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
安东尼来到『蔷薇色』时,潘蜜拉人正在店里。
她正在收银台翻看的不是流行杂志,而是八卦小报。
打从西蕊尔上门以来,潘蜜拉就莫名在意起女演员们的动向。
「哎呀,午安,安东尼。今天是来丽浮山庄办事?」
「不——夏洛克先生托我拿一封信过来,还吩咐我要带回答覆。克莉丝汀小姐呢?」
「她在工作室里呢,信件的话就由我拿去给她,你随便找个地方坐。」
见潘蜜拉离开收银台,安东尼便缓缓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信件交给潘蜜拉。他看起来,就像是终于卸下重责大任而松口气一般。
潘蜜拉笑笑地要他在长椅上坐下。
自从开始替夏洛克工作之后,安东尼稍微瘦了一些。不仅是因为夏洛克似乎对底下的人相当严厉,安东尼自己也有些神经质的关系,虽然他看起来是一副很沉稳的模样。
「克莉丝?」
一打开工作室的门,克莉丝顿时回过神似地转过头。
桌上放着缝制的礼服,不过克莉丝手上似乎没有拿针。潘蜜拉貌似不经心地望向克莉丝手边,便看见她正在看的信。
又在看夏洛克的信吗——而且还是看来颇为陌生的信封呢,潘蜜拉突然掠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克莉丝马上就将信件藏至布料底下,所以她也就没再深究下去。潘蜜拉将信件交给克莉丝。
「是夏洛克写的。安东尼拿过来,说希望能得到你的回覆。该说夏洛克渐渐变得无礼吗……还是越来越没有耐性呢……」
「——嗯,谢谢,潘蜜拉。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啊,反正安东尼看起来似乎也很疲倦,他可以先暍杯茶。写好回信之后就过来吧。」
潘蜜拉关上了门。
尽管礼服看来似乎差不多了,不过一想起西蕊尔的态度,就算克莉丝心里有疑虑也不奇怪。比起一听到夏洛克的名字就抛开一切工作,克莉丝这样算是有好转的现象。
潘蜜拉没有进到店里,而是直接去到厨房泡红茶,然后切下一大块刚从露意丝那里得到的派,放到了托盘上。
「安东尼,久等了。」
一回到店里,就见到安东尼整个人深深陷在长椅里,表情莫名地严肃,并且注视着桌上的玻璃盆。取代花瓶的玻璃盆里盛满水,里头漂浮着美丽的蔷薇。
潘蜜拉将红茶和派放在安东尼面前。安东尼望着潘蜜拉,说了声谢谢。
「克莉丝汀小姐呢?」
「她说要等一下,毕竟正在工作呀。克莉丝不是能够同时思考两件事情的人,而且说不定没有办法马上决定,可能还得花上一些时间呢。」
「这样啊……」
「很急吗?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打电报回覆。」
「不,不是那样的,是我……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就刚好趁着这个机会……」
「这样啊,好呀,是什么事情?」
「你——之前有说过伊恩医师提出交往的要求……我是在想,不晓得你后来给了什么答案。」
潘蜜拉望向安东尼。
「虽然是打算回绝……不过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最后没能有个结论。」
话一说出口,潘蜜拉才觉得不对,不应该用这种会让人误会意思的讲法。像这种时候,就得好好说明清楚才行呀。
安东尼僵硬的肩膀顿时一垮,就在潘蜜拉正想再补充说明时,他就毅然决然地开口说: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还可以表示心意吧,我喜欢你,潘蜜拉。」
「你在说什么呀。」
潘蜜拉笑着,打算就这样开玩笑地带过。
可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进,只是注视着潘蜜拉的脸,以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很尊敬潘蜜拉,虽然这对比你年长的我来说,是有点没面子,但是见到你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和你在一起,我就能变得更加坚强,毕竟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是有用武之地的。如果可以和我共度一辈子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潘蜜拉整个人相当错愕。
