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蜜拉正在『蔷薇色』的厨房里将蛋打发。
「你们过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因为克莉丝她啊,竟然在我打蛋的时候说要出门一趟。」
帮忙潘蜜拉按住碗的,是红发少女斐莉儿。待在旁边炉火处,一头耀眼金发成卷发状的爱德,从刚刚就一直板着脸搅拌牛奶。
「我还在想我要是没来就好了咧。」
「这样啊~~?既然这么想的话,那你就回去好啦,爱德。不过相对的,克莉丝、潘蜜拉和莉儿我三个人,会一起分掉潘蜜拉好吃的新作品卡士达奶冻喔。」
斐莉儿一这么说,爱德随即闭上了嘴巴。
斐莉儿是年约十岁的伯爵千金,爱德则是名门军人家族的十五岁长男,这两人虽然是生活在那样阶层的孩子,却与克莉丝和潘蜜拉的交情很好,常常会前来拜访。
「我没有被算进去吗?」
在爱德身旁苦笑着的是安东尼。由于他是爱德的远亲监护人,总是像个仆人般跟着爱德。有着一头黑发,是个长得还算俊美的青年。
安东尼从刚刚就忙着将鱼鳔煮化开来,让它形成胶状物吉利丁。
「反正安东尼和爱德就是一组的嘛。」
「好过分呀。」
「哪里过分啊!」
爱德微微瞪了眼安东尼,然后又转向潘蜜拉说道:
「克莉丝去哪里了?」
「她到伊夫舍姆那边看布去了,最近因为没有新的工作进来,所以她说想多去四处看看。」
「自己一个人去?」
「是啊。」
潘蜜拉一副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回答道,不过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惊讶的。
克莉丝一直以来都很内向害羞,她的工作就是关在店里缝制衣物而已,其他像买东西或是要站出来面对他人等工作,都是由潘蜜拉负责。然后这一次,克莉丝却主动说要去伊夫舍姆买东西。
伊夫舍姆是位在伦敦和丽浮山庄中间处的城镇,那里因为有间名为维纳斯的剧院,所以会有众多演员或来看戏的观众们来往,因而相当热闹。
潘蜜拉认为克莉丝会这么做,说不定是因为考虑到,接下来要去伦敦与夏洛克见面的关系。应该可以说是行前练习吧?至今,她们两人除了工作之外,几乎都不会去到伦敦,而且不管工作得再晚,也不会在伦敦住下,一定会回到丽浮山庄。
除了工作之外——说到这个,潘蜜拉想起克莉丝为了与夏洛克见面,去到奥克斯赛马会场的那时候……
一想到当时,明明是夏洛克自己提出邀请却遗失约这件事,潘蜜拉真的非常火大,但是想当然,克莉丝并没有生气,只是独自一个人一直陷在低迷的情绪之中。
然后,不晓得夏洛克是向克莉丝道歉还是表明了心意,因为现在的克莉丝反而从颓靡中完全振作起来,甚至为了夏洛克拼命地想要变得更积极一点。
……感觉这样……很危险呢。
潘蜜拉一面在蛋黄里洒上砂糖,一面如此思考着。
她过去一直以为,克莉丝应该是更冷静一点的。
克莉丝看来很沉稳,并不是会随之起舞的人。她可以感受到客人的心境并藉此缝制出礼服,像这种事情不光只需要技术,正因为那副模样的克莉丝秉持着客观,并不会被周围事物所影响,能够依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才做得到这件事情。
潘蜜拉望着装饰厨房的花瓶里插满满的蔷薇,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无论夏洛克说要做什么,克莉丝似乎都会听从的样子。(而且夏洛克又像是会用自以为是的口气命令人去做什么,或者是不要做什么的男子!)
像这种女性谈恋爱的结果,潘蜜拉曾经看过。
先是深陷其中,然后被利用,并且在玩腻之后,因年华老去而遭抛弃。接着往后直到死去之前,都凭着回忆所爱的男人的名字,以及对方曾经是多么温柔、过去两人的恋情有多美好来度过一生。
不对——潘蜜拉摇摇头,在打蛋器上加重了力道。拿娼妇做比较,这样对克莉丝也太失礼了,毕竟克莉丝是自己选择投入恋爱的。
而且夏洛克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想来他对克莉丝是认真的。还有克莉丝,她也不是那种没有男人就无法活下去的女性(真的吗?)。
想到没有男人就无法活下去的女性,潘蜜拉的脑海里就浮现了一名从未见过面的女性。
克莉丝缝制暗之礼服的母亲——琳达·巴雷斯。
自从夏洛克对爱丽斯开枪以来——就是那名居中牵线仲介暗之礼服的女子;尽管这名字从来就没有传到潘蜜拉耳里,但潘蜜拉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事情还没结束。
当克莉丝以晦暗的眼神望着她,并问她说「若害怕的话,你觉得我们逃走好吗?」之时,潘蜜拉才忽然察觉到,克莉丝会犹豫该不该逃走,是不是因为除了夏洛克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还有什么与暗之礼服有所牵连的?潘蜜拉思考着。
克莉丝曾说过琳达已经死了,但那是真的吗?
