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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绝对不能说NO的职业

在岚山的深山僻地中,总算传来了那道令人恭候以久的声音。

「……鬼岛九郎,召集令来了。」

听到教师沉重地说出这句话,坐在食堂吃着宛如清水般清粥的所有修练生情绪都瞬间沸腾,甚至连严禁私语的规定都完全被抛在脑后。

「终于来了吗!」

「老师!我也想自愿参战!」

「别把粥喷出来!」

「九郎干得好啊!」

九郎还无法掌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身为师兄弟的麒麟儿们倒是不停地拍着他的头。

这时候九郎只有十四岁,既没亲属也没有任何兄弟姊妹,只将「有朝一日报效国家」的梦想宛如金银财宝般紧紧拥在怀中。

天惠院的教师则是带着严肃神情走到傻傻拿着碗与筷子的九郎面前。

「老、老师……」

「就像我刚才说的,《红莲》之八咫乌,好好在对英格兰战线发挥出你的天惠吧,一切都麻烦你了。」

「遵……遵命!」

情绪变得越来越激昂,眼前也充满着光芒,我甚至可说是为了这个时候而活到现在的!

「到此为止啦!八咫乌!」

旁边的纸门突然被踹破,还有个身穿军服的男子冲了出来。

「金、金刚大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军队里吗?

「哼,就算老天爷放过你,也别想逃过我《强力》之金刚水天寺荒城的法眼!八咫乌!你这家伙根本不配成为日本军人!」

「怎么会!」

由于他说出的话实在太过令人震惊,让其他师兄弟与教师们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水天寺,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家伙是英格兰派来的间谍。」

「间谍?」

「我不是间谍!」

十四岁的九郎拼命表示否定。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九郎完全搞不清楚尊敬的金刚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每天勤奋练习,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国家做出贡献。

然而,金刚却宛如嘲笑着九郎般歪起嘴角说道:

「如果不是的话,你怎么会穿着那种衣服哩?嗯?」

「衣服?」

九郎看到自己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因为身上并不是穿着平常那件白色作务衣,而是古典风格的长摆夹克并绑紧领带的全新洋装。

「咦?咦咦咦!?这是什么!」

「什么!九郎原来你是间谍!」

「小弟弟,我真是看错你了。这样你也配称做倭朝日本的臣民吗!?」

身边的马头和鸢尾花都带着认真表情责备九郎。

「鬼岛九郎队员!真是太令人不敢置信了!之前明明还和我做出要奋战到底的约定!难道你要自己一个人投降吗!你这个叛国贼!」

「你是谁啊!」

甚至连某个陌生少女都带着悲伤表情冒了出来。

「唔嘿嘿嘿嘿嘿,对英格兰人阿谀谄媚并说着『客人欢迎光临』就是这家伙的本性!金蟋看到没有!」

接着,身穿高领学生服的金蟋宛如压轴般从他们后方现出身影。

他那银框眼镜发出光芒,他只用中指推着鼻梁架说出一句话。

「没想到你这么堕落,你这只猪。」

……不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究竟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中发出这道惨叫声。

当九郎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汗流浃背地躺在地板上。

(……原来是梦……)

九郎只好叹着气并撑起身体。

由于房间的床铺睡起来实在很不舒服,因此他硬是在地面铺上一条毯子当成睡床。

拾起头便能从小窗另一侧见到石造的哥德式建筑……以及延伸而出的,鸟巢。全景。没错,梦里的自己啊,这已经不是玩笑话丁,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九郎的工作场所。

虽然对方表示一周后再来上班,但这一个星期可说是转眼即逝。

首先最大的转变,就是九郎离开了先前借宿的大杂院。

在这间玉兰饭店的屋顶与天花板间正好有间从业员的空房,于是九郎便横下心决定搬到这边居住。

当九郎一提起就职的事,租屋处的房东太太随即高兴地说着「哎呀是这样啊~~这样我终于能把那间破烂房子拆掉罗~~喔呵呵呵」,爱犬佩蒂也不断舔着九郎的脸,看来它似乎也很舍不得九郎离开。

至于天惠院的伙伴即使相当惊讶,但还是充满温情地送他离开。

尤其是鸢尾花认真地说出:「这样就好。小弟弟,这时候要是不撑过去可是会饿死的喔,忍耐也是很重要的。」这段宛如老妈子的激励话语,马头则是开朗地笑着表示:「俗话说后到有福报喔」。

而最后当然就是三乡铃架。

「……鬼岛先生!听说你决定到玉兰饭店工作了吗!?」

在『忍野』举行小型送别会的当天夜晚,只见她怀抱着大量面包冲进店里。

「铃架小姐,您怎么会过来这里?」

「哪有为什么?当然是听到鸢尾花小姐通知这件事才过来的。来,不好意思虽然是卖剩的面包,不过鬼岛先生真是个大笨蛋、大木头、大蠢蛋、大蠢货!为什么不赶快告诉我呢!说到玉兰饭店……那么高级的饭店平常可是没办法进去工作的,没想到居然能被录用……鬼岛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还能够见到她那坚强的眼神浮现出泪光。

「呜哇啊啊啊啊~~!鬼岛队员恭喜你~~!」

她哭得浙沥哗啦地如此替九郎道贺。

就整体而言,众人对九郎到玉兰饭店就职的反应皆偏向正面,或许因为这样才会受到影响出现那么负面的梦境。

(不知道金蟋前辈正在做什么……)

简单来说,说不定自己是对这件事很内疚。

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般,居然能得到这份即使想得到也不一定能如愿的高级饭店工作,也等于是把先前奉为圭臬的主义与主张完全舍弃。

九郎开始思考着这位很久没有出现的师兄。

《笼》之金蟋御厨琥珀。

他无法顺利割舍败战的事实而离开东京,不知道他看到现在九郎的样子会说些什么话。

「那么鬼岛九郎先生,今天是您值得记念的第一天上班,希望您身为饭店的礼宾服务员能有个不错的开始。」

九郎穿着与梦中同样的制服,正由副负责人理察·罗带领走在从业员使用的通道上。

「礼宾服务员(concierge)的原文意思是集合式住宅的管理员,后来转变为饭店中负责解决顾客困难的业务,您的使命就是倾听客人的诉求,运用自己的钥匙(技术)打开阻挡客人的困难之门。」

「……倾听诉求……简单说是听人表达自己的困难吗?」

「不,不是这样的。」

「果然是我会错意吗?」

九郎还以为饭店需要孩童电话辅导室一类的工作。

「客人会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光临本饭店,像观光时想观赏戏剧就需要票,贸易需要文书翻译或复写稿件,不过要在陌生土地完成这些目的可说是极为困难,因此介入其中帮忙顾客就是礼宾服务员的任务,也就是说……」

「这些就是我的职责吧……」

「没错,绝对不能说NO,而且要彷佛对待自己的亲人般成为照顾顾客的要角。」

虽然九郎无法立刻理解,但既然都这么说就得做了。

旅途中的帮手或是当地向导。

目前九郎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份工作需要语学能力以及对当地风土民情的理解。鬼岛先生,我对您有很深的期待喔。」

「……这是我的荣幸。」

「说的也是,总有一天另一边应该也能……」

嗯?

九郎拾起脸看着理察的宽敞背部,但他只是不发一语继续直直前进。

(另一边?那是什么?)

不过理察并没有回答,难道是听错了吗?

「那么,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离开一下,如果有不清楚的事请问她吧。」

「咦?」

九郎不禁瞪圆双眼,他已经要离开了吗?

理察则是开始介绍站在前方的少女。

「这位是内海红绪小姐。」

「……我是内海红绪。」

那名少女在墙边解开挽在胸前的手,并且以低沉语调冷漠地如此说道。

九郎很快就发现那是先前在办公室碰到的女侍。

「我们走吧。」

「好、好的……」

只见她随即迈开步伐,原本九郎还以为走往反方向的理察会担心地停下脚步,但看来他似乎打算在这里直接离开。

那位少支是个黑发的东洋人,说话可说是相当流利,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日本人。

「……我们这家饭店的客房比起其他饭店算少,而且有很多长期滞留的客人,要记住长相和名字并不是很难的事。」

然而每当她开口说出日语时,此种悬念也跟着消失无踪。

「相反地很多时候都得一个人做事,所以这点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总之记得先去看看从前的住宿记录,客群几乎都是从英格兰本国来的超级有钱人,阶层大概是贵族阶级和绅士阶级各占一半,虽然有很多个性怪异的客人,不过毕竟他们是长期住宿,千万记得要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

当九郎对此种熟悉的语调感到相当放心时……

「总之,要是你让顾客看到那张没精神的死人脸……就得罚钱。」

「……好的。」

内海红绪在从业员通道的尽头停下脚步,并且朝九郎的脸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明是个女侍,她的表情却有种宛如剑豪的凌厉气息,而且「罚钱」这两个字还有种会让人误以为是「拔钱」的强烈卷舌音。

九郎挺直背脊并在心底再次确定,自己已经忘记先前见到她对金钱那股非比寻常的强烈执着了。

「很好,新来的跟我过来吧。」

听到这句表示及格的话,也让九郎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个……内海小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只要叫我红绪就好。」

「好的,红绪小姐。」

「什么事?」

「这家饭店的日本人只有我和红绪小姐两个人吗?」

「没错,你算是第二个吧。」

这也让九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在来到这家饭店前,我不知道有日本人会在这么气派的饭店里工作,虽然有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还满丢脸的,不过没想到这家饭店会这么广纳百川呢。」

一听到这里,走在前面的红绪似乎发出噗哧的笑声。

「……说的也是,我也没想到这家饭店的心胸会这么宽大。」

不知道为什么,九郎感觉刚才她似乎是冷笑成分居多。

被她带到一楼的大厅后,眼前的景象果然还是相当美丽。

「郡边是接待处,就是办理住宿手续的地方。」

柜台可说是既优雅又充满高贵气息。

当顾客从入口处旋转门走进来时,肯定会先在厚地毯上受到高格调景象与耀眼光芒的洗礼。正面有条巨大阶梯,右边深处能够见到餐厅与电梯,至于左前方则是有个宽敞木制柜台与沙发,那就是红绪所说的接待处。

同时也是九郎工作的地方。

「新来的,你工作的地方也在那边,最旁边就是礼宾服务员用的窗口,只要有人按铃就得出来应对,没事的时候要帮其他人也没关系,身分和停车小弟没什么差别。」

九郎还来不及对眼前景象看傻眼,红绪便急急忙忙地快步离开。

「对了,内海……不对,红绪小姐。」

「什么事?」

「我就是要成为那个礼宾服务员吧?」

「听说是。」

见到红绪既一板一眼且毫无感情的反应,其实九郎也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刚才副负责人向我说明过大致内容,可是我还是没什么自信,那个礼宾服务员……只要替顾客商量解决问题就好了吗?还有负责订票之类的事情。」

「你要给我多少说明费?」

「果然还是得给钱吗?」

「因为我没接到要从头开始说明的指示。」

「呃……就算您这么说……而且要请款的对象应该是您那个没有把事情说明清楚的上司吧?」

红绪那英气焕发的眉毛也随着跳了一下。

「……嗯,说的也是。你说的确实没错,那就当成是这样吧。」

这样就能接受喔?

