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个斯普特尼克常去的咖啡厅一到晚上就会变成简易的酒馆。
这样的经营方式自他搬到镇上以来便一直如此,当然,今晚也不例外。“斯普特尼克宝石店”的店主斯普特尼克一推开店门,头顶上的门铃声便越过喧闹的人群,回响在整个店内。
“欢迎光临!”
像是要跟在铃声后边似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店员的声音。他对着那一头轻轻抬了抬手以表问候,接着便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然后环顾四周。不一会儿,拿着点菜单的服务员——艾露莎就走到他面前问道:
“欢迎光临,斯普特尼克先生。今天是要来吃饭呢,还是喝点小酒呢?”
“喝酒。给我来点啤酒和小菜,什么都可以,好吃就行。”
“哎呀您真是会说笑,我们家的料理无论哪一个都很好吃哦——啤酒和小菜对吧……好的,在上菜前还请稍微等一下。”
“还有。”
拿着点好菜的单子转过身,刚准备走开的艾露莎被斯普特尼克给叫住了。于是她轻轻回过头,笑着问道:“怎么了吗?”
“你这里能不能马上帮我准备一整块蛋糕?”
“诶?没问题啊。草莓的味可以吗?等会儿就能端上来。”
“不过不是给我吃的罢了。”
艾露莎一脸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斯普特尼克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手指示意给她看。指尖正对着的是某个一边来回穿梭于酒桌间,一边兴致高涨,熟络地和常客们对饮的男人的身影。
“不是给我的,是给那家伙的。”
“为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转而像是在催促般地说道:
“先别管那么多了,上菜之后再说。”
艾露莎尽管依旧一头雾水,但还是决定接受这个要求,走进了厨房。
很快,按照斯普特尼克点的单,艾露莎端着一块涂有满满一层奶油的大蛋糕回来了。面对那看向自己似乎要追问的视线,斯普特尼克只是点了点头,艾露莎便会心一笑,摇着马尾朝指定的对象走去。
比斯普特尼克还要高一点的那名男子,与艾露莎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则更显高大。看着艾露莎在自己眼前放了块大蛋糕,他一下子笑容满面。目睹这一点的斯普特尼克随即起身离座。
“诶?这蛋糕怎么回事?是给我的吗?谢谢!”
“嗯,收下它吧。话说回来,咦?上哪儿去了呢?明明刚刚还在那坐着的……”
“哎呀真是太开心了,看上去这么美味的蛋糕究竟是哪位可爱的小姐给我的礼物呢?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把那位小姐也叫姆噗——”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脸便猛地陷入到蛋糕里。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某个人在后边抓住他的头强硬地按在蛋糕上。周围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熟客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小闹剧瞪大了眼睛,瞬间轰动起来。
不一会儿,那名男子从蛋糕中慢慢抬起头,接着又以同样的速度缓缓地看向背后。
被奶油淹没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但想必不可能会是高兴的样子。直勾勾盯着那张纯白的面孔,斯普特尼克保持着毫无感情波动的语调说道:
“哎呀条件反射真是太可怕了呢。”
“你还有完没完!还有,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是几个意思啊你?”
要改变曾经敌对过的这个认识还是有点困难,只要看到这个男人的脸,怎么都会下意识地萌生出想要攻击的欲望。为了躲避从正在抱怨着的他的刘海上飞溅过来的奶油,斯普特尼克向后退了一步。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男人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揩了点奶油放入口中。
“还有,你这哪里是条件反射啊,明明是有备而来的……啊,甜甜的,好吃。”
说起来这家伙是甜食党来着,下次就用加了小山一样高的辣椒的焗饭好了。斯普特尼克又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索亚兰,身为魔女协会克库蒂耶支部副部长的他,实际上是个扮演魔法少女的变态。
索亚兰接过艾露莎拿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艾露莎酱,这个味道还不错哦,能不能再帮我来一杯?”
味道还不错——说得肯定不是蛋糕而是饮品吧。杯中沉底的冰的四周和下部隐隐约约地能看见琥珀色的液体。艾露莎一边从索亚兰的手中拿过玻璃杯,一边很是意外地眨了眨眼。
“可是里昂君的话,今天已经喝的够多了吧?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里昂君’?”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能忽略的话,斯普特尼克又不经意地重复了一遍。
那样的爱称是怎么回事啊。
回答其疑惑的是索亚兰。只见他操着餐叉,心情大好地继续吃着凹了个人脸的蛋糕说道:
“啊,你看,我名字里的‘索亚’其实是家族名,但在这个大陆上家族名并不常见,因此呢,比起‘兰’这个称呼,还是‘里昂’的发音更加贴近这边的文化。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这家伙也这么叫我‘里昂’也没关系哦?”(看不太懂的可以试着快速读一遍“亚兰”,然后就会发现读音会缩约成“良”,为了贴合文中的欧式起名风格我将音节拆分了一下,变成了“里昂”。)
“叫你个头啊,我在意的地方不是名字好吧。我在意的是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
“里昂君自那以后时不时会来光顾哦。吃相又好看,也会和熟客一起喝酒取乐炒热氛围,很不错呢。”
“啊哈哈,一想到能在有这么可爱的服务员工作的酒馆里喝酒,我都巴不得每天都过来捧场呢。今天也看到了艾露莎酱可爱的一面,看来这酒是非继续喝下去不可啦。”
“嘛,嘴真甜呢。”
“啊,当然,并不是说平常的艾露莎酱就不可爱了哦?”
还是老样子嘴上工夫了得。
可是斯普特尼克在意的点也不是这里,而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频繁地造访利亚菲尔特这件事。虽然不清楚“时不时”具体指的频率是多少,但应该至少有到没有引起那群魔法使注意的程度。毕竟斯普特尼克实在是不愿意再让那群家伙过来烦扰这座城镇。
不过一旦索亚兰这样的行动暴露了的话,换句话说,他,或者魔法少女的“秘密武器”(魔法的使用规则)就会被魔女协会给看透,因此,有关那方面的事,索亚兰自己想必是有好好地蒙混过去了吧。斯普特尼克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喝干杯中的啤酒。
忽视那些客套恭维的话语,艾露莎用点菜单遮住嘴角小声笑了起来。
“可是。”
话锋一转,她眯起眼睛,不经意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然而,下一个瞬间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某个人完全笑不起来。
“再这么玩下去的话,未婚妻会伤心的哦?”
索亚兰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
看样子是在稍微松懈的状态下被人触及旧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斯普特尼克依稀记得他的未婚妻已经过世很久了。
另一边,艾露莎作为常年与客人打交道的服务业从业者,本身就对人心的细微处很敏感。对于刚刚索亚兰的变化,以及一瞬间笑容的消失,她都察觉到了。而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自己说的那番话。
但斯普特尼克明白,错不在此。毕竟艾露莎也没理由会知道别人特地藏起来的伤心事。
“那不是,好不容易在我们这定制了婚戒,你俩要是就这么分手的话,我们店的信誉可就难办了。”
最初把索亚兰带到这里的时候,斯普特尼克给艾露莎的介绍里就提到过他是“来定制婚戒的客人”。因此艾露莎才会说出“未婚妻”这个词吧。
这样的艾露莎说出来的话,不可能会有其他含义在里面。
虽然从中间开始就变得棒读起来,但好歹索亚兰总算是注意到了斯普特尼克的良苦用心,飘散的瞳孔也开始重新聚集成焦点。
“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啊居然被看透了!’,然后吃了一惊而已。”
看着连音调都降了下来的艾露莎,索亚兰耸耸肩苦笑道。
虽然知道那是演出来的,但那轻佻的语气还真是有他的风格。
“其实,我现在刚和女朋友吵完架。而且吵架的话题还是像早上的煎鸡蛋该放酱油还是调味汁什么的无聊的事。姑且算是已经沟通完毕和好了,但是吵的最激烈的时候被她说了一句‘照这样子看,我完全不觉得能和你一起生活个几十年’,让我意识到了两人间还有些隔阂。只是稍稍回想起了该如何哄女朋友开心呢之类的烦恼。让你担心了,抱歉呐。”
也真亏他敢这么信口开河地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斯普特尼克倒是索性佩服地听着索亚兰的瞎扯,可艾露莎仍眉头紧皱,表情似乎很严肃地附和着“嘛,原来如此”。
“抱歉啊,没仔细了解就乱说一通。”
“没事,一直选择逃避也不是个办法——对了,既然都身为女性的话,艾露莎酱,你有什么好点子吗?就像那种‘既然他为了哄我都这么做了的话那就原谅他吧’的。”
“嗯,也是呢……我的话,要是对方给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东西,可能就不会再生气了。”
“用美食来哄吗!不错啊,我会参考一下的。”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顺便一提,这边推荐我们店的蛋糕和果冻哦。”
“啊哈哈,真会做生意啊——那么,就帮我把推荐的那几种打一下包吧。”
“我明白了。谢谢惠顾!”
艾露莎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阴霾,而对着走远的艾露莎面露微笑挥挥手的索亚兰看上去也似乎心情大好。
确认过所有事情都得到完美收场后,斯普特尼克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刚坐下没多久,对面就走过来一个人影,不用说,是索亚兰。他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端着那块凹有人脸的蛋糕,问也没问地就擅自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向着斯普特尼克竖起右手的大拇指:
“好助攻!”
“破绽太明显了你这家伙。”
这样子都能一路直升副支部长,魔女协会的那群人得有多无能啊。
注意到斯普特尼克想法的索亚兰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啊,平时的话我会表现得更好一些的。怎么说呢,有点令人放松了呢,这个城镇。周围一旦没有其他的魔法使(那群家伙),一不小心就……”
看来是彻底忘记紧张感了。索亚兰说着说着,一杯果酒下肚,借助酒精的力量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原本应该以距离利亚菲尔特有段路程的库柯蒂耶为根据地的他,为什么会特地来到这里?而如果那个“为什么”关乎自己一个人,又或者是关乎自己和那孩子两个人今后的生活的话,那么就必须在这里问个清楚才行。可是——
“咦呀?”
索亚兰突然发出像是被人往脖子里塞了点冰块后,受到惊吓般的奇妙的声音,打断了斯普特尼克的思绪。
斯普特尼克看向索亚兰,而索亚兰的眼睛却望着窗外。斯普特尼克见状,心里面自然而然地就已经有了个大概。硬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可能是他的周围最近一直“如此”的缘故吧。
转过头去,已经完全黑成一片的窗外有个小小的人影。紧紧地戴着风衣的兜帽,看样子多半不是为了挡雪,而是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吧。
当注意到自己和室内的斯普特尼克对上了视线后,人影便慌慌张张地躲到窗户下面——不对。
本人可能觉得自己有躲起来了,但事实是,兜帽上的熊耳还留在外面,晃悠悠地在窗户的另一头摇动着。很快,那颗小脑袋又一点一点地爬上来,直勾勾地向酒馆里张望。
斯普特尼克没有再看下去。
但是索亚兰却无法对那位做出谜之行动的少女置之不理。他就这样睁大眼睛问道:
“诶,那个可爱的生物是怎么回事?”
“都那样对上眼了居然还觉得自己已经藏起来了啊。”
“不是这个啦,怎么说呢……”
明明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行,可索亚兰却似乎因为对其感到有趣显得坐立不安,连自己的举动都变得有些可疑了。而在这间店里无法对其置之不理的还有一个人。
“斯普特尼克先生。”
艾露莎两手空空地站在桌子旁,面向这边的同时,轻轻动了动眼睛,示意他注意窗外。
“那位惹人疼爱的可疑人员,你打算怎么办呢?外面好像变得有点冷了哦?”
少女正偷偷地看着斯普特尼克的背后。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捂住了嘴,小小地摇摇头。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想要呕吐,只是在打喷嚏而已。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巾擦了擦鼻涕,然后不管冻得通红的鼻子,又接着回到“监视”的状态。
——真是的。
要是染上感冒的话工作的人手可就不够了。这么想着的斯普特尼克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来,递给艾露莎。
“随便带她找个位子,给点暖和的东西吃,就说是上错单多出来的。剩下的钱就当是小费了。”
“呵呵,好的。”
开玩笑似地说着“我们的店平常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不过由于是老主顾的请求,所以这次是特别的哦”,艾露莎摇着马尾向外走去。真是位能干的服务员啊。
片刻后再度返回酒馆的艾露莎的脚边,跟着一个身穿长风衣的少女。与戴在头顶上的兜帽的那两只熊耳一样,屁股那里也有只短小的尾巴,走起路来一个劲地摇来摇去。少女藏在艾露莎的阴影里,被带到深处的座位上就坐,然后又跟先前一样,开始向这边投来监视的目光。
斯普特尼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一抬起头,就跟表情微妙的索亚兰对上眼。似乎是处于一种想要笑但又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不清楚该不该笑的纠结之中。不一会儿,他问出了一个和刚才斯普特尼克想要问的一模一样的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这孩子,有点奇怪啊。”
*
“不好!”
窗户那边的他回过头的瞬间,库琉便连忙压低身子。
保持这样的姿势,屏住呼吸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后又再次抬起头,偷偷地往里面看去。明亮的咖啡店“菲涅”充满了欢乐的氛围,店内的斯普特尼克与先前别无二致,继续和坐在对面的青年谈笑风生。看来应该是没有被他发现的样子。
在为自己强大的反射神经帮了自己一把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库琉也抱有想要让他尽可能地注意到自己这样完全相反的想法,结果心情又变的忧郁起来。她微微垂下眼——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位自称为斯普特尼克的“未婚妻”的魔法使。
库琉在前几天到访的菲涅齐卡市遇见了那名女性。
那名女性击退了一众魔法使,把库琉从她们的手下救了出来。包含担心受伤的自己这件事在内,库琉都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
对于指着斯普特尼克说出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库琉却怀抱有一种极其阴暗的感情。那种感情和至今为止对于让斯普特尼克笑脸相迎的女性感到怒火中烧的情感不同,是一种更加、更加苦涩的感情。那样的感情叫什么?字典里又是怎么描述它的?库琉依旧不太明白。
尽管如此,不对,应该说是“正因如此”,离开菲涅齐卡,回到利亚菲尔特后的现在,一旦想到斯普特尼克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处和某位“未婚妻”见了面,自己不在场的时候“未婚妻”是不是有来找过他,库琉就会变得坐立不安。
所以。
回来后,只要斯普特尼克在夜晚独自外出,库琉就总是会像这样子跟在他后面。
虽然库琉认为每晚都跟在后边的事并没有被他察觉,但毕竟是那位直觉敏锐的斯普特尼克,可能总有一天会被他发现的吧。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他应该就会让自己说出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
可是,自己心里面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呢?因此,只要在他注意到自己之前不再继续下去就好了。库琉也明白必须要和自己的心做出妥协。
明明这样的事,自己是清楚的。
——一股冷风突然拂过脸颊,库琉感觉到了鼻子的违和感,紧接着,
“呼啊嚏……噗啾。”
打了个喷嚏。
库琉慌慌张张地掏出手巾擦了擦鼻涕。就在她一边毫不在意冻得通红的鼻子,一边将手巾塞回口袋的时候。
“晚上好。”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库琉被吓了一跳。
连忙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色的围裙,明明是在夜晚的小巷里,那抹白色却十分明亮地倒映在库琉的眼中。
对于在背后背起手微笑着的她,库琉是认识的——咖啡店的店员,艾露莎。
库琉连忙低下头回应艾露莎给自己打的招呼:
“晚、晚上好。”
“这个点尽是些醉汉很难进门呢,抱歉抱歉。小库琉是来吃晚饭的吧?来来来,请进吧。”
然后艾露莎就像是在引导库琉一样指了指店门口。
然而库琉却有着不能坦率接受那个邀请的理由。毕竟店里面还有斯普特尼克在。就算说自己只是来这里吃晚饭的,也不知道敏锐的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那、那个……”
“啊,难道只是路过的吗?哎呀我也真是的……”
“也、也不能说不是……”
虽然说不出“只是路过的”这样的谎话,但并不意味着就能说出“是追着斯普特尼克来的”这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的库琉用两只手抓住兜帽的尾端,紧紧地把帽檐拉下来,挡住自己的脸。
库琉不知道对于那样的自己艾露莎会作何感想,可能会认为是个怪孩子吧……但是,原地蹲下来,抬起头看着库琉的脸的艾露莎,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怎么办,应该得说点什么才能结束这样的氛围呢?对着如此烦恼的库琉,艾露莎如是说道:
“那个啊,小库琉,其实我呢,刚才上错单子结果剩了一份焗饭,虽然是上错单的菜,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进来帮我吃掉它呢?”