为什么柯奈莉亚·莫亚迪耶那时会藏身在森林里呢?
还有——潘蜜拉瞄了眼正在过滤吉利丁的黑发男子。就连安东尼也有一件暗之礼服,是一件大约给十岁小孩穿的。而那件衣服,似乎正好是克莉丝在十岁时拥有的物品。
潘蜜拉不愿想太多,尤其是在克莉丝这么幸福的时候,她不想做出扫兴的事情,然而潘蜜拉有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事情的理由。
在她们接连完成奥尔索普家、莫亚迪耶家等权势贵族的委托之后,『蔷薇色』的工作顿时减少了许多。
(克莉丝汀小姐……『蔷薇色』的礼服是暗之礼服喔!)
潘蜜拉想起莫亚迪耶夫人,也就是朵洛西亚夫人的话语。
如果某处正流传着暗之礼服是『蔷薇色』所缝制的传言,那这个误会非得澄清不可。克莉丝所缝制的礼服是与暗之礼服相反的东西,明明克莉丝至今还救了好几名要穿上合之礼服的女孩呀。
「吉利丁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呢?潘蜜拉。」
「把温牛奶加进去。还没有沸腾对吧,爱德?」
「还没有啊,我有注意在看着。」
「嘴上虽然抱怨,还是有认真在做不是嘛。」
潘蜜拉说道。
爱德第一次来到店里时,有着简直跟女孩子一模一样的可爱模样,似乎还会穿姐姐的礼服,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不仅长高了,体格也逐渐变得结实,看来现在也穿不下女装了。
「毕竟终于要去上学了嘛,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可不行。」
斐莉儿将月桂树的叶子放入锅中,同时这么说道。
这时,爱德忽然不安似地移开视线,沉默了下来。
爱德因为旧疾逐渐痊愈,确定九月开始要转入民间公立寄宿学校就读。尽管至今也都有念书,可是却没有与其他同年纪的少年接触过,这点似乎让他相当地不安。
「爱德少爷,关于学校的事情,就如同上次我向您报告的,如果爱德少爷您不愿意的话……」
「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如果我走了,安东尼还不是高兴自己可以自由了?前一阵子,我看到你在写履历表了。」
安东尼被爱德如此指责,视线在半空中游移并说不出话来,看来大概是被说中了。只见安东尼像是要模糊焦点般转向锅子,开始将吉利丁煮化开来。
「绝对没有这回事,爱德少爷,我只是——」
「算了,反正给安东尼教的话也上不了大学,所以这样也好啦。」
「没问题的,爱德,毕竟你已经比之前更会讲话了。」
潘蜜拉迅速地替两人的对话作结。
话虽然说得讽刺,但基本上爱德好像也是有在考虑安东尼的事情。
的确,就算他身体不好,然而要一直维持饱受溺爱的富家子弟与监护人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其实爱德的年纪也渐渐不再能被称为少年了。
这时,潘蜜拉朝店里望去。
似乎没有马车前来,可是却感觉有人上门。
「我觉得好像有客人来了,我先去店里。安东尼,不好意思,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潘蜜拉将装有蛋黄的碗,递给手边正好告一段落的安东尼。
「呃,所谓接下来是——」
「等吉利丁全都溶化之后,将月桂叶取出,再放入蛋黄转小火煮几分钟。看它变成黏稠状时,就移到容器里面,餐具柜里要拿哪一个都可以。等冷却凝固就完成了,记住了吗?」
潘蜜拉在镜子前面稍微整理了下头发,然后转向安东尼粲然一笑。安东尼有些心慌狼狈地看着潘蜜拉,又赶忙点点头。
潘蜜拉拿下了围裙,走进店里。打开门,一名带着宽边黑帽的男子,正好从店门口走了进来。
「先生,欢迎光临,您是第一次过来吗?」
潘蜜拉堆起制式的笑容,迎向客人。
男子一面拿下帽子一面看着潘蜜拉。潘蜜拉看着对方的模样,停下了脚步。有股柔和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之中。尽管对男子的长相没有印象,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地——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喔,潘蜜拉小姐。以前我们曾经在路上碰面过,就是曾经想要更认识你的那个人。」
「——啊!你是那个时候的……我记得喔。」
潘蜜拉开朗地说道。
这么说起来,他就是以前曾经在路上擦身而过的那名男子。潘蜜拉对于他那一身黑衣的细瘦体型还有印象。
「我叫做基尔雷,那个时候我很想再多跟你聊聊,但因为你说『蔷薇色』是裁缝屋,如果没有需要礼服的女性的话就不行,然后就把我甩在一旁了。」
「我有说过那样的话啊?」
「对,你有说过。所以,我今天是要正式来委托订制礼服的。」
基尔雷笑脸盈盈,讲话毫无犹豫。拿开帽子的脸庞,看起来就像是诚实的仆人,但年纪则看不出来。三十岁——四十岁——不对,应该再多一点吧?脸上不仅有皱纹,声音也隐约有点干哑,说像老人也是有一点。
