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下个报告,101号室的迪兹博士抱怨枕头有股『米糠发酵』的味道。」
整间办公室也瞬间被一阵寂静支配。
将夜班收到的抱怨与问题点转达给日班人员,这也是副负责人理察·罗需要处理的工作。
「米糠发酵……」
「就是米糠发酵。」
「米糠发酵吗?」
「负责替迪兹医生整床的人是哪位?」
「是我。」
红绪举起手如此回答。
感觉这时候会举手发言的人,语调都会毫无例外地变低许多,彷佛像是事不关己般,语气听起来既冷漠且宛如说着「我一点都不在意」似地。
「内海小姐,你用吃过发酵米糠的手摸过枕头吗?」
「不,我既没有吃发酵米糠,前一天和之前都没有碰过发酵米糠。」
「那么,意思是迪兹博士自己想太多罗?」
「之前到他的房间整床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房间有股酱油味。」
「原来如此,那把枕头换成新的,然后那间客房的服务人员换成贝涅特夫人吧。」
「我觉得顺便把他的鼻子换掉会比较好。」
红绪暗暗表示受到歧视后,理察则是开始说明对策,这里提到的贝涅特夫人是从事这行已有二十年的女侍长,是个兴趣为运动的印度风英格兰人,她应该能够妥善应对身为学者而脾气别扭的迪兹博士。
「接着是305号室的海勒冈女士,在凌晨两点到四点的时间内曾经接到三通她想要伏特加的客房服务电话,当夜班人员劝她选用别种饮品时,结果被骂了一句『你这个没种包皮积垢男』并挂断电话。」
这也让办公室变得更加沉静。
「……我补充说明一下,海勒冈小姐是位具有良知的女性,只不过医师有交代过尽量让她避免摄取过度酒精。」
三瓶伏特加根本不行嘛。
「最近她已经说自己会稍微控制喝酒了呢……」
普莉希菈也明显地皱起那宛如女演员的脸颊。
他们说的是约一个月前长期住在305号套房的『L』级贵宾萝拉·海勒冈。
据说她年纪轻轻仅二十几岁便成为未亡人,也是个时常造访九郎的礼宾服务柜台订购歌舞伎、歌剧与茶会之类奢华行程的人。
根据之前对谈过的内容,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这么有问题的人。
「总而言之,接待海勒冈女士时需要非常细心……最后提醒各位成员,最近外地对英格兰资本家的抗争活动似乎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让九郎不禁紧张了一下。
理察从笔记本移开视线并环视着九郎等人,虽然九郎差点下意识地摆出应战架式,不过理察那灰色眼眸似乎并没有透露出其他意思。
「本饭店仍然依照往常模式继续营业,我认为提供顾客一个不变的空间是很重要的课题,特区内的临检与盘查应该会变得较为频繁,这点请各位务必留意,以上就是我个人的意见。有任何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问题。
做出这个毫无激情可言的定型结论后,这场会议便宣告解散。
正当众人并肩准备走出办公室时,九郎突然被理察叫住。
「有什么事吗?」
「鬼岛先生,关于刚才海勒冈女士的事,我记得您应该有听她商量事情吧?」
「嗯……是这样没错,她要我去找能买到巴黎某种蜡烛的店,因为长崎有间卖这种蜡烛的店,所以我已经请他们送过来,刚才我看蜡烛已经送到货物入口了,接下来我就会把东西送过去。」
「很好,如果有任何困难的话,我可以随时接手处理。」
「不,我没问题的,请包在我身上吧。」
九郎则是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
先前的事就像是一场梦般,其实最近对客人的应对也突然变得轻松许多。
「……海勒冈小姐,我是鬼岛,我把您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九郎敲了敲三楼最深处房间的门。
就像先前所说的,萝拉·海勒冈女士是个约二十五岁的美丽女性。与岁数相差两倍以上的富豪丈夫死别后,她似乎就开始环游世界,她那以玉兰饭店为据点优雅享受日本文化的模样,正可说是典型富裕中产阶级的缩影。
而她想要的香精蜡烛也依照订单备齐了五打的份量。
九郎则是随着「进来吧」的声音走进房间。
「谢谢你,把东西摆在后面吧。」
她已经打开通道上的衣柜门,从入口处并芜法看见她被门挡住的身体,但幸好她的声音仍然显得相当沉着。由于深处的窗边有个小桌子,于是九郎通过她的身边并将蜡烛盒摆在桌面,上面还能见到一个空的酒杯。
当九郎一回过头,便维持着原本的表情突然僵在原地。
「蜡烛有准备好五盒吗?」
这么说似乎有点再三强调,不过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未亡人居然穿着令人心跳加速的黑色皮革紧身内衣。
她那顶多只有用丁字裤遮住私处的美臀朝着九郎,附在衣柜门上的镜子还映照出她那强调丰胸的恼人体态。
明明她不论何时都用裙子盖住膝盖、喜爱花纹与米黄色调,而且是个几乎不脱离『年轻悠闲贵妇』形象的女性。这种落差究竟是怎么回事?应该说她的脑袋还正常吗……?
「我原本想到浅草去买和服,不过最近治安好像不太稳定,在『鸟巢』买会不会比较安全呢?」
「太太……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爱的小弟弟,可以帮我把这条带子绑起来吗?」
搭配吊带并有小腿长的长靴鞋带正垂在地面,看来海勒冈女士的作风可说是极为大胆且挑逗心灵。
九郎确认过通往走廊的门还开着后,便让自己保持冷静迅速地替她绑好鞋带。
海勒冈小姐一定是手指不够灵活,而蜡烛只是用来安眠,绝对不会是想用在其他事上,绝对是这样的。
「小弟弟,你还真无趣呢。」
「……不敢当。」
九郎用平淡的语调如此回答,看来她似乎是想让九郎吓一跳。
但即使如此,她送的小费仍然是加进洋酒的巧克力块。
而回到办公室后,九郎还是决定将上面发生的事告诉副负责人。
「……哇喔。」
副负责人只发出这道充满拉丁风格的回应声,他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并且修剪着花瓶里的插花,他果然是个很会处理细微琐事且勤劳的人。
「我的处理方式有做错吗?」
「不,算是很合理的应对。」
得到认同也让九郎不禁松了一口气,光是想像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下「过错」的模样,就让九郎不禁背脊发凉,即使皮革紧身内衣相当性感也是一样。
「……为什么大家只要一有钱有闲就会想做些奇怪的事呢……」
「不过话说鬼岛先生,看来您也越来越习惯这里的工作了。」
「是的,谢谢您的照顾。」
九郎则是带着爽朗笑容如此回答。
没错,虽然有很多必须深思的地方,不过他从以前就很习惯用笑容渡过许多难关。
简单说只要贯彻这种做法就可以了,把心灵和身体切割开来,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别在意、不动如山、不轻易相信并保持笑容,这样不论是何种客人,甚至连绑个蝴蝶结之类的芝麻蒜皮小事都绝对能轻松应付。
「差不多该是习惯这种生活并松懈下来的时候了,记得要绷紧精神。」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于是,九郎便带着笑容前往处理下个工作。
首先是替102号室商务居留的鲁宾逊先生将文件翻成日语,好好尽管放马过来吧。要推销全自动苹果削皮机?在英格兰家家户户都有一台?我想应该卖不出去吧,毕竟选有菜刀可以用,不过这就不关我的事罗。
接着是替104号室的老妇人肯吉特夫人代购物品,品项是圣经、可兰经和般若心经入门,买这些东西要做什么?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多说任何话。
一回到办公室时,就接到阁楼安洁莉卡小姐的呼叫。
「安洁莉卡小姐,您叫我吗?」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九郎便赶到了废墟的客厅中。
「安洁……唔哇!」
视野中突然有大量泡泡飞了过来。
(是、是肥皂泡泡吗?)
吹来的彩虹色泡泡在眼前四处飞舞,另一侧还能见到安洁莉卡趴在浴缸上叼着吸管的模样。
她仍然默默地持续吹着吸管,吸管也随着「噗噗噗噗噗噗噗」的声音冒出许多小泡泡。
「这是什么?」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安洁莉卡小姐。」
这次她反而「噗噗!」地吹出更大颗的泡泡。
「安洁莉卡小姐。」
噗~~~~~~~~~~!