一辈子……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安东尼。
安东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望着下方又抹了抹鼻子。
「我和伊恩不一样,不仅没有财产,也是受麦道斯家和这个国家的照顾,简单来说,就是受到宽厚恩待的身分。我也明白,自己并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
安东尼自嘲着,潘蜜拉慌忙摇摇头。
「你对麦道斯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喔。」
安东尼微微地笑了。
一直到不久之前,明明还为了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而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现在却异常地冷静。
「谢谢。正因为有你这番话,我才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处在这个国家之中。不是只有受到他人的照顾而已,我也要努力找到自己可以做的工作。并且在那之后,我想正式对你提出结婚的要求。」
「所以……你现在是在求婚吗?安东尼。」
「我是有这个想法没错……」
安东尼回答。
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这么说了,安东尼再次将视线移向桌面,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地开口:
「我不会要你马上考虑的,只是想先让你知道我的想法而已。我接下来也会继续用功念书,想要成为不是只会依赖你的男子。当要在哈克尼尔公爵家工作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尽管严格,却能受到锻链。夏洛克先生应该也不会反对我和你交往。」
意思是因为有克莉丝在的关系吗?安东尼已经完全是一个忠诚于夏洛克的仆人了。
潘蜜拉垂下视线。
「……没有办法的。」
听见潘蜜拉一这么小声回应,安东尼随即像是有所预期似地叹了口气。
「是因为伊恩吗?」
「……对,抱歉。」
「我也明白,只是想试试看而已。不过——如果你还没回答伊恩的话,麻烦你也将我列入考虑的选项。这样就好,可以吧?就算被拒绝,我内心的感谢之情当然还是不会改变的。」
「谢谢你,安东尼,我也对你抱持着感激。我去看看克莉丝的情况。」
潘蜜拉整了整衣服,然后站起身。
伊恩之后接着是安东尼啊……
她并不讨厌安东尼。而且当她想要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陪在身旁的人不是伊恩,而是安东尼。
一来到走廊,正好克莉丝也从工作的房间出来。
「潘蜜拉,我写好回信了。」
「我会拿过去,你回去工作。」
「潘蜜拉?」
不理会克莉丝满脸的错愕,潘蜜拉拿过信件就往回走。
在进到店里之前,潘蜜拉深深地一吸一吐,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振作一点呀!潘蜜拉如此告诉自己。像这种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是『蔷薇色』的店员,是这世界上第一个穿到克莉丝缝制的礼服的女人。
「我拿回信过来了,安东尼。」
安东尼站起身,准备离开店里。
还以为他意外地冷静,然而就在将信件与帽子递过去时,安东尼却没有接好,帽子从手中掉到了地上。
「原本认为自己的个性多少比较冷静一点了,看来果然还不行啊。」
安东尼一面拾起帽子,一面如此说道,并且检查了放着信件的内侧口袋好几次。安东尼的脸颊微微泛红,也不去看潘蜜拉的眼睛。
在知道安东尼果然相当紧张后,潘蜜拉不禁微笑地说:
「不要学夏洛克喔,安东尼。如果像这种时候还有办法保持冷静的话,我可是不会开心的。」
潘蜜拉说着。安东尼似乎觉得那话语听来好笑,他自然地露出了微笑,并走出裁缝屋。