「基尔雷先生,您请坐。今天因为克莉丝不在的关系,由我先听听您的要求,我会再转达给克莉丝的。您需要什么样的礼服?」
潘蜜拉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看来要穿礼服的女性并没有来,如果是之前的话,这时候通常都会告知对方,请需要礼服的本人于克莉丝在的时候再来一趟,不过因为最近客人减少的关系,潘蜜拉的姿态也摆得比较低。
而且基尔雷的黑色大衣看起来是高级品,他或许不是佣仆之辈,说不定本身也是阶级在某种程度之上的男士。
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其年龄的男士就在自己眼前,而坐着的自己——正熏着那感觉轻飘柔软的香气。潘蜜拉感觉自己好像从很久以前,就预想过这样的场面。
基尔雷坐在长椅上,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个黑色相片匣。而潘蜜拉才正在想得端茶来才行,随即就见到与走廊相连的门打开来。
从门那头走出来的,是缓缓推着推车的斐莉儿,而在她的身后,则是围着宽松白色围裙的爱德。
潘蜜拉差点要笑了出来,她几乎可以想像厨房里发生了什么情况。看起来最机伶的安东尼尽管注意到得端茶出来招待客人,但是因为手没有办法离开锅子,于是斐莉儿就自告奋勇地说「让莉儿端去!」,而爱德因为被两人注视着,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帮忙——
「先生,请喝茶。」
斐莉儿装模作样地说道,爱德则锵地一声将茶杯放到两人面前。
尽管端上茶的方式很粗鲁,茶叶也是用平常在喝的那种,不过就算过关吧,潘蜜拉给了他们及格的分数。之后不好好谢谢他们三人可不行呢。就因为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份工作才显得有趣。
「啊,这是……」
基尔雷有些诧异似地看着斐莉儿。斐莉儿露出灿烂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打招呼,接着因为注意到身后的爱德一脸傲慢的表情,便强行按下他的头行礼。
「……刚刚那两个孩子是……?」
「是我的朋友,有时候他们会过来帮忙。」
待两人推着餐车消失在门的另一端,基尔雷便如此问道。潘蜜拉则是带着微笑。要是他知道斐莉儿是伯爵千金,而爱德是赫赫有名的将军的小孩,大概会相当地惊讶吧。
潘蜜拉喝了口红茶,托两人的福,让她从刚刚浮现的软弱心情中重新振作起来。
「这位女性希望能请你们替她缝制礼服。」
基尔雷重新回到正题,潘蜜拉仔细地望向照片。
这张照片感觉不像是为了纪念而拍的,那明艳动人的笑容,就像是女演员的明星写真一样。身材看来不差,不过因为只拍到胸部以上而已,所以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体型。
「她是我的朋友西蕊尔·马克布尼,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一件礼服。她现在人在伦敦的一间旅馆里,如果方便的话,不晓得是不是可以请你们过来伦敦一趟?」
「伦敦吗……」
潘蜜拉带着复杂的心情问道。
克莉丝现在应该很想去伦敦吧——正确来说,应该是很想见夏洛克一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站在潘蜜拉的立场,她希望克莉丝先不要被卷入夏洛克的步调之中,直到心情变得更稳定之前。不过,这种话她没有办法对克莉丝说啊……
潘蜜拉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想告诉夏洛克,要他再放慢脚步多给一些空间,毕竟他岁数也比较长(然后顺便再给他个几拳,这纯粹是出于个人的心情)。
「是的。不过当然,『蔷薇色』没有办法马上答应接下委托这点,我是明白的。即便是克莉丝汀小姐在与西蕊尔小姐谈过之后,仍是不接受委托的话,我们一样会负责支付来到伦敦的费用,包括来回的头等厢车票和一晚旅馆的住宿费。」
「我们可以当天来回,所以旅馆费用就不需要了。要不要去到伦敦,首先我还是得问过克莉丝,之后才能给您答覆。」
潘蜜拉回答道。
「克莉丝汀小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她今天晚上会回来。决定好要不要过去之后,我们会马上写信告知您。我是否可以暂时借用这张照片呢?」
「很抱歉,这张照片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基尔雷以恳切有礼的口气回答,并将照片收入口袋里。
「至于前来的地点则是在埃莉诺旅馆,就在伦敦的格雷斯街一带。其实,这件礼服关系到西蕊尔的人生,麻烦请务必传达给克莉丝汀小姐。」
「我知道了。西蕊尔小姐是属于上流阶层的人吗?」
「不,她并不是贵族。是一位努力工作的女性,就跟你一样。费用的部分我会负责处理,请不用担心。」
基尔雷淡淡一笑,又补充道:
「我真的想替你缝制礼服,你还是不能接受我这份心意吗?」
「多谢您的操心,我所穿的都是最高级的礼服。」
潘蜜拉回答。比起一开始,她对这名男子已经不再抱有警戒之心。
送基尔雷离开后,潘蜜拉拿着茶杯一回到厨房,爱德便率先开口问:
「那个人是谁啊?」
「什么是谁,就是客人呀。」
潘蜜拉避重就轻地搪塞过去,将茶杯放下。
而在桌旁将袖子卷至手肘处的安东尼,则正小心翼翼地将卡士达酱从锅中倒入烛烤盘里。
克莉丝回到『蔷薇色』时,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那天早上,当她发现今天没有工作要处理时,无论如何都很想外出走走。
只要待在工作的地方,好像就会不停地重复看着信件,好像就会忍不住将一切都告诉潘蜜拉;明明不会有结论,却好像还是会陷入该怎么办的思绪之中。
妈妈……
从梅森酒店到维纳斯剧场——克莉丝走在伊夫舍姆这条因为工作来过好几次的最热闹大街上,同时想着琳达·巴雷斯。
相隔三年再次见到了妈妈,就只有那短短的数分钟而已。
我们两人一起加油吧,克莉丝这么说着。而妈妈则告诉她,没有办法抛下修。就与克莉丝在十四岁那天,下定决心离开时的情况一样。
(为了你,我并没有做恋之礼服,而是做了暗之礼服喔。)
为了你——这是多么甜美的一句话呀。
妈妈一直以来总是为了某个人缝制礼服,想必现在也是。
就算有某个人遭遇不幸好了,就算克莉丝相当地寂寞,要求妈妈不要再为了修缝制礼服却仍不被接受时,妈妈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才这么做的。妈妈总是只考虑着别人。
那一切,都只是出自于爱。
为什么妈妈会喜欢上修呢?克莉丝始终在思考着,然后开始恨起妈妈,厌恶暗之礼服,也憎恶着修。那个让妈妈丢下克莉丝,丢下裁缝屋,无论献上多少爱情都没能让妈妈幸福的男子。
可是,现在克莉丝明白了。
她明白了或许——这种事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妈妈只是深陷恋情之中而已。
那是好还是坏,克莉丝不清楚。而现在就连克莉丝也将工作——一直那么重视的裁缝屋工作放着不管,在平日的时间,一个人去到热闹的城镇里。
妈妈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克莉丝,你有在听吗?」
潘蜜拉的脸庞逼近眼前,克莉丝这才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两人的面前,放着装在煱烤盘里的卡士达奶冻。
「啊……嗯,潘蜜拉。」
「嗯什么呀,这可是工作喔,客人是一名叫做西蕊尔的女性,而来到店里的人是一位叫做基尔雷的人,他说他们两人是朋友,还说会支付去到伦敦的交通费用,就算谈过之后不接受委托也没有关系。」
「——基尔雷!」
克莉丝飞快地望向潘蜜拉。
这与服侍修的仆人同名呀,而且也是找来了克莉丝,还在她面前将妈妈带走的那名男子。
「——是什么样子的人?」
「长得很漂亮喔,不过对方给我看的照片只有脸而已,有点像是明星照的感觉,所以实际上是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年纪……我想大概已经超过二十了吧。」
潘蜜拉以为克莉丝问的是西蕊尔的模样,这也是当然的。克莉丝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潘蜜拉觉得呢?」
「嗯,这个嘛……」
潘蜜拉挽起双手,难得地犹豫了起来。
「感觉起来基尔雷先生是认真的佣人,给人的印象不差。比起奥尔索普家的汉诺威管家还要好多了,而且好像也满有钱的。」
「这样的话,潘蜜拉为什么犹豫?」
「嗯……我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总觉得他好像对我有意思。」
潘蜜拉很认真地觉得困扰,克莉丝见状不禁笑了出来。这是克莉丝所无法明白的烦恼。
「这种事至今也发生过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好像是纠缠不休的那种类型。算了,这说不定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在你的状况完全恢复之前,都不接受任何得到伦敦的工作。」
克莉丝惊讶地回问:
「为——为什么?」
潘蜜拉瞄了克莉丝一眼。
「那里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呀,我对那边也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你不也是一样吗?虽然是没有详细问过你啦……」
克莉丝低下头来。
潘蜜拉曾经在伦敦边缘工商业区的娼馆当过杂工。就像克莉丝想从『蔷薇色』——缝制暗之礼服的母亲身边逃开一样,潘蜜拉也非常、非常想脱离那间娼馆『玛丽亚』,重获自由之身。
在遇见潘蜜拉之后,克莉丝离开了伦敦。
然而,克莉丝现在又打算回到伦敦。这点潘蜜拉大概也注意到了吧?