“焗饭。”
仅仅一句话,就像是魔法般,让库琉抛弃了所有的顾虑和不安,满脑子都是店里那份焗饭的样子、香味和口感。
融化的芝士,烤得恰到好处的金黄色的表面,端上来的时候呼呼直冒的香喷喷的热气,不断诱惑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肚子。抓住一只大大的勺子,将沾满酱汁的滚烫的通心粉,“呼呼呼”地一边吹,一边送入口中。如果是焗饭的话,就连挑食的胡萝卜也能够享受地吃下去。
“但、但、但是——”
“答应的话待会还会有点错单的熔岩巧克力蛋糕作为饭后甜点哦。”
本就犹豫不决的库琉的思绪中的画面闯入了一只甜品盘。
盘子上放着的松松软软的蛋糕被一只银色的餐叉轻轻地划开,里边随即流出融成一团的充满魅惑力的焦褐色。这小巧的甜点即便是单卖也深得库琉心意,但若是能加上香草冰淇淋一起品尝的话,冷热相交的口感,甘甜又有点苦味,却赋予其爽滑的层次感,很容易便会使得口中尽是幸福的颜色。再也忍不住的口水从嘴角一路流了下来。
就在库琉的心愈发地动摇之时——她注意到了什么。
“会上错的菜单,是一开始就能知道的吗?”
“当然啦。只要是像我这样经验丰富的服务员,哪一天什么时候我们上错了什么单子,都能在这之前预测到哦。”
“艾露莎小姐好厉害!”
说起来斯普特尼克也是,有时问都不问就能猜到刚进门的客人想要什么。果然“老手”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库琉在脑海里描绘出自己雇主的身影的同时想到了眼下的状况。
不行了。得赶快把心中倒向诱惑的天秤掰回来。
“但、但、但是,我、我的肚子还不饿——”
然而不巧的是,下个瞬间肚子就“咕”地一声叫了起来。
库琉慌慌张张地捂住肚子,但看样子已经被对方给听得一清二楚了。艾露莎微微笑出声来,自知已经无法狡辩而心灰意冷的库琉害羞地低下头。
“……但是、我……”
已经想不到任何的理由了。
可不管和怎样美味的诱惑比起来,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
“不用担心会被斯普特尼克先生发现的哦。”
库琉猛地抬起头。艾露莎正摇着马尾笑着说道:
“因为现在的小库琉离远一点的话,就只能看得出是一只可爱的毛绒公仔而已呢。如果坐在最里面的位子的话,斯普特尼克先生一定不会注意到的。”
“为什么……”
原本想乘势问的问题被艾露莎的话给盖过去了。
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担心被斯普特尼克发现呢?明明想着要拼命藏起来的……又或者斯普特尼克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行动了?怪不得他好像是和艾露莎说了什么来着。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库琉的表情变得越发僵硬。
但是艾露莎却并没有问库琉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讲斯普特尼克和她说了什么话,只是歪着头,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说道:
“毕竟是最喜欢的人嘛,自然会想要多了解一点。”
“今晚大概会冷起来吧”看着艾露莎这么说道伸过来的手,库琉有些在意地握住了。
直到被带到菲涅咖啡厅最里面的位置上后,库琉这才放下心。
因为屏风的缘故使得这里与那群醉酒大叔的吵闹稍稍隔离开来,而库琉便从屏风后面紧紧地窥看着斯普特尼克的身影。当藏在艾露莎影子下从斯普特尼克身边经过那会儿,她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快要炸开般地一个劲跳个不停,但多亏自己披着风衣因此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今天傍晚提前买好这件带有耳朵的兜帽风衣真是太好了——意识到这点的库琉内心充满了对服装店的感激之情。
可是同时她心中也有不少疑惑。
库琉一边用吸管喝着“作为让你感到混乱的赔礼”而收下的橙汁,一边思考着斯普特尼克对面坐着的那位看上去与其关系不错的,还聊着天的青年男子,到底是谁呢?
温良中性的脸庞,像是嵌入的橄榄石般的眼睛,总感觉自己曾经见过,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了。库琉在屏风后的一个小口子那里观察着,看到他像是在捉弄斯普特尼克似地跟他说了什么后坏心眼地笑起来的样子。那个人,会不会是某位顾客呢——很不巧,库琉的记忆力还没有好到能够记住所有顾客的脸那样的程度。虽然也觉得他像是自己通过信互相交流的友人的单相思对象,但印象中的他应该不会是那样一脸玩世不恭的类型,本来那位“对象”就公务繁忙,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库琉便将视线从一边拿着叉子挖着不成样的蛋糕一边聊着天的谜之青年身上,转到对面的那个人身上去。
斯普特尼克。自菲涅齐卡市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很奇怪。
回来后的他,还一次都没有在夜里和别的女性幽会过。反而总是一个人待在某处的酒馆里,有时也会和那里的熟客一起喝酒,但即便如此,与不认识的女性碰面、然后做这样那样的事什么的,至少在库琉看来是没有的;以及也不再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最晚在库琉偷偷跟过来感到有些犯困的时候,他便结账走出店内。这对于“那个”斯普特尼克而言实在是十分罕见。
回过头来,感觉自己现在的想法就像是在重新确认状况一样。果然是在菲涅齐卡发生了什么,不能告诉库琉的、就连库琉屡次阻止都当作耳边风的夜游也不去了的某个事件——没错,比如说——
“久等了。”
比如说热闹明亮的店里端上来的热乎乎的黏黏的焗饭——刚冒出这个念头,库琉才发现这并非想象而是现实。
她突然抬起头,与满脸不可思议的艾露莎对上眼。
“怎么啦?感觉表情很可怕哦,小库琉。”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做出一副哭丧脸,可是会让幸福溜走的哦。看,笑起来吧,嘻——”
“嘻、嘻——”
像是受到扬起嘴角的艾露莎的影响,库琉也跟着笑了出来。
艾露莎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就是要这样。”
艾露莎伸出手,刚想要回收沙拉的盘子。突然,随着她疑惑的一声,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库琉吓了一跳,两肩颤抖着,毕竟自己对艾露莎如此生气的原因心知肚明。
和想的一样,她在库琉面前放下盘子,用一种稍微严肃的口吻如是说道:
“小库琉,胡萝卜,剩下了哦。”
“哈呜……”
就连艾露莎注意到的东西也和自己想的一样——是留在盘子里的,被切成条的胡萝卜。
“今、今天是想要大吃特吃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好打起精神来的日子呢。”
“是这样的吗?那就没办法了,今天还是先放弃吧……说起来,纳兹她啊,似乎说过胡萝卜吃多了以后自己的胸好像变大了不少呢,嘛不过既然小库琉今天不想吃的话也……”
“我吃。”
库琉半推半就地接过盘子,一股劲将剩下的胡萝卜往嘴里猛塞猛嚼,尽可能地在没有吃出味道之前咽下去。
但即便如此,舌尖上还残留有少许胡萝卜独特的惹人嫌的甜味,用橙汁冲掉之后,库琉充满气势地向艾露莎递出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
“多谢款待!”
“嗯,不客气,把胡萝卜吃完的小库琉也很了不起哦。”
库琉撇了一眼嫣然一笑接过盘子的艾露莎,吧嗒吧嗒地试着摸了摸自己的胸……虽然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
“感觉好像是变大了点。”
“是这样的呢,我啊,也觉得小库琉离成熟稳重的女性又近了一步哦。”
果然。
库琉惊讶地将两手放在脸颊上,艾露莎便歪着头说道:
“连斯普特尼克先生也一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迷、迷得神魂颠倒吗!?”
“嗯,迷得神魂颠倒哦。”
被充满魅力的自己给迷得一塌糊涂的斯普特尼克——库琉举起双手,不经意间“呀”地一声叫了出来。但同时艾露莎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自己不要声张。
“小库琉,这样是不行的哦。你今天不是偷偷跟在斯普特尼克先生后面过来的吗?如果一个不小心弄得太大声的话,可是会引起他的注意呢。”
对哦。库琉连忙看向斯普特尼克的方向,似乎还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也没有朝这边看。尽管在库琉看过去的一瞬间,对方好像突然把脸转了过去,大概是错觉吧。
因此,和艾露莎刚才做的动作一样,库琉也竖起手指,“嘘”地一声,说道:
“要安静一点呢。”
“没错,要安静一点。”
她轻轻地用手捂住嘴回答道。
“对了,等等哦,有个好东西要给小库琉。”
“好东西?”
“嗯。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呢?将歪着脑袋的库琉留在原地,艾露莎折返回去,消失在店内深处的门后,还没过多久她就又回到店里。
手里还抱着某个褐色的物体。
“让你久等啦。”
话音刚落,一只小熊玩偶便被艾露莎放在桌子上。
浓褐色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拥有同样色彩的鼻子,胸口的装扮上轻轻地系着鲜红色的蝴蝶结,朝前方伸出的脚底结着粉色的肉球则令其更添一笔可爱,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场美妙的奇遇——
“它的颜色很衬小库琉的风衣对吧?又是同样的款式和样子,所以我才想这是不是能当一个很好的掩护呢?要是从远处看只能看得到两只相似的玩偶摆在这里而已。”
正如她所说,玩偶布料的颜色,与库琉穿着的动物熊款式的兜帽非常相像。
小小的尾巴,圆圆的耳朵,然后是自己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色调。库琉不禁对那副完美的身姿看得入了迷。这是一个多么棒的玩偶啊!
艾露莎很快便知道库琉对于那个玩偶爱不释手。在此之上不必多言,她只说了句“品行调查要加油哦”就拿着碗回到工作岗位上。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库琉和焗饭以及,迷恋地把视线牢牢锁定在库琉身上的它——但是库琉对于那样的它仍然感到迟疑——而小熊向前伸出的右手却又似乎在可怜巴巴地想要有人能握住它。
于是,库琉怯生生地试着握了回去。
接着她瞪大眼睛。
“这是——”
令她惊讶的是,小熊的手非常非常的柔软。
不对,不只是手部。身体、脚、还有头,全身都仿佛有着能将触摸到的一切治愈的柔软。这样的柔软品质极佳,在库琉所拥有的玩偶里头也能排得上前面的优秀的程度。面对这样的诱惑,库琉不禁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什么和玩偶一起玩的时候!
“我可是很忙的。额,那个,pin xing diao cha。”
重复了一遍艾露莎的话后,库琉的鼻子“哼”了一声,像是要为自己打气般,胡乱地舀起一口焗饭就往嘴里送。但滋滋作响,表面还晃动着的焗饭自然是有着能够烧伤的热量,因此库琉又慌慌张张地把勺子从口中拿出来。
她快速瞄了一眼小熊玩偶。圆圆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没事吧?”
“当然没事。”
不行不行,不能再把心思放到小熊上面了。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斯普特尼克才对——瞄。
只是坐在视线一角,软绵绵可可爱爱的玩偶怎么可能会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呢——瞄。
…………
瞄。
*
“软——绵绵、软绵绵的!”
在看到库琉开始按捺不住去和玩偶脸贴脸,几乎就要发出怪声的时候,斯普特尼克便不再理会那边的情况。
尽管很在意艾露莎从某处拿回来的那只熊玩偶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要把它带过来,但这些毕竟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
斯普特尼克叹了一口气后,缓缓抬起头。
他注意到自己的旁边有一个两眼放光的变态。
“那个超——可——爱的生物是怎么一回事啦!”
“拜托你不要用那种十来岁少女的说话方式。”
姑且说了他一句。
“可是可是,很可爱吧?很可爱对吧?!那个软乎乎的生物一下子软乎乎地抱住了一个软乎乎的玩偶,再软乎乎软乎乎地贴上去——简直是可爱得不讲理啊!”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啊啊说起来你这家伙居然和这么可爱的孩子住在同一间屋檐下你这是在搞什么啊时不时会有的陪睡又是在搞什么啊法律居然还没有制裁你这龌龊大叔说真的这个世界对我这种人也太残酷了吧!”
“要不再赏你吃一个蛋糕?”
“我会老老实实闭嘴的。对不起。”
他如是乖乖收敛了一点。
虽然表情仍然是一副吵闹的样子。索亚兰叉起一块蛋糕就往嘴里送,然后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不过。
“蛋糕配咸狗,好吃吗?”(咸狗,是一款以伏特加为基酒加入砂糖、西柚汁等辅料制作而成的一款鸡尾酒。)
“?”
他手中的玻璃杯里的液体已经在斯普特尼克面前变换过好多次了,现在则是染上了西柚汁咸狗的色彩。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实际上酒量还挺大的嘛——斯普特尼克一边这么想到,一边向他问了个小问题。
索亚兰闻言,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后,开始拼命地手舞足蹈起来,似乎是打算要向自己传达什么,但做的动作却一个比一个夸张,斯普特尼克对此只感到十分的厌烦。
先败下阵来的是斯普特尼克。
“你还是开口说话吧。”
“啊,谢啦——‘是这样么,我倒是挺喜欢这样搭配的。’”
他将一点沾在杯缘上的盐放入杯中,如是说道。
“‘再说了,要论谁最喜欢这样干的话,我倒想问问你,啤酒配蜜瓜包好吃吗?’——刚才就是说到这了。”
“难道没人教你对别人的喜好指指点点是恬不知耻的行为吗?”
“哇啊这家伙搞双标。”
知道这一点的索亚兰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地在意,只是笑嘻嘻地顺着斯普特尼克的话接了下去,然后又抿了一口酒。
“哈——好喝!哪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来点酒和甜品。美酒啊美酒,快快端上来吧!”
“听你这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斯普特尼克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正阴云密布。毕竟索亚兰所谓的“工作上的麻烦”有时也会威胁到他们平稳的日常生活。
于是他压低声音向对方询问道。但这次的内容却是——
“我被老阿姨上司给看上了。”
“请节哀。”
似乎不是什么严重的麻烦。
虽说斯普特尼克这边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但对方看起来好像积压了不少压力,趴在桌子上开始大吐苦水。
“我都懂我都懂,反正她也只是看上我的立场以及魔力而已吧?反正是想着为了自己的将来留一手而选择包养比一般男魔法使要强的我而已吧?我说你的妆也画的太浓了吧大妈?还有不要用你那浓得恶心的美甲来碰我啊老阿姨!衣服都快要腐烂啦!”
尽管因为趴着的缘故有点模糊,但大致也能听得出来是对那位女性魔法使的抱怨。似乎是没听到哭声,只有其本人“诶呜、诶呜”的悲伤的呻吟。看来作为副部长也有蛮多难处的。
干脆将自己那个奇异的性癖——魔法少女——一五一十地曝光出来,这样就没有哪个女性会靠近了吧,但这种事想也知道不可能办得到。正当斯普特尼克思考的时候,突然不经意地想起了某位女性的身影。
“伊莱莎还好吗?”
“嗯?”
听到那个名字的索亚兰慢慢抬起头。
伊莱莎。斯普特尼克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对索亚兰抱有作为其上司之上的爱慕之情的女性魔法使。话虽如此,对于毫不知晓她思念的索亚兰而言,一下子冒出她的名字,应该也会感到些许的不可思议吧。不过他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酒桌话题,于是也点点头说道:
“还行哦。今天也是在拼了命地整理着公文……嗯,对了,据那孩子说,她和你家的那位小姐还在互相通信呢。”
“似乎如此。”
尽管有问过库琉信里两人交流的内容,但无论问多少次,她也只会回答“这可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哦”。因此斯普特尼克对于她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一概不知。
工作的内容、还有关于“体质”方面的事姑且有反复强调过不能向其他人泄露出去,库琉想必也不是那种到处乱说的店员吧。
……悄悄把视线撇过去,话题中心的那位“小姐”现在,正拿着盛有焗饭的勺子“好,张开嘴,啊——”向玩偶靠近。
看到她笑盈盈的,半点忧愁的样子都没有,似乎心情很不错。
“嘛,能恢复心情比什么都好。”
索亚兰敏锐地捕捉到了斯普特尼克这句像是在发牢骚似的话。
“怎么了,吵架了?”
“倒也不是……总觉得,那家伙,最近有点怪。”
“比方说吐出来的宝石颜色有问题?”
“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对我家的店员套上这种荒唐设定的想法吧。我家的店员无论从哪儿看怎么看都是健康的好孩子。作为雇主的义务我可是每年都有让她去接受健康检查的。”
“是是是我明白了你的那位可爱的公主大人才不会吐出来宝石呢。然后呢,哪里奇怪了?”