「其实礼宾服务员(concierge)的原文意思是公寓管理员……」

「呃……不好意思,您是认真地想拿钱吗?」

「你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因为我实在很想知道这件事。」

「当然会拿,还会对副负责人说这是你这个超有胆新人的提议。」

「好好,我会请您吃午餐,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吧。」

结果红绪突然往前跨出一步,在极为靠近九郎的距离露出几乎令人大吃一惊的诱人笑容。

「那我们约好罗。」

虽然她总是会用不知该说来势汹汹或威风凛凛的男性语气说话,但只要心情一好就会放软姿态.她那细长眼眸与娇小唇鼻也有点类似博多黏土娃娃。

「嗯……简单说礼宾服务员就像你说的一样,是帮忙顾客解决问题的窗口,不论是受人委托买剧院或火车的票、还是帮忙带路等等,总之要听清楚顾客想表达的诉求,只要发飙你就输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内海红绪是个如此充满魅力的少女。

「再来就是……带客人到餐厅或代购商品等等,不过钱当然要拿喔,只要大概记得这些就可以了。」

「……听起来好像还满笼统的。」

「因为这原本就是副负责人处理的事,虽然我偶尔也会帮忙,不过那不太适合我的风格,而且做久了感觉还会秃头。」

「秃头吗……」

……这的确很恐怖,九郎立刻将这件很重要的事抄在笔记上。

「嗯,那就先这样吧,我也差不多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

「咦?您已经要离开了吗?」

「当然,不管你听多少人说都不会清楚的,最重要的是亲身实践。」

不不,这样还是太莽撞了,应该说实在太草率了。

「如果是平常的问题不会那么忙的,只要冷静好好应对就没问题。」

「意思就是说会有不平常的问题吗?」

面对九郎的追问,红绪只是歪起嘴角露出奸笑。

「就很多层面来说当然有罗。」

混帐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没办法胜任的。」

「差不多该把日语换成英语罗,这里基本上还是说英语的。」

哪有人这样的?只说这些就要人请吃午饭还像话吗?身为人或日本人都不能这么做吧?

(结果到底是怎样啦!)

虽然九郎很想抓着她的袖子苦苦哀求,但红绪已经快步走到电梯并离开大厅。

(……我该怎么办?)

完完全全掉进被设计好的圈套了,突然有种很像遇难者被遗留在孤岛的感觉。

……叮!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金属声,让九郎吓了一跳并转过头。

有个人正在礼宾服务员的窗口前。

性别是女性,那是个留着一头浓褐色头发的英格兰人,从外表看来是个很有钱的中年妇人,不论如何左右张望似乎都没有人恳过去帮忙,看来这时候只能由自己上阵了。

于是九郎只好做好心理准备,硬着头皮赶紧冲进柜台内侧。

「让您久等了,请问有什么事呢?」

可恶给我记住,九郎仍然尽可能地挤出与心中怒骂完全相反的笑容,不过后半段应该有点咬螺丝。

那位妇人也顿时瞪大双眼。

「哎呀……」

在这里停了十秒后……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YES,YES,YES,看起来好像是这个样子。

「都没有其他人吗……是这样啊,哎呀哎呀哎呀……」

体态丰满的妇人烦恼了一阵子后便叹了口气。

「我说小弟弟,你知道歌舞伎吗?」

「就是演戏的歌舞伎吧?」

「没错,我想去那个歌舞伎的歌剧院,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走也没关系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得到东银座的歌舞伎戏院了。

九郎回想起理察所说的『礼宾服务员工作事项』中有个就是购票服务。

「当然没问题,您要到那边看戏吗?本饭店也能为您提供购票服务。」

听到九郎流畅地如此说着,也能感觉到妇人似乎有些吃惊。

「这样啊……那可以麻烦你替我订两张票吗?我还想再看一次雷藏先生的帅气侧眼呢。」

九郎一边带着微笑点着头,一边寻找最基本的需求物……那就是电话。幸好他发现柜台旁边正好就紧邻着先前面试的办公室,于是他走进里面并打通电话完成预约。

「……已经没问题了。这位客人,能够替您准备到舞台前方左右侧较高的位置。」

「哎呀是这样吗?那就麻烦你了。」

「啊,那么中场休息时的便当呢?一起预约会比较方便喔。」

「是吗?那么便当也麻烦你罗。」

「遵命,请包在我身上。」

九郎连忙处理完一连串的手续后,妇人便说着「小弟弟谢谢你,做得真棒,之后把这个拿去吃吧」并离开柜台前。

右手握着的硬币巧克力就是零用钱……不不,这一定是所谓的『小心意』(小费),绝对不会错的。

(……好累。)

虽然妇人从头到尾都把九郎当成小孩,总之顾客已经离开,问题也已经解决,但九郎却是累得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呵呵,你还是太嫩了呢。」

这句话让九郎顿时回过神。

隔壁的女性柜台人员正用眼角余光看着九郎并露出微笑。

如果鸢尾花是蕴含着女人香,那么她就是不在银幕中活动的西洋电影女主角,不论是卷翘得宜的金发或是厚实嘴唇,还有一副与日本人相差甚远的体型。

正当九郎宛如观众般看傻眼的时候,只见她眨了眨卷翘睫毛的眼眸并摇了摇食指说道:

「恭喜你突破第一回合,不过我已经能见到你未来的样子了,刚才那只是地狱的前哨战,总有一天你的头发绝对会被那些『L』级贵宾们的要求烧光的★」

「『L』级贵宾?」

「没错,就是态度很L(Large)、滞留天数很L(Long)、只要扯上关系就会很L(Loose),也就是住在豪华套房以上的长期滞留VIP……哎呀,才刚说完就出现了呢。」

正当她说着话时,有个人从深处的大阶梯走了下来,见到此种景象的九郎不禁感到相当惊讶。

(……咦?那个就是吗?)

那是个非常可爱的客人。

虽然西洋人很难看出年龄,不过看起来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她用蝴蝶结绑起那明亮的红发,圆润脸颊与润泽嘴唇都带有令人不禁想摸摸看的健康红晕,身上则是穿着时下流行的伞裙与蕾丝短袖罩衫,不论怎么看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天真千金,每当她跳下大阶梯一步,那卷翘的发尖就会跟着轻飘飘地上下摇晃。

那位红发美少女随兴地走到大厅正中央后,似乎发现礼宾服务员的窗口有个陌生人,而那个人当然就是鬼岛九郎。

正当九郎自顾自地惊慌失措时,只见那名少女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接着不知为何直直走向隔壁柜台服务处而非九郎面前。

「我问你喔,为什么有个日本人站在那个窗口?」

看似女演员的柜台人员则是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做出应对。

「蕾吉娜小姐,这位是新来的礼宾服务员。」

「哪有这样的啦……那理察人呢?」

「这个嘛……」

「找理察出来,快点去找理察。」

理察理察理察,她就像是坏掉的留声机般不停喊着理察的名字。

这也让九郎忍不住用委婉的语调插嘴说道:

「那个……这位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由我为您服务。」

「你说什么?」

「首次见面,我叫做鬼岛九郎,从今天起代替副负责人处理礼宾服务员的事务,还请您请多指教。」

「你吗?」

「是的。」

宛如观察珍奇异兽般,蕾吉娜由上到下不停打量着九郎的模样。

「………………为什么会是这种小鬼……」

「请由我诚心诚意替您服务。」

九郎则是笑着如此回答,在她眼中看起来说不定是珍奇异兽,但至少举止还是要像个人类才行。

「是喔……算了,那就说给你听听吧,我想骑大象。」

啥?

「你没听见吗?就是大象啊!我这个周末想骑大象!」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千金小姐正用惹人怜爱的姿势将双手撑在柜台上,并且宛如小狗般不停表达着自己的诉求。

……怎么办?我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虽然九郎对自己的听力还算有自信,不过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英格兰语是不是出了问题,该不会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大象变成了游览车或礼车的隐喻吧?

九郎想对看似女演员的柜台人员求助,不过她也正在负责其他客人的事,目前可说是毫无退路。

「是……大象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很多次吗?」

「该不会是那种会举高鼻子发出嗷呜叫声的动物吧?」

「除了那个以外还有别种吗?」

「………………我方便问一下理由吗?」

「因为我之前在印度认识的朋友要过来玩,难得有这次机会,我想像那个时候一样骑大象到公园散步。这样知道了吗?没问题吧?」

「不,应该没办法做到。」

这是当然的吧,九郎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这里是倭朝日本,不是吃咖哩和做瑜珈的那个国家,九郎则是笑着对提出天真要求的蕾吉娜千金小姐开始说明。

「那应该是外国来的朋友吧?那么要不要尝试看看最近才开始的游览车旅行呢?从银座出发绕行浅草与上野一圈,如果有乡下来的爷爷或奶奶时可是会很开心的喔。」

当九郎一说到这里的瞬间,这位高贵优雅千金的脸色顿时一变。

「……………………真是的,你这家伙怎么会这么没礼貌啊啊啊啊!」

还发出了这道尖锐的叫声。

「不行不行!这家伙完全不行!他真是太差劲了!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

她面红耳赤地不停发出怒骂声,高格调的大厅顿时充满强烈的尖锐叫声,九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如果您不喜欢游览车那就换成人力车……」

「不是这个问题!我就是想骑大象散步!」

「可是……实在没办法临时找到大象……」

「又说不行了!」

「……蕾吉娜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救世主总算出现了,是副负责人理察·罗。

蕾吉娜千金小姐则是泪眼汪汪地指着九郎并「理察听我说!」如此哭诉。

「这家伙真是有够没礼貌的,我想欢迎朋友才会难得想拜托你们,他居然说不行还把我当成傻瓜!而且还把我和乡下老爷爷混为一谈!」

「真的很抱歉,请容我代为向您赔罪。」

「可是副负责人……」

正尝九郎从柜台另一侧试图反驳的时候,理察立刻朝他瞥了一眼将他制止。

然后主动靠向九郎并喃喃说道:

「……我应该说过绝对不能说NO,而且要尽量倾听解决客人的问题吧。」

「可是……」

「蕾吉娜小姐是本饭店VIP奥斯汀商会会长卡洛斯·奥斯汀的千金,与您之前救助的艾咪·奥斯汀小姐是姊妹关系。」

「就算您这么说,您知道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吗?突然说要骑大象到东京的公园散步,到底该怎么做会比较好呢?」

理察听到这个要求时也微微瞪大双眼,并且转头看向另一边宛如将松果塞满整个嘴巴般鼓起脸颊的蕾吉娜。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接下来我会负责善后,麻烦您替我把那些行李送到201号室。」

「您还要帮忙搬行李吗?」

「因为玉兰饭店一直都处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前几天还有一位职员辞职。」

难怪副负责人会出没在这间饭店的各个角落。

总之不论如何,九郎认为还是交给理察处理会比较好,毕竟那位VIP的千金已经是怒发冲冠,而自己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乖乖抽手也是为了双方着想……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日本人,根本是教育程度低劣的野蛮人,亏我还找他商量这件事呢。」

原本九郎觉得这是为了双方好。

不过直到听见这句话后……

「………………蕾吉娜·奥斯汀小姐,真的很抱歉,请容我向刚才无礼至极的举动致上最高歉意。」

「嗯?」

「不知道是否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你、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已经不需要你罗。」

「请别这么说,您希望能在周末替两位准备大象吧?那么小的知道了,小的立刻去查清楚,请稍待片刻。」

见到九郎低身下气且特别诚恳的语调与态度,就连蕾吉娜似乎也有些吃惊。

「……我、我不喜欢等太久,如果不行就要赶快说出来喔。」

她只抛下这句话便转过身跑离大厅。

我怎么可能会投降?你这个英格兰的嚣张有钱人大小姐。

「鬼岛先生,您打算怎么做呢……?」

「副负责人,这种时候应该能够申请支付款项吧。」

「只要不违法应该都没有问题,奥斯汀先生是相当疼爱家人的。」

「原来是拿爸爸的钱啊……哼,那就更有挑战的价值了。」

九郎不禁用日语发出此种讪笑声。

原来如此,这个女孩子居然敢对我这个身为日本男儿的天惠师(预定)鬼岛九郎说出这种话……

「副负责人,我先稍微出门一趟。」

「鬼岛先生?」

「还要麻烦您顾店了。

九郎依旧是保持微笑,不过心底那股既顽固又倔强的大和魂却忍不住爆了出来。

因为刚才那句话让他气到不行,为了对抗那个红发臭丫头与扞卫日本人的名誉,自己无论如何接下来都得得到大象才行。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

「喂~~津岛差不多可以休息罗~~」

「好哩,今天也谢谢你们罗。」

为了复兴东京,今天《地响》之马头津岛弼彦依旧在大厦的建筑工地中擦着汗水努力工作。

他那大大的头戴着作业用安全帽,只见他慢吞吞地走到摆放建材处的角落,打开自备的便当袋时也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能够与看到一半的文库书一起享用白饭,实在没有任何时候能比这更幸福了!