「请别对着人吹泡泡。」
「九郎你这个笨蛋,难得吹得还满不错的泡泡都被你弄破了,你看又破掉了。」
撞到九郎肩膀的泡泡接连破裂,安洁莉卡则是看似很不服气地抬起头看着他。
「……您也很喜欢吹泡泡吗?」
「只要灌注心血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过我只是单纯拿来消磨时间而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九郎用眼角余光朝制服上沾的肥皂水瞥了一眼。
她身边摆了许多贵妇们见到肯定会汗颜的打发时间玩具,地面除了装有肥皂水的盘子以外,还有摺纸与被撕碎的报纸散落一地,完全没有能够脚能站的地方。
「那看起来好像是外地的报纸……您已经看过了吗?」
「嗯,虽然我已经稍微浏览过,不过最后还是看不懂,我只是想知道昨晚从这里看到的烟是发生什么事而已。」
「那阵烟吗?听说好像是新桥那边出现了一场示威行动。」
据说是受到天皇派的抗议行动煽风点火,一般民众也开始出现不满声浪,还与警察出现小规模冲突让街上传出一阵骚动。
「嗯,应该就是那个吧。」
「因为最近攘夷派的活动好像变得越来越频繁……呃,很抱歉向您说这些话。」
九郎说到一半便含糊地随便带过。
不需要把这种事告诉身为英格兰人的她。
如同猜想般,听到这番话的安洁莉卡也看似沉痛地皱起眉头。
「难道又要开始战争了吗?把已经结束的纷争重新挖出来,其实还满令人难过的。」
不对!
九郎差点就把这句话说了出口。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就算胜利的一方认为已经结束,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您有去过,鸟巢。以外的地方看过吗?不是百货公司或观光名胜,有和居住在临时房舍的人说过话吗?我原本想成为天惠师到战场替国家卖命,您知道连甚至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完成就被迫谢幕会有什么感受吗?
「安洁莉卡小姐,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口中却反而说出了与脑中思绪截然不同的话语,『微笑』铁面具的法则依然存在于九郎的心中,因为他很清楚对获得战胜国优势的她说出这种话也是于事无补。
当安洁莉卡一与九郎四目相对,便轻轻地笑着说道:
「果然还是问你比较快,因为你最近看起来很忙,所以我就没有吵你了。」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你早上好像是到海勒冈女士那边吧。」
九郎不禁暗暗抖了一下。
「……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说她怎么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身为区区亡灵当然能看到某些东西,比起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比较想看体态丰盈妇人的柔软肌肤吗?」
「安洁莉卡小姐请别误会,那只是海勒冈小姐稍微想捉弄我而已。」
「其实她也是个很令人同情的人,看起来很烦恼该怎么跨越过难关,你们就去帮帮她吧。」
拥有纤盈裸体的的安洁莉卡依旧故我地吹着泡泡,彩虹色的泡泡接连飘向挑高的天花板,她那沿着泡泡飞行轨迹的深红眼眸也满溢着深邃的哀戚感。
不过说到很令人同情,她可是个会喝酒且想玩弄日本礼宾服务员的人。
……总而言之,到底应不应该建议她别随便乱跑偷看别人的房间呢?
(不……)
还是算了,感觉会很麻烦。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安洁莉卡小姐。」
九郎还是选择带着笑容回答。
「……你真的有听懂我说什么吗?」
「安洁莉卡小姐,今天要做什么菜呢?您已经决定好了吗?」
「我要『味噌猪排』……」
「遵命,一份味噌猪排没错吧?」
「我说九郎……」
「有何吩咐呢?」
「你喜欢飞机场还是波霸?」
「两边都是相当珍贵的宝物。」
「那你比较喜欢金发、银发还是黑发的女生?」
「这个世界的财产哪有办法分出优劣呢。」
「你喜欢我吗?」
「非常喜欢。」
「你不觉得自己变成越来越无趣了吗?」
「很抱歉,我会改进的。」
「总觉得连你都变成幽灵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有种深深刺进心底的感觉,这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我到底该怎么活在这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
原先想成为天惠师的自己。
不希望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
即使与已经死去只会四处飘动的亡灵没有两样。
但要是怀着这个愿望会让心灵濒临毁坏,那还是只能把心灵和身体切割开来。
接着,那位传闻身为未亡人的萝拉·海勒冈小姐,仍然在饭店各处被人撞见做出许多奇特行径(目前只能如此称呼)。
从『她连续几天要求主厨做出许多种类的蛋糕,只吃一口就把蛋糕退掉』、『半夜打电话到柜台要人陪她聊往事』、『被规劝禁酒却拿钱贿赂』等等的报告之中、办公室中甚至开始流传『其实她持有的股票暴跌变得身无分文』的不安传闻,而她打来的电话也成为了九郎这群饭店成员的隐忧与梦魇,可说是完全发挥出L级贵宾的威力。
「……红绪小姐,您在做什么?那里是海勒冈小姐的房间吧?」
「我正在祈祷。」
正当九郎在走廊上前进时,突然见到内海红绪正在门扉紧闭的客房前独自拍了拍手,她挺直背脊并皱起那英气焕发的眉头,至于表情可说是相当认真。
「您现在是负责海勒冈小姐的房间吗?」
「没错,因为我已经说过不想再进那个讨厌日本人的混帐迪兹博士房间。」
「那么,现在这个举动有什么含意呢?」
「这是女侍进房清扫前的铁则,希望房间不要太过脏乱或是有食物洒出来。」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种含意。」
「新来的,有空也做做这个动作驱驱邪气吧。」
「呃……驱驱邪气?」
「那就放马过来吧……呃呀!」
一打开门看到客房的模样,红绪随即发出惨叫声。
「我、我输了……」
「真的有种完全惨败的感觉呢……」
所有衣服、鞋子与装饰品都被丢在豪华套房地面和沙发上,举凡礼服、和服、异国服装甚至是先前用来挑逗九郎的紧身内衣都包含在内。
九郎以为旅行途中应该不会有太多衣服,但看来这一个月增加的量感觉都快要能开家店「」。
「唔嘎~~!」
红绪不禁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把房间弄乱的人啊!接受诅咒的制裁天诛地灭吧!」
「……看来也只能整理了。」
一听见九郎简洁地做出这个结论,红绪也不禁瞪大双眼。
「新来的居然顿悟了……」
「该说是顿悟吗……说不定只是懒得深思而已,」
于是九郎踏进了房间里。
他注意到蜡烛仍然摆在窗边的桌上,蜡烛一共有五打,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减少半根,她是买来就没兴趣了吗?这对她来说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吗?