尽管对于索亚兰的态度十分生气,但要让他一个个道歉也很麻烦。斯普特尼克咬了一口蜜瓜包,混着心中的焦躁一同下咽,继续说道:
“首先看到她那样子就懂了吧,总是一声不吭地随便就跟过来。”
“不也挺可爱的嘛。”
“可爱的话题能不能就此打住。一开始那家伙甚至还打算连厕所都要跟着一起哦?采购的时候也是听都没听说过要一起来,结果还是自顾自地跟过来了,来了也就算了,还抓住我衣服的下摆不愿意离开。晚上也是那副样子,虽然她自己认为自己有好好藏起来了……托她的福,最近和女人的交易都做不成了。”
“直白点诚实地说出来‘不能调查那孩子的病了’不就好了吗”
被斯普特尼克瞪了一眼,索亚兰便收了口,一个劲地嘟囔着“哎呀哎呀真是的”耸了耸肩。
“嘛也行,然后呢?”
“……一从菲涅齐卡回来后,就不知怎么地,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空虚发呆的眼神,说着什么‘鬼芋(蒟蒻、魔芋)’……”(PS:这里日语中库琉把“婚约”和“鬼芋”两个词的读音读混了)
“鬼芋?”
索亚兰对这不明所以的东西皱了皱眉头。
“有试着在中午的时候点二十人份的鬼芋料理外卖,但看上去也不像是想要吃的样子,反倒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品尝着味增田乐(酱烤串豆腐)。”
“说起来你也总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呢。”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果断可是自己的一个优点。斯普特尼克想。
“但是她好像很中意味增的样子。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对煮好的茄子和萝卜也是沾着味增入口。”
“啊啊那样子也别有一番可爱呢。”
“然而,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问她是不是被魔法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不回答。”
斯普特尼克无视对面两手搭在脸上一副出神地说着话的索亚兰。
用已经没有气泡的啤酒润了润嘴唇,回味着舌头上残留的苦涩。
“到底那孩子在菲涅齐卡碰上了什么事,又看到了什么……”
“以及,遇见了谁?”
——看到话头被先一步抢走了,斯普特尼克索性闭上了嘴。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发现索亚兰一改之前那幅扮傻的模样,转而露出了奇妙的神情。似乎是想笑,但又好像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而不能顺畅地笑出来。
他摆着那副表情如是说道:
“魔女协会现在正在寻找那位帮助过她的魔法使。”
“……什么?”
感到不能忽略那番话的斯普特尼克眉头一皱。
然而,索亚兰慢慢地摇摇头,说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针对你们俩,或者那孩子的调查。而是想要收集对于犯人们的证言而已。虽然正常来说能收集到被害者的证言应该是最好不过的。”
斯普特尼克这边有着足以回绝魔女协会发来的搜查请求的正当理由——之前就已经被某个自称是魔法少女的魔法使给袭击了,这次又因为什么“子虚乌有的误会”而导致魔法使对自家的店员出手,现在的他对于魔法使这类人实在是抱有一种“不信任感”或者说是“忧虑感”。而面对对方“我们不会再让这类事发生了,所以为了能够让听审毫无疏漏地进行下去,还请您一定要来帮帮忙”的提议,斯普特尼克即便坚决地保留意见,对方应该也看不出来什么猫腻。
“但是那位出手相助的好人不愿意留下姓名的理由会是什么呢?嫌麻烦吗?”
“因为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当时在现场?”
尽管斯普特尼克并非是为了报刚才被抢话头的一箭之仇,但就结果而言还是变成这样了。这时,索亚兰突然抬起头。
“比如说?”
“他正在背负一场违背伦理的大逃亡?”
“啊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斯普特尼克那番胡说八道缓解了紧张的缘故,索亚兰不禁笑了好一会儿,手臂、双腿交叉着,整个人都往椅背上靠。
他的身子就这样大幅度向后仰,然后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可能是不想再被卷入更大的麻烦而已吧,现在也只能往这方面较为稳妥的结论上想,不过实际上如何谁知道呢。算啦,接下来……”
索亚兰一把叉子插在蛋糕上正准备往嘴里送。切下来的那部分虽然对于一口吃下去的程度而言是大了点,但还是被他硬塞进嘴里,结果脸颊一下子鼓了起来。很快他便发现这么做难以咀嚼,因此只好又往满当当的嘴里送了点酒。
“我更在意的是帮助了库琉的人到底是谁,那孩子在菲涅齐卡到底遇见了谁,以及,她从那个人身上到底听到了什么。”
索亚兰接着上面的话题说道。他稍稍眯起眼睛,看向斯普特尼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尽管嘴角还残留有奶油的样子实在是说不上有多正经。
——就在这时。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
听到热闹的店里经常会响起的某个声音,斯普特尼克转过头。
只见艾露莎正站在一旁,两只手上并没有拿着平常的餐盘,而是在胸前捧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盒子,似乎要递给谁。她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后,将开着盖的盒子里面的内容给二人看。里头装着的是一只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五颜六色的杯子。
“里昂君,这就是我刚才推荐的伴手礼哦。这样的礼物可以吗?”
“真是太谢谢了!完全没想到居然这么漂亮!只要有这个的话,肯定能把我的女朋友给哄开心的!”
听到他那明显夸张过头的口吻,艾露莎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将盒子封好,交给索亚兰,然后收下酬金。正当斯普特尼克以为她要就此回去工作的时候,
“然后还有一件事,斯普特尼克先生。”
“我?”
“嗯。小库琉她呀……”
艾露莎向库琉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想着不用特地为此过来说一声的斯普特尼克望向库琉的位子,刚才还能在屏风后面看到的身影,现在已经不见了。是跑到哪儿去了吧,真拿她没办法。斯普特尼克只好站起来朝那边走去,很快他便明白自己想错了。
“什么嘛,只是睡着了而已。”
“呼pio~”
正好库琉打了声呼噜,这应该算不上是对自己的回应吧。
看到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满脸幸福的样子进入梦乡的库琉,艾露莎的眼神变得和缓起来,索亚兰则是一副陶醉的神情嘀咕着“好可耐”。
斯普特尼克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还没有起来的意思。接着艾露莎一边指了指库琉,一边对他说道:
“能不能就这样带她回家去呢?”
“要真这么做了的话,那家伙就会发觉自己偷偷跟在我后面的事情暴露了吧。你让她在这睡到早上不就好了。反正这里的那些醉汉们不也是这样的嘛。”
“很不巧我们这并没有像旅店那样的全套售后服务。只要到了关门的时间,还在座位上的客人,我们都会直接把他们请到特别室里去。”
“特别室是指?”
“店门外的大街上”
原来如此。
“嘛,对小库琉确实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但好不容易她爸在这里,我觉得还是把她交给你比较合适一点。”
“谁是她爸啊,谁啊?”
尽管表明了自己的想要婉拒的想法,但无奈人民(斯普特尼克)的心声依旧传达不到给高贵的服务员大人(艾露莎)。
“斯普特尼克先生也明白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吧?”
抬头看向这边的瞳孔以及那句话所蕴含的深层意思,肯定不仅仅是关于是否要把睡着了的库琉带回去这件事那么简单。
然而怎么回答似乎都有些难办的斯普特尼克,只好挠了挠头,略带暧昧地、含糊不清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喂!你这混蛋别乱碰!”
说着,他一把拍下某个企图朝库琉脸颊伸过去的变态的手。“好痛啊!”随即那位变态发出了比预想的还要大得多的悲鸣声。不过比起这家伙痛不痛,眼下最要紧的是库琉有没有被吵醒。幸好只是白担心一场,那孩子依然在安睡中,有节奏地重复着平稳的呼吸。
不知道本人是不是十分中意,那样的库琉的手里正牢牢握住小熊玩偶的右手。
“话说回来,这只玩偶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家那两位双胞胎做的哦,似乎最近沉迷上了手工艺。他们还对那只玩偶给出了‘多次尝试后得到的最厉害的软绵绵’的评价呢。这么中意它的话,你不如就拿这个送给小库琉吧?”
“可以吗?‘最厉害的’是能随随便便就送人的东西吗?”
“昨天,两人又拿着一只新的玩偶,说着‘这只玩偶比之前那只最厉害的软绵绵的玩偶还要更加软乎乎’,所以应该没问题的。”
“有点不太懂他们对于作品质量的基准。”
话虽如此,但毕竟斯普特尼克本人也不是手工艺人,既然作者都这么说了的话也就当做是这样好了。斯普特尼克想象着一边高呼着“这就是我们的杰作”,一边将小熊玩偶举起来的容貌相似的二人组,不禁觉得这幅场面有些滑稽。
“嘛算了,总之——”
“等等。”
突然。
只见插入两人间对话的索亚兰皱着眉,满脸深刻的表情,向着艾露莎靠近一步,说道:“我能稍稍问点事吗?”斯普特尼克不解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
“好啊,是什么呢?”
看来艾露莎也和自己想的一样,一脸疑惑地歪着脑袋。下个瞬间,索亚兰猛地张开眼睛。
然后浅浅地快速呼吸着。
“擅长做玩偶的!!”
“诶对啊。”
“双胞胎!”
“嗯。”
“是你的妹妹吗!?”
“弟弟哦。”
“那么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明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就要开会呢。”
看样子热情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声调恢复平静的同时,索亚兰也开始整理起他的行李。很快他便拿着外套和包,将手中的账单和钱一起递给艾露莎。从他那句“剩下的就当小费了”的话中,斯普特尼克觉得副支部长也是份挺能赚的工作。临走的索亚兰回过头确认了一下斯普特尼克会不会目送自己离开,突然,他提了一嘴道:
“对了,斯普特尼克,之前那件事帮大忙了,谢谢啊。”
“那件事?”
没搞懂对方说的话,斯普特尼克皱了皱眉。
索亚兰看见他那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一边晃了晃食指,一边解释道:
“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监视‘魔法少女’的视线了,之前你不是才说过会对你的‘耳目’想点什么办法好让其不要继续监视下去吗?”
“啊啊……”
斯普特尼克暧昧地回答道,头脑中浮现出来的是自家阿姐的脸庞,以及负责库仑罗尔宝石商会管理工作的、外表一副和蔼可亲笑容满面,实际上内心却是一头狼的身姿。
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会停止对魔法少女的监视,正确地来说并非与斯普特尼克有关。对方本身就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进话的人,况且自己也没那个让她听进去的能耐。肯定也和当初收到他的信后私自调查一样,又擅自收手了吧。想必是得出了“没问题,无需担心”的结论后放下心来了。不过那种小事也不会特地跟自家弟弟说就是了。
因此他也就没有跟索亚兰说什么额外的话,只是单纯地耸耸肩。索亚兰是如何看待如何想的就不关斯普特尼克的事了,至少那副样子看上去挺满足的。
“你确实向对方传达到了啊,谢啦,回见。”
索亚兰抱着那只白色的盒子,轻轻挥手告别,然后转过身。“里昂,这就要回去了吗?”“近些日子还会再来哦。”在招呼了一声心情正酣的一众醉汉们后,他出门离去。不知何时与常客们成为了交心好友的那家伙,到底来了多少次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一个麻烦走了。接着,眼下的问题是……
斯普特尼克看着旁边那副安稳的睡颜。
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指尖软软地陷了下去。
*
感觉正靠在一根摇晃的柱子上的库琉,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抱住巨大的柱子,以宛如考拉般的姿势入睡。虽然身上没有盖着毛毯,但因为大柱子本身就暖暖的,所以也不会感到有多冷;时不时路过的风会轻拂脸颊,也还蛮舒服的。柱子不明的摇动感觉就好像在摇篮里,令人愈加想沉浸在睡梦中。
但依旧有些令人在意的地方:比如要是把自己抱住的那个东西看作是柱子的话,似乎又比柱子更柔软一点。它比起单纯的木头而言要软,而比起库琉中意的枕头又要硬一些。贴在一起恰到好处的舒适,要是能把它当作抱枕来卖,那么即便价格高一点库琉想必也会毫不犹豫买下它吧。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它到底是什么呢?
可尽管库琉再怎么觉得奇怪,也不愿意就此放过这打瞌睡的好机会。她一边“呜嗯呜嗯”地发出小动静,一边拿脸颊去蹭自己抱住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根柱子“嘀咕了一声”。
“醒了吗”
“……呣?”
本不该说话的东西说话了。库琉总算是认识到自己抱住的不是柱子而是活生生的人,转过来的手其实是人的脑袋,说话的声音其实也是人的声音。现在的她正趴在斯普特尼克的背上。
而一旦发觉这个事实,库琉就越发变得不想就此离开。可是,如果斯普特尼克明白了其实库琉早已经醒过来了的话,肯定会对她说“快点下来自己走”吧。所以,库琉干脆死死闭着眼,在手臂处稍稍用点力气抱紧对方,这样即便暴露了也不会被甩下来般地做着小小的抵抗——突然,库琉的喉咙里传来一阵违和感。
是平常就有的“那个”要来了。库琉赶紧用右手捂住嘴,咳了几下,很快一颗“异物”就从嘴边翻滚着掉了出来。
然而。
“啊。”
因为晃动使得本应该抓住的宝石从指间滑过掉在了地上。库琉见状连忙拍打着斯普特尼克的背部。
“那个、那个、请把我放下来。宝石,不小心掉下去了。”
“啥?啊——”
斯普特尼克立刻弯腰放库琉下来。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那颗绿色的宝石仍强烈地反射出了街灯的光,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它的位置。捡起不远处的宝石后,库琉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用手帕将其包好放到口袋里,再转过头回到斯普特尼克身边。库琉绕到他的背后,朝着抱住胳膊伫立在原地的他的肩膀伸出手,当然,够不着就是了。
“请蹲一下,麻烦请你蹲一下。”
正当库琉使劲往斯普特尼克背上抓的时候,她发现对方的头变得比自己的身高还要矮了。为了能更好地让宽大的背部包裹自己,库琉用两只手缠着斯普特尼克的脖子,把脚搭在他的腰上。
“可以站起来了。”
虽然视线一下子高了起来,但却没有感到一点害怕。那个温暖的背,以及结实的两只臂膀支撑着库琉一步步前行。眼前的一头黑发飘来一阵酒味,但比起巨大的安心感,那样的事根本无足挂齿。
完美——这样的话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
库琉蹭了蹭脸颊,跟刚才一样闭上眼睛的时候。
“库——”
“都暴露了你还在装什么睡啊。”
“库唔唔唔……”
剧烈的摇晃令库琉的声音变得颤动起来。
即便如此库琉也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死死抓住斯普特尼克的肩膀绝不松手,虽说对方看上去本来就不打算把她给甩下去。剧烈的摇晃慢慢止住了,库琉眼中浮现出寻常的夜色。
“嘛算了,今天就当作特例把你背回家吧。”
斯普特尼克的话让库琉喜出望外,一不小心就发出了欢呼声,结果被他低声说了一句“吵死了”。话说回来,斯普特尼克的耳朵就近在咫尺啊。想到这,库琉连忙捂住嘴,但他本人似乎对这件事并未太过在意。
面朝前方的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虽然不太清楚,但从后面能够看到他的脸稍稍向上抬了抬。
“斯普特尼克先生,总感觉心情很不错呢。”
“将讨人厌的家伙的脑袋嵌进蛋糕里面意外地让人开心。”
讨人厌的家伙——回想起来确实,那时两人间的对话分明就不像是商人与客人间的交流。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看上去关系不错地边喝酒边聊天呢?库琉对此难以理解地歪了歪脑袋,但前面的斯普特尼克肯定是察觉不到她的疑惑了。
“对了,就这样呆在上面别动然后拿好这个。”
话音刚落,撑住库琉右腿的手收走了。
库琉坚持住不让自己滑下来。过了一会儿,斯普特尼克的右手拿着一个纸袋重新出现在眼前。
“艾露莎给的。”
“艾露莎小姐?”
“说是送给你的。有空别忘了去人家那道个谢。”
会是什么呢?
库琉一只手抓住斯普特尼克的肩膀,一只手打开夹在两人中间的袋子向里头看了看。纸袋里抬头看向库琉的那双可爱的眼睛似曾相识,那对微微立起来的耳朵,那漂亮的红色蝴蝶结,以及透过纸袋都能感受到的蓬松松软绵绵的触感。
这不就是——
“小熊!”
是在菲涅咖啡店里艾露莎放在库琉位置上的小熊玩偶
库琉把手伸进袋子里,想将小熊救出来,但现在的场合有点不太方便。她试着强硬地拿出小熊,结果由于失去支撑点而导致整个纸袋都摇摇欲坠。试了几次后,库琉放弃了,转而将纸袋紧紧抱住。
“对了,斯普特尼克先生,请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名字?”