「可是……那里也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呀。」
「是呀,像是郊外的公园那里我也很喜欢。可是位在中心的地区,对于像我们这种人是很冷漠的,如果自己心里不坚强一点,很可能会受伤的。」
「潘蜜拉不是也说过,我并没有那么软弱吗?」
「——如果不是与贵族有关的事情的话啦。」
「你是指……夏洛克的事吗?」
克莉丝有些难受地看着潘蜜拉。克莉丝一直以为,无论自己作什么决定,潘蜜拉都会支持的。
「——那也有包含在内,不过你不要误会喔,如果你能与夏洛克顺利地走下去,我可是会非常高兴,我是真的这么想的。而且,像是凡妮小姐和派翠西亚小姐也都是住在伦敦呀。」
听见潘蜜拉提起过去几名客人中的少女们,让克莉丝安心不少。她们都是相当可爱而坦率的女孩,在伦敦也是有很多像这样的少女呢。
克莉丝拿汤匙舀向卡士达奶冻。这个斐莉儿有帮忙的甜点,硬度吃起来恰到好处,在嘴里融化的口感也很好。
「我会去跟西蕊尔小姐见个面,而且伦敦有些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写信过去给对方。」
潘蜜拉在结论出现之后,便不再犹豫似地以果断的语气继续说道。
「坦白说,要是拒绝也很可惜。不过因为还是有点不安,我也和你一起去吧。至于和夏洛克见面的事情,这点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克莉丝不禁缩起了脖子,咽下卡士达奶冻。
「唔、嗯。」
「虽然我说这话可能是多管闲事,但如果你遇到讨厌的事情,要直接说不喔。毕竟夏洛克他呀,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那么完美的男人。」
潘蜜拉以汤匙挖下一大口卡士达奶冻,同时如此说着。
尽管克莉丝不明白潘蜜拉的意思,仍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夏洛克·哈克尼尔先生
因为工作的关系决定要到伦敦去一趟了。由于有事情要处理,我想大概会在下午三点或四点的时候结束,之后的时间应该就可以见面了。
回程预计搭五点的蒸汽火车,如果只有五分钟的见面时间也无妨的话,无论要约在哪里我都可以过去。不过,若是您工作繁忙的话,请不要勉强抽出时间。
克莉丝汀·巴雷斯
马车在埃莉诺旅馆门前停下,克莉丝和潘蜜拉依序步下马车。
从滑铁卢车站并不是走不到埃莉诺旅馆,但克莉丝和潘蜜拉在拜访初次见面的客人时,都会尽量不要选择以步行的方式前往。毕竟若对方是在某种程度以上的阶层,有时候「用走的」会被对方看轻。
「规模虽然小,但是相当漂亮的旅馆呢。」
「嗯。潘蜜拉到这边就可以了,你就直接搭乘载客马车过去吧。和伊恩医师约好了吧?」
克莉丝说道。
两人商量好要到伦敦的时候,与潘蜜拉交情甚好的伊恩医师,便高兴地邀请了潘蜜拉一同游玩。
得知这件事的克莉丝,也赞同地要潘蜜拉去见个面。与伊恩见面后的潘蜜拉,表情总是变得柔和,而且这样一来,潘蜜拉也不需要待在旅馆大厅,一直等到克莉丝工作结束。
「嗯……这、是啊。」
潘蜜拉难得讲话暧昧含糊。明明潘蜜拉也对伊恩医师抱有好感的,这种反应是为什么呢?克莉丝想着。
「好了,那我走罗,傍晚跟你约在公园会合喔。在见夏洛克之前可以先跟我说一声吗?不然我也不晓得情况。」
「工作一结束,我会先来找潘蜜拉的。」
「工作的事我不怎么担心,不过你还是加油喔。」
克莉丝站在路旁,一直望着潘蜜拉所搭乘的马车远去。她穿戴着一如往常的深蓝色工作服及阔边女帽,手上拿着一只皮箱。
待马车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克莉丝抬头望了眼埃莉诺旅馆,接着缓缓地转过身背对该建筑,开始沿着道路走去。
对克莉丝来说,这是一条令人怀念的道路。
尽管埃莉诺旅馆这个名字她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一听到住址她就想起来了。
伦敦的格雷斯大街……是过去『蔷薇色』曾在的场所。直到三年前,克莉丝和母亲两人都还相依为命地一起同住的地方。
克莉丝抛下妈妈,离开了伦敦。当时的『蔷薇色』规模逐渐扩大,店里也有许多的裁缝女工,然而缝制重要礼服的人就只有琳达·巴雷斯女士,和其女儿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而已。
不对——其实支撑着伦敦『蔷薇色』的人,是克莉丝。
与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当时无论再怎么有名,克莉丝始终没有在台面上露脸,所以除了直接有接触的客人之外,其他谁也不晓得克莉丝是年纪那么小的少女。克莉丝开始工作的年纪早得令人惊讶,并且一个人独自做着好几人份的缝纫工作。
克莉丝不在的话,『蔷薇色』便会垮掉,这点她也很清楚。
然而就在克莉丝十四岁的时候——妈妈像是怕克莉丝消失般,开始监视着她。
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妈妈了……
克莉丝走在格雷斯街上,往一条小路弯进去,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条路有那么一点点与丽浮山庄相似。
与潘蜜拉一起来到那个车站的时候,她对潘蜜拉说——那么,我们就在这边下车吧。
要在这里做什么?潘蜜拉这么问她。我可以做些什么?
潘蜜拉当时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没有自信也感到恐惧,但觉得得想办法做些什么生存下去才行,就只拥有一股脑儿往前冲的心情罢了。潘蜜拉额头上流着血,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老旧丧服。两人都战战兢兢地怕被人发现而蜷缩在蒸汽火车的角落,因此浑身沾满了尘埃。
克莉丝回答说,我做衣服给你。只要穿上了新的衣服,一定就会知道了。你一定会变得非常漂亮的,潘蜜拉。
克莉丝能想到的只有这些——然而,克莉丝自己除了深蓝色工作服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穿的。
克莉丝是从店里头偷了钱(没错——就是偷来的!)来到这里的。两个人窝在车站前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潘蜜拉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了面包回来。潘蜜拉仔细地将面包掰下一半,递给了克莉丝,潘蜜拉说,今天早上给我面包的那个人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城镇,一定是个很好的城镇。
洗过脸的潘蜜拉恢复了精神,对克莉丝说,得找到一间房子住下来才行。
克莉丝,人没有一个屋檐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要好好找到一间——不是别人,而是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行。说着这话的潘蜜拉,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克莉丝在伦敦的格雷斯街上走着,就是原本『蔷薇色』的所在之地。
那个地方——竟变成了一间新的红茶馆!