虽然九郎有些在意……不过他决定就此打住。
「红绪小姐。」
「什么事?」
「红绪小姐都不会排斥在这里工作吗?」
她一边开始收着堆积如山的衣服,一边转头看向九郎。
「『鸟巢』就像是日本里面的英格兰吧?而且会住在玉兰饭店的都是英格兰贵族和富豪,您觉得抛下其他人在这么气派的职场工作很光荣吗?还是认为这是背叛其他日本人呢?其实我……最近有点……」
九郎最近也不知道该如何调适。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将心声表露出来,安洁莉卡的那番「幽灵」发言似乎也有造成出乎意料的影响。
「很抱歉,突然问您这种问题,说不定只是我脑袋比较顽固而已。」
「没有……是还不至于到没有的地步啦。」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红绪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地支吾其词。
不过,她的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新的人影。
(唔呃……)
居然正好是萝拉·海勒冈女士,发现九郎脸色不对的红绪也连忙回过头。
她那颇有分量的棕发都塞进小帽子里,身上还穿着象牙色的套装,可说是相当完美的淑女风格装扮,她似乎是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手上还挂着手提包与几个纸袋。
「海勒冈小姐非常抱歉,我们还没有清扫完毕。」
「没关系,我只是回来放个东西而已。」
她冷冷地抛出这句话后,便走进宛如被风暴肆虐过后的室内。
「我说你啊,要打扫的话可以替我找找胸针吗?那是个黑色瓷釉的镶钻胸针。」
「镶钻吗……」
「没错,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她将手提袋与纸袋放在桌面,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将耳环卸下。
九郎转头看往纸袋的方向,也不禁对里面的舶来品香槟酒瓶瞪大双眼。
「那边那个小弟弟,拿点喝的东西过来吧。」
「那个……喝酒可能不太好……」
九郎一不小心说溜了嘴,结果她突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身体,然后便紧紧瞪着九郎。
「我没有半个字提到酒喔。」
「很抱歉,海勒冈小姐。」
这也让九郎在心中暗呼不妙。
可是啊,你应该就是在说酒吧,后面直接就大剌剌地摆了香槟酒耶。
「你们真的很烦耶,一靠过来就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已经说自己不会再喝伏特加了,结果连餐前酒都不让我碰。」
「海勒冈小姐……」
「所以我只能自己去买了,这有什么不对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海勒冈女士宛如尖叫般如此喊道,并且从刚摆在桌上的纸袋掏出盒子丢向九郎。
柔软纸盒击中九郎的胸前并掉到地面,里面似乎是使用许多鲜奶油的蛋糕,溅出的白色鲜奶油也洒在地毯与制服上。
「太太!」
「讨厌……我最讨厌你们了……杰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萝拉,海勒冈女士宛如头痛般按着太阳穴,最后则是直接倒卧在地昏了过去。
九郎回到办公室后,发现红绪仍然留在里面没有离开。
她正以不雅的邋遢姿势坐在桌子上。
「新来的,你还好吧?」
「幸好备用的制服已经洗好了。」
洒满鲜奶油的制服直接被送进地下的洗衣场,九郎则是换上了备用制服。
「海勒冈小姐呢……?」
「医生已经来检查过了,现在好像已经冷静下来正在睡觉。」
「原来是这样……」
「新来的,过来这边一下,你头发上面还有沾到奶油。」
红绪维持坐姿拉了拉九郎的袖子。
「别乱动,站着把头低下来。」
「不好意思。」
看来鲜奶油比想像中喷得还要夸张。
互相对看并请她整理头发让九郎有些尴尬,不过回绝说自己能处理似乎也有些怪怪的。
「新来的,你头上已经秃了一小块喔。」
「咦?」
「这点程度还算正常,因为我也是一样。」
接着,红绪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说新来的,你刚才问过我在玉兰饭店工作觉得怎么样吧?我当然有想过很多事,毕竟这里看起来既气派,还能拿到比外地更多的钱,对我这种无药可救的人来说,不需要犯罪就能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是一场梦,不过只有一开始会这么开心,必须让自己变得既迟钝又白痴才能继续做下去,至于问到我为什么会继续待在这里……应该是不想认输吧。」
由于被红绪按着头,九郎并没有办法抬起脸。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九郎很想亲眼看看红绪呢喃说话时的表情,从平时的她完全无法想像,她刚才的语气是如此带着真挚感情且不想服输。
「我是想起这个世界上最痛恨的家伙,为了从那个家伙身上拼命赚钱,不只是说着那家伙说的语言,把那家伙应该会喜欢的酒和料理端上桌,还有整床收到小费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家伙的表情,然后用『看到没有,我今天也从那家伙身上赚到不少小钱罗』说服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后,她才总算放开九郎的头。
红绪宛如伸展僵硬的颈项般扭了扭脖子,还露出宛如激情褪去的冷静侧脸。
那个人该不会是英格兰人吧?而且还是住在玉兰饭店都不奇怪的上流阶级人士。
「顺便说一下,我觉得人种和阶级会造成的人性并没有多大差别,有垃圾混在里面的机率也是一样。」
「机率一样吗……」
「没错。所以新来的,不管被那个海勒冈女士怎么为难都不用在意,到处都能见到藉酒逃避现实的人。」
不过就算红绪这么说,九郎脑中还是迟迟无法摆脱海勒冈女士被规劝戒酒时的模样,以及将蛋糕盒丢过来时的泫然欲泣表情。
年纪相差甚远的富豪丈夫已经逝世,而她是个在全世界随兴旅行的富裕未亡人,再来就是……
……其实她也是个很令人同情的人。
九郎脑中顿时浮现出安洁莉卡的声音。
「……红绪小姐。」
说不定是我自己先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仇恨和心中的矛盾是不是让自己漏掉了某些重要的事?如果只看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
要是推测得没错的话,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那个……请问海勒冈小姐的丈夫是享年几岁呢……?」
「海勒冈小姐,我是礼宾服务员鬼岛,不知道您方便说话吗?」
听到「进来」的声音后,九郎便走进房间中。
推着推车的红绪也跟在后头。
在套房清扫结束前,他们已经先请萝拉·海勒冈女士到楼下的客房休息了。
她穿着淡色调的睡衣并将头发放了下来,气氛似乎比先前更像是稚嫩的少女,她从床上撑起身体,一见到九郎便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
「抱歉,对你做出这么没礼貌的事。」
「不,是我没有考虑到海勒冈小姐的感受。」
只要稍微想想其实是裉简单的事。
九郎将带来的推车推到了她的身旁。
「我请主厨烤了一个同样的蛋糕,还有香槟和酒杯。」
「可是你……」
「我知道海勒冈小姐不能喝酒,不过您只是想替过世的老爷庆贺吧。」
海勒冈女士不禁瞪大双眼。
香槟、蛋糕和蜡烛,这是连九郎的贫乏知识都能想像到的时髦庆生方式。
全部五打总计六十根的蜡烛,如果她的丈夫还活着,正好是等于六十岁的岁数……
这位宛如少女的未亡人用双手掩着脸,接着肩膀也开始抖动。
「……很多人都说我是看上财产或为了自己家,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啊……」
「海勒冈小姐,您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么老爷是因为生病过世的吗?」
「不是,他搭船去谈生意就没有再回来了,听说是被日军误认为战舰遭到攻击……他、他还说要把大钻石当成礼物带回来送给我……」
眼泪也随着呜咽声掉了下来。
九郎完全无话可说。
「……可以把蜡烛点着吗?」
听到这道催促声,九郎便遵照话语做出行动。
他将装在盒子里的蜡烛交给海勒冈女士后,她则是一根根地将蜡烛插在鲜奶油蛋糕上。
原本九郎为求保险还请主厨做了个较大的蛋糕,结果共计六十根的蜡烛也将蛋糕完全填满。
「好像太多了呢。」
于是,九郎仔细地将插在变丑蛋糕上的蜡烛逐一点燃。
而她则是将装着香槟的酒杯摆在蛋糕旁,看着九郎的动作稍微看了一段时间。
「……在来到这里为止,我原本已经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了。」
她眨了眨那泛出泪光的眼睫毛。
「看起来应该没办法再加下去了。」
宛如让整件事落幕般,最后她朝着蛋糕吹出一口气,她的思念理应也随着六十根蜡烛的火焰一同吹熄……至少九郎是这么认为的。
等情况稳定后,萝拉·海勒冈女士表示接下来将会回到英格兰的宅第。
「可以麻烦你帮我订船票吗?」
「这是当然的,请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小小礼宾服务员。」
只见她微微一笑,便捧着单膝跪在床边九郎的脸,直接轻轻地朝他的额头吻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感觉不理会任何事的「微笑法则」只有这时似乎被抛到九霄云外,不过九郎仍然将差点放声大叫的冲动藏在心中。真是的,西洋人果然都很不知羞耻。
九郎经过一番折腾地回到走廊后,红绪正与运送蛋糕的推车在外面等着他。
「结束了吗?」
「我想应该是吧。」
「真是的……要你别在意反而做了那么多杂事,这可是很贵的。」
「毕竟红绪小姐说过『机率是一样的』嘛。」
结果红绪有些惊讶地闭起嘴巴,只回了一句「是我的错喔」,并且半害臊地用粗鲁动作搔了搔九郎的头。
但就某种层面而言,这对九郎来说或许算是初次体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英格兰人明确地失去某种事物的模样。
「红绪小姐很抱歉,之后可以麻烦您帮我处理这台推车吗?」
「是没什么关系,系有事吗?」
「是的,我稍微去报告一下这件事。」
因为除了红绪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替九郎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来到了最高楼,向帮忙解决这个难题的安洁莉卡报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就是这个样子。海勒冈小姐的无尽吊念之旅似乎总算能够结束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值得庆贺了。」
「都是多亏了安洁莉卡小姐的建言,谢谢您的帮忙。」
听完九郎的报告后,安洁莉卡则是在浴缸里挑起嘴角笑着说道:
「这没什么,只要你能发现就好了,既然已经知道海勒冈先生已经魂归西天,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妻子继续痛苦下去吧。」
「应该……是这样吧……」
听到自称幽灵的她如此断言似乎也有点奇怪。
安洁莉卡在浴缸里哼着歌,虽然她如何得到这个私人情报也是个问题,即使九郎觉得她是个成天窝在阁楼的偷窥幽灵,但现在并没有说出口。
「战争果然还是不好,只会互相伤害而没有半点利益。」
「…………我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单纯。」
「嗯?你又在说日语吗?」
安洁莉卡如此回问,不过九郎却故意装成没听见。
没错,那并非是如此单纯就能解释的事。
因为英格兰和日本得到的东西实在差太多了,根本无法站在相同视点观看这场战争,至少九郎认为应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不过,九郎认为自己「上战场才能掌握荣耀」的想法似乎有些改观。
而他也预感到这或许是某种变化的前兆。
磅~~!