“没错。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库琉另一个中意的玩偶“小乌”就是斯普特尼克给起的名字。虽然负责起名字的本人早已玩得一干二净了,但库琉还记得一清二楚。因此她希望这只玩偶也能由斯普特尼克来命名,于是才这样拜托他。
“什么都好吧这种事。啊,既然兔子玩偶叫“小乌”,那么熊的话叫“库”不就好了?。”(“呜”和“库”都是日本对于这两种动物鸣叫的拟声词。)
……库琉显然对这番话不满,不知不觉鼓起了脸。
确实鉴于之前的规律这样命名可能比较妥当,但是,想要反对的地方不在那里!
“一点都不好!”
“库”是库琉的爱称,而且,是只有斯普特尼克才会说的爱称。
确实这只玩偶很可爱,软软的很棒,但是,要库琉拱手相让只有斯普特尼克才会说的爱称,即便是玩偶也不行。
“库只能是库自己的名字。”
“那样的话就自己去想啊,我怎么知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冷漠的话语。少女纤细的内心、感情的细微什么的一点都不打算理解的样子。
真是个一点都不体贴人的雇主。想到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强求都是浪费时间的库琉,转变了想法。既然对方没有这个意愿,那么就自己来想个厉害又好听的名字算了。
一个能与玩偶全身的软绵绵、漂亮的蝴蝶结相称的,充满个性的厉害的名字。
一定要展现出让丢下一句“什么都行”的斯普特尼克一脸吃惊地说着“是我输了”,然后低下头来的华丽命名品味——
“我说,你这家伙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斯普特尼克的声音打断了库琉的妄想,让库琉一下子从一副大人样的自己向着折服的他温柔地伸出手的梦中醒了过来。是在问菲涅咖啡店里做的事吗?想到这,库琉的口中又充斥着暖烘烘快要融化了的调味料的香味。
“吃了焗饭。艾露莎小姐说是因为点错单的缘故,所以问我要不要进店吃掉它,焗饭烫烫的很好吃哦。不过艾露莎小姐居然也会犯错,真稀奇啊。”
“不是问你这个。”
“沙拉里的胡萝卜也一个不剩全吃掉了哦!”
“也没说这个。”
库琉一边把自己认为已经变大了的胸部挺起来一边说话,但对方的回答却比预想中的还要冷淡。
斯普特尼克动了动脑袋,刚想回头的时候,又放弃了这一举动,。
他说道: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一直站在店外面看着呢?”这番话一从嘴里说出口,就变得像是在叹气一样。
然而库琉可没有去揣测那番话真正含义的余裕。注意到本应被自己好好藏起来的秘密让对方知道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甚至连那对被寄予厚望的、令库琉自信满满的胸都猛地瘪了下去。
“嗯……”
库琉拼命在脑海中检索着话语,而最后好不容易轻声回答出来的,只能是“谎言”。
“因为看了看店里面发现人太多了之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样啊……”
看到斯普特尼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比起安心,库琉首先感到的是胸口一阵刺痛。
想跟他拉开距离。但是无奈自己正趴在他的背上,抓住他肩膀的手不知不觉开始颤抖起来。
“进店那会儿,偷偷摸摸地想避开我躲起来又是为什么?”
“诶那个……看、看你们喝酒喝得挺开心的就没有去打扰你们。”
“这样啊……”
先前还觉得要是能一直待下去就好了的他的背上,现在突然变成了让人十分不适的地方。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会不会就这样隔着背部传入他的耳中?库琉祈求着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回应她的期待。
斯普特尼克的最后一个问题指向的正是库琉近些天以来不为人知的行动,以及,库琉最不想被问到的秘密。
“最近,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
“……”
被发现了吗……库琉无力地垂下脑袋。
然而库琉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在这紧要关头也难以向对方诉说,因此她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即使跟在别人后边也算得上是正常的理由:
“……其实是担心斯普特尼克先生会不会挂念着我然后一个人在哪里哭鼻子呜哇呜哇呜哇。”
“当我是小屁孩吗?”
摇晃使得库琉的声音也跟着颤动起来,并且由于咬到了舌头还发出了“呸呜”的奇怪的叫声。
很快斯普特尼克又恢复正常的走路姿势,然后用库琉听不太懂的话说道:
“你这家伙脑子里想什么才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不清楚,但我和你不同,我是大人,对于大人而言,总会有那么些事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所以,请你不要再跟在我后面了。”
“库其实……”
“毕竟是最喜欢的人嘛,自然会想要多了解一点”——库琉回想起在咖啡店外边的小路上艾露莎对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此刻的库琉却无法将这样的回答说出口,即便说出口了也不确定会怎么样。
未婚妻。
又想起那个单词来了。心里一阵痒痒的,郁闷的情绪开始在心中蔓延。明明对于最喜欢的他的事情想要知道得更多一些,可为什么对方就不能让自己如愿以偿呢?这样的焦急和渴望在库琉心中愈发地强烈。
背着胡思乱想的库琉向前走的斯普特尼克,依旧压低声音地说道:“但是嘛,怎么说呢……”
“……要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想向我倾诉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听听看。”
然而库琉并未成熟到能将此番话解读为“笨拙的斯普特尼克尽力表现出来的温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对对方尽是将许多事情隐瞒起来的行为的怨言。
“回答呢?”
库琉看着淡漠地催促着自己回答的那个身影,想要向他说些什么、传达些什么,但是这些想法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不允许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不对。
不允许这么做的不是这副身体。
而是自己的心。
内心中的自己绝不会允许库琉将那股朦胧又郁闷的心情诉说出口。
库琉贴近了眼前的那头黑发。对于喝不了酒的她这么做只会让浓重的酒气更多地扑向鼻子,感到不适。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强忍着讨厌的气味,快速地吸了几口气——
对着因为喝了酒而稍稍变得有些红的耳朵,响亮地说道:
“斯普特尼克先生这个,大笨蛋!”
“呜哦!?”
突如其来的大音量令撑着库琉的手臂的力道松了下来。
库琉看准这一间隙跳到地面,抱住纸袋一溜烟就往宝石店的方向飞奔而去。
——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的头脑已经将自己把店门给锁上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当自己摸索着口袋寻找钥匙的时候,愤怒至极的斯普特尼克很快便追了上来。
*
“呐呐,库琉。”
“怎——么——啦?”
“你的脸颊今天为什么有点黑啊?”
“唔。”
第二天。
来到店里面找库琉玩耍的小伙伴安娜一开口就问了个库琉自己也十分在意的问题。
——昨天晚上,斯普特尼克对着在自己耳边大喊大叫的库琉生气地训斥到她哭为止,然而即便如此,过了一夜的斯普特尼克似乎也还没完全消气的样子。今早上战战兢兢的库琉刚想和他打个招呼,结果对方突然无言地拿着一支钢笔靠近过来,随即便在库琉的脸上比划着什么。最初库琉还满脸疑惑,但在看到钢笔笔尖上渗出的墨水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于是连忙拿起桌上的镜子一照,发现自己的两边脸分别写着“我是”“笨蛋”。库琉悲鸣瞬间响彻整个店内——
慌慌张张地回到里屋的库琉用肥皂使劲擦拭,但墨迹硬是不掉色——就这样到了现在。
“没、没什么……”
“好不容易为了能一眼看到你脑子里的东西我才贴心帮你弄上去的,哎呀哎呀——”
“斯普特尼克先生这个大笨蛋!”
库琉对着坐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翻开报纸的斯普特尼克,咬牙切齿地喊道。而对方似乎正因为通过在脸上涂鸦的方式报复成功,心情大好,完全不把库琉的抗议放在眼中,反倒窃笑起来。
“又和斯普特尼克先生吵架了?”
“呣——”
库琉对此无话可说,只能不满地撅起嘴小声嘀咕。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就连把这样的判断说出来都无法得到自己内心的允许。毕竟一开始,斯普特尼克就不应该让自己的心变得郁闷、混乱——库琉坚信着自己是对的,不知不觉鼓起脸颊。就在这时,她又回忆起了那个单词。
——未婚妻。
“Wei hun ……”
“嗯?库琉想吃鬼芋吗?”
听错了的安娜不可思议地歪了歪脑袋。“不是那样的。”库琉一边回答,一边在胸前攥紧了手。
突然,店门口的门铃响了起来。库琉赶紧面向入口,在那里站着的是一位库琉面熟的女性,是斯普特尼克宝石店的“常客”。
迎上去打了声招呼后,她往这边笑了笑——对于库琉而言的互动就仅止步于此了。随后简直就像是被斯普特尼克明朗的一句“让您久等了”给吸引过去一样,那位客人朝他的方向径直走去。尽管那双瞳孔中也带着笑意,但却和刚刚对库琉那会儿的笑完全不一样。
假如这个人得知斯普特尼克有了未婚妻,想必也会摆出和自己一样的脸色吧。
想到这,库琉的脸鼓得更大了。
——对着这样的库琉,安娜不知为何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点点头。
“小库琉,我懂了哦。”
“懂什么?”
“让小库琉心情复杂的原因。”
“诶?”
听到得意洋洋的安娜说的话,库琉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最近的库琉,只要一有空就会叹气呢,但是问你又不肯告诉我,所以就想了一下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变成这样的——一言蔽之,还是跟斯普特尼克先生有关对吧?”
明明因为不想让安娜替自己担心,所以就什么都没和她说,但为什么对方连这都能知道呢?库琉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安娜。安娜见状,越发展露笑意。
“哼哼哼,可不要小瞧了我呀。”
“我一直都认为安娜是很厉害的!”
“哼哼哼,再多夸我一点再多夸点!我并不只是单纯地知道库琉苦恼的事情大多都跟斯普特尼克先生有关而已哦,而是通过我这颗超凡的头脑得出的结论哦!”
“安娜好厉害!”
“我可真厉害!”
库琉把双手举过头顶,为友人优秀的头脑衷心赞美。
就在这会儿,正在接待客人的斯普特尼克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瞪了一眼客人背后的两人。库琉她们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吵死了你们两个臭小鬼”。确认过两人连忙捂住了嘴,斯普特尼克这才再度恢复待客的声音以及笑容。
这边的库琉她们也以一种不吵到斯普特尼克工作的音量再次开始了讨论,虽然声音压得太低了听得有些困难。
“然后啊。”
“嗯。”
“说到小库琉因为斯普特尼克先生的什么地方而苦恼着的话,一言蔽之,就是——”
“嗯。”
“juan dai qi(倦怠期)。”
“juan dai qi(倦怠期)?”
库琉又重复了一遍安娜的话。但这个陌生的词已经超出了库琉的知识范畴。
“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男人和女人呆在一起很久就会变成这样,似乎是会变得讨厌呆在对方身边。我家的爸爸和妈妈也说过他们有段时间也是这样的。”
“嗯……”
juan dai qi(倦怠期)是什么东西,又是因为什么原理导致的,以及符不符合眼前自己的状况,库琉都不太明白,但是她觉得作为改善现状的一个线索还是有听一听的必要的。
正因如此,她再度开口问道:
“然后那个叫juan dai qi(倦怠期)?的东西,怎么才能治好呢?”
“我妈说当时她回了趟老家。”
“唔嗯——”
这对于没有老家的库琉来说完全成不了参考,没想到这么快就无计可施了。
两人面对面像镜子一样同时歪了歪脑袋,最后还是安娜先想出主意来。
“……总之,要不你先试试拉开和斯普特尼克先生的距离?”
“可我们都住在同一间房子里面哦?”
“比如说分房睡怎么样?”
“也没说过一直都是睡在一块啦!”
“只是偶尔有过那么一两次而已”——库琉将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安娜正了正身子,“嗯——”地嘟囔着,接着,又朝另一个方向歪了歪头。
然后便提出了一个令库琉都意想不到的主意。
“那样的话,离家出走如何?”
“离家出走?”
“没错,离家出走。小库琉不觉得很棒吗?总是在身边的库琉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见,斯普特尼克先生怕不是会变得十分的伤心哦?”
库琉想象了一下满脑子都是自己,一脸不安的斯普特尼克的样子:不分昼夜等候着库琉归来的灰色的双眼笼罩着忧郁的阴影,搭在嘴边的那节显眼的手指也像是在抑制着时刻要倾吐出来的消极的话语。在那样的他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并被倾注大量感情的,不是别人,正是——
“斯、斯普特尼克先生只会想着库……”库琉连忙擦了擦不禁流出来的口水。
“没错。然后斯普特尼克先生就会明白自己心中库琉到底有多重要了!”
“安娜……好厉害!”
“我可真厉害!”“真厉害!!”
“吵——死——了——两个臭小鬼听不懂吗!”
然而现实中的斯普特尼克与库琉想象中的样子差太多了。
宝石店的店主面露怒色,接着就像是当成行李一样右手一只库琉左手一只安娜,将两人轻轻地拎到外边去,并呵斥道:“想玩的话就给我到外面玩。”
在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库琉听到斯普特尼克似乎说了什么“好不容易有人替你着想……”,但由于杂音太多听得不够清楚。
“惹斯普特尼克先生生气了。”
身边的安娜呵呵哈哈地笑着,半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另一边以往要是被骂了肯定会沮丧失落的库琉,这次却没有表露出那样的神情,但和安娜那种毫不在意的样子有些许不同,库琉有好好地反省着自己的错误。不过现在比起被责骂更令她在意的事多得数不过来:斯普特尼克满脑子都只会是自己,也会意识到库琉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甚至有可能超过了那位不知名的“未婚妻”……
假如能克服那个“Juan dai qi(倦怠期)”,或者说治好了那种症状的话,对方会不会就会变得像自己对于斯普特尼克什么事情都想要了解一样,对于库琉也是什么事情都想要知道呢?
——想到这,库琉脱口而出道:
“我决定了。”
再怎么紧紧盯住不放,再怎么悄悄跟在后头,对于现在的库琉而言都是没有实质性的效果的。
既然这些方法都不行的话,要做的事就只剩下一件了。
库琉直勾勾看着友人睁得大大的眼睛,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是自己燃起斗志的身姿。
她在胸前攥紧拳头,高声宣告:
“安娜,我,要离家出走!”
2.
回到店里的库琉首先要做的便是向店内的两人低头道:
“很抱歉刚刚吵到各位了。”
她料到斯普特尼克肯定不会在客人面前进行严厉的说教,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对的。只见那位店主虽然依旧吊着张厌烦的脸,但也不得不在客人“好啦好啦,小孩子就是要吵闹一点才可爱嘛”的一句话下保持沉默。紧接着库琉趁客人回去之前,利用自己的午休时间逃似地离开了现场。她跑上二楼,回到房间里,开始思考着这之后的行动准备工作。
库琉拿起床边的兔子玩偶,将它摆到桌子上,面向自己。
随即如是宣言道:
“那么,开始进行会议吧。”
她从桌上的架子里取出一本笔记本,新开了一页,然后在那一页的顶头写上“离家出走计划”几个大字。最先需要考虑的是住宿问题,但库琉心中对此早已有了想法;接着就是要带的必需品。她骨碌碌地环视四周,挑选着相中的物品,首先在纸上写下的便是自己的兔子玩偶“小乌”。
“毕竟小乌可是很重要的。”
没理由不带着它一起走。
前些日子到菲涅齐卡去办事的时候也拿了一个专门的背包来把这个玩偶装起来,一起带了过去。虽说背包比起玩偶而言要小一点,因此露出了兔耳朵和脑袋,但背起来走动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再然后就是大人的世界里常说的“有钱不一定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了。库琉对于“资金”的重要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她拿起存钱筒晃了晃,里头随即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打开盖子往里一瞧,许多铜币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没问题。”
而且万一真的不够钱了,库琉还留有一手。不管怎么样,“资金”这方面应该不成大问题。
她大大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思考当中。那么,还有什么其他必要的东西吗?以往旅行的时候,自己又是带着什么去的呢?
这么说来旅行的时候——不对,虽然现在大半的时间都是这样——困难的事情全都由斯普特尼克一人挑起担子,即便是害怕陌生人的库琉也毫无怨言地带着一起出远门;披在颤抖的库琉身上的他的外套的温暖,至今仍有鲜明的触感。
……突然,一股对于自己现在所作所为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离开,难道不是对为自己付出至今的他的背叛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像是要否定这么问的某个声音一样,库琉使劲地摇头。没有这样的事,完完全全是对方的错,是他不好好关注自己,是他藏着事不好好和自己说清楚的错。
然而盘踞在心头的罪恶感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身体里传来阵阵反复的刺痛,使得库琉紧紧揪住了胸口——
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只要不是一声不吭地离开就行了吧。”
对啊,只要能好好地告诉对方就好了。
这样的话不就没问题了吗?