克莉丝不禁要失笑。
她们两人在丽浮山庄,找到了一间老旧而不再营业的红茶馆,改装之后做为裁缝屋,然而曾几何时,原本的『蔷薇色』居然变成了红茶馆。就好像迷路的孩子迷失到最后,好不容易来到的场所,竟然是当初所在的地方那样。
克莉丝确认着店面规模,并绕到通往红茶馆的路径去。她其实就是想来看看这个地方的。
『蔷薇色』的正面变成了红茶馆,原本『蔷薇色』在里头是有一处玄关的,然后缝制礼服的地方就在该处的后半部。楼下是厨房和工作的场所,楼上则是租人的房间,其中一间就是克莉丝和琳达两人住的地方。
在『蔷薇色』还没有名气之前,大约是克莉丝才五、六岁的时候,『蔷薇色』是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从琳达自己一个人缝制礼服贩售起家的。
只是转了条不同的路,街景就顿时截然不同了。与外面的热闹大街不一样,这里隐隐约约飘散着酒味。
在过去『蔷薇色』的后门玄关处,如今变成了一间酒馆。入口点着红色煤油灯,外头则是挂着一块写着『方舟』的不起眼招牌。
方舟。
小小的酒馆似乎也同时提供餐点,里头相当热闹,大白天地就有几名男性客人了。透过窗户所能看见的,就只有克莉丝过去居住时曾为厨房的位置,里头放着几张餐桌而已,内部装渍则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
房间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明明妈妈已经不在了——
克莉丝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头看看,然而脚步还是停滞不前。就连平常都已经苦于独自前往热闹的地方了,现在要克莉丝进去酒馆更是不可能的事。
好不容易都来到这里了……
克莉丝站在离酒馆稍远处,紧紧拿着皮箱并望向酒馆。没办法就这么离开——又无法进去。基尔雷——等等说不定就会见到他了呀……
克莉丝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喉咙也干燥起来。察觉到这情况之后,克莉丝便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气息。
她脑海中浮现出夏洛克的身影,那个坚强的人、勇往直前的人。希望自己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并不是这样的,克莉丝只是希望能够被爱而已,可是又想逃开……不对,想逃的话随时都可以。
我得……拿出勇气来才行。
至今在很多情况下,克莉丝都曾努力为了某个人拿出勇气来,而那应该也没有错才对。
这一次,克莉丝要为了自己鼓起勇气!
呼吸开始逐渐恢复顺畅,克莉丝缓缓地扬起了脸。
进到那间建筑物里,说不定就可以知道有关妈妈住在哪里的线索了——就算里头有大幅的变动,过去居住时的残影已经一丝不留,然而只要亲眼看到,一定就会有意义的。
「……克莉丝汀小姐?你是克莉丝汀小姐对吧?」
突然间,一道声音从背后叫住她。克莉丝的心脏顿时因害怕而紧纠成一团。
看见那惊惶似地注视着自己的绿色眼瞳,让西蕊尔的内心隐约涌起了满足感。
[插图]
最近,她与交情不深的基尔雷再次相遇。
基尔雷对西蕊尔说:「我一直在找你,为了你的将来,让『蔷薇色』替你缝制礼服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把握还是要毁掉这个机会都在于你,不过要达成目的,就得先抓住克莉丝的心不可。」
喜悦和期待在西蕊尔的内心翻腾着,同时脱口回答:「我愿意!」
「是、是的——我——我是克莉丝汀……小姐。」
那般惊慌畏缩的害怕模样,让西蕊尔忍不住想紧紧抱住眼前这名娇小的少女。长发编成两束发辫,还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十七岁居然会是这副模样!我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知道要怎么样吸引他人的目光了,甚至还有男人对我吹口哨呢。
十七岁——想到克莉丝离开『蔷薇色』之后的三年时光,西蕊尔就不禁要气得咬牙。这孩子明明就拥有伦敦的『蔷薇色』,然而不要说那间裁缝屋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抛弃,现在居然还敢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回到这种地方来!
如果伦敦还有『蔷薇色』的话,如果有这女孩替我缝制礼服的话,我现在就不会烦恼成这样了。
抑或是说,如果我是个拥有一头咖啡色秀发的人就好了!顶着一头红褐色头发站在舞台上太惹人注目了——西蕊尔好几次都被舞台剧导演这么说。还有啊,你那个像老旧厨房椅子的眼睛颜色也是一样呀,长得是还可以,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没办法用你喔。
这小女孩明明就拥有跟翡翠一样明亮的眼瞳,却都不想想要怎么好好使用!