就在下个瞬间,一切思绪也随着这道声响顿时瓦解。
「那是什么声音?」
是玉兰饭店外面传来的声音,安洁莉卡也早一步以披着松垮浴袍的模样冲到窗边。
「九郎,在那边。」
「有烟……是火灾吗?」
不过这次火灾实在太过靠近饭店了,不可燃物冒出的黑烟迅速地窜往空中,从最高楼层的阁楼能够清楚见到火灾现场前方的人车皆停了下来无法前进。
场所是连接外地与『鸟巢』的桥梁附近……不,九郎后来才发现是橘梁被爆炸炸毁。
「九郎……这里也要发生战争了吗?」
不过,九郎并没有办法回答安洁莉卡以细微语调抛出的这个问题。
***
桌面上的收音机接连播报出关于这个事件的后续报导。
爆炸地点是连接本土与『鸟巢』的其中一座桥梁,位置则是稍微靠近外地的桥墩。
虽然这次事件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但似乎已经被认定为是攘夷派『天皇派』的恶劣干扰行动。
入夜之后,玉兰饭店也来到日班人员结束勤务的时间点,不过即使到了这个哦仿,还是有很多人留在一楼的办公室中。
毕竟这还是『鸟巢』第一次直接遭到攻击。
五座桥梁的其中一座遭到炸毁,『鸟巢』也陷入巢中之鸟即将四处逃窜的骚动中。
英格兰大使馆似乎也呼吁滞留的英格兰人减少外出,道路到处都是自治警察与驻屯军的车辆来来回回,剩下的四座桥梁也暂时封锁,虽然听说检查结束后就会解除封锁,但似乎还有重重盘检正在严阵以待。
而从外地恰好来到『鸟巢』的外地车辆与人排成一列,让石地铺设而成的美丽街道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根本没办法过去,不知道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出去。」
原先预定与其他日本人回到『鸟巢』外的内海红绪,也无法忍耐漫长的盘检而再度回到饭店之中。
「还是不行吗?」
「完全不行。」
红绪坐在没人坐的椅子上如此回答,她穿着毫无装饰的白色衬衫搭配针织裤,头上还戴着一顶狩猎帽,便服装扮可说是比起男装更加充满男孩子气。
她那绑起的头发已经垂了下来,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女人味。
「话说回来……红绪小姐,原来您住在『鸟巢』外面呢。」
「因为外面比较便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而且饭店天花板上面一直都很吵。」
关于这点九郎也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晚上真的还满吵的。
不过她的节俭做得真的很彻底,真不愧是金钱之虎。
「普莉希菈小姐也没办法回到『鸟巢』外面吗?」
九郎朝同样留在办公室的普莉希菈抛出这个问题,她也仍然穿着饭店的制服。
「不,我有好好在附近租房子,只是在这里会比较方便而已。」
「噗噗,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是有蚊子飞过去吗?而且还是爱财如命的野蚊子。」
「噗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好啦好啦……
九郎赶紧介入阻止这场战争,只有这个时候他想彻底贯彻和平主义。
其实九郎也同意普莉希菈的说词,他这时候也能回到自己位于天花板里侧的房间,但由于只有这间办公室能够得到详细情报,因此他也不自觉地穿着制服留在办公室里。
收音机传来『鸟巢』参议与驻英格兰大使联合发表「绝对不会屈服于野蛮恐怖行动」的坚决声明,在外地攘夷派似乎已经受到刺激而展开示威游行,无法得知规模也让九郎感到有些焦躁难耐。
「红绪小姐,我想您还是待在这里会比较好,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问题是要睡在哪里?不然新来的,你那边干脆让我睡好了?」
「啥?」
「你干么突然僵在那边不敢说话?」
「……副负责人说过没办法回家的人可以用休息室,而且希望能顺便帮忙一下值班人员。」
普莉希菈用冷漠的语调如此说着,让红绪不悦地皱起眉头,普莉希菈则是朝她回以微笑。
「是喔……居然来这招,那我就稍微闲晃一下再回来吧。」
红绪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过九郎还来不及放下心……
「新来的也陪我出来吧,我想去买宵夜。」
「哪有人这样的……」
「在紧急状况下出门散步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看来她已经擅自决定好这件事,而九郎也被拉着衣领拖了出去。不要啊~~!
以现在这个时间点还开着的杂货店为目标,两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持续前进。
「……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呢。」
「什么?」
「居然还有那么多日本人在这里。」
九郎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延续到桥上的拥挤人车潮,一边如此喃喃说道。
不论是坐在自动三轮车驾驶座上的人,或者是身穿工作服坐在走道的人,大部分都是黑发的日本人,只有城镇仍然是一如往常地维持着西洋风格,因此也难掩其中所散发出的不协调感。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有家可归的英格兰人都已经躲进家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更不可能要这些人优雅地在饭店渡过一夜吧。」
也就是说,在这里几乎都是白天为了某种理由来到『鸟巢』,结果因为爆炸事件无法回家的日本人,而且应该都是颇为贫穷的族群。
看来『鸟巢』与外地之间的关系比想像中还要强得许多。
这个突发状况也让『鸟巢』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
「就是那家店,新来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不用了,因为我没带钱。」
「那我可以借你喔。」
「请容我再说声不用了。」
「啧。」
她为啥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没有赚到利息的关系吗?
红绪宛如猫咪般轻盈地走进透出光线的杂货店中,九郎则是从走道目送着她离去。
外地的情况目前变得怎么样了?只有这点九郎依旧是挂在心上。
即使询问站在街角的英格兰武装自治警察,对方应该也不会透漏消息,从巷弄尽头见到『鸟巢』的外围也让九郎更加焦躁难耐,从已经成为人行道的防波堤应该能够见到海面与对岸的外地。
(红绪小姐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下。)
九郎找了个藉口说服自己后,便朝着吹来海风的巷弄直奔而去。
无设置街灯的人行道上并没有半个人影。
由于水泥砌成的防波堤比九郎还高,于是他纵身一跃跳上防波堤,一股湿润的海风也朝着脸颊迎面吹来。
虽然水面并没有波浪,但能够清楚听见随着潮汐不问断进退的水声。
对岸可说是相当遥远,有许多发出灯光的船只正在水面上来来往往。
总而言之,似乎没有出现能够明显见到火光的严重状况。
虽然右手边能够见到通往外地的桥梁,但桥梁处几乎没有传来声音,看来应该还没有开始放行。
当九郎转头看往遭到炸毁桥梁的反方向时……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因为有个人正同样站在防波堤上。
这甚至让九郎很纳闷自己为何没有发现,对方穿着黑色学生服并戴着制服帽,脖子上还围着一绦白色围巾,围巾尾端正随着海风不停飘荡。
女学生见到或许会造成骚动的端正脸庞配上一副银框眼镜,也更加强调出对方的理智博学气息。
(该不会……)
那名青年将头转了过来。
「金……」
「好久不见,八咫乌。」
「金蟋前辈……!」
九郎用几乎宛如回到孩提时代的语调如此喊道,并且连忙赶到他的面前。
明明已经两年半没见,他的面容依旧没有多大变化,想忘也没办法忘掉。
他就是《笼》之金蟋御厨琥珀。
自从那时候从东京消失后,他究竟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您、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大家都很担心您呢!之前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别大声嚷嚷,我不会再跑掉了。」
听到金蟋冷静地如此回答,让九郎不禁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金蟋前辈,您和以前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呢……」
「还好你也没变。」
正当九郎准备点了点头时,才突然发现话中有话。
毕竟现在他正穿着古典风格的长大衣并系着领带,怎么看都是表明自己正在『鸟巢』的高级饭店工作,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梦中的那番话,但就算被说成「你真是只堕落的猪」都不奇怪。
(居然会说没变……看来这果然还是讽刺的意思吧。)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说明才好?该说清楚自己是有个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吗?感觉这样好像又不够干脆。
不过金蟋只是紧盯着对岸,并没有理会独自犹豫该怎么回答的九郎。
「这里很安静,根本无法得知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金蟋前辈……您在这里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吗?」
海面响起了一道汽笛声。
「我正在观看自己做出的好事。」
「好事?」
「没错,今天爆炸事件的犯人就是我。」
九郎花了一段时间才总算理解他的意思。
有种宛如心脏被空手紧紧揪住的震惊感,只有喉头随着「咕噜」声上下晃动,九郎则是凝视着他的脸。
他那端正的脸庞仍然看着对岸的远方。
「……不是说这是天皇派犯下的案子,而且犯人已经全数落网了吗……」
「嗯,下手的犯人是落网了没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
「……那边那两个人!你们在做什么!」
旁边突然传来这道英格兰语的警告声。
一道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九郎等人身上,有名警官正从人行道抬头看着防波堤,那是负责看守『鸟巢』的英格兰自治警察。
对方的肩上还挂着一把步枪。
「别抵抗下来这里!两个人一起下来!快点!」
正当九郎准备做出动作的瞬间,金蟋突然开口说道:
「……虫啊。」
他发出一道既沉静又理智的男中音,不过这道声音却触动了夜晚的空气,让整体气氛以他为中心开始改变。
「奉御厨琥珀之名将汝封于《笼》中,在我们离开前……乖乖沉睡吧。」
警官的瞳孔散发出微微红光,下个瞬间便闭起眼睛向后倒下,警官倒地时重重地发出「砰」的声响,而且很快就发出响亮的打呼声。
对方确实已经睡着了。
「我已经和同志们揭竿起义,把猪变成虫准备再次奋战,现在对面应该也有许多虫已经振翅高飞,之后就会发出耀眼的火光熊熊燃烧。」
没错,《笼》之金蟋御厨琥珀的天惠就是强大的洗脑能力。
不论是何种对手,只要看到眼睛并给予指示,就能让对方仅仅一次忠心地执行该命令,而接受指示的人直到完成命令为止都无法恢复正常,就像眼前的这名警官一样。
九郎从前也曾经被此种天惠命令过,那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他在天惠院吃完早餐酱菜的瞬间便失去记忆,回过神时已经是半夜了。
这段时间九郎偷跑出天惠院并潜进某间废弃寺庙,并且与将该处做为根据地的盗贼演出一场大混战,光是为了找回盗贼们偷走的神社铃铛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由于具有洁癖的金蟋听到教师们讨论铃铛被偷走的事,因此才会命令身手矫健的师弟九郎找回铃铛。
喜好行侠仗义并相信正义,如有需要绝对不吝惜使用自己的天惠,这就是金蟋的个性。
如果他现在还是维持着小时候的直肠子个性……
「……金蟋前辈……您该不会知道会连累一般民众还做出这种事吧?」
九郎脑中顿时将先前报纸见到的各种天皇派犯行与无名市民们重叠在一起……
「虽然我没办法做到什么事,不过至少能确保人数。」
这个答案让九郎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九郎立刻朝地面一踩,用尽浑身力量朝金蟋挥出一拳!