在安东尼离开之后,潘蜜拉背靠着门板,按着额头望向天花板。
自己又失言了。
克莉丝
我真的很想见你,可以来伦敦一趟吗?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够过来?麻烦请将回信交给安东尼带回。
夏洛克·哈克尼尔
夏洛克先生
非常谢谢你的来信,等目前的工作告一段落并见过客人之后,我立刻就可以过去找你。再一些时候就可以完成了,真的。
克莉丝
克莉丝剪断最后一条丝线后,她站起身来。
接着,开始将衣服套上旁边准备好的等尺寸模特儿人台。
这是一件贴合身形的晚宴服——光泽消失的绢丝礼服。
上半身是用葡萄染色的淡淡酒红色,尽管略显暗沉,却是相当美丽的颜色。长度覆盖至腰部,衣摆以稍微不规则的剪裁贴附着曲线。胸前宽松地大大敞开至极限,但不致于显得低俗。内里则由于是以黑色衬衣缝制而成,因此即便稍微看得到也无妨。
衣袖则短到几乎要露出整个手部,不过克莉丝以同一块布料,缝制了长过手肘的手套取而代之。
下半身是鲜明的绿色,唯独在身后的部分装上了鲸鱼骨。由于将大量的布料以略斜的方式缝制,因此随着腰身的摆动,礼服便会如同流水般扬落。
礼服上头没有装饰任何缎带、打摺,或是蕾丝。光是配色与布料的质感,就足以显示其美丽。
首饰的话就要黑色的,克莉丝思考着。像是黑色宝石,或是黑珍珠都可以。
如果能在靠近脖子的地方,别上一朵大花就更完美了。
克莉丝站在稍远处望着模特儿人台上的礼服,同时心里想,这样对她来说应该没问题了。就是那位西蕊尔·马克布尼,为自己的心灵抹上黑暗的女子。
她内心最大的期望——就是伤害他人。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她就活不下去。
克莉丝蹲在模特儿人台前,开始静静地调整礼服的一些小细节。
克莉丝心想,这并不输妈妈的礼服,不输那件『夜想』——背叛的礼服。我可以缝制出,比有那种过去的礼服更出色的晚礼服。
「克莉丝,已经做好了吗?」
喀啦——门打了开来。克莉丝回过头。
「这是西蕊尔小姐的晚礼服吧,可真出色不是吗。」
「啊——不行,还先不要摸,潘蜜拉。」
克莉丝出声制止忍不住想要碰触衣服的潘蜜拉。
「接下来还要做些调整吗?」
「是啊,我想做一朵可以别在胸前的黑蔷薇,如果做好的话,可以麻烦你送去埃莉诺旅馆吗?潘蜜拉。」
「啊,由我送去好吗?」
「嗯。呃,因为我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哦~~对喔,那好啊。」
潘蜜拉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了,接着离开房间并关上门。
克莉丝依旧坐在椅子上,开始挑选起黑色的布料。那是上一次她到伊夫舍姆挑的,潘蜜拉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完成这件礼服后,就要去见妈妈。
接着在那之后,便去见你。
所以请等等我,心爱的人。
克莉丝拿着大大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剪裁着黑色布块。
什么都可以不用看,也不需要思考,脑海里已经有完成的样式,克莉丝只是将其忠实地呈现出来而已。排好剪下的布块,一块一块穿过针线。在花瓣上刺绣,并沾上浆糊,再以小小的熨斗压熨成形。
在手碰触着布料的这当中,夏洛克出现于内心之中,鼓舞着克莉丝。
克莉丝悠然地微笑着。
美丽的幽暗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下周的星期日下午四点,请带着『卡珊德拉』的戏服前往维纳斯剧院。
你晓得位置在哪里吧?
现已不再是蔷薇的季节了。
西蕊尔·马克布尼暨你最重要的朋友尼珥敬笔
西蕊尔打开衣柜。
她照着基尔雷所说寄出了信之后,基尔雷和柯伯特就搬离了埃莉诺旅馆。
西蕊尔去看楼上的房间,却发现房间全都已经关闭,旅馆的服务员只简单冷淡地表示,目前此处已不开放给一般客人进入。
西蕊尔慌张地前去确认自己的留宿期间,当她一发现住宿费就只付到几天之后,更加深了她对柯伯特的恨意。
想必柯伯特也一定会来维纳斯剧院的吧。如果自己拿到克莉丝的礼服,并被介绍给戏剧的重要人士的话,那就再也不需要柯伯特了,她要狠狠地贬低柯伯特。
但是——真的会照这样进行吗?