「我的名字叫西蕊尔·马克布尼,我听基尔雷说,你想要跟我谈谈是吗?」
「啊……是的,那么……您就是西蕊尔小姐……?」
「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虽然还有点早,不过基尔雷有告诉我,克莉丝汀小姐可能会去以前的『蔷薇色』一趟,看来的确如此呢。」
「您知道——以前的『蔷薇色』吗?」
「是啊,我以前曾经穿过琳达女士的礼服,我啊,过去很常来『蔷薇色』喔。」
克莉丝面对这位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所见到的客人,一面露出了困惑的眼神,一面又不时地暗暗注意着『方舟』那里。
在『蔷薇色』关闭后所开设的酒馆,过去克莉丝和琳达就曾经住在那里的楼上。
克莉丝应该很想看看过去自己所抛弃的店以及住处,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吧?
可是,这种话没有办法在客人面前说。记得克莉丝汀小姐应该是异常的消极软弱才对。
一思及此,西蕊尔便更加高兴,悄悄地一把抱住克莉丝。
克莉丝相当娇小。西蕊尔身形修长,而且因为身上穿着马甲紧紧地束着腰身,俨然就像是克莉丝可以埋在胸前般的体型。
「在这种地方遇到,让你吓了一跳吧?你真是可爱。不过,这里不是像你这种人进去的地方喔,好了,我们去埃莉诺旅馆吧。」
「那个……可是……」
「你好像很在意那栋建筑物,不过就算看到里头也还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已经都不同了。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我真的很想跟你聊聊,并且告诉你,我有多期待你帮我缝制礼服呢。」
西蕊尔放开克莉丝。将手伸向克莉丝背后,强行让克莉丝转了个方向。在转进大马路之前,克莉丝稍稍回过了头。为了让那张脸望向自己,西蕊尔堆起最灿烂的笑容,继续热烈地说着话。
埃莉诺旅馆是一间平实的旅馆,尽管规模不是很大,大厅也没有什么装饰,然而整体皆以木头为主,并且搭配上沉稳的色调,而壁纸亦是采用令人感觉平静的茶色。
克莉丝被西蕊尔牵着手,走进旅馆之中。
西蕊尔的笑容没有间断过,尽管身形纤细,胸前却相当地丰满。一笑起来便显得明艳动人,是一位模样开朗的女孩。
西蕊尔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是女演员喔,在三年前曾请琳达帮我缝制过礼服,那时我十九岁。还以为『蔷薇色』怎么突然倒闭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在丽浮山庄开起店来,客人们全都吓一跳呢。」
「——经营相关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离开了裁缝屋而已,丽浮山庄的『蔷薇色』与伦敦没有任何关系。」
「但这可让客人很困扰呢——哎呀,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这跟你没有关系,大家都明白的,别担心。」
西蕊尔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并细看着克莉丝的脸。一直目不转睛地被注视着,让克莉丝差点要萎靡的心情又重新振作。
「——非常谢谢您。西蕊尔小姐也曾经到过伦敦的『蔷薇色』呢。」
「是啊,毕竟那时候我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新人,一直都只能演些小角色,相当地辛苦,后来因为穿了她的礼服才开始受到注目。就是马克白夫人!真令人怀念呀,我一直很想演坏女人角色的,琳达对那样的工作也很在行呢。」
「您是演员啊……」
克莉丝穿过连接旅馆大厅的走廊,并这么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西蕊尔散发出的气息的确像是习惯受人注目一样。
克莉丝对西蕊尔没有印象,由于伦敦『蔷薇色』规模相当地大,她当然不可能清楚所有的客人,而且当时一缝制完礼服,客人的事情就马上忘得一干二净了。克莉丝从来就不知道,妈妈曾经缝制过女演员的戏服,但是有这种事也不奇怪。
克莉丝一边听着西蕊尔游说怀念的过去,同时感觉到那微小的决心开始崩毁。像这种情况,不是照往常一样工作就好了吗?造访过去的住处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看到了房间,琳达也不可能在那里,时光也不可能倒流。更不可能因为这样,就重新拥有妈妈。
「你是觉得……我看起来不像演员?」
听见克莉丝的话,西蕊尔像是有点纳闷似地偏着头回问。克莉丝吓一跳地看向西蕊尔。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起过去与舞台剧有关的工作。」
「你是说玛格丽特,贝尔?她是很棒的女演员呢,有着贵族的出身,去年好像还与剧作家结婚了。你喜欢她呀?」
西蕊尔微笑地问道,克莉丝则没有办法回答。
她曾替相当受欢迎的女演员玛格丽特,贝尔,缝制过舞台服装是事实。虽然和潘蜜拉一样关注玛格丽特,但不知为何现在就是无法坦率地开口称赞。
毕竟就算是玛格丽特,提到其他女演员时也是一副神经紧张的样子。
对了,这么说来,玛格丽特与西蕊尔给人的感觉也是有点像呢,克莉丝心里这么想着。玛格丽特是外表看起来热情而自尊心颇强的女性,而西蕊尔则是看起来沉稳,然而情绪的起伏或许相当剧烈也说不定。
玛格丽特的情况是随着工作逐步进行,同时就慢慢地可以看清她深藏在内心的哀伤……
西蕊尔站在一扇房门前,然后打开门。