库琉一边如是对着内心的某个声音回答道,一边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自己心爱的信封和便笺。
*
信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想到这,斯普特尼克望向店门口,见门铃没有半点要响的动静,长长地轻声叹了口气。
早早地结束午休,消磨时间的同时打开业务日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本应完成交付工作的一件饰品的单子。
至于为什么说“本应完成”,那是因为这件单子是以邮寄的方式完成的,而并非直接交付给本人。斯普特尼克所拥有的一批老主顾里不乏那些特地为了见他一面而向他委托工作的人,而每当那些人光顾的时候自家的店员总会莫名其妙地闹起别扭。当然,剩下一部分正常委托工作的顾客也有。
这次的顾客就采用了后者的方式。然而距离寄信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至今仍未收到对方签收的回信,因此斯普特尼克有些在意。邮局真的有好好把货送到了吗……
但像这样担心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于是他说服自己回信很快就会送到后,便合上了日志。就在这时。
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
是有谁在轻快地下楼的脚步声。脚步声的来源也是斯普特尼克当下“其中一个苦恼的对象”,不如说从关系自己日常的程度来看,这边的“苦恼”明显要更加深刻一点。就在他以为那阵脚步声比平常还要快是不是自己错觉的瞬间。
嘣咚的一声巨响传入耳边。
发生什么事了?斯普特尼克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正纠结着要不要去看看情况,很快写有“员工专用”的门便被打开了,从后面走出来的是自家的店员兼见习跟踪狂。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表现得很兴奋,脸颊染上了一圈红色,呼吸也稍微变得有些急促。
不过,变红了的不止有脸颊。
“刚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但是不高只有两阶而已。额,高低误差不超过两阶,大概吧。”
“误差?”
“没事的。比起这个!”
斯普特尼克注意到膝盖和脸一样通红的库琉的小腿上有些微擦伤。
然而一个劲地断言这些伤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的库琉,气势汹汹地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给斯普特尼克。那张画有一群Q版小鸡蹦蹦跳跳的信封是她十分中意的东西,斯普特尼克清楚这张信封只会在寄中远距离的信的时候才会使用。他姑且先收下这与面前一脸焦急的库琉截然不同的,显得悠悠哉哉的信。
“……是要我读这个对吧?”
“没错!”
斯普特尼克瞥了一眼那双熠熠生辉的瞳孔,拿起没有糊上胶的信封,打开封口,里面装着一张便笺,和信封一样四处跑满了小鸡,像是要穿过那些小动物间的缝隙般,在空白的地方写着一则简短的文字。
明天和后天休息。
……斯普特尼克皱了皱眉,再度看向库琉。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想法好好地传达到了,她两只手捂住脸,“唉嘿嘿”地害羞地笑起来。
可是斯普特尼克的人生经验还没丰富到能够正确读懂这孩子的奇特脑回路,所以,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敢擅自决定我的店的休息日?”
“不是这样啦——”
斯普特尼克一把心中浮现出的疑问说出口,库琉就在胸前捏紧拳头,满脸不情愿似地摇摇头。那抹栗色的头发随即一同飞舞。
库琉就这样直到自己满意了才把头停下来,然后又像是之前递信时候那样看向斯普特尼克,对着他脸的方向伸出双手,只不过这次什么也没拿。
库琉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满脸堆笑道:
“带星修假。”
“啥……?”
说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有“想要”这个意思在里面的话,应该是某种物品吧。但是也没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点心零食或是玩具啊;如果是想要预支工资的话,那还得考虑一下她想拿这笔钱干嘛——
结合着信里的内容,斯普特尼克一下子就明白了库琉的意思。
“……带薪休假?”
“是那个没错。”
面前这个笨蛋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请让我带薪休假。”
“理由?”
“那个、那个、理由是……”
一追问,库琉的眼神就变得飘来飘去。
“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些词?”
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变得连自己都听得出来的低沉而混浊。
“嘛算了,我批准了。”
“因为不懂申请书的格式所以苦恼了一下,这样的就可以了吗?”
“非要说好不好的话那你这封申请书写的可谓是毁天灭地般的差……嘛,不管这些了……”
“太好啦!”
带薪休假是被给予给劳动者的正当权利,既然对方提出了申请那自己当然也没理由拒绝,即便是用一张画满小鸡的便笺来申请也是如此。
“然后啊然后啊……”
“干嘛,还有什么吗?”
“诶嘿嘿。”
一脸害羞地笑了笑的库琉转向右边,拖着松软软的长裙回到写有“员工专用”的门后,过了一会又从里面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拿下来了,库琉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
斯普特尼克对它有印象,是昨晚从艾露莎那儿收下的。
“把这孩子当成库好好疼爱也没关系哦。”
“哈啊?”
“库不在的时候,就请把这孩子当成库,然后好好地寂寞一下吧。”
正常来说玩偶不是为了不让小孩子“感到寂寞”才对吗?
——姑且先不论一个人在家的成熟的大人会不会为此感到寂寞。
……但是。斯普特尼克看着兴冲冲将玩偶摆放在桌上镜子旁的库琉想到:作为雇主给予店员的休假许可和作为监护人给予孩子自由行动的许可完全是两回事——
他右手拿着便笺,左手的小指挠了挠耳朵,向满脸开心的库琉询问道:
“允许是允许了,但你要告诉我,这两天打算做什么?”
背对着这边的库琉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好好地寂寞一下”换个说法应该就是“我这两天都不在家”的意思。
斯普特尼克虽说有过因为工作的缘故而离家的经历,但库琉还一次都未试过自己一人出过远门。因此他很在意库琉这次的休假申请,于是就有了上面的发问。
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传来回答,库琉十分顽固地不愿意把头转过来面向他。
“喂。”
“呀、呀呀……”
斯普特尼克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声,库琉突然间大叫起来。
她小跑着钻进柜台里,从架子下拿出墨水瓶,将它举起来,如是说道: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墨水只剩这么点了。”
“明明前天才刚买回来?”
“看上去马上就要用完了。”
“不还有挺多的嘛?”
“这样子想是不对的,没有墨水用可是大问题。库现在立刻就去买瓶新的回来!”
尽管库琉想要尽力装出一副尽职尽责的店员的样子,但很遗憾四处飘来飘去的眼神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两只小手更是紧张得不断一张一合,甚至到了最后连第一人称都变成了“库”。果然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
可是那样的她没有给斯普特尼克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一下子冲到门口,精神饱满地朝店内挥了挥手:
“那么我出门、惹……”
咬到舌头了。
应该很痛吧。只见她两手捂住嘴,双眼泛泪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但很快便完全忘了痛似地再度挥手道;“我出门啦——”
随即飞奔而去。
——本应如此的库琉很快又折返回来,走进店内,拿上了自己的小挎包,又一次飞奔而去。
只剩自己一人的店里,斯普特尼克不经意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同时也不禁说道;
“到底在干什么啊,那孩子……”
*
“呼~好险。”
库琉一边朝着和杂货店相反的方向前进,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应该有完美地蒙混过关了,她如是想到,这样斯普特尼克就注意不到自己申请假期的真正原因了。毕竟墨水对于工作而言可谓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因此话题的流向应该不会太奇怪才对。大概吧。一定是的。库琉得出了以上的结论,又更加地“嗯”地大大点了点头,试着消除心中的不安。
“好啦,接下来的是……”
她边走边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哗哗地翻动着。眼下要做的便是将离家出走要用的东西给一个个买好,虽然东西可能会有点多,但只要在回去的时候顺便买瓶墨水应该就不会被怀疑。
哎呀,之前列有清单的那一页在哪来着?库琉不断地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直到被搭话之前,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接近自己。
“咦,小库琉?”
意识到被人叫了名字的库琉,此刻正背对着那个人,仅有两步之遥。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制服的女性,笑容满面地向库琉挥了挥手。那样的女性的一头秀丽的黑发上,有一枚发簪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早上好,纳兹小姐。”
“早上好。这个点出门真是很少见呢,店里的工作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那个、只是出来买点东西而已……对了,纳兹小姐。”
“怎么啦?”
身为警官的纳兹,想必也有过因公而离开这座城镇的经历吧。如果这样的话,对方一定比库琉对于长期外出事项要懂得更多一些吧。
“离家……不对,唉……是旅行,旅行途中要准备的东西都有哪些呢?比如说从家里面出远门的时候要带什么一起走才好呢?”
“咦,小库琉又要去哪旅行啦?”
“不是的、那个、唉、怎么说呢……”
对于纳兹而言,刚才那番话或许就是个无心的闲谈罢了。但是库琉却因为清楚纳兹十分擅长识破谎言,不小心结巴了起来。
库琉以前有向纳兹说过一点小谎,那时的自己坚信谎话无懈可击,但就结果而言,完全逃不出对方的法眼。出于警官的职业修养,她总是能一眼就看破谎言。所以今天肯定不能说漏嘴,要是让身为警察的纳兹知道了自己一个小孩子打算离家出走,一定会被大骂一通的。
不对,不止如此,库琉想到,肯定也会向监护人通报,那样的话,这个周密详尽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因此,
“只是参、参考而已。”
经过一番彻底地思考过后,库琉如是答道。
这确实算不上谎言,自己也确实想知道这类将来能够运用的知识。只不过,那个“将来”可就说不准是几年后还是就在明天了。
看到纳兹疑惑地皱了皱眉,库琉连忙补了一句:“那个、那个,对了,诶,之前的旅行不是我和斯普特尼克先生一起的嘛,然后我就想着要是什么时候我能自己一个人出远门了,可以独立完成工作了,会不会就能帮到斯普特尼克先生了呢。因此,才想让纳兹小姐教教我,学习一下这方面的内容。”
“这不是在说谎!”——库琉手脚并用,拼命暗自强调这一点。但对方真的会这么想吗?
库琉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像是要裂开般快速跳动,好在这令人讨厌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纳兹眉间的皱纹很快便舒展开来。
“也是呢。要问我的话……”
她扶着下巴,望向天空,“呼”地吐了口气。
紧接着就看向库琉,笑着说了几个建议:
“我也不会带什么奇怪的东西出门呢,顶多是一些很普通的钱包啊、替换的衣服啊,以及化妆品之类的……啊啊,可能还会带一些自己喜欢的零食点心还有一些正餐吃的东西。”
“食物?”
“没错。各地的美食特色都不一样对吧,有时好吃是好吃,但要论及长途旅程的话,还得是想吃回自己熟悉的味道啊。背包里的食物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准备的。”
“原来如此。”
库琉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在“要带的东西”一栏下写上“零食、饭”。
“学到了,谢谢纳兹小姐。”
“那就好……话说小库琉。”
“怎么了吗?”
“你真的不是要出远门去哪里对吧?”
看到纳兹那双蓝色的瞳孔不知何时散发出了像是要探究什么一样的光芒,令库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得屏住了呼吸。对方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用那样的姿态来审视自己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怀疑上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哪句话开始的?
犹如要把库琉内心射穿的灼灼目光让她无法再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她干脆用力把头一低。
“没、没有的事。mei(→)问题!谢谢纳兹小姐的回答!真是帮大忙了。那么我还在采购的途中,库就先失陪了。再见。”
“啊、小库琉,等等!”
库琉没有回应纳兹打算挽留她的话语。对不起——她在心中道歉道,然后快速离开了现场。
也正因如此,慌慌张张的库琉并没有意识到笔记本的一页纸掉了下来。
*
听到门铃响起,斯普特尼克缓缓抬起头。正想着会不会是自家跑出去的店员终于回来了的时候,一声“您的快递”让他发现自己想错了。来者是一个高高的、单手拿着帽子的,面熟的青年邮递员。
他一边在心中回答“一看就知道了哦”一边站起身来,在认领证上签下字,随后收过一封信和一个小箱子。看到寄件人是自己一直挂念的顾客,斯普特尼克轻轻地笑了笑。
——但很快这个笑容就消失了。因为紧跟在邮递员后面进来的人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
“警察。”
“一看就知道了老太婆。”
简直像是要威吓对方一样,纳兹从怀里掏出证件摆在斯普特尼克眼前。面对店主的刁难,她也因为习惯了而毫不在意地擅自环顾四周。
最后吸引她目光的是柜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卷尺、(裁衣服的)纸型和布头里的针线等裁缝道具。以及,端坐在一旁的小熊。
纳兹歪了歪头,问道:
“你在做什么?玩偶的衣服吗?”
“再怎么说‘全裸蝴蝶结’这种打扮也太过变态了吧。”
“你对一个玩偶说什么呢。”
即便被纳兹一脸震惊地吐槽了,但因为不久前有某个命令自己把这玩偶看成是对方的家伙在,所以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吧。
在这个女人面前斯普特尼克半点看信的意愿都没有,只好将它收进架子里,重新开始裁缝。纳兹见状,又补了一句:
“看上去跟你性格一点都不符,结果意外地还挺能干的嘛,你这人。”
“挺能干的”这样的说法有点问题。只是类似的职业习惯,或者说是动手的工作较为得意罢了。但要把这些东西特地向纳兹说明也太麻烦了,因此,
“我也是有不擅长的事的。”
“比如?”
“比方说某位完全注意不到住户对其到来的抱怨还每次都粗鲁地大驾光临消磨时间赖着不走的警察局利亚菲尔特支部的喜欢多管闲事的精英大妈。”
“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请我回去吗?”
“居然把刚刚我说的话听成是拐弯抹角,真是没礼貌。我就直说了,快回去大妈。”对方涂红的嘴唇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活该,斯普特尼克想到。
很快纳兹便张开嘴,原以为是要回骂自己,但却只是长叹一声,像是在将内心的焦躁释放出来。
之后传来的是她特意压低的声音。
“我这次可是有事才找你的。”
“什么事?”
“刚刚,捡到了这个。”
纳兹边说边从警察证里拿出一张纸片并展示给斯普特尼克看。比他手掌还要小一些的圆形的便签纸上,随处可见Q版的小鸡。在工作上用这种东西会不会太可爱了吧——斯普特尼克很快推翻了先前的想法,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意识到对那些可爱的小鸡抱有的既视感为何物,于是连忙将手头上把玩的针线扔到一旁,一把抢过纳兹手里的便签纸。
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确实是自家店员的手笔……
一角被泥沙弄脏的便签上,写着这句话:
“遗嘱(遗言状)——请不要来找我。”
……斯普特尼克顿感无力。
看到最近那家伙爱用的小鸡便签染上了鲜明的污渍,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大的危险,一瞬间吓得斯普特尼克面若土灰,结果只是虚惊一场,白担心了。
他用食指和中指把便签夹住,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别的字。所以这到底是——
“遗言(遗言)还是留言(书き置き)给我说清楚点啊。”
虽然从词意上来讲这两者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很遗憾斯普特尼克只能认为这是记录者脑子不好的错。(日语里“书き置き”既有“留言”的含义,也能用来表示“遗言”。)
“我刚刚碰见小库琉了,这是那孩子掉的东西哦。”
“所以你就这么擅自偷看别人的东西?算了,还是不想这些了……”
斯普特尼克抬头看向一边不满地撅起嘴,一边说着“又不是我自己想看的,只不过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这能有什么办法嘛”的纳兹,然后将便签递给她。纳兹随即便很在意地把那张小纸条收回到警察证里去。
“硬要说的话也确实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只凭这个的话也看不出什么吧?”
纳兹听闻,抱住胳膊,瞪了一眼斯普特尼克。
“虐待员工可是要判刑的哦。”
直到这时斯普特尼克才注意到为什么纳兹今天会一进门就表明身份,这可不是平时的那种玩乐轻松的巡逻,而是一早就向他暗示了别的来意。
然而,这次完完全全是冤枉人。
“我警告你话可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我们这儿可是优秀企业,福利丰厚全面,待遇高。”
“那我问你,为什么那孩子腿上有伤?”
“那是因为刚才她自己在楼梯上摔倒了。作为工作环境的改善放个气垫枕头在底下行了没,警官小姐?这下满意了吧?”
为表明自己已经对此无可奉告的态度,他拿出布料,重新投入到裁缝作业中。将不必要的布料裁断、组合成一个小型的风衣,到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利。
但是纳兹似乎不太能接受斯普特尼克的说法,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那好,我再问你,为什么那孩子会写出那种话?”
“…………”
斯普特尼克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他装作全神贯注的样子,缄口不言。但这种撇脚的三脚猫伎俩再怎么说也骗不过警察局的精英警官。
“就在刚才,那孩子还问我说出远门时要带哪些行李,似乎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独自一人远行出差帮你分担一些工作……但看样子,这番话很难让人信服啊。库琉最近的表现那么奇怪,我可不会允许你说什么不知道啊没注意啊之类的话,只是,无论是作为她的雇主还是监护人,你这家伙,难道真敢打包票说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吗?”