金蟋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这拳仅仅只有击中防波堤,碎裂的水泥碎片随即四处飞散。九郎的拳头宛如熔岩般赤红滚烫,接触到水泥的部分还冒出黑烟。
「……金蟋前辈,我真是看错你了,要是被金刚大人见到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不,你还有脸见水芭大人吗!」
「水芭大人还有崇高的荣耀,堕落的人反而是你!《红莲》八咫乌!既然你会在英格兰人手下做事,表示别说是身体,看来你连灵魂都已经出卖给英格兰人了!」
「不是这样的!」
金蟋从防波堤跳了下去,九郎也立刻紧追在后,金蟋突然从学生服袖口丢出白刃,那是只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并只扭动手腕攻击猎物的招式,刀刃刺进九郎的右手腕,不过伤势还并不算深。
九郎在着地的同时朝地面打了一拳。
迸射而出的红莲烈焰沿着地面袭向直线上的金蟋,虽然金蟋往旁边一跳试图逃脱,但半个身体仍然被火焰波及,只见他在地面翻滚并迅速站起身,他的右袖也冒出黑烟。
仍然起火燃烧的围巾与制服帽则是随着风飞向远方。
九郎也将刺在手腕上的小刀拔起丢在地上。
「就算要抗战应该也有别的方法,天惠不应该是这样使用的。」
「无知就是一种罪。现在我很清楚倭朝日本是怎么输的,在欧洲并不会用麒麟儿这种经过美化的字掩饰,而是将我们诊断为先天性异常感觉儿,而且相当畏惧着我们。没错,他们是很害怕我们的,都是因为我们没有坚持在战场的『存在价值』,才会连应该能够胜利的仗都会打输。」
「这只是找藉口而已……!」
「听清楚,你知道他们在战场上做了些什么事吗?」
九郎完全不想听,他拔腿向前冲刺并将最强烈的热能聚集在掌中,空气中的灰尘也随着散发出火花。
「你知道银座郊区有个味道很不错的面包店吧?」
啥?
感觉话题突然变得牛头不对马嘴。
「这个你就肯听吗?那家店的愿味甜面包听说风评不错,甚至连『鸟巢』都会直接对那家店下订,里面只有一位店长和一个店员。那天是个年轻女孩出来接客并对我说明了很多东西,一听到我正在寻找鬼岛九郎,她也很高兴地解除戒心。」
「该不会……」
与从前同样装扮的金蟋只是微微一笑。
九郎手中的火焰也随着消失。
「你把铃架小姐怎么了?」
「听说资本家卡洛斯·奥斯汀是住宿在玉兰饭店吧。」
「请回答我,铃架小姐到底怎么了?她平安无事吗!」
正当九郎用空手握着金蟋手腕的时候……
「你们在做什么!」
巷弄入口处有个戴着狩猎帽的少年……不,那不是少年。
那是红绪,内海红绪。
他用双手抱着购物袋并绷紧那凛凛有神的剑豪脸,她瞪着九郎……或许应该说是身旁的金蟋。
「我听到声音赶过来看看,结果你……」
「虫啊。」
红绪的声音突然中断。
「奉御厨琥珀之名将汝封于《笼》中,在我离开前……压制住鬼岛九郎。」
正当九郎觉得情况不妙时,红绪的眼睛却已经发出红色光芒,她将手中的购物袋丢到地面,并且朝着九郎直冲而来。
「红绪小姐!」
九郎的右手腕被她抓住,她的臂力比想像中还要强,甚至可说是怪力都不奇怪。
接着,金蟋再度挣脱九郎的手跳到防波堤上。
「等等!」
「和我联手吧!《红莲》八咫乌!」
明明没有特别放声喊叫,青年的严苛语调在月光下依旧是显得相当清晰。
「证明你的灵魂深处还没有腐烂到极点吧!把卡洛斯·奥斯汀的头砍下来带到『石榴馆』!条件就是我会释放你的希望!」
右手的火焰依然被红绪封住,而《笼》之金蟋御厨琥珀便背对着他直接跳下防波堤,不论如何等待都没有听见水声。
彷佛证明他已经离开『鸟巢』般,红绪也突然放开九郎的手腕。
「……咦?我到底在做什么……」
九郎当场跪了下来,在打算用拳头敲着地面的前一刻咬紧嘴唇。
混帐。
混帐混帐。
「新来的,刚才那个怪怪的男生是谁?他是被他缠住了吧?被拿走多少钱?」
铃架小姐……!
有条木遥小船正沿着隅田川河口逆流而上。
在积满鱼网的船头处,有个身穿学生服的年轻人正张开四肢仰躺在甲板上。
夜空中能够见到闪烁星斗,就在船通过桥下的瞬间,他也宛如发狂般发出大笑声。
***
金蟋的天惠可说是相当强力。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在仅有一次的限度下随心所欲完全操控。
被他命令的人就像是飞蛾扑火般,即使知道危险却仍然无法违抗,至少曾经体验过一次的九郎能够确定绝对是这样。
到了隔天,为求保险九郎还是半放弃地试着确认看看。
三乡铃架似乎确实从名月堂失踪了。
「是的……是的……请别担心,我这边也会找找看,请您打起精神吧。」
九郎挂掉了办公室里的电话。
他则是叹了一口气。
……根据名月堂的店长所说,她自从顾店途中消失已经过了五天。
即使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拢警察报案也是被冷眼看待,恰好正值频传攘夷派示威与小规模抗争行动的敏感时机,因此警察根本无从分心处理这种小案件,据说心力交瘁的店长也决定暂时关店停止营业。
「你的表情很难看喔。」
「好痛。」
「是订不到票吗?还是又被千金小姐找麻烦了?」
正好经过的红绪从后面敲了一下他的头。
即使是处理私事,看起来仍然像是在处理工作,这或许也能算是礼宾服务员的特权。只见九郎含糊地露出苦笑后,红绪便抛下「别太勉强自己喔」这句颇有她个人风格的话离开办公室。
「对了,真的不用去找警察吗?。」
「是的,没问题的,非常谢谢您。」
「真是的……」
这次她才总算拿着拖把离开办公室。
虽然被她撞见与金蟋对峙的景象,不过九郎只说是「被经过的日本人缠上」硬拗过去,见到九郎的手腕甚至被刺伤,她也难得地露出义愤填膺的另一面,不过由于九郎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因此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大肆张扬。
先决条件是必须想办法先找回铃架才行。
对方提出的条件是杀害长期居留于玉兰饭店的企业家卡洛斯·奥斯汀。
(……要动手吗?)