「啊唔……」

「马头前辈,原来您在这里。」

九郎突然跳过栅栏,并且从他的头上落到地面。

「唔哇!你、你这样很危险哩!」

「马头前辈午安。我想问个问题,您知道大象要去哪里找吗?」

「好,我知道了,看来你连脑袋都烧坏了吧!?」

「哪有,我正在找可以租借大象的地方,除了动物园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次是猜谜吗!我知道马戏团有喔!」

「原来如此,我记得马头前辈曾经在马戏团工作过,虽然最后被开除了。」

「别挖我心底的疮疤!」

「很好,这样应该没问题,谢谢马头前辈。」

九郎再度轻盈地跳过喊着「我听不懂你在说啥啦」的马头头上,回到了栅栏的另一侧。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说到大象……)

九郎首先被上野动物园拒绝,巴不得那个猴子脸的职员被拘或螃蟹咬到生重病死死算了。

至于现在日本……尤其是关东圈有进行马戏团演出的团体,包含远渡重洋而来的海外公演团体总共有五团,其中将大象排进表演项目的有四团。

向对方交涉希望能租借大象时,刚开始也像动物园一样遭到拒绝,不过问到先前马头工作的小型马戏团时,对方似乎对提出的破格租金颇为心动,据说甚至还不惜提供驯象师。

「我说小哥,这次真的是特别破例,毕竟你是津岛认识的人,而且又是『鸟巢』饭店的职员。」

虽然团长不断如此强调,但那毕竟是在公演淡季中宛如天使降临般的金额。算了,反正不是我出钱。

然而,接下来必须克服获得「骑大象在公园散步」许可的问题,再怎么说鬼岛九郎认为自己还是个具备健全思维的日本臣民,他知道在公共场合举办任何活动都需要申请许可,或许该说是团长说到「你应该有申请许可吧」才突然想起有这件事。

而这也是出乎意料地麻烦。

由于英格兰政府也有插手管理『鸟巢』,因此只要踏出『鸟巢』一步,不论怎么申请想骑大象散步,负责管理公园的公所土木课怎么样都不肯点头同意。

「真的不行吗?」

「不行呢。」

「可以稍微通融一下吗?」

「不行呢。」

双方坚持己见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让九郎开始怀念起从前喜好接受贿赂的公务员。

(这群人真是有够没用的。)

九郎则是在建筑物的出入口如此断定。

那些家伙真是太没用了,他已经跑了第九个地方,不论是东京府政厅、市政厅或是管理偏僻公园的公所等等都已经跑遍,结果几乎都是白跑一趟或是光审查就得花费许多时间。

不能花太多时间审查,一定得在周末前确保能够供大象与两位客人的移动手段,因此今天之内如果没有个结果就无法完成要求了。

真是的,每个家伙都这么不懂变通,只是约一个小时骑大象散步哪有这么危险?这群可恶的胆小鬼兼政府走狗,最好嘴巴里塞满印章和印泥噎死算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猴子踩高跷都没什么问题的……」

九郎则是心浮气躁地环视着四周。

号召反抗英格兰的攘夷传单被风吹得散落整条走道,旁边就是神社的境内,每当驯猴师与日本猴表演出技艺就会引来路人一阵喝采。

……猴子和大象有什么差别?(大小不同)

……明明没什么差别嘛。(差得可多了)

话说这些街头艺人和摊贩这样随便开店做生意真的好吗?感觉总会碰到某些非善类的人然后还被管东管西。

「…………」

就在这个时候,非善类这几个字让九郎突然联想到某个人,毕竟这和纠缠不清难摆脱也是同等意思。

不过就算再怎么说……真的要这么做吗?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经过一番犹豫后,九郎还是决定试试看那个方法。

『……你好~~这里是天下第一物产喔。』

电话另一头是先前那个顶着爆炸头的社长,他的语气依旧是缺乏一股霸气。

「午安,我是先前承蒙您面试的鬼岛。」

『……鬼岛?』

船到桥头自然直,应该说任何事都必须忍到桥头直才行。

男人为了名誉有时候是必须忍辱负重的。

『喔喔,鬼岛弟弟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呢?我们这里一直都在徵人喔。』

「很抱歉,我后来已经找到工作了。」

『那你要干么?』

「……其实我是想问贵社有从事街头表演的工作吗?就是摊贩的保护费……不不,应该说是摊贩的管理费用。如果这不是贵社的处理范围,不知道是否能请您介绍几位对这方面比较熟悉的人……」

三小时后,九郎总算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包下大象的散步场所了。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我是礼宾服务员窗口的鬼岛。」

在玉兰饭店长期居留的VIP奥斯汀家,分别居住在二楼的一号室与二号室中,而蕾吉娜·奥斯汀正从其中一间的豪华套房门口探出脸。

她似乎已经洗过澡,隔着她那放下头发的肩膀能够见到她的家人正在客厅愉快欢谈,如果理察说的没错,其中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应该就是艾咪,也让九郎有种「大小姐,很抱歉打扰您的快乐时光」的感觉。

「……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小的是想过来报告有关周末骑大象散步的事,关于大象已经安排好了。」

「喔……是喔,居然有办法安排好。」

蕾吉娜似乎有些吓到,九郎则是趁着她瞪大双眼的时候继续乘胜追击。

「场所是东京市内的神社。」

「咦?不是公园吗?为什么?」

『那是个风光明媚且充满日本风情的景点,是个很适合带印度朋友游玩的地方。」

「这样啊……好吧,虽然我没听过,不过就麻烦你罗。」

「遵命。」

「啊……对了。」

「……请问有何吩咐呢?」

「大象应该是印度象吧?」

「……这是当然的,大小姐。确定是印度象没错。」

「那就好,难得出去散步选非洲象就丢光面子了。」

「您说的没错,骑非洲象的确很没面子。」

虽然九郎不知道哪里丢脸,但总之还是照着她说的直接回话。

打过招呼离开后,九郎用手指对大厅处等待的副负责人摆出0K的手势。

「做得很好。」

「我立刻去安排。」

九郎在办公室打完所有电话并稍微喘了一口气时,发现时间已经跨日了。

于是九郎维持穿着制服的模样爬上从业员用的阶梯,并且直接倒在天花板上方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还不停抖着肩膀发出笑声。

「……哈哈……啊哈哈哈……吃到苦头了吧……」

已经完全使尽招数了。

不论是私人门路或玉兰饭店的名号,尤其是大把金钱都花在了那头大象上。

蕾吉娜·奥斯汀那个臭丫头,小看日本男儿就会碰到这种下场,不过总觉得她好像只用一句「喔……是这样啊」就打发掉了。

「………………哈哈……哈哈哈…………唉……」

空虚感突然以三倍的速度急速膨胀。

我到底在做什么?不行,就算不能动或是觉得很蠢,至少还是得把制服脱掉。

九郎鞭策着越来越无奈的心情并抬起沉重的头。

……就在这个时候。

九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某种声音。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举例来说有点像是老旧金属门扉倾轧的尖锐声响,或许该说是声音?九郎试着打开门并只探出头察看走廊的状况。

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可说是半夜,这层楼与下面楼层没有半点人类的气息,稍显脏乱的走廊与阶梯都是一片鸦雀无声。

九郎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于是萤新将制服脱掉。

不过,原先只能依稀听见的幻听渐渐地清楚变成人的悲鸣声与呻吟声。

……请原谅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最后连话语的每个字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相当年轻的女性声音。

……拜托别这样。

……拜托救救她。

……爸爸,朝子正在看我这边。她还活着,拜托救救我。

(……这样根本没办法睡啊……!)

不管是在地板上抱着枕头或盖着头,诡异的女人呢喃声仍然持续了一整个晚上,九郎当然也是完全无法入眠。

***

晨曦隔着大窗将整个房间染红。

玉兰饭店的幽灵将身体探出没有装水的浴缸,从头到尾都看着这幅景象。

她那脚尖染上艳丽的蔷薇色,宛如透明的白皙手掌也是被照得一片通红,废墟的墙壁与天花板都接连染上同样的日出色泽。

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也会得到类似天惠的力量。

就某种意义而言,菊川朝子的预言也算是代为表达出父亲的理想。

随着科学兵器研发竞争,像父亲那种摸索『前世代』解决手段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至于那种解决手段……就是魔术。

而且是以魔术进行魔术的……

「……朝子,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她如此喃喃自语。

没错,我就在这里。即使已经死去,我还是会在遥远异乡想着你的。

在这个你出生的地方追悼着你。

虽然我们的相遇就像霞雾般虚幻,而结局也实在太过悲惨了。

我不会说出要你原谅我之类的话。

「所以朝子……我……」

并没有人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声。

这个宽敞空间中只有她独自一人,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从附脚架浴缸中长长延伸出的影子也突然宛如邪恶生物般开始蠢动。

***

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星期。

「那么……鬼岛先生,礼宾服耪员原本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呢?您有办法回答出来吗?」

今天副负责人从一早就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九郎正在一楼办公室的桌上埋首查着东京市内的电话簿,头上还频频传来『饭店从业人员之路』的声音。

「……礼宾服务员的定义吗?呃……我记得原本的意思是管理员,后来转变为饭店的服务部门……应该是这样吧。」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份工作并没有明确的定义或区隔,严格说来『客人要求的事』就是您的职责,因此这可说是终极的服务业或是无法说N0的职业。不论客人有多么困难的要求,都必须先衡量自己的技术并纳入考量,不轻易拒绝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虽然九郎勉强忍下差点从嘴角漏出宛如雾气的呵欠,不过他还是很困很困……

「……举例来说,从前我在英格兰某家饭店从业的时候,有位来自北美的客人表示想要阅读家乡的报纸,而且还是当天就要。鬼岛先生,您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咦?嗯……北美和英格兰隔了一整个大西洋呢。」

「没错,正是如此。虽然是非常难以达成的距离,不过我并没有回绝那位客人。」

「您完成了那个要求吗?」

「正是如此,由于我刚好有个空军朋友,因此我麻烦对方是否能够在运输机上多带一份报纸。」

「真是有够荒谬的……不不,没什么……」

「鬼岛先生,务必好好珍惜与您相系的缘分与羁绊,这不只能够帮助您身为礼宾服务员,同时也会成为帮助客人的关键。」

「呼噜……」

理察随即用既流畅又不形于色的动作拾起九郎的下颚。

「……您看起来没睡饱呢。」

「………………哎呀,因为最近常常做恶梦……哈哈……」

「香草茶和按摩有助于安眠,不过还是请您稍微控制一下。」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理察只对半笑半打瞌睡的九郎短短说出这句话,便再度回到名为副负责人办公室的城堡内。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

不行,加油啊,上睫毛和下睫毛别再阖起来了。虽然九郎在心底如此暗暗打气,不过反而让眼球干涩并变得更加疼痛。

都是那家伙的错。

自从那天起,每当在天花板上的房间睡觉就会听到奇怪的幻听,不过九郎实在说不出口。

总之那是年轻女性的声音,似乎正在一直道歉或是请求着某种事,那道声音也害得九郎无法入睡持续失眠。

「……新来的,你体力变得越来越差了。」

一回过神时,九郎发现内海红绪正将脸撑在桌面,并且从旁紧紧盯着九郎的脸。

「打瞌睡的封口费收这样如何?」

只见她半眯着眼举起两根指头如此说道,那是什么单位?