西蕊尔一面将衣柜中的物品塞进廉价皮箱中,一面陷入了思考。
去到维纳斯剧院,收下克莉丝汀小姐的礼服——那里真的会有戏剧界相关人士在等着我吗?
当基尔雷对她说出「我和柯伯特小姐一直在找你」时,自己真的是欣喜若狂。那既然这样,两人对我的态度也太过冷淡了不是吗?
不对,西蕊尔摇摇头。没有这回事的。
毕竟基尔雷一开始找到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是很高兴的样子,还说了非我不可呢,甚至还请我吃饭。
他替我准备了这间房间,听我说话。基尔雷告诉我——『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小姐对你感到畏惧,所以你无须担心任何事情。只要跟她聊一聊就知道了,克莉丝汀小姐是个容易紧张不安的人,姿色也无法跟你相提并论。
他说他是我的朋友,帮我拍了张照之后,还真的像对待女演员一样,放入相片封套中,我看见基尔雷将那张照片小心地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而且——基尔雷没有要求我以身体回报。
是啊——西蕊尔挥去内心所萌生的疑虑思绪。怎么可以怀疑朋友,这是很不应该的行为。而且就如同基尔雷所说的,克莉丝汀小姐面对我时,模样又是退缩又是困扰的,不是吗?这真的是很令人愉快的事啊!
西蕊尔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地丢到床上。尽管成为女演员之后,这些便宜的衣服是注定要丢掉的,不过因为她现在也只拥有这些,无奈之余也只能带走。
接下来——搬出这里之后,得找个地方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旅馆才行。看要住在哪个空屋子,或是借住在谁家里都好(那个可恨的伦敦东区!我绝对不可能再回去)。至少在确认得到角色之前,都不想再那么做。而至于旅馆的费用和吃饭的钱,就等决定了角色之后,再拜托那些重要人士帮忙付清就好了。
西蕊尔在床上叠起了礼服,看着衣柜里的最后一件,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那是柯伯特给她的黑色礼服,胸前有着暗沉桃色和绿色的蔷薇。
用紧贴着身体曲线的厚重布料缝制而成。
『没有名字的花朵』……这名字听来莫名地讨厌。
如果是平常的话,一拿到新的礼服就会马上先试穿看看的,但是这一件不知为何让她没有想穿的念头。
不过,还是应该要穿穿看吗?这件不仅是身边衣物中最新的一件,而且不穿着去到维纳斯剧院也不行,
真不愧是琳达·巴雷斯所缝制的礼服,摸起来触感舒服,而且光是莫名地有吸引力这点就错不了了。
西蕊尔脱下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贴身衣物,然后将手伸向衣柜之中。
正当载客马车要在埃莉诺旅馆前停下之时,潘蜜拉看着自己经由窗户倒映的脸庞,检查了下姿态容貌。
潘蜜拉带了一顶帽缘宽阔的麻质帽子,并搭配了一件麻色礼服。帽子上别有一朵白色蔷薇,头发比平常更仔细地梳理,显现出光泽来。
潘蜜拉总感觉,西蕊尔会随着女性的打扮而改变她的态度。
这对于靠美色吃饭的女性们来说,是常有的事情,而潘蜜拉又比其他人敏感一点,因而可以分辨出那样的女性。比起阶级或是聪慧,甚至是不管有没有钱,抑或是像克莉丝拥有值得尊敬的才能都不重要,那些女性们就只将重点摆在美貌上而已。
她们是这么说的——看着那些拥有自己所没有的特质的女性,说:「可是,那个人又不漂亮啊!」然后拼命地想办法让自己更美。每天入浴时间需要花费两个多小时,努力维持肌肤的光滑,并等待深爱自己的男子出现。
潘蜜拉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一直到十四岁离开娼馆之前,每天都要照顾这些女性。