别说是房问号码,九郎甚至连床铺位置与会订何种早餐都是了若指掌,他是操控日本经济的英格兰资本家之一,而且还是奥斯汀商会的会长,要「杀害他」其实是件相当容易的事。
「……生……鬼岛先生。」
一听见这道声音,让九郎急急忙忙地拾起头。
有个灰色眼眸的英格兰人将他叫住,原来是副负责人理察·罗。
「有什么事吗?」
「安洁莉卡小姐正在找您,如果有没做完的事就由我负责处理吧。」
「……我知道了,手边的事才刚处理完毕,所以没问题的。」
要动手其窦很简单,不过真的有办法做到吗?这种举动等于是背叛了这里所有的人。
于是,九郎动身前往吊灯闪闪发光的大厅。
现在这里依然是为了受惠的英格兰人敞开大门,九郎依旧是深刻地感觉到距离感与扭曲的价值观,不过……
正当他迈步走向电梯时,只见有位红发少女正站在前方。
「方便说个话吗?」
是蕾吉娜,她那鼓起的脸庞带着严肃表情,并且在胸前挽着双手紧瞪着九郎。
话说回来,她就是卡洛斯·奥斯汀的亲生女儿……
「很抱歉,如果有事请到礼宾服务员柜台找副负责人理察·罗。」
「我不要理察!就是要你才行!」
蕾吉娜就像是歇斯底里发作般发出这道叫声。
不过,她说出口的内容却与平常恰好相反。
……就是要你才行?
蕾吉娜激动地红着脸颊,完全没有发现九郎忘记挤出笑容的犹豫思绪,只是自顾自地握紧拳头继续说着:
「爸爸说要我们回英格兰。」
「……要蕾吉娜小姐您回国吗?」
「他希望至少我们能先回国,因为这里有很多危险,虽然我已经说过不要……可是因为之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必须先向你说清楚,这次我一定得问清楚才行。我问你喔……那个……你还记得大概一个月前救过某个小孩子吗?」
「小孩子……」
「年纪四岁九个月大,与同年龄的孩子比起来应该算是比较成熟,如果硬要强调的话,大概就像是我一样很可爱的女孩子。」
「姊姊~~」
一道甜美的撒娇声从旁传来,让蕾吉娜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能出来!我不是说过要你待在房间里面吗!」
「可是因为很无聊嘛……」
「要是又迷路我就不管你罗,外面可是有很多可怕的日本人喔。」
有个金发女童从蕾吉娜礼服后方探出头,那就是艾咪·奥斯汀,她一见到九郎便大大瞪圆眼睛。
「啊……是九郎!」
「艾咪!午安啊!」
九郎立刻微微一笑。
结果蕾吉娜突然看似很难以置信地掩着嘴说道:
「等等……居然会有这种事……真的是你救艾咪脱困的吗?」
「那个……难道您不知道吗?」
「与其说不知道,应该说我是被妈妈误导的!因为她说是个日本小孩!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没办法确定是谁!因为你又不是个小孩!」
咦?
等等,这句话应该是由我说的吧?
「…………蕾吉娜小姐,请恕我问个无聊至极的问题,我看起来像是几岁呢……?」
「嗯?大概几岁……看起来大概十七岁左右吧?我有说错吗?」
蕾吉娜似乎是真的摸不着头绪而如此回问。
唉,真是混帐东西。
虽然这个世界接连出现令九郎震惊的事实,不过他还是试着开始想像自己砍下卡洛斯·奥斯汀的头,并且将眼前这名少女与妹妹的父亲夺走性命的模样。
而这也代表着将这两位能够看出九郎年龄的少女推进悲伤深渊。
「……说的也是,虽然外面有很多既可怕又野蛮的日本人……不过我可以认同你,你就是帮助艾咪的那个人吧。」
……谢谢您。
蕾吉娜一边摸着艾咪的头,一边用几乎消失的细微声音向九郎道谢,让九郎甚至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
「九郎九郎,爸爸说日本很危险,所以要我和姊姊还有妈妈回去英格兰耶。一定不会有事吧?就算有可怕的人出现,九郎也会过来救我们吧?」
不行了,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九郎只能拼命忍耐着差点渗出的泪水,于是他向两姊妹道谢并离开现场。
金蟋说的话有一部分确实没错,要说比先前还要堕落也是事实,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弱且无法反抗英格兰。
是因为同情还是胆小?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既没亲属也没有任何兄弟姊妹,只将「有朝一日报效国家」的梦想宛如金银财宝般紧紧拥在怀中。可是现在呢?
九郎搭着电梯来到了阁楼的废墟。
「嗨,九郎你来啦。」
自称幽灵的安洁莉卡正在大钢琴上迎接九郎到来。
她似乎正在独自摺着纸,并且将刚摺好的纸飞机丢向九郎。
纸飞机划出平缓的轨道横越客厅,最后轻轻地落到九郎面前的地面。
「摺得很漂亮。」
见到九郎拍着手,安洁莉卡则是露出既诡异又愉悦的大胆笑容。
「我想再吃『牛肉盖饭』。」
「遵命。」
大小姐,就让我为您好好大展身手吧。
九郎走到厨房备齐材料,首先开始煮饭并切着蔬菜,然后把肉卤得甘甜入味。
他将卤过的肉与洋葱连同卤汁淋在煮好的松软白饭上,并且再加进一点红姜,比先前可说是做得好太多了。
接着,他将牛肉盖饭、味噌汤与酱菜一起拿到在餐厅等待的安洁莉卡面前。
「……今天的量还满多的嘛。」
九郎则是带着笑容回答。
「今天是特别加量,安洁莉卡小姐。」
我决定了,我要辞掉玉兰饭店的工作,然后出发征讨《笼》之金蟋御厨琥珀。
所有后果都由我来承担吧。
「总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内海红绪一边清扫着柜台附近,一边如此喃喃说道。
「哪里奇怪?」
刚好站在服务台的普莉希菈·皮特也听见了她的独白。
「……她说很奇怪耶。」
普莉希菹在从业员餐厅喃喃说出这句话后,女侍长和警卫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说那个人有点奇怪耶。」
「就是那个礼宾服务员。」
「那个日本人……」
「就是很认真的那个人。」
「很像小孩子的那个……」
「很奇怪。」
「哪里奇怪?」
「奇怪?」
「很奇怪。」
后来甚至传进了副负责人的耳中。
「很奇怪吗?」
经过辗转口耳相传后,最后听到报告的是玉兰饭店的幽灵蕾蒂,安洁莉卡·欧布黎恩。
「听说他似乎有点奇怪。」
蕾蒂·安洁莉卡·欧布黎恩是个幽灵。
她在约莫不到两年前失去实体,结束了身为稚嫩天真人类女孩的一生。
而这位已死幽灵目前住在日本特别行政区『鸟巢』的小饭店阁楼中,离英格兰自家领地和南海小木屋可说是距离甚远。
「很奇怪吗?我也是刚听到这个传闻。」
虽然饭店从业员不算多,但每个都接受过最合宜的教育,对身为幽灵的安洁莉卡也会致上敬意提供贡品,最近除了副负责人还多了一个能聊天的日本人,尤其是他做的『牛肉盖饭』可说是绝品美食。
而那个日本礼宾服务员听说变得很奇怪。
「就整体来说似乎很进退两鸡。」
「我说理察,你应该不会轻易地放弃他吧?」
「当然不会,安洁莉卡小姐,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是这家饭店需要的人才,应该快点想点办法解决,连我这个死人都会说出口削不会错了。」
她原先应该会在浴缸里享用着理察供奉的白酒,但是一听到关于鬼岛九郎的事,她几乎没有将酒杯送往嘴边。
「听好了,你不是为了这块土地与饭店做了很多『准备』吗?现在应该就是拿出传家宝刀的时候了吧?」
「安洁莉卡小姐,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不能毫无理由地协助他,需要有个藉口才行。」
「藉口?」
「没错,就是藉口。」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了。」
安洁莉卡只好不太甘愿地点了点头。
「要用就用吧,如果我的名号能拿来当成藉口,那就让我这个尸体稍微做点工作吧。」
「遵命。」
毕竟这里是个从业员不算多,但每个都接受过最合宜的教育,对身为幽灵的安洁莉卡也会致上敬意提供贡品的奇特饭店。
***
……只要一度痛下决心后,其实后面就好办事了。
九郎决定不杀害卡洛斯·奥斯汀,不过还是要救出铃架,考虑到后面会带来的麻烦,因此要先辞掉饭店的工作。
不知道英格兰的辞职信和日本能不能共通?虽然九郎有些烦恼,但他实在想不到适当的解决方法,九郎只好用拿张白纸写了张直书辞职信并附上英语翻译的特殊做法。
之后只要把这封辞职信摆在副负责人的桌上就好,再来就是出发前往拯救铃架。
(嗯。)
他在柜台内侧再度确认纸张还在口袋里。
大厅依旧宛如梦境般美丽,这里就是九邱工作的玉兰饭店,并非是个日本人能够存在的场所。
九郎不觉得现在的世界很正常,也希望世界能够多做些改变,不过并不应该使用金蟋的强硬作风。
因此由我划下句点吧,与玉兰饭店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以一介鬼岛九郎的身分。
这就是九郎在心中做出的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九郎想替饭店多做点事再离开,不过这应该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吧……
「鬼岛先生。」
「啊……副负责人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事想找您……」
「之后再说吧,安洁莉卡小姐找您过去。」
「可是……」
「我也会一起过去,大小姐似乎不是很开心。」
由于理察露出别无其他选择的眼神,九郎只好选择妥协。
「我知道了。」
九郎急急忙忙地绕过柜台。
只好等这件事结束后再把辞职信交给副负责人了。
「安洁莉卡小姐,我是鬼岛。您找我吗?」
「……我哪有叫你,九郎。」
唔哇……
安洁莉卡在白色浴缸里撑着脸颊,看起来确实颇为不悦。
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八度音阶,端正的脸庞也是眉头深锁,一眼就能看出她正处于极为不愉快的低气压中。
「您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愉快……」
「这不是愉不愉快,是肚里蛔虫的问题,我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怎么做都没办法压抑这股怒气!你要怎么负责!」
她不停拍着浴缸边缘发出抗议声。
九郎完全摸不着头绪,不过她仍然是非常生气,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九郎只好先尽可能地道歉。
「真的很抱歉。」
「唉,真是有够不愉快的,虽然死掉都还想再死一次,只有那个才能让我平息怒气。九郎,就是红豆面包。」
安洁莉卡的话让九郎低着头僵在原地。
「红豆面包……只要做这个就可以了吗?」
再怎么说要从头做似乎还挺麻烦的,面包到底该怎么做?