「……您在说什么呢?」

「礼宾服务员,这样就撑不住了吗?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被蕾吉娜千金的L级要求恶整吧?」

「哼……那点程度不算什么,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哈哈哈……」

「怎么听都是在逞强喔。」

没错,例如九郎目前正在处理「我想要昨天看到的那双鞋子,那是红色的漆皮舞鞋,而且脚跟还有绑蝴蝶结。在哪里看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在『鸟巢』的某家店,我还是想要那双鞋去找来给我吧」这种夸张至极的要求。混帐东西,你知道『鸟巢』有多少鞋店吗?我绝对要找来给你瞧瞧。

虽然九郎脑中不断浮现出怒气,不过同时也感到相当失落。

他阖起电话簿,并且充满感慨地露出宛如看着远方的眼神。

「……红绪小姐。」

「什么事?虽然你才刚来,不过大家都说你做得还不错喔。」

「我不是想问这个,就我这几天以来的实际感觉,基本上这里的顾客都不是真的很困扰才提出这些要求吧……」

「算是吧,至少不会是急着需要处理的急件。」

「没有买到剧院的票又不会死,没预订餐厅也不至于会饿死,没有买到漆皮舞鞋也没仟么关系……」

到这间饭店工作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不论是被当成孩子并处理英格兰贵妇的问题,或是每天被蕾吉娜提出各式各样的幼稚苛求,让九郎不禁浮现出这个疑问。

他们的态度可说是既宽容又游刃有余,也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公开场合说出难听的歧视话语,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令九郎觉得遥不可及。

(她们真的很少根筋……)

因此有时候不经大脑的要求也会让九郎感到相当吃惊。

「嗯,还有那个千金小姐,我觉得她只是一直想刻意找你麻烦而已。」

「没想到她会这么恨我呢。」

「她应该只是单纯很在意你,大概是到了对凡事都会很在意的年纪吧。」

「别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吧。」

「是吗?那来说点别的好了,听说最近又出现罗。」

「出现什么?」

红绪突然眯起那细长的眼睛,并且在胸前刻意垂下单手左右摆荡。

「就、是、幽、灵,其实我们这家饭店会出现那个喔。」

「噫……」

九郎不禁哑口无言。

「哈哈哈,你的表情就是说自己很怕那个喔,原来你对灵异怪谈不太行啊。」

「哪、哪有这种事……红绪小姐,那是您误会了。」

「先跟你讲个大概吧。首先是半夜一个人值班的时候,只要看到有个陌生人站在大厅,或是有个白色影子飘过厨房前走廊的时候,隔天就绝对会碰到不幸的事……」

我好想把耳朵捣起来!

「有没有哪个有空的闲人可以到302号室一趟?」

身穿制服的普莉希菈,皮特从办公室探出头并如此喊道。

她就是第一天在柜台与九郎共事的女演员型金发柜台人员。

「伦敦的亚当·康那客人打了通电话过来,说前几天住在这里时好像把袖扣掉在浴室了。」

「啥?袖扣?我打扫的时候没印象有看到。」

「别在那边废话那么多,去看看会比较快喔。」

「我就说我不知道嘛。」

「那我去吧。」

想逃避幽灵话题的九郎立刻举起手自告奋勇。

「新来的,你想逃走吗?」

「我就说不是了。」

红绪表情冷淡地乘胜追击,而普莉希菈则是将房间钥匙交给九郎。

「感觉你们两个感情变得很好呢。」

「呃……」

「不过记得小心点,要是被勒索就拔腿快逃,说不定她会像僵尸一样拼命抓着脚踝要钱喔。」

「那边那个某人,你刚刚说什么?」

「不不,我什么都没说喔★」

「那个……」

虽然普莉希菈是个身段柔和的女性,至于红绪是个有话直说的日本人,不过两人的关系并不算是意气相投,甚至还频频爆出火花。

于是,九郎急急忙忙地打声招呼便离开办公室。

当他横越大厅并走向阶梯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啊……我还想说是谁呢」的高分贝声音。

(这道声音是……)

脑中的不祥预感果然成真了。

九郎在楼梯问平台碰到了宿敌蕾吉娜·奥斯汀。

「原来是那个三流礼宾服务员啊。」

她穿着与昨天截然不同的时尚礼服,将身体靠在磨得光亮无比的橡树扶榈上,并且露出傲慢度涨停板的笑容俯视着九郎。

而九郎也不服输地挤出笑容。

「……您早,蕾吉娜小姐。」

「找到我要的红色漆皮舞鞋了吗?」

只见她用指尖不停卷着自己的卷发并如此间道。

在这个只有极少数人会说出歧视言论的玉兰饭店内,她算是少数例外,光是打招呼就得需要很强的自制力。

「很抱歉,是否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呢?」

「咦咦?还没处理好吗?真是没用耶,你该不会连英格兰语的招牌都看不懂吧?」

「不,当然不会有这种事。」

「还有啊,你这个日本人也许不懂规矩,这种时候不是要说再给一点时间,而是要说出具体时间。所以才说你是三流,理察每次都会顾虑到这点喔。」

「………………可以再给我半天的时间吗?」

「半天?真是拿你没办法呢,那我就稍微等等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是文明未开化的日本人,我想连练习学写字都很忙吧。」

今天她的话依旧是让胃都快烧起来了。

虽然九郎瞬间冒出想用天惠将她烧个精光的冲动,但他让这仅仅停留在想像中。南极、刨冰、豆皮凉面和冰淇淋,他茌脑中念着这些已经超越疗愈效果的冰凉咒语勉强忍了下来。

「……至少向艾咪学着点嘛……」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大小姐是您想太多了。」

九郎立刻带着笑容如此回答。虽然他认为艾咪比这家伙还要可爱多了,不过以他的立场当然不能说出这种话。

被看似乐在其中的千金挖苦一顿后,九郎便来到了目的地302号房。

302号室现在是个空房,不过直到三天前,这里应该还是由英格兰富豪居住,于是九郎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里面,由女侍红绪清扫过的客房已经铺上床罩等待下位客人使用。

即使现在没有插花和水果篮,但各种擦得光亮清洁的用品器具依旧没有失去高贵格调。

「说到袖扣……该不会是镶钻石的那种吧?」

九郎打开了浴室的门。

里面能够见到附脚架的浴缸、两个洗脸台以及纯白色的马桶。

在九郎的观感中,在同个地方洗澡与便溺算是有些奇怪,不过在西洋似乎是很司空见惯的景象。

稍微环视一遍后,并没有见到看似袖扣的东西,于是九郎半生气地跪了下来并开始寻找袖扣。

「……嗯?是这个吗?」

九郎在摆放用毕毛巾的笼子底下发现了一个发出光芒的物体。

他捡起来一看,那确实是个袖扣,而且是个将蓝宝石大胆镶在黄金上的超高级品……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那只是个普通至极且毫无装饰的镀金属袖扣。

就算摇晃或翻面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喂喂我说这位客人,只为了这种东西还刻意打电话过来?还要用船运回英格兰?送回去根本没有意义……

「……………………不能想这么多。」

鬼岛九郎,想到这里就好,再想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只要思考到费用、效率或行动意义,就会没办法继续从事礼宾服务员的工作。

一、他们根本没有想太多。二、对他们而言,日本与英格兰之间的船费只是不痛不痒的花费。三、对方只是想看到自己喜欢的袖扣回到身边。四、因此不需要多做操心,只要成为他们的手脚做出动作即可。

只不过,九郎还是感觉到仅存的骄傲在每分每秒中不断消逝,还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拜托你。

九郎的耳朵又再度听见那道「幻听」。

……别这样,爸爸救救我,快救救她,饶过我们吧。

那是一道会几乎会让人哭出来、而且会令人很想赶紧飞奔过去安慰对方的哀戚声音,其中还断断续续地交杂悲伤欲绝的恳求声。

真是……真是有够……

「……给我收敛点啊!」

九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这道怒骂声,明明必须用英格兰语却不自觉说出了日语。

原本九郎还想选择妥协,不过对方将最后一丝耐心夺走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

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就能发现那道声音是从天花板的换气扇传来的。

九郎居住的天花板上方房间应该也有类似的通风口或通风管经过,如果那道哀伤的声音是从尽头传来的……表示那个幽灵就在这栋建筑物的某处。

(既然比三楼和天花板上方还要更高……屋顶还有什么东西吗?)

现在已经不是害怕的时候了,这可是会关系到安眠与就业的重要问题。

于是九郎开始移动,看情况说不定需要亲手适度地『抹杀』掉刚才传来声音的幽灵。

玉兰饭店是栋三层楼的建筑,不过大厅电梯在三楼上面有个『P1』的按钮,这或许是首先要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于是九郎决定按下最上面的按钮,经过一段时间后传来「叮」的铃声,折叠式的电梯门也跟着敞开。

(……咦?)

原本九郎以为能够一览屋顶上的无垠蓝天,没想到居然来到某个四周被墙壁包围的狭窄空间。

正面有扇门,那是个刻有西洋蓟雕刻并看似很厚重的木制门扉。

九郎用很轻的动作敲了敲门,不过里面并没有反应。

对幽灵出声没反应其实算满合理的,因此九郎下定决心用手转动门把,但门并没有上锁,而是发出吱嘎声缓缓开放。

(没有人的气息……)

九郎满怀戒心地窥视着昏暗的内侧,一股微微的臭酸味也扑鼻而来。

一走进里面便立刻见到一条走廊。

走廊一直线地延伸向漏出自然光线的深处,地面是大理石地,左右墙壁还能见到气派的抽象画,但能够清楚见到裱框上积了一层灰尘。

九郎尽量以不发出声响的动作走向深处。

途申有扇半敞开的门,探头确认过后便发现里面似乎是个书斋,但地面堆了许多无法装进书柜的书本,也没有任何经过清扫的迹象。

而隔壁就是寝室,九郎突然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里面的浴室,不知为何却唯独不见浴缸的踪影。

(……是只做到一半吗?)

接着,九郎便用普通的动作沿着走廊前进。

随着一步步经过餐厅、厨房并来到宽敞客厅后,「为什么会这样」的疑问却没有跟着消失。

这里简直是个废弃宝库。

不论是宽广度或设备,这个阁楼部是经过精心打造,只要好好整修应该就能以玉兰饭店最高级客房向外营业,为什么里面会布满尘埃?连壁纸都已经剥落?甚至到处都是蜘蛛网?

(蕾吉娜的豪华套房和这里根本不能比嘛。)

从客厅的大窗能够望见东京港,如此奢侈的眺望景色真是太浪费了,真的太浪费这个地方了。

正当九郎怀着毫无意义的愤慨感环视四周时,他突然见到了某个奇怪的东西。

「………………哈哈哈……」

这次他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是浴缸,原先应该摆在浴室的西洋式浴缸正放在客厅角落。

再怎么荒谬也要有个限度,当九郎傻眼地将手搭在陶制的边框上时,他的全身也突然僵在原地。

九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因为有位少女正躺在浴缸底部。

(………………)

几乎接近白色的极淡银发在浴缸底部与白皙肌肤互相交缠,让九郎甚至差点忘了怎么呼吸,只是用眼睛紧紧地盯着少女。

不论是手脚、凸起的胸部甚至是平缓腹部,每个地方都宛如新降白雪捏成般光滑,全身唯一的装饰品只有挂在脖子上的银坠饰,由于她用手握着坠饰并闭着眼睛,因此浴缸看起来就像是棺材似地。

宛如在废墟中时间永远静止的棺木般……

「……快住手!」

「!」

她还活着!

九郎不禁发出这道无法成声的喊叫声,正当他准备跳开的瞬间,身体不小心重重地撞到浴缸,让附脚架的浴缸宛如生物般左右大幅晃动,九郎则是吓得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原本他以为浴缸会翻覆,但浴缸只是从大幅度震动缓缓缩小震荡幅度,最后便停了下来恢复静止。

而最重要的还是……

(她起来了……)

从浴缸底部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那只手抓住边缘并扶起上半身,还能见到银色的头探了出来。

九郎将热度聚集在右掌,这是在天惠院经过数千数万次修练,也是施展出奇迹天惠的一个动作,看场合随时都能将眼前这个幽灵燃烧殆尽。

不过,她却眯起那宛如熟透石榴或红宝石的深红色眼眸紧盯着九郎,九郎也迟迟无法从她那美丽的容貌别开眼睛。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

「……嗯,你果然能看得到我。」

一道沉稳的美丽声音传了过来,让九郎更加瞠目结舌。

她重新转头看向九郎,并且缓缓地在浴缸上撑着脸颊。

「我的名字是安洁莉卡,硬要说的话是个已经死掉的幽灵。」

「幽……」

「既然你能和我说话,表示你的双亲是圣职者吧?还是灵媒呢?」

九郎实在没办法将「以上皆非」这几个字说出口。

在眼前做出动作并开口说话的这位少女居然已经死去,有人会相信这种话吗?幽灵?