那些女性之中,不是只有美丽的女子,也有温柔的女性和坏心肠的女性。绝望而死的女性也有,或者是自己选择过这样的生活而乐在其中的女性也有。
在一面步下马车的同时,潘蜜拉忽然间笑了出来。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些娼妇们的事情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其实她们的情况,毫无疑问就是潘蜜拉未来的样子。
潘蜜拉可以没有接过客人全身而退,只不过纯粹是运气好而已。
旅馆大厅的服务生一注意到潘蜜拉,随即飞奔上前,接过装有礼服、帽子和鞋子的盒子。交由对方带着这些物品,两人直接往西蕊尔的房间走去。一敲了敲门,里头便传出一道异常僵硬的声音说:「进来。」
「午安,西蕊尔小姐,我是『蔷薇色』的潘蜜拉。」
就在话语未落之际,房门突然猛地从内侧打开。
潘蜜拉吓一跳地往后一缩。
西蕊尔的脸在看到潘蜜拉身后的服务生时,顿时绽放出光芒。
潘蜜拉错愕地眨了眨眼。
大概是看错了吧,潘蜜拉心想。因为刚刚门打开的一瞬间,西蕊尔的脸看起来有如老婆婆般满是深深的皱纹,表情相当严厉。
「请问礼服放进房间里头好吗?」
西蕊尔飞快地看了服务生一眼,在考虑了几秒钟之后,发出温柔的声音说道:
「——好啊。」
如果不要的话直说不就好了,潘蜜拉想着,然后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见到西蕊尔就感觉到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西蕊尔从不说不要,就算她一点都不愿意,她还是会笑笑地说「好啊」。而会显得烦躁不安,也是来自于这个原因。
还残留着少年般稚气的大厅服务生则似乎毫不在意。他将那些物品摆到床上,鞠躬后离开。潘蜜拉站在床边,张望着房间里头。
房间里头真是乱得可怕。
衣柜就这样打开着,礼服从大型旅行用皮箱边露出衣角,床旁的边桌抽屉呈现凌乱半开的情形。
「您要搬离这间旅馆吗?西蕊尔小姐。」
潘蜜拉一面拿下帽子一面问道。西蕊尔闻言,身体顿时一震。
西蕊尔穿着贴身的黑色礼服,装饰就只有胸前的暗桃色和绿色的大朵蔷薇。光滑的大量黑色丝绸顺着身体垂下,手上则带着长长的手套。
真是奇怪的一件衣服——潘蜜拉如此心想。看起来与克莉丝做的礼服很像,不过颜色却不一样。
「那种事无关紧要吧。你拿来的礼服是我订的那件吗?」
西蕊尔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是的,您要不要看看?」
「为什么你会送礼服过来这里呢?」
「您问我为什么……因为这是您委托订制的礼服。」
「我应该有写信给克莉丝才对呢,明明柯伯特就说,重要的客人也不会再来这间旅馆的。」
潘蜜拉目瞪口呆地听着。
她的视线移向桌上的信件,看起来与克莉丝看的信件似乎是一样的。
所以那封信,不是夏洛克寄来的吗?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叫我来埃莉诺旅馆呢?
「我只是受到克莉丝的请托,将礼服送过来而已。难道说不是要送来这里?」
「不是啊,我是希望你们送到维纳斯剧院的呀,明明我就有写信过去了……」
「我并没有看那封信。所以,是说好要在今天送过去吗?」
「这是怎么回事啊——果然都是骗我的吗?基尔雷也这样要我呀!我明明就想要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成为一流女演员的——问题出在克莉丝汀小姐?我知道了,都是柯伯特的错啊!」
西蕊尔拉高了声音,思绪似乎有些陷入混乱。她开始焦躁地在四周来回走动。
潘蜜拉蹙紧了眉头,她对柯伯特这个名字有印象,潘蜜拉看看周围,冷静地开口表示:
「如果送错了,那么我就再跑一趟。礼服就送去维纳斯剧院好吗?」
克莉丝所读的那封信上有写到这件事,是吗?