「……不,遵命。请问是否能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呢?」
「喂喂,你真的是个大笨蛋,凭你的手艺做出的红豆面包一定会很难吃。」
「咦?那么……」
「说到附近的红豆面包,听说明石町的『名月堂』还算挺有名的。」
站在后面的理察则是以严肃语气如此插嘴说道。
「副负责人……」
「嗯,既然这样那就好,我想吃到那里的面包。」
「副、副负责人请等一下,那家店现在不是很方便……」
正当九郎打算继续说出「那家店的店员目前出事正在歇业中」的时候,理察却不改那严肃的神情,只是看着九郎开口说道:
「就是这个样子。鬼岛先生,您应该有听到安洁莉卡小姐的吩咐吧?必须赶快准备名月堂的红豆面包才行。」
「什……」
「我以前说过礼宾服务员是个什么样的职业,您甚至连安排大象和牛肉盖饭都能够完成,只是买个市售面包应该难不倒您,运用您的技术回应客人的期望吧,饭店这边也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
「不……可是我……」
「九郎,我想立刻吃到名月堂的红豆面包,我已经决定了,赶快拿过来供奉我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理察的态度比平常更加强硬,安洁莉卡也突然变得无比任性,怎么看都是两个人已经事先串通好了。
至于能想到的理由就是……
「……该不会全部都已经穿帮了吧?」
不论是九郎被身为师兄的金蟋盯上,或是铃架被绑架的事。
「鬼岛先生。」
理察则是开口说道:
「听到你出身于京都神社并熟悉语学,也让我突然想起某件事,据说在极东之地出现了很多先天性异常感觉儿……在这里应该称为麒麟儿吧,传闻中有个聚集这类孩童并给予教育的设施。」
「果然是……」
「设施里的孩童几乎全员纳入军方管辖并被送往戟场,我认为您应该也是其中一人,所以我才会决定录用您。」
「……不,请稍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听不懂您的意思。」
因为是麒麟儿?因为待过天惠院?这为什么是录用的标准?
「这和饭店业务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会……」
「真的是这样吗?」
理察只是短短地如此回问。
「我录用玉兰饭店员工的条件,不只是身心灵必须维持健全,同时也要拥有能够应付突发争端的技术。很不幸的是,日本目前还是刚结束战争的不稳定国家,为了提供客人稳定的服务,我认为从业员也要拥有一定程度的战斗能力。」
「不不……可是……」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排除事先料想到会有这种特殊情况,其实您对饭店已经做出超乎想像的贡献了,这点希望您别误会,鬼岛九郎。」
九郎不禁哑口无言。
「见到总是积极处理事情的你与平常不太一样,饭店的各个地方都出现许多关切声,大家都很担心您。」
「嗯,我也听很多人提起这件事。」
一听到这里时,其实九郎差点立刻当场跪倒在地。
已经穿帮了,打从一开始就就被摸清底细了,他们真是太过分了,而且不只是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他们居然还这么担心我……
九郎先是看着浴缸里的安洁莉卡,再转头看着理察。
……这家饭店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不知道该说是丢脸还是抱歉,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谢两位,可是还是很抱歉。」
九郎将收在内袋的辞职信重新拿了出来。
「喂,九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们说话?」
「我很高兴安洁莉卡小姐和副负责人有这份心意,不过这是我们的问题。自从日本战败之后,我们这些天惠院的院生变得无路可走,而且没办法决定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我们的帐要靠我们自己算清楚,不能连累到各位英格兰人……」
九郎用双手拿着辞职信并低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理察总算被说服收下信封,九郎也再度向他道谢。
没错,这样就可以了。
「……那就没办法了。」
「一切都是我的任性决定,真的很抱歉。」
「那么,只好用退而求其次的做法了。」
「咦?」
「内海小姐!轮到您出场了!」
等等。
九郎跟着理察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只见身穿女侍装的红绪刚好推着银色推车走进客厅。
「果然还是要我出马吗?」
「看起来是这样。」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要用哪种呢……」
推车上并非是摆放红茶和蛋糕,而是大大小小的枪械、弹药盒、小刀甚至还有军刀,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这些到底是什么……」
「为了得到红豆面包的用具。」
「用具?」
红绪不悦地将宛如剑豪的脸转向九郎。
「就算你辞职,安洁莉卡小姐『想要红豆面包』的请求还是没有消失,只是必须由我负责处理而已。」
她拿起步枪稍作检查后,便放回原处并拿起附有皮革佩带的军刀,然后一股作气地斜背在女侍装上。
「……您是认真的吗?」
「所以新来的,你想做啥就去做吧。我只会擅自跟在你后面,看你会不会成功把三乡铃架抢回来,要是看起来会失败就帮你把她救出来,一切都是为了做红豆面包。」
正当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将手搭在刀柄上时……
「!」
「其实说真的,没有你事情反而会比较好处理。」
就在下个瞬间,刀刃的前端突然抵在九郎的鼻尖前方。
在散发光芒的日本刀另一侧,红绪正以相当认真的眼神盯着九郎,刀尖丝毫没有半点晃动,九郎处在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受伤的千钧一发状态,也让他不禁「咕噜」地吞了一口口水。
难怪以一介平常人而言,她先前抓着手腕时的臂力可说是强得超乎想像。
不只是身心灵必须维持健全,同时也要拥有能够应付突发争端的技术,看来理察说的都是实话。
(做得未免也太彻底了吧……)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饭店。
「非常遗憾您坚持辞职,不过请别担心,我们还有内海小姐。」
「我会跟你跟到厕所里的,如果不想的话就快点说出来,那个操纵我的混帐东西和人质在哪里?」
……说实话这已经是逼供了吧。
宛如让人类自己解决人界的事般,安洁莉卡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众人,当九郎与她四目相对后,她便在浴缸边缘撑着自己的下颚并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她的嘴唇还喃喃说出「放弃吧」的唇语。
「好好我会说的,所以请别擅自跟踪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真是太超乎常理又莫名其妙了,九郎回到了天花板里侧的房间,并且开始准备着抢回铃架所需要的物品。
原本他想独自解决这件事,但回过头才发现整间饭店都已经连成一气,甚至连红绪都决定跟过来,这样辞职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了。
(只是为了准备红豆面包,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即使九郎觉得这已经接近狡辩或是诈欺,但自从知道开军用运输机拿份报纸,或是为了找头大象跑遍整个东京后,九郎也无法再多做反驳,礼宾服务员真是太恐怖了。
于是九郎脱掉制服,换上刚来到这里时所穿的开领衬衫与裤子。
接着,他稍微盯着水芭宫内亲王送给他的短刀,那是他预定首次上战场绝对要携带的武器。
「……水芭大人,请保佑我吧。」
这是绝对不能失败的一战,于是他先郑重地跪拜过后,便将短刀收进腰带间。