或许该说,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会裸体躺在浴缸里睡觉吗?

没错,就是裸体。

当九郎重新意识到这件事时,日常生活中绝对不会见到的年轻女性柔软肌肤随即映入眼帘。别说是消灭对方,整个脑袋都顿时充满血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九郎有种宛如忘神观赏美术品的错觉……不不,不能这样一直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这个灵力优秀的日本人。」

就在九郎忍不住别开视线前,安洁莉卡已经先发制人地张开口,只见她那深红色的眼眸略带忧郁地说出一句话。

「可以帮我弄点牛肉料理过来吗?」

跑到肉店买了一些碎肉后,再来只要用带到自己房间的米和酱油应该就能勉强处理了。

虽然阁楼的厨房有点脏,不过还是备有一流的调理器具与调味料,将准备用来调理的器具仔细清洗干净后,九郎便用瓦斯炉开始煮饭,并且试着用酱油与砂糖将肉卤进甘甜味。

「有日本酒吗……应该不可能会有吧……果然还是只能用这瓶白酒了……可是看起来好像很贵……那个……可以用这罐酒吗!该怎么办!」

「你自己拿捏衡量吧。」

果然是这样,餐厅传回了这道悠然自得的声音。

于是九郎只好闭起眼睛,将酒柜中看似很高级的白酒「噗咚噗咚」地倒进锅中。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正在替英格兰人的幽灵煮牛肉盖饭耶……)

白饭在九郎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炊煮完成,由于平底锅内的肉也已经煮好,便将饭装进放在橱柜里的沙拉碗并将肉放在上面。

(再来就是筷子,这里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应该说她不会用筷子的可能性还满高的,用汤匙可以吗?)

安洁莉卡正坐在餐厅中似乎能供五人使用的圆桌旁等待着九郎到来,现在她并非是先前那副令人无法直视的裸体,而是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

看到九郎捧着托盘送来的另类牛肉盖饭,也让她不禁眨了眨那深红色的眼眸。

「……不知道这合不合您的胃口……」

即使九郎已经将盖饭放在桌上,她仍然用看似有些惺忪的眼睛紧盯着盘内冒出蒸气的肉与米饭。

「这就是『牛肉盖饭』吗……」

「是的,勉强算是。」

虽然因为材料问题缺了葱花和红姜,不过九郎倒是试着加了颗蛋进去。

安洁莉卡用汤匙捞着边缘的饭并送往口中,让九郎顿时相当紧张。

「好奇怪的味道。」

唉呀……

安洁莉卡完全无视于心底捏把冷汗的九郎,之后仍然是不停默默吃着另类的牛肉盖饭。

「……你是饭店的人吗?」

「咦?」

「没什么,因为饭店人员给我的供品不知道为什么都是水果或是甜点,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只会吃这些东西吗?」

九郎也深深觉得是这样。

说到她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是色彩淡薄,连手腕都是纤细得彷佛一折就断,就算她说自己只吃雪或冰块都能令人接受。

或许该说,九郎对幽灵会用餐这件事本身就是保持存疑态度。

「你知道亡灵原本就没有确切的定义吗?」

安洁莉卡似乎看穿九郎的想法并回过头如此说道,九郎一发现她的眼睛露出挑衅光芒的同时,她突然当场将浴袍敞开。

「!」

虽然九郎顿时相当慌张,不过当她站起身并将长长银发撩到颈项上方时,九郎的视线也不禁停留在她身上。

因为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红褐色。

从脖子后方沿着肩胛骨直到腰部,有很大的面积都已经成为皱摺疤痕,看起来应该是烧伤之类的伤痕,而且是很重度的烧伤。

明明是个几乎会令人误认为是冰雕的美丽少女,即使其他地方都是完美无缺,却只有这道伤痕宛如恶魔爪痕般既丑陋且鲜明,不过反而更令她的美貌显得奢靡浮华……

「那道火真的很烫,甚至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步。」

那就是她『死亡』的证据。

她将拉开的浴袍重新拉起来后,便再度坐回椅子上。

九郎完全无话可说。

「总而言之,就算我想要吃吃看生前听说过的『牛肉盖饭』,可是这家注重形式的饭店并没有与日本有关的人,所以我原本已经放弃了。」

感觉这幅景象比起任何话语更加具有说服力,也让九郎只能选择捿受。她是个已经死去的幽灵,一想到这里反而也让恐惧感顿时消失无踪。

「可是我记得有个女侍是日本人……」

「嗯,如果她对灵魂的理解与感应能力能再强一点,说不定就能拜托她了。」

不过听说似乎是无法沟通。

安洁莉卡再度用汤匙开始舀着放在沙拉碗里的另类牛肉盖饭。

「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鬼岛九郎……」

「九郎,谢谢你,我一直很想吃吃看这个。」

在死后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才得以完成愿望。

这让九郎有种胸口被紧紧闷住的感觉,而且无法对安洁莉卡好好回话。早知道就更认真做好这碗牛肉盖饭了,真是太失败了。

她的正式全名是蕾蒂·安洁莉卡·欧布黎恩。

她是古老英格兰贵族的后裔,出生于英格兰北部的自家领地中,据说当初是搭船过来日本的。

「我记得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更久呢?那时候我无聊到在船里面探险,从头等舱到船底的三等舱甚至是仓库。」

「……用幽灵的模样吗?」

「当然,就连平常总是对基层船员破口大骂的轮机长,半夜看到我也是吓得发出尖叫声,你不觉得这很痛快吗?」

安洁莉卡一边歪斜地拿着餐后的酒杯,一边噗哧地露出大胆笑容,九郎则是在附近的厨房洗着她用过的碗盘并听着她说话。

光想像就觉得那是很辛苦的搭船旅程,而且辛苦的主要是她身边的人。

「从伦敦出发后,中间经过马赛、苏伊士与塞得港,通过红海后经过锡兰的可伦坡,不只是晚上还能在甲板看到美丽的星星,白天还能在没有任何人的舞厅中跳舞,这些都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

安洁莉卡从座位上站起身,直接将酒杯当成舞伴开始跳起舞。

九郎也停下清洗碗盘的手探出头。

少女的长长银发跟着摆荡旋转,只见她旋转三圈跳到客厅的宽敞处,她那扬起的浴袍也让九郎瞬间以为是遥远异国舞会中的白色礼服。

「经过新加坡和香港后,才总算来到了日本的门户神户。」

她随着三拍的节奏挺直背脊并将酒杯举至肩膀的高度,不论是伺种姿势都让酒杯维持水平不让酒洒出来。

「最后就流离来到了『鸟巢』的玉兰饭店。」

她用脚跟大大地旋转一圈后,便直接将右脚跨往前方,不过脚尖的着地点正好有未收拾的书本,于是安洁莉卡也跳了起来。

宛如不受重力牵引般,她在空中张开双腕并无声无息地着地,杯中的酒依旧在边缘打转没有洒出来。

……而这场舞蹈也在此时迎接尾声。

慢了半拍后,九郎才「啪啪」地拍着湿润的手,他认为这绝对是观众应尽的义务,光是这样就让安洁莉卡露出既满足却有些害臊的笑容行个西洋式的礼。

「……牛肉盖饭放洋葱会比较好吃,下次我会改进的。」

「原来如此,那期待你下一次做给我吃,九郎。」

***

脑中只记得华尔滋是三拍,以及沙拉碗里残留的牛肉香气。

对九郎说可说是印象深刻的体验。

即便是昨天发生的事,稍微闭起眼睛还是能回想起废墟中的浴缸,以及少女幽灵舞动的模样。

「……所以说,我是想要最新那一集。」

「遵命,蕾吉娜小姐。」

「差不多已经出了,记得去帮我买来喔。」

「是的,蕾吉娜小姐,绝对会替您买来的。」

「对了……你该不会是喜欢小孩子吧?」

「遵命,我会立刻替您查清楚的。」

「这不需要查吧……总、总之拜托你罗!」

真的很夸张。

就连在大厅柜台听着蕾吉娜大小姐的要求时,九郎仍然是忘神地点着头处理事务,甚至连蕾吉娜都忍不住掉头离开。

「鬼岛先生,您今天状况看起来很不错呢。」

「是这样吗?呃……先把记得买《淑女用时尚型录》抄起来……」

九郎拿着笔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在空中游移,脑中又回想起昨晚的美丽白皙肌肤。

(……不不,我并没有下流的想法喔。)

正当九郎在心底如此否定的时候,他发现坐在隔壁椅子上的普莉希菈正以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经过一番犹豫后……九郎决定试着稍微问问看。

「普莉希菈小姐……普莉希菈·皮特小姐。」

「什么事?」

「您的口风算紧吗?」

「说的也是,我是还满有自信的,而且比起某个半天休假还特地跑到外地黑市租廉价拍卖会杀时间的守财奴,至少我认为自己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原来红绪小姐还有做这些事啊……」

「没错,她从昨天晚上就埋头紧盯着地图思考策略。」

「真是辛苦呢。」

「她的眼神就像锁定猎物的老鹰喔。」

普莉希菈看似很害怕地发着抖,九郎也开始想像内海红绪在银座或美军商店街一带将人群接连击倒的模样。

西洋礼品店处处能够见到血泊,红绪从倒卧的和服妇人手中抢过半价女用罩衫后,便悠然自得走向收银台结帐……嗯,还是想到这里就好了。

「哎呀!我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绝对没有任何歧视人种的意思喔!鬼岛先生请您别误会,同为灵长目人科智人种的人类,我只是单纯把那个眼神奸诈的女人视如粪土而已。」

「视如粪土……」

「当然,不是有句俗话说『在粪之前人人平等』吗?」

就算你用那种闪闪发光的眼神对我这么说也没用吧……

「所以呢?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其实是我碰到很夸张的灵异体验。」

结果九郎还是说了出口,因为他实在按捺不住这股冲动。

不论是从阁楼传来的幻听、在该处碰见的少女幽灵、以及她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举动等等。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哎呀,虽然我已经听过传闻,不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真是太厉害罗……」

「鬼岛先生,那个是……」

普莉希菈说到这里突然将话打断。

「是什么呢?」

「不,没什么,您碰到的事还真吓人呢。」

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且直接开始接待某个靠向柜台的英格兰绅士。

两个人的对话只说到这里,即使九郎有些摸不着头绪,但感觉气氛不太适合继续追究下去,于是他打算开始思考美味午肉盖饭的做法。

她成为幽灵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好东西,下次绝对要做点好吃的东西让她享用。

接着,在即将开始下牛勤务的前一刻,那位被「视如粪土」的奸诈眼神女内海红绪勉强冲进办公室。

「抱歉!我迟到了!」

她的黑发还没绑起来,只是随意套着制服的围裙,总之是一反常态地显得相当慌张。

「呃……新来的,还好你在这里,如果有空的话帮我把后面绑一下。」

「好好。」

「真是太失算罗。」

正好在办公室里的九郎赶紧绕到正在绑着头发的红绪身后,被迫替她绑好围裙的带子。

「听说您到外地去买东西吧?」

外地指的是『鸟巢』以外的地方,也是这里的人才会使用的独特用语。

「没错。嗯?你是听普莉希菈说的吗?」

「嗯……算是吧……」

「新来的,劝你最好别听那家伙说的话,她可是个会把重要半天休假浪费在捡地毯毛球或逗猫棒上面的假惺惺女人。」

「…………」

「我先说清楚,这不是恨不恨英格兰人的问题,因为这已经远远超越过仇恨的程度了。同为灵长目人科智人种的人类,我只是单纯把那个厚嘴唇女……」

「视如粪土而已?」

「你也很清楚嘛。」

你们两个根本是半斤八两嘛。

绑完围裙的带子后,九郎便退了一步。

「有买到什么好东西吗?」

「根本没买到,因为不是能不能买到东西的问题罗。」

「咦?」

「就是火灾啊,亏我还特地跑到上野,结果店家居然烧起来罗。」

红绪回过头时还不悦地皱起眉头。

「之前不是有家新开的百货公司吗?就是那个叼着雪茄的英格兰社长,被报纸采访的时候还摆出一副嚣张模样,你有听过吗?」

「……很抱歉,我只有大概听过传闻而已。」

「总之那家店既喷火又冒烟的,整条路还被喷水车和传递水桶的队伍占满没办法通行,其实我根本不是想去那家店,只是想到后面的黑市而已,那个警察开什么玩笑啊。」

看来好像是因为被交通管制的关系,所以没办法到目的地买东西。

「这个嘛……只能说治安真的还满乱的……」

「谢谢你说出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平凡论点,听说那好像是攘夷派搞的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红绪一边喃喃地抱着怨,一边整理完自己的穿着后,便说着「新来的,谢谢你」并粗鲁地抓了抓九郎的头发走出办公室。