克莉丝在潘蜜拉要出门之时,正在做着外出的准备。因为潘蜜拉以为她是要去见夏洛克,便没再多追问。
潘蜜拉的心里开始涌上了不安。虽然觉得不可能——但难道克莉丝要独自前往维纳斯剧院吗?瞒着潘蜜拉——就在她让潘蜜拉来到旅馆的这段期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柯伯特这个名字,请问是哪一位呢?是基尔雷先生的朋友吗?」
「对,没错。柯伯特很想要克莉丝汀小姐的礼服——可是啊,要收下的人可是我哟,毕竟是要做给我穿的嘛。这次『蔷薇色』的礼服终于是我的了!」
「今天基尔雷先生在房间里吗?」
潘蜜拉问道。基尔雷应该也有住在埃莉诺旅馆的房间才对。
由于在接下订单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与基尔雷见过面了,所以今天也是有来找他的打算。包括款项支付的事情,还有一件她很在意的事。
「你找基尔雷做什么?」
西蕊尔看着潘蜜拉。
潘蜜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觉得西蕊尔的态度有所转变。
至今从不说「不」,而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累积起来的东西,突然之间好像全显露出来似地。
「我有些事情想向他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事?」
「戏剧的事情。西蕊尔小姐的……关于『卡珊德拉』这出戏,希望他能再告诉我详细一点。」
「你为什么要知道?裁缝屋的人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基尔雷已经搬离房间了。」
「搬走了?」
西蕊尔扬起脸,想表现出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但是看起来却一点都不从容,因为她的内心感到不安。
潘蜜拉想了想,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封信。
她原先并不打算要告诉西蕊尔,但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了。
「——我想问清楚那出戏的事。今天我收到一封信,先前我寄了封信给卡俐娜小姐,玛格丽特小姐知道后,便帮忙去查问了这件事。」
「玛格丽特小姐——?」
「是的,您知道她吗?她是一名女演员,是『蔷薇色』以前的客人。尽管相当忙碌,承蒙她还记得我们。信上是这么写的,的确是有一出叫『卡珊德拉』的舞台剧,由名为艾拉·柯伯特·华纳所主演,但是风评并没有那么好,而且也没有听说要再重演。」
「她骗人的!因为这件事是极为秘密进行的,所以一直要到发表那天才会公开。」
西蕊尔表情僵硬,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潘蜜拉直盯着西蕊尔。
「——玛格丽特小姐的丈夫是剧作家,人面相当广,他还特地帮忙四处去询问确认了喔。最主要的一点是,现在维纳斯剧院正在改装,并无法演出戏剧。而且——」
「——骗人!那是骗人的!」
「而且还说……没有听过一位名叫西蕊尔·马克布尼的女演员。不过据信中表示,三年前在艾拉·柯伯特·华纳身旁最底下的贴身佣人中,可能是有个叫西蕊尔的人。」
西蕊尔如疾风般冲向潘蜜拉身边,想要拿走信件,潘蜜拉见状迅速地背过身,西蕊尔于是从身后扑上去,压制住潘蜜拉的双手,想从她手中强行拿走信件。
「把那封信给我!你这个说谎的女人!」
西蕊尔整个脸都变了。潘蜜拉与其对抗着,双方互不相让。西蕊尔比较高大,但论力道的话,则是潘蜜拉比较有力。
「我才没有说谎呢!」
「骗人!就连那封信都是你自己随便乱写的!」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西蕊尔终于还是抢走了那封信,她却连看都没看就这样将信件撕个粉碎。潘蜜拉瞪大了眼睛,血液直冲脑门,愤怒到连对方是客人都忘记了。