房间里头没有其他人,也不见基尔雷的身影,就只有一张床。
克莉丝像是松口气似地,却又像是遗憾似地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环视房间,里头并不怎么宽敞。
「你之前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呃,我不是很清楚名人的名字等等的事情,很抱歉。」
「对喔,这么说来,记得你很内向胆小,从以前就是如此了吧。」
「……是的。」
不要逃避过去的事情,要全然接受,尽管内心这么想着,但一被提起的时候还是不禁会感到惊惶。克莉丝依然站在原地,畏畏缩缩地开口:
「嗯……不好意思,是否可以给我一杯水呢?我……有点紧张……」
「哎呀,真是抱歉。」
西蕊尔亲切地笑道。她拿起床边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后递给克莉丝。
「我们今天好好谈一谈,可以吗?如果愿意接下委托的话,也可以直接丈量尺寸喔。我一直很期待能跟你聊一聊呢。」
「今天虽然有其他的事情,不过到黄昏之前都没关系。」
「要跟其他人见面?」
西蕊尔口气平缓地问道。
「啊……是的。」
「约在什么时候?」
「三点……半的时候。不过,我想应该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
克莉丝害羞地说着,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工作的时候不要去想夏洛克的事。
现在才中午,想想过去所需的时间,应该三点前就会结束。其实克莉丝也很少在工作之后还有别的事情,却唯独今天被这样问,不免感觉怪异。
「哦……」
西蕊尔露出了微笑。感觉好像被看穿心思一样,克莉丝的脸微微地涨红。
「那么,你会接下我的委托吧?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好不安呀。」
「您是需要在什么场合穿的礼服呢?」
「我需要的是晚礼服,可以让我看起来更漂亮的礼服,可以让男性对我倾心的礼服。我想要穿着那件礼服,获得下次演出的角色。」
「晚礼服……」
克莉丝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注视西蕊尔。
红褐色的头发没有作任何的保养或整理,就只是简单绑在身后而已,如果上点油呈现出光泽的话,看起来应该会像燃烧般的火焰一样吧,良好的姿势再加上纤细而紧实的体态,要是穿上礼服会更显出身材的姣好吧。
最重要的是,克莉丝感觉到西蕊尔散发的强烈力量——欲望。那正是与玛格丽特相似的东西。
玛格丽特在『乐园』一剧的演出获得了大成功,在演出结束之后,表演者及诸位舞台剧相关人士都前去与克莉丝交谈,向她表达慰问辛劳与感谢之意。在那之前,克莉丝都没有办法与粗里粗气的男人说话,之后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教她相当不可思议,却也感到开心。那真是做起来相当值得的工作呀!
妈妈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缝制女演员的衣服的吧。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事——不过,那都是克莉丝尽量叫自己别去想的。或许可以问问西蕊尔,若她愿意告诉自己过去琳达·巴雷斯的模样,那大概就可以明白妈妈的心情吧。
为什么基尔雷要委托克莉丝,缝制西蕊尔的衣服呢——?
「……我明白了,西蕊尔小姐。我接受您的委托。」
在思考过一会儿后,克莉丝这么表示,而西蕊尔一听到,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芒。那真是一张天真无邪的笑容呀!西蕊尔牵起克莉丝的手说:
「谢谢,我真的很高兴呢,克莉丝。东西先放下来,我们先请人送茶过来吧。」
「我不用没关系,我希望可以一边量尺寸一边与您谈一谈。」
「别这么说,埃莉诺旅馆会送来相当好的红茶喔,而且我也想告诉你关于之后要演的角色。我喝咖啡比较好吗……还是要来份三明治套餐?」
「我、我不需要餐点,西蕊尔小姐,在丈量尺寸的时候不要吃东西会比较好。」
「那太可惜了,其实我没有吃中餐,空着肚子都快要昏倒了,我会马上吃完的,所以唯独这点我没有办法奉陪。你先请坐,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久终于又委托了『蔷薇色』嘛,当然不能让你工作完,就立刻说再见离开呀。」
克莉丝无奈只好在长椅上坐下。
听客人谈话是很平常的事情。以克莉丝来讲,她一边丈量尺寸一边直接接触客人的肌肤的话,比较好掌握对方的心情,不过若对方说饿肚子,那也没办法勉强。
「那么我叫侍女过来罗,你从丽浮山庄过来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
西蕊尔看似温柔地微笑着,并离开了房间。
克莉丝从皮箱中拿出围裙与卷尺,同时张望着四周。
她看见床旁的边桌上有个小时钟,于是便安下心来。克莉丝悄悄接近床边,将时钟调整到可以看清楚的位置。
尽管唯独在今天想要早点结束工作,但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打算随便做做。
克莉丝准备就绪,安静地等待西蕊尔回来。不要再想些其他的事情了,克莉丝心想,就像往常一样工作吧。与西蕊尔谈话,碰触她的肌肤,并且掌握西蕊尔所想要的东西,将最适合她的颜色和样式,以及熊熊燃烧的心意缝制成礼服。
然而,西蕊尔却迟迟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