「攘夷派……」

即使不形于色,但九郎仍然对无法冷静以对的『攘夷』二字感到心慌意乱。

原来当自己躲在『鸟巢』里的时候,外面居然出现了如此激烈的抗争行动。

这里是英格兰人特别居留区『鸟巢』,而且处在饭店这个封闭空间中根本无法得知外界动向。

从没有窗户的办公室当然不可能看见上野的火灾,不过红绪离开后,感觉还是能稍微闻到烧焦的味道,而那也是外地……也就是『外头』的味道。

***

「……给我老实招来!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

桌面突然被「磅」地重重拍了一下。

有名男子正坐在狭窄房间的中央,他仍然穿着新开百货公司的制服,但各处都能见到被浓烟熏黑或被烧黑的痕迹,右脸颊也受到烫伤尚未接受急救,只是在大腿上握着拳头部并不停发着抖。

「快回答!你这个畜牲!」

刑警依然持续破口大骂,但那名男子仍然没有反应。

「……阿岩,情况怎么样?有稍微改变心意吗?」

门扉突然敞开。

某个身穿便服的刑警走了进来。

当他朝站在墙边的公安课刑警如此问道,被询问的刑警并没有将视线转离房间中央的嫌疑犯,而是将抽到一半的烟吐出烟雾。

「……没有进展,他还是否定自己犯案。」

「唉……他在搞什么鬼?都已经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纵火了。」

「星哥说他好像是突然着了魔才会犯案。」

接着,刑警便继续展开侦讯。

「……我已经调查过关于你的风评了,上班态度良好,看来你装成贩售员装得还不错。因为之前开的店倒闭,所以你很感谢这家店能收留走投无路的你,还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报答戴维斯社长的恩情,看来你公开说这些话都只是装出来的,你有那么痛恨让你的店倒闭的英格兰人吗?」

「……不是……」

「啊?我听不见你说啥!你是从什么时候参加攘夷活动的!主谋者是谁!快说!」

「我也不知道啊!」

他的声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成宛如孩童般的声音。

「我……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像平常一样上班,到开店时间就迎接客人,然后到仓库找不同颜色的鞋子……之后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在上午约十点十五分左右,帝国百货公司上野店的店铺内突然发生一场火灾,大厦一楼与部分二楼遭到烧毁后才顺利扑灭,而发生原因是有人刻意纵火。

至于要如此判断其实很简单,因为起火处完全没有任何会引燃的物品,而且火灾现场的墙壁上还发现以『诛 安具利亚(英格兰)』为首的声明稿。

而声明稿还有公安警察戒备的攘夷活动团体『天皇派』署名。

『天皇派』是仅次于『护国会』和『神风烈士团』两大激进派的新兴攘夷激进派系,今年还曾经留下类似声明稿将返家途中的议员肋骨打断。

「别说谎!就是你干的好事吧!」

至于这次搜寻纵火犯可说是轻而易举,因为在警察、消防队与簇拥的围观群众之中,只有某个身穿烧焦贩售员制服的男子拿着汽油桶站在原地,也就是眼前的这名店员。

汽油桶里装的是灯油,而且几乎已经完全用尽,从制服口袋里还发现了一张看似声明稿的草稿,在案件时间点前后并没有人见到这名店员,因此几乎可说是罪证确凿。

但唯独只有一点,那就是男子的言行举止显得相当不自然。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有东西烧起来,感觉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没错,那不是我,拜托你们相信我……!」

这道悲痛的叫声也从充满怀疑与烟雾的房间门缝中断续地传至外头。

「……好吧,你觉得怎么样?」

身穿便服的刑警用不被嫌疑犯听见的音量如此喃喃说道。

毕竟他们是从战争前后便长期处理这类刑案的老手。

即使继续对那名男子逼供,应该也没办法查出真正犯案的『天皇派』干部,甚至有种只会向世间宣传『天皇派』犯行的预感。

会出现这种超乎常理的事,大概只有神、天狗或怪物才做得到。

还有就是……

「看来只剩天惠有可能了。」

两人之中突然冒出了这道细小的呢喃声。

***

「那么,这是能乐堂的监赏券,礼车是下午四点出发,能乐堂七点半会派人接车,至于八点已经预约好怀石料理《和光》餐厅的座位了。」

「九郎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观赏能乐呢,真是太让我期待了。」

「祝您玩得愉快。」

「幸好有你这么优秀的礼宾服务员呢。」

住在305号房的萝拉·海勒冈则是带着微笑离开柜台前。

那颇有女人味的花纹连身洋装与米黄色高跟鞋也渐行渐远。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为什么还会给我糖果呢……」

九郎不禁如此喃喃自语,虽然糖果似乎有融进玫瑰花香精而看似相当高级,不过九郎仍然紧紧盯着手上无疑是糖果的东西。

这间玉兰饭店的从业员除了基本薪资以外,还有客人给的『心意(小费)』能够做为收入,但九郎感觉这简直像是空穴来风的都市传说。为什么每个人都会给我糖果而不是零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一直都被骗吗?

九郎带着叹息将糖果收进口袋并看向时钟,这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不好意思,我可以下班了吗?」

「请便。」

夜班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九郎写完日志后便决定躲回天花板里侧的房间里。

「结束了……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今天也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今天处理了『鸟巢』内外各式各样的票券,包括歌剧、芭蕾舞、歌舞伎以及日本英格兰之间的头等船券等等。

不只是替忙着谈生意的绅士翻译契约文件、替贵妇人预定庆生的餐厅、大小姐一如往常的无理取闹、到投诉淹水的客房处理善后、以及在『鸟巢』内四处奔波代购物品等等,最后替刚才那位海勒冈小姐服务后才总算结束今天的勤务。

唯独只有用糖果代替小费这点,还是让九郎完全摸不着头绪。

他一边反刍着今天总算结束的实际感触,一边爬上通往天花板里侧的楼梯。

他直接将领带松开并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打开门,结果被眼前景象吓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嗨,九郎。」

因为安洁莉卡正在他的房间里。

如果用榻榻米换算,这个天花板里侧的房间约有六张榻榻米大,里面只有一扇上锁的小小窗户,不过只穿着浴袍的她抱腿坐在卸除床垫仅剩床板的床铺上,九郎完全不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九郎,可以问个问题吗?为什么这个房间的床垫拆起来放在地上呢?」

「因为我在离地面很高的地方会没办法好好睡觉……先不说这个,您是从哪里进来的?」

「居然会对死人问这个问题,真是个诡异的家伙。」

安洁莉卡似乎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我真的有这么诡异吗?

「你什么时候能再做『牛肉盖饭』给我吃?」

「您很期待牛肉盖饭吗?是这样没错吧?」

「嗯。」

安洁莉卡带着宛如王公贵族的高雅气息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也有点像等待着饲料的小狗。

然而,她的真实身分却是栖息于玉兰饭店阁楼的幽灵。

「我的确做过这个约定……不过现在可能没办法完成。」

「为什么?」

「因为现在这个时间肉店没开,而且我手边的材料也已经用完了……」

「居然有这种事……」

当九郎老实地表明状况后,安洁莉卡也震惊地发出颤抖的声音,并且大大瞪圆那深红色的眼眸。

「很抱歉,看您好像还满期待的……下次我会主动上楼拜访,还要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好吧,这次就乖乖听你说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我真是太大意了……怎么会这样呢……」

「拜托您了。」

安洁莉卡带着认真表情沮丧地点了点头,而且还很明显地垂下肩膀。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的?

难道是想吃我做的牛肉盖饭,她才会像这样抱着腿独自待在房间等我回来吗?

(…………)

只靠一条松垮带子绑着的浴袍大胆露出她的白皙双腿与胸口,让九郎再度烦恼地不知该将视线注视何处。

「……安洁莉卡小姐,看来您肚子真的很饿了呢。」

「哼,不需要在意我,反正稍微饿一点也不会饿死了。」

「请稍微等我一下,我记得这里有些零食……」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九郎将头钻进床铺下方开始翻找东西,他也对自己「她里面该不会没穿内衣裤吧」的想法感到有些厌恶。

「我记得有客人送的糖果和巧克力……」

「不要给我甜点,我已经吃腻了。」

「啊……原来如此。」

翻找其他行李一段时间后,九郎从里侧挖出了一个马口铁罐,安洁莉卡也从床铺上探出身体。

「九郎,那是什么?」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您要试吃看看吗?」

「唔……?」

里面放的是能够长期保存的地瓜乾与南瓜种子。

先前寄宿在大杂院时,九郎时常在狭窄的庭院中种植地瓜与南瓜,这些都是在『忍野』无法吃到柴鱼拌洋葱时不可或缺的食材。即使到饭店工作,九郎仍然打算将这些当成没吃到晚餐时的备用食物,不过几乎都没有派上用场,或许该说他几乎已经忘记有这些东西了。

安洁莉卡突然眯起眼睛看着九郎递出的地瓜乾袋子,她从袋里拿出一块并谨慎地闻了闻味道(这种举动也有点类似动物),不过她仍然以彷佛享用优雅饼干般的姿势放进嘴里。

「味道如何呢?」

「这是鞋底吗?」

「这是干燥的地瓜。」

「原来如此,这就是日本的奥妙之处。」

她面无表情地「喀嚓喀嚓喀嚓」咬着地瓜,或许该说根本是用吸吮的动作,虽然她是个幽灵,但九郎还是希望她能多少填饱肚子。

「九郎,那个是什么东西?」

安洁莉卡一边吸吮着地瓜乾,一边趁着空档如此喃喃询问。

(…………)

她问的是九郎翻找深处罐子时摆在床上的细长布包。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九郎感觉到喉咙似乎变得异常干渴。

那是天惠院时代供奉的短刀。

在刀鞘与鞘口刻有先前守护天惠院的皇亲水芭宫陶子内亲王印记,九郎已经没有机会从布包中拿出这把短刀,皇女目前也是行踪不明,也让这把刀可说是毫无用武之地。

(水芭大人……)

九郎不禁回想起那位当时十四岁的内亲王面容,她是个虽优雅却个性坚强的女性,而且还时常溜出京都御所。

相较于她那一身华丽的公主装扮,年纪轻轻便勇于面对自己需担负的责任,而且毫不畏惧能力多么特殊的麒麟儿,院内将这位尊皇四女称为『水芭大人』或『陶姬大人』并极其仰慕。

在没有亲兄弟的九郎等人眼中,她能从旁观看严格修练就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可是……)

自从宣布终战的那天起,这把短刀就没有再度出鞘的机会,然而又无法任意丢弃,处境与现在的九郎可说是如出一辙,原先九郎还满心期盼地首次上战场绝对要携带这把短刀。

正当九郎在内心懊恼地如此思考时,他突然感觉到安洁莉卡的视线正在看着他。

她那纯真无瑕的眼眸彷佛正在等待着答案一般。

「我是说真的。」

「原来如此,那就好。」

九郎尽可能用自然的动作将布包收回床铺下方,但短刀依旧发出「铿咚」的沉重钢铁声响。

「接下来……既然没办法达成一开始的宿愿,那也不需要在这里久留了,也不能把你重要的储粮全部吃光。」

「不不,其实没有到储粮那么夸张啦……」

「那么九郎再见了,之后我会再回礼,很抱歉让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安洁莉卡说完这番话后,便缓缓地从床板站起身并跳到隔壁的柜子上,然后直接爬进天花板附近的排气通风口中,最后则是渐渐消失踪影。

