是想这么说,但其实也不尽然,反而觉得终于安心了。如果年轻人不这样就不叫年轻人了,只会一味地顺从是会导致国力衰退的。」
「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讨论关于国力的问题。」
夏洛克以恼怒的声音强硬地说着,他不想让自己这件事情被导向与一般大众一样。
「之前听你说那位裁缝师是很亲近的朋友?」
「是的,并不是像父亲所认为的那种关系。」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快点变成那种关系就好了。」
艾佛列特如此说道。夏洛克一听不自觉地停住了话语,直望着父亲的脸孔。
「父亲……」
「这种事可不能在苏菲亚面前说。」
艾佛列特再次吐出烟雾。
「对阶级不同的女孩有其相应的对待方式,让劳动者抱持着过度的期待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这你想过没有?你在学校难道没有学到,给予他人希望之后又再夺走,是最残忍而麻烦的事情吗?」
「我并不打算让她感到绝望。」
「你想向亨利那样?」
听见这个乍现的名字,夏洛克相当惊愕。
亨利……莫亚迪耶公爵一直将情妇拉薇妮亚藏在乡下。直到艾苹去伦敦之前,始终认为没有人晓得。
「父亲知道莫亚迪耶公爵家的情况?」
「当然,我从很久以前就晓得了,不过苏菲亚似乎是最近才知道。亨利他作了蠢事,因为他居然让对方生下了小孩——就算是个女孩子也一样。但是,他是一个热心于工作的政治家,究竟拉薇妮亚小姐幸不幸福,这不问本人也无从得知,但是她早早就离世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坚持和那个裁缝师走下去的结局,就会是像那样。」
「不会的。」
夏洛克低声回答。如果父亲硬是要将自己和莫亚迪耶公爵相提并论的话,那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请父亲回绝我与艾蒂儿·奥尔索普小姐的婚事,趁两家还没有正式缔结婚姻之前。」
「你希望我告诉对方,哈克尼尔家的继承人迷恋一名裁缝师吗?你对于我们与奥尔索普伯爵家的关系有何考量?」
「要怎么说随父亲高兴。」
「只要你们的恋情不浮出台面就好,但是要避免丑闻发生,因为受辱的毕竟是你。」
「如果要继续筹备与艾蒂儿小姐缔结婚约的事情,那么最后将会变成由艾蒂儿小姐承受羞辱的局面收场,我想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没这本事。」
「我可以的,我什么都会去做,因为我是个像冰一样的男性。」
艾佛列特紧紧订着夏洛克,眉宇间首次出现了严峻的皱痕。
「冰块总有融化的一天。现在只是先定下婚事,结婚的话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进行也没关系喔?」
「我没有办法考虑到那么远,而艾蒂儿小姐也有其他许多不错的对象。」
「你如何看待所谓的义务?」
「我认为那就是抱持着责任,无论发生什么事,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夏洛克站了起来,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完了。
正准备要打开门时,便听见背后传来艾佛列特的声音。
「肯尼斯·史东纳好像是个风评不错的男士呢,夏洛克?」
夏洛克停住了手。
「毕竟他是你的好朋友嘛,由于我在园游会上见到了伊修丹顿男爵,所以我就这样告诉他了。」
夏洛克直望着父亲。
「这样啊……肯尼斯相当感激,托您的福似乎已经在准备婚事了。」
「礼数就免了。下次请他来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招待他吃顿晚餐。」
「我会转达他。」
夏洛克平静地说完后便走出房间,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