「——你在做什么啊!居然将玛格丽特小姐特地寄来的信撕碎!」
「玛格丽特·贝尔!愚蠢无聊的女人!就只因为是个有名的女人,才一点都没有感激的价值!」
「不是这个问题吧!」
潘蜜拉一面回击,一面捡舍起化成碎片的信件纸片。西蕊尔在撕碎信件之后一副很痛快的样子,她一面踩在最大一张纸片上,一面大声地嘲笑道:
「难道你还相信?美女不管在哪里都是最天真的生物呢。」
「我才不想被你这样说呢。总而言之,礼服我已经送到了,请款单之后会寄过来的。」
「寄了也没用喔,因为我也要搬离房间了,而且没有人知道基尔雷去哪里了。」
潘蜜拉望着西蕊尔,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了。甚至都忘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潘蜜拉紧紧握着碎裂的信件,注视着西蕊尔。
西蕊尔发现自己踩到潘蜜拉的痛处,于是高声笑道:
「我知道了,你是担心钱对吧!可惜呀,现在这样可是找不到基尔雷的!你被赖帐了呀!只是稍微被奉承了一下,就连『在路边做生意要先收钱』这种事都不晓得了呢!」
潘蜜拉顿时僵在原地,并凝视西蕊尔。
在路边做生意要先收钱——她知道这句话,当然。
幸运的是,自己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然而,这是作为娼妇该有的常识。
潘蜜拉咬住唇,扬起了头。
「那这样的话,只好麻烦你付罗。不信任人的话是没有办法工作的。」
「我没有钱可以付哟。」
「那我就把礼服带回去。」
潘蜜拉转身走向礼服,西蕊尔追了上来,一把揪住潘蜜拉的手腕。
「我才不会还给你呢,因为基尔雷一直很想要这件衣服——基尔雷希望我拿到这件衣服,穿上它后成为一名成功的女演员呀!而且不能是琳达,一定要是克莉丝做的衣服才行啊!」
潘蜜拉整个人僵住。
「琳达?」
「是啊,琳达·巴雷斯。不管是柯伯特还是基尔雷,比起琳达,他们都比较喜欢克莉丝,可恶!」
「琳达不是死了吗?」
「她还活着呀,你眼前的我所穿的衣服,就是琳达做的。可是,柯伯特希望能够找克莉丝来缝制暗之礼服。奇怪?既然这样的话,这东西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西蕊尔看着『蔷薇色』的礼服箱,突然发出极为疑惑的声音。
这变化简直就像走调的音乐盒一般。一直以来,尽管老觉得西蕊尔有种莫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却不是像这样的。
「不要说一些可笑的话,克莉丝不可能缝制暗之礼服的。」
西蕊尔去到床边,神色怪异地打开『蔷薇色』的礼服箱。
「你说错了喔,因为『卡珊德拉』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只拥有黑暗的女人,所以除了暗之礼服以外,没有办法缝制出其他的来。我也让克莉丝看了以前琳达缝制的礼服,克莉丝应该明白才对,所以克莉丝才会在今天带着暗之礼服,去维纳斯剧院的。对,因为我有写在信里面!明明有写了,为什么你还把礼服送来这里?」
「克莉丝在维纳斯剧院的哪里?那基尔雷和柯伯特呢?」
「大家都一样啊,都在维纳斯剧院……琳达也在,基尔雷也在——真奇怪呢……那这样的话,我不在现场可以吗?那不是我的戏服吗?还是说,因为我已经拥有『没有名字的花朵』,所以就没有关系了呢?」
「克莉丝为什么要与柯伯特他们见面?」
西蕊尔疑惑地拿起了『蔷薇色〖的礼服,而潘蜜拉则强行将西蕊尔转了个方向,揪住她黑色礼服的前襟;那材质是摸起来莫名有种黏滑感的黑色绢丝。
「柯伯特在维纳斯剧院的哪里?要在今天的什么时候见面?」
潘蜜拉慌张而混乱地思考着,克莉丝接到信,然后叫她送礼服来旅馆——记得克莉丝在缝制胸前这朵黑色蔷薇时,不是带着苦恼的表情吗?