斯普特尼克觉得此刻要是回答了对方的话就输了。
于是他继续装作集中的样子,针线在布料上来回穿梭。他在用一种无言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对自家店员的事一点都不在意,就那种程度的东西不可能动摇我的内心。
两人间最先投降的是纳兹。
“啊——我已经无语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出事了别叫我。”
随即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离开了宝石店,斯普特尼克全程自然没有抬起过头,更别说是目送了。
斯普特尼克一下又一下地捏着针头缝制布料,同时不免发出几声叹息。那女人来这里净说些蠢话,我是那种被区区一个小鬼的奇特行为给搞得晕头转向的人吗?
很快,几乎是门铃声止住的时候。
斯普特尼克感到布料传来的违和感,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他盯着手中本应缝合的布料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终于发现了违和感的来源。
……针头上绑着的线一开始就没有留在布的另一边。
*
“欢迎光临!——咦,早上好啊小库琉。”
接下来库琉去到的地方是菲涅咖啡厅。一打开门,像往常一样,丝毫不输“铃铃铃”地回响着的门铃,服务员艾露莎开朗优美的招呼声随之传来。
库琉无需在店内张望寻找,艾露莎便已经走到她的身旁。“今天是要做什么呀?”艾露莎摇着马尾问道。库琉正想下单点餐,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完成——
“那个、那个,昨天的饭,谢谢款待。还有就是,那个小熊,很可爱,谢谢你送给我,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一点小心意而已,要记得好好珍惜哦。”
看着那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灿烂笑容,库琉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在和纳兹对话的过程中是有多么紧张。呼、哈地深呼吸两口气后,她仰起头。
“那个,请帮我打包‘边当’。”
“便当?”
“嗯,明天早上的时候,要……三份,这样。”
“三份便当?”
库琉向对方竖起食指、中指、无名指后,对方也模仿着自己竖起了三根同样的手指。艾露莎歪了歪头,一边像是为了确认数量似地一根根手指放下来,一边问道;
“小库琉、斯普特尼克先生,还有谁的份呢?”
“不对,这些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来吃。”
如是回答过后——
艾露莎越发地不解,倾斜着的脑袋又歪了歪。
“一下子吃这么多的话,肚子可是会痛的哦。”
“那个,诶……我会慢慢地,一份份分开吃掉的,所以没问题。”
“嗯……”
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自己的说法,库琉向上看着作出暧昧回答的艾露莎。那双倒映着库琉的瞳孔,有种和刚才的纳兹相似的感觉,令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这煎熬的时间也同样没有持续多久,只见艾露莎大大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明早要三个便当对吧。是亲自过来取还是我送到店里去呢?”
“我过来拿!”
要是送到店里去的话那就不得了了!
绝对不能让斯普特尼克察觉到自己的计划。库琉用力甩了甩脑袋,像是要盖过对方的话似地强势地回答道。说完,她突然想到会不会表现得太夸张了,随即连忙不安地看向艾露莎,但对方貌似并未感到奇怪,仍旧如往常一般微笑道:“好的,那我明天就等小库琉来拿吧”。
“还有其他什么要点的吗?”
“我还想要曲奇饼、巧克力之类的点心。尽可能的,多一些这种。”
“嗯。我明白了。”
那么钱就明天再给吧,艾露莎如是告知。库琉弯下腰,回了句“好的,辛苦了”后,开开心心地走出了菲涅咖啡店。
这样一来,食物方面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此时库琉计划的准备工作,还剩最后一件东西——
*
送过来的邮件是由纪发出的。
内容就是之前的那份工作——斯普特尼克为了回应对方准备一批日常使用的饰品的工作请求,而将预先送来的宝石经过加工后再送还回去的事。由纪是个极其挑剔的客人,一旦有哪个地方不顺眼或是没做好,往往是不加妥协直接送回来命令重做……话虽如此,这部分的钱也是有好好算到对方帐上的,而且给出好评的人也是由纪,因此她也的确算得上是“斯普特尼克宝石店”的优良顾客。
信上写着那批货确确实实已经收到了,并且也完成得无可挑剔的,会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买下。然后就是——
“这是谢礼。方便的话不妨替我送给小库琉吧,一定会派上用场的。”那只白色的盒子里头类似说明书一样的东西如是写道。
斯普特尼克试着打开盖子,发现里面装着一支小小的玻璃瓶。透明瓶身里所收容的大量的东西,和自己用以工作谋生的某个工具十分相像——原来如此。他不禁笑道。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斯普特尼克盖上盒子,抬起头。比他的招呼声还要快一步,对方说道:
“你好啊。”
是菲涅咖啡店的服务员艾露莎。
尽管那副摇着马尾打招呼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既然穿着围裙就这么来了,斯普特尼克只能看得出她是特意翘班跑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么急着来肯定不是为了买东西,既然如此……斯普特尼克刚猜到对方的来意,就听见艾露莎不经意间发出“哎呀”的一声。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小熊玩偶看。
“还给它做了洋装穿,好可爱。”
“也没什么吧。”
把之前白费的功夫给补上确实让人心情烦躁,但说到底这些事其实也不是很难,斯普特尼克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衣服缝好了。眼角看着捏住小熊的手掌像是要与其握手似地艾露莎,斯普特尼克又继续阅读起姐姐寄过来的信。虽然他想试试一个字一个字单独拎出来读,又或者变换阅读方法等脑子里想到的几个技巧,但这里姑且还是当作没有暗号密码的、单纯的普通信件来阅读比较好。
——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视线,于是从信上挪开眼。
艾露莎正死死盯着斯普特尼克。
“干嘛啊。”
“抱歉抱歉,有点在意的事想问问你。”
她在背后挽起手,笑眯眯地,像是在打趣般地左右摇摇头。
怎么回事。见斯普特尼克皱了皱眉,她说道:
“斯普特尼克先生,你们明天打算外出吗?”
想要听出言外之意简直是轻而易举。
“……库吗。”
“她说明天想要三个便当。”
斯普特尼克无奈地带着叹息说出来那个名字。真是的,怎么个个都来找麻烦。
“那家伙明天请了带薪假,我作为雇主,可没权力去干涉店员的休假方式。艾露莎,如果你也是来向我抱怨的话那就快点回去,打扰到我了。”
“抱怨什么?”
“之前那个笨蛋跑过来说什么‘身为监护人难道不在意吗’,多此一举。”
“哎呀。”
艾露莎瞪大了眼睛,捂住嘴,“纳兹也真是的”,满脸呆住的样子说道:
“明明斯普特尼克先生已经很担心了,对吧?”
“……干嘛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
斯普特尼克对于那别有深意的视线和话语的提问,全被对方给忽略掉了。艾露莎清澈的双眼望向窗外,低语道:“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束马尾非常欢快地摇动着,它的主人也朝着门口走去。正当斯普特尼克以为对方会就此离开的时候,艾露莎把手搭在门上,说道:
“啊对了,斯普特尼克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听着对方不经意说出口的话,斯普特尼克忘了回应,只是张开了紧闭的眼看着她。
然而艾露莎却并未在意他的反应,仅仅是可爱地笑着,一语中的地说道:
“那件风衣,里表面全部,缝反了哦。”
……门关上了,只剩下斯普特尼克一人。
把伸着粗壮的手臂的小熊玩偶拉近一看,确实如艾露莎所言,布料面全都缝到了外面。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滑稽啊不中用啊熟人面前出丑啊之类的事。
自己的心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同时,脑中那股不完全燃烧的思考逐渐变得具象化。那孩子到底想干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抗期”吗——
突然,门铃再次响起。
“呜哇哇哇哇哇哇!”
这世上有句话,叫“三局为定”。
——即便第一次第二次的结果再怎么不好,只要第三次得到幸运的好消息的话那么就值得相信。
这回总该是库琉了吧——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怀抱着如此期待,那阵声音便冲击着自己的耳膜。
“呐——”
随即门被人打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高昂且没有任何礼节可言的尖叫声甚至连斯普特尼克都不得不用两只手堵住耳朵,紧皱眉头。丝毫不在意周遭的反应响彻店内的嗓音,比起库琉的而言还要洪亮得多,吵闹得多。如此看来自家店员的哭声还算蛮可爱的了。
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发出尖叫的真身便穿过大门冲进店内——带着她的监护人。
是斯普特尼克面熟的对象。
“杂货店的?”
“上午好,斯普特尼克先生,很抱歉打扰到您的工作。”
“……啊啊,没什么。”
满脸窘迫的杂货店女主人向斯普特尼克欠身问候,接着便转向自家尖叫着的女儿安娜呵斥一声:“你给我安静点!”
“不是有什么必须要向斯普特尼克先生问清楚的事吗?”末了,杂货店店主补上一句。要问清楚的事?
听到母亲的训斥后,安娜总算止住了哭泣。她抿紧下唇,吸了几口鼻子,嘶、嘶、嘶地缓了一会儿眼泪的余韵后,才抬头望向斯普特尼克。
“库、库琉,嘶、在、在店里吗?”
“那家伙的话现在已经出门了。”
“什、么……”
“嗯哼,还说了什么明天要去哪里哪里,可能也兼有这方面的准备吧。”
“那、那、那……ma、ma、ma啊啊啊。”
最后那一声到底说得是“妈妈”还是单纯的哭声,斯普特尼克一时间也分不清,只是无论如何放任不管的话可太吵了,于是他再次紧皱眉头,用手掌塞住耳朵,吼了句“吵死了臭小鬼”。在家长面前骂她的孩子,假如说那个人是顾客的话这自然是不被允许的粗暴行为,但不巧的是对方只是“邻居”而已,并且杂货店的女主人也不是那种因为自己一点正当的抗议,而心生怨恨的人。果然,安娜被她的母亲给喝止住了。
但是,安静是安静下来了,可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看着低下脸,拼命抹眼泪的安娜,斯普特尼克判断再这样下去还是什么都不清楚,于是干脆面向杂货店的女主人问道:
“发生什么了?”
“其实是这样的……”
她扶着脸,眉头紧皱,仿佛打心底感到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实在是对不起啊,看样子我家那孩子应该是哆嗦了你们家的小库琉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没错。听安娜说最近总是看到小库琉一脸烦恼的样子,似乎是和斯普特尼克先生有关,于是为了帮忙就提了一句嘴,要不要试着离开斯普特尼克先生身边啊之类的。”
原来如此。
最近一直跑来这里找库琉玩,以及刚刚两个人突然做出的可疑行为,貌似都与这家伙出的馊主意有关。斯普特尼克总算是弄懂了。
——但他仍然不明白安娜本人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
尽管如此,斯普特尼克却并不感到特别的气愤,毕竟胡乱听信他人离谱的建议并付出行动的是自家的那个笨蛋。
安娜依然嘶、嘶地吸着鼻子,时不时还会“呜诶”地干呕一声,到现在还是没能抬起头。斯普特尼克要是让她道歉,想必她也会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然后又开始一个劲地哭吧。
“所以,为什么特意为了这种事而来,还哭成这样?”
安娜是指望不上了,因此斯普特尼克还是将问题抛给了她的母亲
“那是因为……”。
杂货店的女店主歪着头,再次轻叹一声。
“安娜这孩子,一想到要是小库琉真的离家出走了,真的离开这个小镇了,就感到十分的寂寞。哎呀你说这孩子干什么不好,非要乱讲话……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会好好训训安娜的,所以也请斯普特尼克先生不要太过责怪库琉了。”
“呼唉、呼、呼唉唉唉唉唉唉……”
听到那番话,斯普特尼克又看了看正嚎啕大哭的女孩,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欣慰的莫名想笑的冲动——“十分的寂寞”,就凭这句话,他便认定自家的店员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对 “离开”这个关键词起了反应,安娜的哭声又渐渐大了起来。斯普特尼克可不想再次犯同一个错误,于是干脆在那音浪冲击自己耳膜之前,轻轻摆摆手作出回应:
“没事,虽然我自知自己在育儿方面没有怎么花心思,但作为雇主姑且还是有点自信的。我可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解雇我的店员,更没有让她签下什么因为某种奇怪的理由而退职的契约。”
“小库琉真是有一个好雇主啊。”
“……嘶、如、如果斯普特尼克先生真的是个好人的话,那他就不会对库琉作出那种事了……好疼!”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尽管眼角还残留有泪水,但既然能说出这样毒舌的话来,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了吧。斯普特尼克这边倒是明白了库琉怪异行为的原因了,可是,为什么她会选择这样做呢?
令他在意的是刚刚安娜的母亲传达的那句话——“库琉一脸烦恼的样子,似乎是和斯普特尼克先生有关。”
同时他也开始回忆起先前得出的一个结论——“反抗期”。难道说,一向认真死脑筋的库琉也会做出这种毫无逻辑的、唐突的反抗行为吗?
他抱住胳膊,低下头,陷入了思考。若真如安娜所说,是因为自己而不是魔法使们的错,那么令库琉不得不出此下策的理由就肯定跟斯普特尼克知道的东西有关。近来她的那些怪异的举动……比如说离家出走、跟踪、以及鬼芋……
——正当他刚假定了一个猜想时,入口的门铃再一次响起。
话说有没有谚语叫“四局为定”的呢?斯普特尼克一边如是想道,一边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是——
*
“好——大。”
向着那间店旁边的马棚放眼望去,库琉不禁轻轻感叹一声。
马棚里的几匹马体型巨大,发色光亮,尽是些健康、跑得快的家伙,此刻的它们正悠悠哉哉地享受着午餐。它们既不会胡乱地大吼大叫,人类走到跟前也不会不安分,是一群温顺可爱的好孩子。
这里是出租马车的店。库琉知道每次斯普特尼克出差的时候,都会过来这边挑选他的交通工具。
说起来……库琉左顾右盼,突然想到艾露莎昨晚说过的话。
——纳兹她啊,似乎说过胡萝卜吃多了以后自己的胸好像变大了不少呢。
依稀记得马喜欢吃的食物好像就是胡萝卜。
“……”
她看了看马匹漆黑的瞳孔,又看了看自己的胸。要是没记错的话,马儿的胸应该就是在后腿附近,图鉴上是这么画的。库琉一边想,一边又来回在自己和马之间看了看。
“打、打扰了……”
她弯下身子,观察起马的下腹部。
…………
“好——大啊……”
——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
“是哪位?”
“呜哇——!”
因为太过集中精力的缘故,库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得不轻。
她连忙从那里跳开,没想到这匹马居然还会讲人话,然后抬起头,发现马儿这边反倒是被库琉一惊一乍的动静给弄得心神不宁,正哼哧着踏着地面。
“啊啊、哆——哆——好啦,没事了。”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位使劲安抚暴乱马匹的女性的身影。我是不是应该向她道个歉呢?——正当库琉苦恼的时候,她感到一股视线针刺般地射了过来。
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短小的老人家,他盯着库琉,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
“擅自闯入马棚的话,我们会很难办的。”
“对、对不起!”
内心早就准备好的道歉随即脱口而出。库琉注意到眼前这两人都是马车店的员工。之前去菲涅齐卡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斯普特尼克也一起来了,只不过那次是以他的名义进行交易,这次还是第一次完完全全靠库琉一人独自来租马车。
她重新打起精神,向那位老人家说道:
“请借给我!”
“借什么?”
“马还有马车。那个、稍微、想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虽然不清楚租一辆马车具体要说些什么,但总不可能有某种暗号之类的东西存在吧?
然而不知为何,老人的眉头始终保持紧皱,见状,库琉又赶紧补充道:
“那个,诶,我、我有带钱过来。”
哗啦地一声,她张开手掌,将里面拿着的铜钱给老人看。另一边已经安抚完马匹的女性也走到了老人的身边,一同望向库琉手中的东西。这些钱是库琉每天省吃俭用,刚刚才从存钱罐里倒出来的全副家当。
但事与愿违。老人一旁的女性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笑了笑,看着库琉手里的钱代替老人作出了回答:
“这位小姐,很抱歉,只有这些的话可能有点不太够。”
——实际上岂止“有点”,不过对于并不了解马车价位的库琉来说,也没必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钱不够。但库琉还有一手。只见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一通,然后将那个东西抓在手上,猛地向女性递出去。
“那、那么,这个怎么样呢!”
那是一颗绿色的宝石。女性惊讶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这……”
“是颗宝石。那个,是真货来的。我用这个来跟你们换一辆马车。”
库琉向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女性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的离家出走,库琉之所以在资金这方面能如此放心的理由便是这个。因为她深知要想得到什么东西,不一定就得依靠钱与物的交换,由自己的体质产生出来的宝石也拥有着足以媲美金钱的价值。
——然而。
库琉那想当然的肤浅计划,很快便被轻而易举地击溃。女子并未收下自己递出去的宝石,也没有说什么“啊,这么漂亮的宝石,就给你一辆马车吧”。
两人谁也没有接过宝石。
女子困惑地看了眼老人,他点点头,对库琉问道——
“这是从哪儿偷来的?”