九郎稍微慢了半拍站到柜子上,试着将头钻进排气口中。

吹过阵阵凉风的排气管内一片漆黑,已经无法再见到少女的形影。

「喔……」

没想到这个幽灵会用这么原始的方法离开。

九郎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成为军属天惠师身处战场中,并且以鬼岛少尉的身分参加作战,放出的火焰成为高墙拯救了许多日本兵。

不过,九郎在梦中也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梦。

知道这是一场无论如何盼望都不可能实现的梦。

那晚后来都没有等到安洁莉卡的回礼,不过隔天早上倒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化。

正当九郎准备在一楼大厅开始工作时,他发现有颗橘子放在平时处理事务的柜台上。

「…………」

那是一颗毫无脏污并显得圆润光滑的橘子,看起来是外国产的高级品。

一想到既贪吃又心高气傲的她居然把自己的供品分出来,也让九郎不禁莞尔一笑。

***

(啊……真的刊出来了。)

九郎在时间尚早的清晨时间带便发现了那则新闻。

当时蕾吉娜的父亲——企业家卡洛斯·奥斯汀委托他收集几种英格兰与外地的报纸。

就在他数着送来的报絍并整理整齐的时候……

【上野百货公司火灾 疑似攘夷激进派天皇派犯案】

十五号上午八点十五分,位于柬京市下谷区广小路的帝国百货公司下野店传出火灾,五楼大厦的一楼与部分二楼皆遭到火舌吞噬,随后火势已经顺利获得控制。

上野警察署在现场附近已逮捕一名行迹可疑的男子。

该名男子(28)为帝国百货公司上野店贩售员,疑似隶属于反英格兰攘夷活勤团体『天皇派』的成员。

警方已经对该名男子展开侦讯,并且对『天皇派』加强戒备体制。

另外,这场火灾并没有出现任何死伤患者,附近一带进行了五个小时的交通管制。

帝国集团日本社长汤玛士·戴维斯也对这场火灾表达出『极为遗憾』的聱明。

各界皆相当关注本次火灾将会对帝国集团的企业布局造成何种影响。

今年内攘夷激进派犯下的诸多抗争活勤包括(下略)……

那是昨天的火灾,不只是外地……也就是对日本国内出版的报纸,就连对『鸟巢』内地出版的英格兰报纸也附上了火灾现场的照片。

刚盖好的全新百货公司居然堂堂大白天发生纵火案件,而且那还是英格兰权贵阶级出资建造的店,看来是比想像中还要更加严重的大事。

照片里能够见到全新的钢筋水泥百货公司冒出黑烟,以及下方围观的许多群众,红绪或许就在这些围观群众中的某个地方。

不过最重要的是,「攘夷」二字深深地刺进了九郎的心中。

(果然还是有攘夷革命家正在活动……)

这和小混混恐吓或扬言放话可说是截然不同次元的事,还是有日本人认真地想对现今日本投下值得省思的震撼弹。

至于英格兰报纸再怎么说当然是一面倒地批判『天皇派』的行动,不过只要换个地方,也不难想像出会有很多人对这篇新闻赞不绝口。同时也有许多对国内发行的报纸也刊有海外资奉家的蛮横行径,如果是前阵子的九郎肯定会快活地说着「很好,就是这股气势」。

(不对,现在的我应该还是……)

(有办法做到的。)

(我还没有放弃或心死。)

不过现实状况又是什么样子?现在正系着配给的制服领带,而且替英格兰资本家摺着报纸……

其实九郎感到相当不甘心。

现在是做这些事的时候吗?心中充满了烦闷与焦躁感,现在九郎很想把领带扯掉冲出饭店,不过……阅读报纸刊载内容的视线边缘也能见到那颗圆圆的橘子。

那是安洁莉卡分给他的回礼。

「哎呀?那颗水果是哪里来的呢?」

「啊……」

九郎不禁支吾其词。

「我想应该是幽灵送的。」

「幽灵?」

没错,那是个很坚持口腹之欲、神出鬼没、带着一头银发与红色眼眸、而且说话语气令人难以捉摸的亡灵。

感觉先前几乎接近窒息的呼吸变得舒服许多,九郎则是用单手抚摸并看着橘子。

「感觉好像有点奇怪呢,这好像是幽灵想送给我的礼物,不过我真的可以吃吗?应该不会吃一吃就死掉吧?」

「鬼岛先生。」

虽然九郎在柜台内侧带着苦笑如此说着,但普莉希菈并没有跟着笑出来。

「我想还是说清楚应该会比较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说谎可是会秃额头喔。」

接着,普莉希菈便对九郎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您是把谁说的谎话当真,不过现在住在阁楼的不是幽灵,而是很正常的人类顾客喔。」

「……啥?」

……不是幽灵?

普莉希菈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点了点头并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您说的应该是安洁莉卡小姐吧?就是欧布黎恩子爵的千金。」

九郎差点忍不住发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的回应声。

「…………她还活着?真的吗?」

「当然,住宿名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她的名字,而且还是VIP的L级贵宾喔。」

「咦……咦咦咦?可是本人说自己已经死掉了……」

普莉希菈不禁眯起眼睛,其实九郎也能理解她那优雅表情中蕴含着不快的意思,难道九官鸟说「我是猴子」你就会相信吗?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全盘接受确实挺蠢的,平常九郎绝对会对这件事存疑,但只有这次不一样,不知为何他居然认真地接受安洁莉卡的说词而被骗得团团转。

是因为红绪说过关于幽灵的话吗?不,不只是这个原因,是因为安洁莉卡本身拥有超脱世俗的外表吗?还是以沉静语调断断续续说着话的说话方式呢?也或许是背后那道残酷的伤疤所致。

结果普莉希菈真的将名册拿了过来。

L·安洁莉卡·欧布黎恩。

大昭三十六年九月确实有入住记录。

「真的有……」

「哎呀,其实我能体会鬼岛先生的心情,因为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用那种方式住在最高级的皇家套房,里面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不过既然大小姐都自称是幽灵,我们也会尊重她的意思配合她演戏,这也算是一种特别服务吧。」

「特别服务……」

「没错,毕竟她还是L级贵宾嘛。」

她则是用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如此说着。

约在两年前玉兰饭店开始营业时,英格兰联合王国的富裕贵族千金蕾蒂·安洁莉卡·欧布黎恩便同时住进最高层的阁楼,后来据说房间没有接受过半次清扫,只接受最低限度的清洗衣物与客房服务(本人似乎表示那是供奉),明明是个好好活着的人类少女,却独自一人过着「扮演幽灵」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

「为了安洁莉卡小姐,听说从本国每个月都会有大笔金额汇进饭店,不过恭喜鬼岛先生★您是继副负责人之后第二个被她视为聊得开的人,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出、人、头、地、罗!」

虽然普莉希菈带着微笑如此说着,不过九郎并没有跟着笑出来。

因为九郎已经想好替她调理牛肉盖饭的做法了。

可是……居然会有这种事……

接着,果然发生了如同普莉希菈所说的事。

「……鬼岛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安洁莉卡小姐有事找您上去。」

当九郎处理着日常勤务时,她时常会藉着副负责人将九郎找上楼。

这时,在走廊前进的九郎也被理察叫住。

「……我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后面的事由我负责处理,千万别做出失礼的举动。」

哪些才算是失礼的举动?是别在贵客千金面前拿出十字架呢?还是别把蒜头带进去?

对于身为礼宾服务员的鬼岛九郎而舌,这是最优先处理的重要任务,甚至被容许放下手边工作尽可能完成她的要求。

这时候九郎正准备将『英格兰淑女用时尚型录』最新一集送去给蕾吉娜,于是他将这本书托付给理察。

「我会负责处理的。」

「那个……副负责人……」

「什么事?」

其实副负责人您也知道安洁莉卡原本是个人类吧?

虽然九郎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已经没时间了。

「……不,很抱歉没什么事,那本书就麻烦您了。」

看来只有九郎相信这件事,考虑到饭店的住宿名册有她的名字,表示这件事并非是刻意隐瞒的秘密。

正当九郎快步地在饭店移动的途中,正好与推着载满清扫器具推车的红绪擦身而过。

她也用听似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喔?怎么那么急?又是那件事吗?」

「是的,就是那位幽灵的事。」

接着,他搭乘电梯来到阁楼。

「安洁莉卡小姐,我是鬼岛,您找我吗?」

今天安洁莉卡正仰躺在宽敞客厅中的大钢琴上。

以能够遥望东东港的绝景为背景,一名身穿白色浴袍的少女附近还能见到浴缸,感觉这甚至能够做为最近流行的『现代艺术』主题。

但现在光是避免直视凌乱浴袍问露出的白皙双腿内侧,就已经让九郎费尽工夫,看来西洋人的字典里果然还是没有羞耻二字。

「嗨,你来啦。」

「我觉得躺在那里还满危险的。」

「我还没有跌下去过。」

由于她九十度举起右脚向九郎打着招呼,因此也显得格外危险。

「那是摺纸吗?」

「嗯,很适合用来消磨时间,还能摺成船喔。」

不知道是向谁学的,感觉她似乎在很多奇怪地方很偏爱日本,在散发光泽的黑色钢琴上能够见到宛如绑起蜘蛛丝的银色秀发,从浴袍问瞥见的柔软肌肤也宛如新降白雪一般,不过靠近后,便能发现黑白色调的她附近四散着红与黄色的色彩,安洁莉卡用指尖捏起似乎是自己制作的纸鹤并露出得意笑容。

「所以九郎,我今天想吃马铃薯炖肉。」

「……遵命,是马铃薯炖肉没错吧?」

九郎也回应着这位自称「幽灵」千金小姐的要求。

他在脑中回想着马铃薯炖肉的做法,虽然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不过感觉应该还是做得出来。

九郎立刻脱掉制服上衣并走进套房附属的厨房中,里面已经准备好专用的围裙,物品也已经调整到方便九郎使用的位置。

(材料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呢……)

架上摆的「味噌」、「酱油」、「味酣」、「日本酒」等等日本食材可说是相当壮观,但也可说是有股不搭调感。

听完九郎「安洁莉卡似乎很执着于和食」的报告后,在玉兰饭店全面支援下一点一滴地收集到这些食材,九郎感觉现在应该能够做出大部分的菜色。

不过九郎本身并非是专业厨师,他也很担心安洁莉卡是否会过度期待味道。

「安洁莉卡小姐,我觉得还是请专门处理料理的厨师应该会比较好……」

「不要,我就是要九郎做。」

听到煮水并削着骂铃薯皮的九郎如此提议,待在客厅的安洁莉卡便简洁地如此回应,这也是总计第三次的拒绝。

我就是要九郎。我就是要九郎。

没错,当时她说出的那句话应该也是发自内心的心声。

……九郎,谢谢你,我一直很想吃吃看这个。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这短短一句话顿时让九郎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因为这是他到这家饭店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总算将需要的东西送到需要的人手上,也感觉到对方确实相当开心。

不过,到头来她仍然不是个幽灵,这只是英格兰富豪一时兴起玩的游戏,一想到这和蕾吉娜的任性要求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时……

「…………真的会让人很失望呢。」

「嗯?九郎,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是日语吗?」

也顿时让九郎感到相当沮丧。

接着,九郎将有些烧焦的马铃薯炖肉、白饭、味噌汤与稍微腌过的酱菜接连排在桌上。

「这就是『马铃薯炖肉』吗?」

「是的,这是日本的传统家庭料理。」

「原来如此,那我要开动了。」

由于安洁莉卡不会用筷子,于是用刀叉开始吃着马铃薯炖肉,而她吃了一口之后……

「……马铃薯吃起来刺刺的。」

「很抱歉。」

「我觉得味道还不差。」

「谢谢您的夸奖。」

她通常都会说出感想,然后一如往常淡淡地将食物一扫而空,用餐巾将嘴边擦拭干净后,安洁莉卡便开口说道:

「九郎,我下次想吃『寿司卷』。」

「寿司卷吗?」

光是控制嘴角不开始抽搐就已经让九郎费尽心思了。

「没错,听说不管怎么切都会出现金太郎或蝴蝶的图案。」

「………………又把球丢到最难处理的地方……」

「嗯?不行吗?」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您说的是花式寿司卷吧。盛产地在干叶。」

而她也不忘对九郎提出新课题。

从至今的举动来看,感觉似乎是有人教过她关于「日本」的事,而且料理的味道只是其次,从她基本上只要吃过就会满足这点,也更让九郎认为是这个样子。

(不过……她为什么总是选些传统的菜?)