卡珊德拉——潘蜜拉紧紧握着玛格丽特所寄来的信。
三年前主演『卡珊德拉』的人是艾拉·柯伯特·华纳(华纳!这名字在哪里听过,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饰演一名坏心的占卜师。她所穿的戏服名叫『夜想』,该角色会穿着这件相当美丽的衣服,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而且一定会在舞台上死过一回。
潘蜜拉回想起克莉丝,看到西蕊尔带来『卡珊德拉』的戏服那时的事。她原本还以为,克莉丝是为了工作上有什么不知所措的事情在苦恼。
那就是暗之礼服吗?所以克莉丝才受到影响吗?
「西蕊尔,『卡珊德拉』的衣服是琳达所缝制的吧?还有你这件,你身上的也是——暗之礼服吗?另外——委托克莉丝缝制的也是吗?」
「咦——你不知道吗?克莉丝对你隐瞒这件事呀,想必克莉丝没有把你看得很重要呢。」
西蕊尔的话语,就像一把又直又细的锐利尖刀般,瞬间深深刺入了潘蜜拉的内心。
然而,那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潘蜜拉脑中一阵轰然,她抬起头深深注视着西蕊尔。
潘蜜拉望向克莉丝的礼服,那不可能是暗之礼服,克莉丝不可能缝制暗之礼服的。而且就算克莉丝有事情瞒着潘蜜拉,那也绝不是因为不重视她这种理由!
「那些人想对克莉丝怎么样?」
「想知道吗?」
「对,快说。」
西蕊尔一个转身,露出获胜般的笑容。那黑色礼服漂亮地扬舞而上,美得几乎令人不敢相信,白皙的小腿因而清楚可见。
「好温柔呀,你真的是非、常、温、柔、的、人呢!」
「快点说!」
在西蕊尔就要转完一圈之前,潘蜜拉扑上前将西蕊尔压在床上。
「快给我说!你信上写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一定要见克莉丝?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人讲这些事情!」
「就算你不想讲也得讲!」
西蕊尔一副明显很开心的样子看着潘蜜拉。潘蜜拉不管自己身上的麻质洋装会不会皱掉,
只见她将西蕊尔推倒在床,跨坐到西蕊尔身上,并以膝盖压着对方的双手,右手高举着脱下的鞋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很习惯跟女人打架的!」
「好、好难受……救命……」
「如果想要强过其他人,就不应该向别人求救!」
潘蜜拉揪住西蕊尔的头发让她动弹不得,并开始解开黑色礼服胸前的扣子。她一边解着钮扣一边感到战栗,这礼服的缝制手法,竟与克莉丝一模一样啊!
「你现在就给我把这件礼服脱下来!人一穿上暗之礼服,就会整个都变得不对劲啊!」
潘蜜拉对着只剩下贴身衣物的西蕊尔说道。才觉得她身材还不错,就发现西蕊尔的腰身以老旧的马甲紧紧绑束着。
当脖子一被松开,西蕊尔便呈现瘫软的状态,趁着潘蜜拉移开视线的空档,踢了潘蜜拉一脚。而潘蜜拉被这么一踢顿时勃然大怒,就以自己脱掉鞋子的脚踢回去。西蕊尔抓起黑色礼服,潘蜜拉则往反方向拉着,衣服中央的布扣因而弹飞出去,布块亦跟着四分五裂。
「穿这件!」
看见西蕊尔因礼服撕裂而发出惊呼,潘蜜拉便从『蔷薇色』礼服箱中,拿出礼服丢过去。
「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喔,我曾经待过娼馆,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过来的。」
西蕊尔将克莉丝的礼服紧紧抱在胸前盖住胸部,同时望着潘蜜拉。眼瞳终于恢复冷静的目光了。
「有这样的过去——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只是没有发现我在意的地方而已啦。」
潘蜜拉说道。
西蕊尔终于投降,开始慢吞吞地穿上『蔷薇色』的礼服。
「——礼服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花』啦,我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因为是克莉丝取的。」
「要不是可以得到演出的角色,我绝对不会穿那种女人的衣服!」
西蕊尔一边套上用野葡萄染色的粉红色上衣,一边不屑似地说道。潘蜜拉停下整理凌乱发丝的动作,又再一次从后方朝西蕊尔一脚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