“……唉?”
库琉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的话。偷窃。谁偷的——这么恶劣的事情谁做得出来?
看到她呆滞的表情,老人继续说道:
“小孩子可不会拿着那样的宝石就走上街的。”
尽管说话的措辞稍微温和了一些,但对于库琉来说还是太过刺耳了。她像是要尽力藏起来一样,死死地攥紧手中的宝石,往后退了一步,但对方又怎会放任她就此溜走呢,只见那位女性把手搭在库琉的肩膀上问道:
“小姐,这是从哪儿拿来的?”
“是不是你擅自偷了父母的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是斯普特尼克宝石店的店员。”
“那就是说从店里偷的吗!”
“不对,这、这是——!”
不知不觉被厉声呵斥的老人的声音所影响,库琉也提高了音量——这时,她注意到了。
不能在这里说出自己会吐出宝石的秘密。意识到这点的她赶紧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但在一声声怒吼下已经变得混乱的脑袋,根本想不到什么有用的说辞。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当成小偷这样的坏人。
对了——下个瞬间,库琉条件反射地回头张望。
自己一开始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在意识到那个地方谁都不在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如此行动的缘由。以往那个位置总是站着一个笑嘻嘻看着陷入困境的自己的人影,但即便对方再怎么挖苦,也会在最后关头出手帮助自己。
可是现在那个人却并不在身边。这是当然的,毕竟一开始打算从他身边离开的人就是自己。
——趁着库琉害怕地发抖的间隙,老人似乎叫了一声那位女性的名字。
我在,女性成熟稳重地回应道。老人用一种冷淡的口吻,向她低声嘱咐:
“快去联系一下警察。”
警察。
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的库琉愣住了,脑海中不断回味着先前店主说过的话。
警察。库琉知道做坏事的家伙都会被警察抓走扔去坐牢,而在这其中,虽然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却还是冤枉地进了牢房的人也是有的——她依稀记得在故事书上读到过类似的剧情。
接着进到监狱后就不得不和其他可怖的犯罪者一起度过数年的生活,过去曾听斯普特尼克皱着眉头评价说那里的饭“难吃得要死”……尽管并不清楚为什么他连这种事都知道,但总而言之,库琉对于监狱的印象就是和一群凶神恶煞的暴徒坐在一起,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度过煎熬的每一天。
“可是……”
这全都是欠缺考虑就行动的自己的责任。谁叫自己想要离家出走,想要在这样不好的事情上利用自己的体质,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惩罚。
库琉看着眼前的红茶和蛋糕——这是刚刚那位女性店员说着“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看吧”拿过来的,想到这便是她在监狱外面的最后一餐,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心情下口。泪水逐渐模糊了视野,歪曲了托盘上的点心。
库琉赶紧擦了擦眼睛。
没事的,自己以前可是待过比监狱更险恶的地方,和那里比起来,监狱简直是小儿科。只要在监狱好好劳动改造,认真服刑,那么就能被释放出来——书上是这么写的。没问题,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但一定还能够回到这里。
对了,为了不让斯普特尼克忘记身处远方的自己,在牢里工作的空闲时间就给他写点信吧。刚买的小鸡便笺,在房间里还有很多——
思考了这么久,库琉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在监狱服刑期间,吐出来的宝石要怎么办才好呢?即便自己可以趁警卫和罪犯们分神的时候偷偷把它藏起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那些坏人发现了这个秘密,那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很久以前体验过的非人道的折磨。这样看来,还是把它放到信里边,悄悄地带出去……想到这,库琉又注意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自己服刑的时候,外面的斯普特尼克会不会已经和他钟爱的未婚妻结婚了?
头脑中一想到两人结婚的画面,库琉就感到犹如被人泼了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下来。对啊,即便自己将信寄出去了,可对方说不准会觉得这是坏孩子写的信,不吉利,然后一把丢进垃圾桶。坐过牢的坏孩子,或许已经没有可以寄托的栖身之所了。
更不用说从坏孩子口中吐出来的宝石了。
未婚妻……
那张微笑的,带有些许淡妆的脸庞,浮现在库琉的脑海里。那时将她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却把她看作结婚后不给库琉好脸色的恶人,心中不由得弥漫起无端的憎恶情绪。明明当初要是没有那个人出手相助的话,自己是绝不可能活着回到斯普特尼克身边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抱有那样阴暗的想法呢?
我大概真是个坏孩子吧。
坏孩子被关进监狱里,变得孤身一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库只是……”
低语的名字颤抖起来——就在库琉感到眼泪即将翻腾之时。
她仿佛听到了以为几乎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
先说结论吧。所谓“四局为定”只是个无中生有的说法,现实里哪有这么称心如意的好事呢?
推门而入的是警官纳兹。在往常,斯普特尼克要是对着自报家门的纳兹回一句:“我不用看就知道你是谁了还是说老太婆你终于脑袋糊涂了吗”,对方肯定就会开始生气,然后又会浪费一些无谓的时间,因此现在还是先正常地答话吧。
只见纳兹开口道:“马车店那里报案说有位你们店的员工迷路了,此刻正接受着他们的看护,希望你这店长赶紧过去把人领回来。”
所以才会过来这边确认一下身份,顺便验证店员提供的信用担保——真是的,净整些没用的功夫,浪费时间。
“这边请。”
斯普特尼克跟着面容和蔼,微笑着的女性店员走到马车店深处。顺带一提,这间店的马棚虽然就设在隔壁,但不知是不是屋内有充足的空气流通效果,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动物的气味。
那么自家那位任性的小姑娘就在这个房间里吗?正当他重新看向挡在面前的门的时候。
仿佛是特意等着他一样,那扇门突然间被打开了。
斯普特尼克之所以没有吓得大叫并不是什么久经锻炼的结果,而单纯只是没来得及反应。速度之快令他觉得这个门摆过来居然只擦了擦鼻尖真是奇迹,若是再往前踏出半步,恐怕自己的脸就要肿成猪头了。他一边揣测发生什么事了,一边退了几步。门后站着的,是个一头栗发,握住门把手,不断喘着气的小个子。平时就睁得大大的茶褐色瞳孔此刻更加明显,是因为眼泪吗?还是说心情激动的缘故?
她努力止住慌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喊出他的名字。
“斯、普、特、尼克……先生……”
“呦,这么巧啊?”
他轻轻歪着头抬起手,开玩笑似地打起招呼。想要从跟踪犯学徒进阶成离家出走人却失败了的库琉,最后沦落为了迷路的孩子。她认出了斯普特尼克的脸,稍稍低下头,睁大眼睛,抿起嘴,很快几颗硕大的泪珠便从眼角滴落。
“斯、斯普特尼克先生、我、我、我会从煎鱼里给你寄心的……”
“煎鱼?……监狱?寄什么?”
“至少、至少请收下、嘶、我的心、信,请一定要收下我的信呜哇——”
“真是的,又开始意义不明的跳跃思考了——等等、哇、好脏啊!”
斯普特尼克一把抵住满脸鼻涕冲过来想要抱住自己的库琉的脸,以保持避免被污染的最佳距离。然而这么做似乎对她的心理造成了更大的冲击,只见她朝前推出两只手,叫唤道:
“库、库的这双手,已经被罪孽给玷污了呜哇——”
“谁跟你说的比喻啊,我说的是物理上的脏……啊啊、真是的,拿着。”
稍微把身子弯成和库琉一个高度,斯普特尼克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一遍她的眼睛、脸颊还有下巴,最后放到鼻子前。“噗——”地,半点对手帕主人的顾虑都没有,库琉使劲擤着鼻涕,随即慢慢冷静下来。
“剩下的自己弄。”斯普特尼克说完便把手帕递了过去。库琉两手握紧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弄湿的男士用丝织品,抬头望向斯普特尼克。
“这、这条手帕,就当作是给库的最后一件礼物,送给库吧”
“最后?虽然你在说啥我不是很懂,但就那种便宜货,只要你开口,想要多少都没问题。啊不过,首先你得回去洗干净衣服再出去,搞得那么脏——非常抱歉,我家的店员给你们添麻烦了。”
“嗯。”
斯普特尼克露出一副营业用的标准笑容,向着刚好从别的房间过来的老人打了声招呼。眼前这位杵着拐杖、身材矮小的老人家就是这间马车店的主人。即便上了年纪,眼光仍旧锐利,总是板着脸,沉默寡言。
这边的库琉一听到老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好像很害怕似地挺直了背板,但对方丝毫不在意,继续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回去后要好好地抓一抓对店员的教育。”
“教育?”
是说企图离家出走这件事吗?因为这个库琉被骂了一顿?
但从脸色发青的库琉的样子来看,似乎也不是在说这个。她抓住斯普特尼克的手臂,用力地摇摇头。
“不、不是……那、那个……库、库想要一辆马车……但是、钱、钱不够,于是,就、就把这个……”
库琉把刚刚伸进口袋里又掏出来的手握成拳状,似乎在里面藏有什么。正当斯普特尼克疑惑时,她松开了紧握的手。
一颗翠绿色的宝石正静静地躺在库琉的手掌上。表面蒙了一层浑浊的阴影,但那应该是主人的手汗。这和昨晚她在斯普特尼克背上吐出来的那颗宝石一模一样,有点像是祖母绿,但也有可能是绿色的石榴石,只要一鉴别的话想必判明它的种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现在重要的可不是这颗宝石的价值。
总之就是库琉把这当成是马车的费用,作为钱币的替代品给店里的人看了吧,不过,
“……可是,这么做之后,就……偷、偷……”
“那不是从你们店里偷过来的吗?”
“偷、偷呜哇哇哇哇哇哇——”
原来如此。
斯普特尼克顿时理解了为何库琉一副哭天喊地的样子,还嚷嚷着什么监狱之类的话。尽管他自己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库琉吐出来的东西,但其他人可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马车店的店主才会以为这是库琉从店里偷出来的吧,然后就对库琉说了什么让她怕成这个样子的话。
库也是的,这种情况下只要说句“是店长给的”不就行了吗,但想必她做不到这种事,因为这家伙可是连浅浅地说个谎都不会,不对,应该说她天生就不擅长说谎。
虽然每次看到库琉害怕得发抖是一大乐趣,但斯普特尼克作为雇主,可不想自家的店员被人看成是小偷。
没想到会在这里用出那样东西,不过好在量多,也不差这一点。这可真是送得刚刚好啊——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听到这句话,只见斯普特尼克微微一笑:
“啊关于这方面,十分抱歉,我家店员拿的可能是……”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些被透明的玻璃纸包住的,硬硬的,像宝石一样的东西。其中一些则拥有和库琉手中的宝石一样的颜色。
斯普特尼克抓住包装纸的两端一扭,接着,
“张开嘴。”
“咦?”
向着在一旁观察的库琉发出指示后,尽管满肚子疑惑,她还是乖乖地照做了。随后斯普特尼克往张大的嘴巴里,将“宝石”放了进去。
库琉合上嘴,脸颊缓缓动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很快变为了惊讶。明白了“宝石”的真身后,她双手扶住脸,两眼水汪汪地睁得大大的。
“蜜瓜!”
“是蜜瓜味的吗原来。”
斯普特尼克显然不可能尝过“宝石”的味道,因此不太清楚。看样子是根据颜色的不同来调味的。
马车店的店主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啊?”
“糖果。宝石商会的一位熟人托我送给我家的店员的,很像真的宝石是吧?她对这玩意儿可中意了,虽然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喜欢到处和别人说它是宝石。”
这是由纪连同信一起送过来的,宝石形状的,五颜六色的糖果。据说是菲涅齐卡的洋点心店新推出的产品,“即便含在嘴里面也不会有哪里奇怪的地方,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这么做可是添了不少麻烦啊。”
“是我监管不力的错。确实把小孩子撇到一边会惹出很多问题,请允许我再一次向您致以诚恳的歉意。”
“嗯。”
老人转过身去。看样子是“要讲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的意思。
“对不起,都是我家的店员……”斯普特尼克对着那位女性店员一脸为难地低下头,说了几句抱歉的话,随后他看向还没来得及跟上状况的库琉,说道:
“库,要走咯。”
“那、那个……诶……”
她迷茫地张望四周,在意识到已经没有人责备自己的时候,库琉疑惑地问道:
“监狱呢?”
“想进去?”
一反问,库琉顿时一个劲地摇起头,随后两只手紧紧抓住斯普特尼克衬衫的下摆。
“店现在托人帮看着,你不回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还是说那啥,你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斯普特尼克尽量保持着平常心问道。
库琉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回答:
“……我要回去。”
可真是短暂的离家出走呢。
不过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
从马车店出来后,库琉的两只手就一直抓着斯普特尼克的下摆,小步小步地跟在后头。
她的脸到现在还鼓鼓的,不过倒不是因为对什么感到不满,单纯只是一边脸含着糖另一边脸也随性地跟着鼓起来而已——库琉暗自在心中点点头。时不时从上方投过来的视线像是在抱怨“你好麻烦啊”,但现在库琉还不打算放开手,毕竟经历刚刚的事后,她已经不敢再离开斯普特尼克身边半步了。
对方似乎也明白库琉此刻的心情,说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
“来吧。”
“…………”
然后他便轻轻碰了碰库琉紧紧握住衣角的手。库琉反应过来,随即右手抓住他的中指,左手抓住他的食指,这么做之后心里的压力感顿时少了些,鼓起的脸颊也有一边瘪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无法抬起头,回望那张脸。无论是紧锁的眉头,亦或是上扬的下唇,仅凭自己的意志是无法将这些隐含着泪水的冲动给压抑下来的。两人就这样保持着略微奇怪的牵手方式,走在小道上。
这时,斯普特尼克低声问道:
“缓过来啦?”
“……嗯。”
“像宝石那样的稀有品的贩卖,其实是需要很多手续和步骤的。价值的估算啊、鉴定书和鉴别证明啊之类的东西必须要准备齐全,才能在正规渠道里流通交易;反过来说,个人间的买卖就十分困难。因此对于普通人而言,像刚刚那样问你‘宝石从哪里来的’,也很正常。”
“我明白了……”
库琉消沉地垂下脑袋回答道。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可是,那些人……”
欲言又止的内容说得应该是库琉之前的“雇主”。他们明明没有那样正规的程序,那么库琉吐出来的宝石又是被他们给卖到哪里去了呢?
因此库琉感到了些许疑惑,不过说到一半她才注意到,即使知道了他们的贩卖方法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可不想像他们那样子靠不正当的手段生活下去。
察觉到库琉想法的斯普特尼克也没有多说,只是抛下一句话:
“对于他们而言,有专门为那种家伙存在的别的路可以走,但这不是我们这种小市民能管的,无视掉吧。”
这时库琉感到喉咙里有股异物感,于是停下脚步,右手松开斯普特尼克的中指,从口袋里拿出带有边饰的手帕,在那上面干咳了几声。一旁的斯普特尼克见状,蹲下来轻轻拍拍她的背。不一会儿,手帕上多了两颗宝石……同时出现两颗真是稀奇啊——正当库琉这么想时,她发现其中一颗宝石黏在了手帕上。库琉将沾满丝线的“宝石”拿起来看了看,意识到这并非宝石,而是刚刚为止一直含在嘴里的甜甜的糖果。
她纠结着要不要继续放回口中,斯普特尼克见状说了一句“还是别吃了吧”,于是只好把它扔到地上。想必很快就会有鸟虫过来处理掉这块糖果。尽管是吃剩的东西,不过味道那么好,鸟虫们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库琉将只剩下宝石的手帕收好,突然两手感到一阵空落落的寂寞,抬头一看,却发现斯普特尼克已经把手插进口袋里了。她一把揪出斯普特尼克的左手,继续用两只手死死握住,倔强地向对方表达出自己强烈的欲望。斯普特尼克只是一瞬间皱了皱眉,随后便默不作声,任着自家店员的性子来了。
就这样,两人无言地继续踏上归家路途。
过了一会儿,斯普特尼克小声说了一句:
“婚约的事……”
“诶……”
库琉没想到会是由对面发起这个话题,愣住了。难道对方一早就知道她苦恼的事情了吗?
“斯普特尼克先生、hun yue……”
“我一开始没注意到,后来注意到了也想着当成没注意到的样子算了。”
“但是,你连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也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吧。”他嘀咕道。
斯普特尼克止住步伐,看向库琉。库琉不禁抓紧了他的手,同时胸口中一阵刺痛。不想听下去,但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再逃开了。她只能忍住快要哭泣的念头,注视着斯普特尼克的瞳孔。
……但是。
那样的他略微有些为难和尴尬地如是说道——
“你是不是有想要结婚的对象了?”