当她吃完九郎做的餐点后,便看似很满足地光着脚回到浴缸中。

她随兴地将浴袍脱掉并将铺在浴缸里的毛巾裹在身上,然后打开看似阅赞到一半的厚重书本。

之后便没有再说出半句话。

不知道该说这种模样是怠惰还是颓废。

总之,她每天似乎都是如此佣懒地随意消磨时光,不然就是沿着排气管到饭店内四处散步。

「如果您想就寝,为什么不到床铺上就寝呢?」

九郎不经意地抛出这个问题,结果安洁莉卡仍然在浴缸里缩着身体朝九郎抬头瞥了一眼。

「你不是也睡在地板上吗?」

「我有铺床垫就没关系了。」

「是这样吗……」

安洁莉卡保持沉默片刻后,便看似很无趣地继续说着:

「因为床铺睡起来真是难睡到不行。」

「咦?」

「因为我只要一睡着就会很吵。」

是喔。

九郎原本以为她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慢半拍后才总算理解意思。

该不会那些半夜持续折磨着九郎的恳求道歉声就是她说的梦话吧?不过声音都是清楚得不像是梦话……

(既然要睡觉就得好好睡,好好睡也对身体比较好……)

虽然九郎差点如此回嘴,不过一看到安洁莉卡泰然自若的神情便忍了下来。

……千万别做出失礼的举动。这句理察说过的话也顿时浮现在脑中。

我们是饭店服务人员,至于九郎是个礼宾服务员,我们的服务内容就是提供客人理想中的生活。这些我都知道啦。

她想追求的并非是健全生活,也不是想变回人类就好。

安洁莉卡则是调侃地对九郎轻轻笑着说道: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亡灵就算不睡觉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你说谎,明明就是个活人。

九郎只能硬压抑住心底浮现的声音,并且转身离开这个宛如玩着扮家家酒的废墟。

「请恕我失礼先离开了。」

「嗯,九郎辛苦你了。」

九郎走出阁楼并搭着电梯回到一楼。

门扉随着铃声一同开敔,不过却有道身影突然挡在九郎面前。

「我说你啊!别一直躲着我!你这个三流日本礼宾服务员!」

对九郎来说,那个大大的蝴蝶结与晃动的红发简直是梦餍的象征。

那就是企业家卡洛斯·奥斯汀的掌上明珠兼VIPL级贵宾——蕾吉娜·奥斯汀小姐。

「蕾吉娜小姐……」

看到她带着严肃表情大剌剌地挡在面前,九郎也只得停下脚步。

「发生什么事了呢?理察·罗应该已经将型录送去给您了吧?」

「是这样没错,理察已经拿给我了。」

蕾吉娜的心情似乎极为不悦。

「最近总是理察过来我这边,你是刻意躲避着我吗?你已经觉得我很烦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不觉得逃避是很狡猾的做法吗?」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临阵脱逃是卑鄙小人才会做的事!你这样真是卑鄙、卑鄙、太卑鄙了!你这样逃避着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既没有办法说出想说的事!也没有办法让人听我说话!就只能傻傻地等着你过来吗!都是你这个三流礼宾服务员的错!快给我道歉!快点说『蕾吉娜小姐很抱歉』!」

……真是的,她有够麻烦的。真是蠢到极点了,不只是既罗嗦又莫名其妙,我实在不太想理她。

鬼岛九郎将心底浮现的各种思绪统整在一起,转变成微微一笑并开口说道:

「不是这样的,大小姐您误会了,鬼岛并没有任何改变,心底一直总是挂念着大小姐的事。」

少女的脸颊顿时抹上一片红润。

这并非是坚持己意的笑容,而是保护自己的笑容。什么嘛,其实还满简单的嘛。

***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对我并不忠心的虫子们。

他正在东京中独自等待。

他在人群中以不显眼的姿态挺直背脊,并且紧紧踩着地面持续等待。

许多猪正在银座十字路口前熙熙攘攘地交错来回,他一边望着替猪准备的公车载着许多猪驶离的模样,一边等待着从虫笼释放出的羽化飞虫依照计划扑进火中。

虫子们在猪群间穿梭飞行,转眼间应该就会烈焰吞噬并化为美丽的蓝色火光。

那道蓝色火焰就是他目前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一切都能获得净化,罪孽与污秽也会随之冼涤一空。

「号外!号外!大号外!天皇派又展开自杀式攻击啦!」

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打破他的梦想。

一部分猪正聚集起来,抢夺着另一只猪四处抛出的号外传单并接连发出叫声。

「这次是赤坂的日式料理店『荻原』!英格兰资本家和现任国会议员正在那里展开密谈!不过攘夷志士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中饱私囊!当他们一出现就有辆卡车单枪匹马冲进去啦!」

其中一张纸也飞到他的脚下,号外内容与猪高声喊叫的话语可说是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有些人一见到传单的标题便皱起眉头,不过大部分都是欢呼声。

「还真厉害哩!没想到真的干下去啦!」

「直接把英格兰的所有东西打个稀巴烂吧!咱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老伴别说那么大声啦,会被警察听到喔。」

银座街角也传来轻微的喧闹声。

他一边尽量不让猪的声音传进耳里,一边冷静地开始思考,看来这次的虫也顺利升天了。

「老师。」

这道叫声让他微微抬起头。

有名身穿西装并戴着帽子的分遣队男子靠了过来。

「一切都很顺利,在赤坂之后涩谷与永田町的计划都已经顺利开始执行了。」

「……这样啊。」

而他是听取报告的一方。

相较于眼前那名已约四十岁的男子,他的年龄约只有一半左右,即使他穿着彷佛融入周遭景色并宛如时下年轻人的轻便装扮,言行举止却散发出成熟先驱者的气氛,因此他在组织中也受到了特别的待遇。

「老师,请看看这么热烈的喧闹声,大众果然还是正在等待我们展开行动,这次说不定真的有办法改变整个国家。」

男子似乎也是兴奋难耐,见到一般民众争先恐后地抢夺事件的号外传单,他认为对方应该也是很难继续保持冷静。

「接下来将会在国会展开质询,预定是由提倡人权党派的远藤议员负责站台,风向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即使需要付出牺牲,但我认为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克服的障碍。」

「……哪有付出什么牺牲。」

这句话让男子不禁倒吞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实在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见到他迈出步伐沿着道路前进,男子也匆忙地紧跟茌他的半步后方。

「猪要是不改变就永远是猪,必须身为虫扑进火中并以人类身分死去,灵魂才会超脱出猪的领域。」

没错,现在他解放的羽化飞虫已经离开他的手振翅高飞,有时是处斩可恨敌人,有时则是化为火焰气绝身亡,即便亡骸宛如结束旅程的彩蝶般失色四散,灵魂依旧会化为青蓝色光芒回归天际。

「不过,我也很清楚目前情况不算是十全十美,我必须要多找一点不是猪或虫的人类同志。」

从因为号外而群情激昂的大道走进小巷后,前方有个小小的招牌映入眼帘,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打开那家店的门。

门上的摇铃随着发出「铿当」的声响。

「午安!欢迎光临!」

一名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少女拿着装满面包的篮子并发出这道招呼声。

「……这里是名月堂吗?」

「是的~~这里就是现烤面包的名月堂!现在有刚出炉的豆沙面包和牛角面包喔!请挑挑看!」

狭窄店内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浓郁的奶油香气也不停搔弄着鼻腔。

他将银框眼镜向上一推,似乎对这道开朗过头的声音感到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师弟在哪里吗?」

「师弟?」

「他叫做鬼岛九郎,是在京都和我一起进行修练的师弟。」

少女再度露出笑容,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分钟后将会失去意识倒卧在地。

一天内便连续发生了三个案件。

这对相关者而言简直是一场恶梦,因为仅仅一天内便连续出现三件天皇派对英格兰资本家的骚扰行动。

地点分别是赤坂、涩谷与永田町,内容为驾车自杀式冲撞、对建筑物纵火以及短刀杀人未遂,虽然案件内容与地点皆有差异,但几乎都是强行突破层层戒备犯下的案件,对所有人皆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他们的行为确实应该受到谴责,但这也可说是日本国民所发出的悲情诉愿,只有英格兰资本家与部分富人才能获得恩惠的和平还称得上是和平吗!」

在野党国会议员在国会席次上发表这番演说,让整个议会顿时陷入一片骚动。

而照理说已有准备的公安警察也被这番话骂得颜面无光。

听到此种等同是「医察咬着手指放任犯人放着不同场所与时间的烟火」的揶揄,也让公安干部气得将厕所的门砸破。

于是在手上还插着刺的震怒干部命令下,相关部门也被迫早日侦破此案。

不过,这一连串事件其实有个共通点。

「……如果只有一两次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是脱罪。」

「嗯,不过连续这么多次看来应该是事实,那些家伙是真的被控制了。」

在现场的刑警们一边眨着没有获得充足睡眠的眼睛,一边吃着茶杯里将宵夜乾饭团做成的茶泡饭并做出此种结论。

虽然现行犯几乎都是在现场发现,而且有许多证据与目击者,但一开始侦讯就会出现许多奇怪的言行举止,例如「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拿着刀子」、「自己是被骗的」、「感觉好像一直被某个人命令」等等。

「难道是催眠术吗?」

「竹哥。」

「啊?」

「竹哥之前应该待过陆军吧?我之前是待海军的,旧日军管辖的天惠师后来都怎么了?现在还能掌握到所有人的动向吗?」

「天惠师」是日本独自衍生出的单字,那群先天拥有异于常人特殊能力并在军方管理下的麒麟儿,也有着必须以天惠师身分为国效命的义务。

他们获得重用成为战场的主力,并且四散于进行真正战争的最前线之中。

「阿岩,你有见过天惠师吗?」

「有,我看过能在水底呼吸,而且能背着水雷游到敌人战舰船底装好又游回来的家伙。」

「唔喔喔,那还满厉害的嘛。」

「只不过最后还是领了张单程船票。」

传出聊天声的走廊顿时取回了深夜原有的寂静。

「……我想应该没几个活着吧。」

「应该吧,因为他们好像都会被送进战况很惨烈的地方。」

「嗯,而且那些地方一定都会有『恶魔』出现。」

「恶魔?」

彷佛听到不熟悉的单字般,刑警不禁挑起眉头,不过说出口的另一位刑警只是挥了挥手,就像说着「不知道就好」似地。

「抱歉,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吧,总之活下来的应该算是少数。」

「大概十到二十个吧。」

「现在应该又更少了。」

「说的也是,听说有几个退役后被找进我们警界……」

「再来应该就是驻屯军和内阁府吧,我在战场快死掉的时候也受过那些家伙照顾,所以讲这种语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那不是普通人类能办到的事,天皇派里肯定有个会用操纵人心的混帐天惠师混在里面,绝对不会错的。」

唉,真是一群愚蠢的猪。

他不禁独自喃喃发出这道抱怨声。

纯白色的厨师帽掉在狭窄店内的光滑地面上,还有一名闭着眼睛的短发少女趴倒在他的肩上,即使他跨过帽子,肩上的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大昭三十八年,战争所留下的烧伤依旧尚未凝结并持续传来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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