“啥?”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库琉的预料,可惜斯普特尼克并未发觉库琉的诧异。
“今天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后,我结合着最近几天的一些线索,想了很多种可能,然后,得出了结论……你是在苦恼着什么时候把那个对象介绍给我对吧?但是自己又说不出来,因此才接受了安娜提的建议,打算去私奔——干嘛啊摆出那张脸。”
好不容易强忍着说到这里的斯普特尼克看到了库琉满脸呆滞的表情,就连她不知不觉张开的嘴都是经过斯普特尼克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合上。
“不是这样的吗?”
“诶,那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库琉的大脑有些跟不上,要是贸然否定的话,搞不好可能会被理解成别的意思。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你们都还只是群小孩子,只要保持纯洁的交往方式的话我也不会怎么生气的。但是连对方的监护人是谁都不报告我一声,仅仅想着投机取巧,依靠不需要努力获得承认的离家出走,就实在是有点——”
“等、等等、先等一下!”
确实库琉现在正苦恼着有关婚约的事,也确实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斯普特尼克,同时也正如他所说,自己现在有一个想要结婚的,想要一直呆在一起的对象。可是、可是——
——有点不对!
“那个、那个、库,结婚是想结婚……”
“我就说是吧,但——”
“但是,不是那样的!”
库琉不喜欢被他认为自己喜欢上了除他以外的其他人,于是用力摇摇头。
“苦恼的事不在库这边……”这时,库琉的耳边回响起了那句“谁也不要说哦”的约定。
但约定和斯普特尼克哪边更重要这件事想都不用想,因此她一下子脱口而出:
“斯、斯普特尼克先生的,wei hun qi、小姐。”
咬到舌头了。
不过意思应该是传达到了。
未婚妻。听闻,斯普特尼克眉头一皱,但看上去并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
“……你说我的?”
指着自己鼻子问库琉的斯普特尼克的声音,和往常不同,少了些气力。
库琉随后“嗯嗯”地使劲点了点头,斯普特尼克满脸震惊的样子,
“那啥啊?”
地,反问道。
“咦、怎么回事……没、没有吗?””有什么?”
“有的吧。”
“所以说有什么?”“未婚妻啊。”
这次库琉清晰地将那句话说出来了。
但对方眉间的皱纹却变得更加深刻。
“才没有好吧。我的未婚妻?谁跟你说的?”
“咦?但、但是……”
“这位小哥可从来不会主动越界哦。”
…………
库琉朝着斯普特尼克死死盯了一会儿,然后又把视线撇到一边。
“即便真的越界了,他也不是那种会跟你签附有一大堆赔偿金协议的人。”这句某人曾经说过的话在库琉眼里看来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纵使是那位女性关系混乱的斯普特尼克,在结婚这方面却一点也不含糊。
“所以,那种胡话到底是谁说的啊?”
“fan、fan sen……”
“——范森?”
库琉没有忘记约定,只是……
现在的她无法再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下去了。
听到对方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库琉心中一阵纠结,但眼下光是将倾泻而出的想法一字不差地诉说出来,就已经让她相当筋疲力尽了。
“嗯,当初在菲涅齐卡,被魔法使袭击的时候,救了我的那个人,名字就叫范森。然后、然后……”
尽管磕磕绊绊,但库琉总算是将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口:那位面对邪恶的魔法使也毫不胆怯,很温柔的大姐姐的事;还有她的脸让库琉感到熟悉的事;以及她自称为斯普特尼克的未婚妻的事。
陪伴在身边的斯普特尼克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她的话。而库琉积蓄的感情一经爆发,很快便大颗大颗地掉下眼泪,引得路过的人时不时会往这边看两眼,但也没有表现出太在意的样子。斯普特尼克则是对她的每一句话都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嗯嗯”地应和着,内心的疑惑得到解释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一丝轻松。
“可是范森小姐她,跟我说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听,所以,我没办法说出口……对不起,范森小姐,对、对不起、请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呜哇哇——”
“啊啊吵死了,不会怎么样啦,别哭了别哭了。”
斯普特尼克略显无奈地说道,但此刻他的眼里却因为某件事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库琉察觉出来他在担心或是怀疑着什么,正当她偷偷注意斯普特尼克下一步的动作时,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那个魔法使的名字。
“我问你,那个女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果然是认识的吗……”
听到库琉那像是在低声呻吟般的问法,他的眼神再次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然而这次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斯普特尼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认识。只是恰巧和我老家一间蔬菜店的老板的亲友的女儿的恩师的表妹的家的旁边住着的一个叫波奇的孩子的养父母的伯母同名,有点惊讶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世界真的好小啊。”“我倒觉得其实意外地还挺大的哦?”
胡扯的话先放到一边。斯普特尼克摆了摆手继续问道:
“然后呢?那家伙说了啥——等会儿,她真说了‘我是斯普特尼克的未婚妻’吗?”
库琉刚想点头,却想起来当时的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原句应该是:
“‘这之后我的未婚夫会过来接你回去的’……”
“啊?”
听闻,斯普特尼克缓过神来。
“照你这话,我也没发现她说的‘未婚夫’就指定的是我啊?”
“咦?”
“毕竟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把你托付给某个人保护起来,而我难道不能刚好就比那个人先到一步吗?”
——一瞬间,库琉停止了思考。
因为受“斯普特尼克的未婚妻”这个主观认识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她都没有去考虑过其他东西。被这么一提醒,也确实如斯普特尼克所说,有可能仅仅只是他比那个人先到一步而已。
为什么自己连这种关键部分都忽略了?
库琉眨巴眨巴眼睛,重新看向斯普特尼克。到底是她没办法企及的大人的头脑,总能比她思考的要多很多,也就在这时,库琉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最近闯了这么多祸,对方依旧没有疏远自己的原因。斯普特尼克轻轻摇了摇被库琉紧握住的那只手,“首先,”继续说道:
“首先,像那样强大的魔法使,可能把我选为结婚对象吗?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魔法使极其注重魔法的才能和血统,即便不是自己喜欢的对象也能结婚。那样的人会把像我这种普普通通的小商贩看成是结婚对象吗?”
你觉得可能吗?被斯普特尼克这么一说,库琉心中的某块石头扑通的一声落地了。
确实如此。
“况且,即便是你也知道我可是很讨厌魔法使的吧?我又怎么会和讨厌的魔法使订婚呢?”
这也是一个正论。
这时,麻雀的“啾、啾”声传来,库琉回头一看,只见它正啄食着地上的东西,正是先前库琉扔掉的那颗糖果。麻雀不停地用两对翅膀一段路程一段路程,交替着捡起糖果。
“也就是说,范森小姐不是斯普特尼克先生的未婚妻?”
“怎么可能是。”
“斯普特尼克先生没有未婚妻?”
“怎么可能有。”
“‘待字闺中’?”
“说什么傻话呢你。”
——库琉这才解开心结,但同时又开始在意起另一件事。
尽管新的烦恼环绕心头,但这次却并不会很沉重,因为自己有能够一起商量的对象。
“怎么办啊……”
“这次又怎么了?”
“我撒谎了……明明和范森小姐约好了谁也不能说的。”
“别想太多,我可是你的监护人,监护人不对监护对象的情况有个把握怎么行,反倒是你什么都不说那问题就大了。”
库琉突然回想起艾露莎的话——“毕竟是最喜欢的人嘛,自然会想要多了解一点。”
想要尽可能把握自己的情况……一察觉到斯普特尼克想的事简直和自己一样,库琉的胸口就一阵悸动。
但斯普特尼克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想法,慢悠悠地接着说道:
“嘛,要是你再碰上那个啥魔法使,对方如果说你骗人,你也可以反驳说‘你不也谎称是斯普特尼克的未婚妻吗!’”
“那、那是我自己搞错了。”
“让对方误解也是一种罪。下次再见的时候记得跟她好好索要一笔赔偿费啊。”
斯普特尼克一边轻轻挥手一边如是说道。那个悠悠哉哉事不关己的口吻,正是库琉最近一直在寻求的“某个东西”的象征,于是她再一次,紧紧握住那只手。
然而,他瞳孔中映照着天空的那抹灰色,此刻正蕴含着异样的感情。
斯普特尼克微微动唇,小声说了什么。
是“那个”魔法使的名字吗?
但库琉却并未留心太多。
*
“……话说。”
“嗯?”
“你明天的离家出走原本打算去哪?甚至都要租一辆马车。”
“唉嘿嘿,其实是——”
3
——就是这样,离家出走的计划中途取消了。
但我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亲自拜访一下伊莱莎住的地方。
那时候,就劳烦你来当我的向导啦。
“没问题。”
尽管知道在这遥远的克库蒂耶里对方不可能听得到,但伊莱莎还是对着那封来自东边小镇上一位宝石店员工的朋友的信,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心声。
先前因为工作的缘故,造访位于大陆东部的城镇——利亚菲尔特时,伊莱莎与信的主人结为了挚友。从那以后,两人便一直通过信件来保持联络。虽说只见过一次面,并且因为居住的距离,两人也不能想见就能轻松见到,但由于她们在各自的思慕之人的话题上意外的意气相投,而且也都有单相思的对象在,因此两人得以互相成为对方的知己。
手里那张最近库琉中意的小鸡便笺一页版面空白太少,写不完,于是伊莱莎一边在无人的走廊里漫步,一边将便笺翻面。
虽然被训了一通,但最后斯普特尼克先生说“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不要一个人憋着,好好跟我商量”,然后一脸嫌弃的样子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拖久了会变成不必要的麻烦吧。”尽管看上去像是在发牢骚,可是当我意识到斯普特尼克先生有好好地关注我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很开心。
结果还是没能离家出走,不过我想,当时能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真是太好了——自己的友人只有在拼写思慕之人的名字时会特意写得工整一些,其他的部分则是圆滚滚的稍微有点可爱的字形。或许感受到了库琉从白纸黑字间透露出来的对于心上人强烈的思念,伊莱莎下意识挺直了背。
浏览着面前的文字,她同时也想到——自己寄过去的信,也是像这样充满感情的吗?
库琉送过来的信还有一张。
然而仿佛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似的,下一封信如是写道:
话说回来,前不久我在利亚菲尔特看到一个长得很像索亚兰先生的人。
“嗦呀啊!?”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心上人的名字,伊莱莎不禁发出一声怪叫。聪明温柔、工作认真的上司,他那平和的微笑里总是藏着阴影的样子也很令人赏心悦目。她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用像是要刺穿便笺的目光继续往后读:我不太记得索亚兰先生的脸了(非常抱歉),一定是我看错了吧,毕竟也有人说过世界上有三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在,我碰见的那位应该是他们的其中一个吧。
请不要太惊讶——见此,伊莱莎叹了口气。利亚菲尔特是个很遥远的城镇,遥远到就连魔法的力量都没办法正常使用,即便是魔法使也得乘上马车花个几天的时间才能到。每天辗转于会议室和副支部长室的索亚兰,又怎么可能去得到那种地方呢……订正,把朋友住的城镇说成“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
总之,伊莱莎比谁都清楚索亚兰每天都在支部里忙得焦头烂额这件事,毕竟自己可是一直在关注着心上人的动向——
——而也正因她边走边想,所以完全没来得及避开突然出现的身影。
“哇——”
“呀——”
在走廊拐角的地方砰地一下撞到了某个人,手中的信随即散落一地。对不起对不起,连声道歉的伊莱莎赶紧弯下腰将地面上的信封和便笺拢到一块,被撞的那个人顺手递了其中一张过来。
“没事吧?”
“我没事对不起我没看路——噶呀!?”
抬头的瞬间恰好和对方近距离对上了视线,刚想以这样一种奇怪的姿势强硬地退开的伊莱莎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方则是有些傻眼地看着她。
“伊莱莎,跟人打招呼时怎么能说什么‘噶呀’呢,‘噶呀’是个什么意思啦?”
“对、对不起,正想着您的事情啊啊啊不对不对什么都没有噗唉!”
咬到舌头了。
出现在眼前的人便是伊莱莎的顶头上司,也是她单相思的对象——索亚兰。她忍着屁股的疼痛站起身来,好不容易才用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指尖接过便笺。
“信?”
“是、是的。那个,是小库琉寄来的,刚刚就是在读着信。”
“边走边看东西实在是不太好哦。”
“对、对不起……”
伊莱莎连忙又道了一次歉。不过索亚兰的目光倒是很快就变得温和起来。
“这种事学生时代的我也干过呢,也因此常常被老师骂。”
“是这样的吗?”
“但边走边读书不是很可爱吗?所以这样看来以前的我也算得上是个坏孩子呢。”
索亚兰耸耸肩说道。见状,伊莱莎决心戏弄他一下,于是如此问道:
“现在就不是了吗?”
“嗯哼~那你是怎么想我的?”
然而对方嘴角一扬,露出一副使坏的表情,伊莱莎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见她哑口无言,索亚兰笑着说:“开玩笑啦开玩笑啦……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去干活了,会议开始前还有几个必须要处理好的工作。”
他将手头上拿着的一堆文书往上抬了抬,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
伊莱莎看到一张信封夹在几叠公文里,与她从库琉那边收到的同样大小,不过是纯白色的,白到连寄信人的名字都看不清楚。这时索亚兰小小地叹了口气,黄绿色的瞳孔中莫名蒙上了薄薄一层阴影。
伊莱莎知道近来部分传言说索亚兰与克库蒂耶支部长佳沃特有“不正当关系”,对此她认为这一定是指那两人间的“关系”不融洽的意思。
因此索亚兰会从支部长室门前的走廊那边过来,也一定是巧合而已。
她不经意间皱起眉头。协会底层的伊莱莎不可能对身份高贵的支部长指手画脚,更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此无能为力的境况令她感到十分的焦躁不安——
想到这,她低下头,无意间看到了手中便笺上的一句话:
“不过我想,当时能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真是太好了。”
仅仅是这短短的几个字。
现在不正是向那位比自己年纪小的好友学习的时候吗?
“那、那个!”
“嗯?”
稍微高一些的他的瞳孔中倒映着伊莱莎的身姿。
难得自己能够鼓起勇气,为了不让这份心情迅速枯萎,伊莱莎浅浅地吸了几口气,如是说道:
“请不要放弃!我会一直站在索亚兰大人这一边噗——!”
又咬到舌头了。
一下子被伊莱莎的气势给弄得不知所措的索亚兰睁大了眼睛——那双瞳孔里的阴霾比先前的看上去要更淡一些了,不过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很快,索亚兰似乎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在走廊里哈哈大笑起来
“嗯,我会加油的,谢谢你的支持。”
“不、不不、不用谢……”
接受对方的谢意让伊莱莎突然有些害羞。本来就魅力十足的笑容现在更加吸引她的目光,于是她再次甩甩脑袋客套了一下后,连忙转过身,往原先走廊的方向飞奔而出。
“跑这么快很危险的哦!”可情绪高涨的伊莱莎怎么听得进这句话呢?
跑步的时候伊莱莎想,待会儿回去写一下信吧。托那封信的福拿出了勇气这件事,他仅对自己展露笑容的这件事,还有还有——
——就连转弯的瞬间由于踩到长袍下摆而摔了一跤这件事,此刻在她眼里也充满着幸福的气息。
伊莱莎克制不住从心底涌现而出的感情,不禁笑了起来。
*
“……没事吧?”
目送着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地冲出去的部下,索亚兰挠了挠脸,嘀咕道。
那孩子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不错,而且也很努力,但缺点就在于老是把力气用错地方,往往会白忙活一场。无论是在索亚兰面前,抑或是在“魔法少女”面前也总是像这样冒冒失失的,就连现在这位上司都不禁担心她会不会跑着跑着就摔倒在地——但自己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担心别人了。
索亚兰的手头上有两封来源不同,内容不同,但性质一样的“命令”式文书。
信这一边没有写明姓名,因此他一眼就认出是谁寄过来的。
“调查一下你的未婚妻。”
仅有的一句话把寄信人的傲慢展现得淋漓尽致。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虽然他很想先打听一下理由,但对方是个把骂人当作打招呼的家伙,和他交谈总是不着调,自己能这么轻松地问到原因吗?
不过这边的事怎样都好——问题是。
索亚兰再一次将视线投到先前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文书上。
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致魔女协会克库蒂耶支部副支部长索亚兰殿下
现命你秘密调查以下人物。
利亚菲尔特市斯普特尼克宝石店店主斯普特尼克
——有没有谁能把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跟我好好讲清楚啊。
这边也是这样吗……那双与魔法少女颜色相异的瞳孔,正不停地扭曲着灯下反射出来的光。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