「准备好了吗?」
这道声音让九郎差点喷出嘴里的口水。
背后的换气孔突然有银色的长发垂了下来,安洁莉卡直接探出头和身体,然后整个身体都钻出到房间里。
「别太勉强自己,你的模样看起来还满危险的。」
九郎实在很想反驳「这应该是我说的话吧」。
不论是不拘小节的说话语气,或是只围着一条浴巾在饭店里四处乱跑的模样,这名少女的各种举动都是超脱世俗的范畴。
有时候九郎其实很想问问这位自称幽灵的大小姐。
……安洁莉卡小姐,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死掉是什么感觉?那您为什么又会持续干涉现世的事呢?明明她是特地与理察联手演出那场戏码帮助九郎,不过九郎却无法理解其中的矛盾与动机。
「对了,这个是护身符,你就带去吧。」
安洁莉卡将挂在颈边的锁链卸下并交给九郎。
那是个似乎用银或白金打造的圣母像项链。
而项链还留有她形影不离挂在身上的温度。
「九郎你别担心,这条项链有很强的功效,就算被恶魔盯上,只要挂着这条项链连恶魔都不敢靠近,你就放心去抢回那个叫做三乡的人吧。」
「可是……」
「顺便提一下,辞职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
「安洁莉卡小姐,为什么您要这么做呢?」
九郎忍不住对安洁莉卡问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安洁莉卡小姐要关心像我这种人?」
我是个没来得及参战,也来不及成为天惠师的日本人,就连现在心底某处都还是恨着英格兰人。我正在耍着别扭,也找不到能够相信的新目标。
一听到九郎的话,安洁莉卡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放声嘲笑,只是突然露出宛如清水般的清澈表情说道:
「……问我为什么吗?」
没错,就是这样。
「……九郎,其实我在战争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朋友,她和你一样是日本人,我想她应该也拥有你们所说的天惠。」
「……是麒麟儿吗?而且是真正的天惠师?」
「我不是很清楚,她到最后都想变回人类回到日本,结果最后在南海的岛屿丧命……我是代替她过来日本的,只是想看看她最后所说的美味『牛肉料理』。」
她说到一半便语塞闭口,然后轻轻推着九郎的胸口并垂下头,她那银色的细细发丝也轻柔地垂了下来。
「听不懂也没关系,九郎已经完成我这种幽灵的愿望做了一碗很好吃的『牛肉盖饭』,只有这样而已,所以九郎你千万别死,我已经不想再眼睁睁看着珍贵的人离开了……」
见到眼前这名少女垂着头并泣不成声地抖着肩膀,九郎突然有种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身为日本男儿和饭店礼宾服务员都不应该做出这种举动,但此种冲动还是深深烙印在九郎心中。
不论接下来自己将会踏上什么样的道路,她肯定是将来照亮道路的精神寄托,就算没办法报效国家,但九郎认为至少能够为某些人贡献自己的力量。
***
……东京刮起了一阵攘夷的风潮。
宛如幕府末期民众诉求改革的维新之夜再度来临般,年轻人纷纷来到车辆与电车通行的道路上,聚众恣意发泄出己身的不满。
改革啦!革命啦!
天皇派要改革社会啦!
不论是怒骂声、喇叭声甚至是庆典用的乐器声,人们朝着发出哨声驱赶民众的警察丢掷石块,并且开始焚烧日本与英格兰的国旗。
「嘿咻!」
「倭朝日本快醒过来啊!英格兰联合王国去死吧!」
各地都出现响应的声浪。
不论是跳着舞蹈的人、连同旗杆挥舞燃烧国旗的人、窜向夜空的火花、或是四散在路上的石块等等,攘夷的歌声与骚动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简直就像让死者苏醒的奇特仪式般,狂热的人们仍然持续进行着希望日本苏醒的骚动。
接着……同时间在东京武藏野的某个角落,能够见到昔日豪商五汤重朗的别墅『石榴庄』。
这位豪商诞生于群马北部,靠着经营杉树与酱油事业赚取了不少财富,后来随着军事需求甚至跨足于钢铁与造船领域,后来却随着终战被英格兰洪流吞没并失去商场优势,传闻这位豪商最后则是选择隐居于此。
而这间别墅石榴庄现今仍留有浓厚的昔日光荣气息。
在这间从前曾经聚集国家议员与军人日夜举宴密会的宅第中,目前已经成为了攘夷活动家们的城塞。
九郎拖着附有轮子的沉重行李箱,来到不见民家灯光的杂木林某个角落。
眼前有栋被纯和式灰泥围墙围绕的大宅第,昏暗光线让九郎无法从所站之处见到围墙尽头。
前方能够见到一个木制门扉紧紧关闭的入口。
于是,九郎让自己「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鬼岛九郎依照约定过来这里了!麻烦接见你们的首领!」
他放声如此喊道。
接着,门扉也从内侧敞开。
门扉发出「叽嘎」的倾轧声,有个身穿灰色和服的矮小男子从门缝间探出脸,手里还提着古典风格的油灯。
「……欢迎您过来。」
他用和服袖口掩着嘴边,只用探出门缝的浑圆双眼紧瞪着九郎。
「约好的东西在哪里?」
「就在这里,这是卡洛斯·奥斯汀的遗体。」
九郎拍了拍直达腰际高度的行李箱后,只见男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如果您不怕弄脏的话,要在这里检查也没关系。」
「……不,请到里面来,老师正在等您过来。」
「感激不尽。」
矮小男子从泰然自若的九郎身上别开视线并带头走进里面,九郎则是再度开始拖着行李箱,彷佛像拖着沉重肉块般缓缓前进。
当行李箱辗过小石头的时候……
「好痛!」
这道声音让矮小男子回过头,九郎赶紧咳了咳嗽试图掩饰。
在杜鹃花与松树之类盆栽的另一侧,能够见到一栋宛如武家建筑的正房。
庭院中有几个看似看守或步哨的武装男子,他们默默地盯着跟在矮小男子后面的九郎,其中有身穿旧日军军服且看似攘夷运动家的人,也有宛如流氓般一身吓人体态的人,看起来不像是经过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于是九郎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进。
「三乡铃架小姐目前人在哪里?」
「……一样在里面,请进。」
矮小男子放下油灯并走进正房的土地玄关,见到他拉开拉门,九郎则是低下头将行李箱拿进里面。
走廊同样有许多天皇派的男性成员正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对方并没有特别打招呼,只是将视线刺向九郎。
看来九郎在他们眼中果然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虽然这么多人一字排开看起来还满壮观的,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在玄关把鞋子脱掉。
「……我来帮您搬东西吧。」
见到九郎烦恼着该怎么将行李箱抬到木制的走廊上,看不下去的矮小男子则是如此说道。
「不不,我没问题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嘿咻。」
当九郎用力准备越过高低差时,车轮突然不小心绊到地面。
「好痛!」
九郎赶紧把行李箱放开,行李箱也发出响亮声音倒在地面,不过这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
「…………」
「…………」
但现场所有人都是噤口凝视着九郎的行李箱。
九郎则是缓缓地将倒地的行李箱再度扶了起来。
「……我记得里面装的是卡洛斯·奥斯汀的遗体……」
那怎么会发出「好痛」的叫声?嗯,你说的没错。
眼前的某个天皇派成员突然充满戒心地站了起来。
「喂,把那个行李箱拿过来给我看看。」
九郎抬起头看着男子,然后默默地将行李箱的锁打开。
盖子突然「磅」地迅速敞开。
「嘎啊啊啊啊!」
男子则是发出惨叫声。
从怀里掏出的手枪跟着两根手指一起飞了出去。
「喂!那是什么东西!」
原来手指是被行李箱里跳出的人影用刀砍飞了。
不只是一刀就能击退男子的高超技术,更令人惊讶的是,做出此举的竟然是个身穿女侍装的少女。
「红绪小姐,您这样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都是你少根筋的错,害我以为自己的屁股都快裂开了。」
内海红绪一边甩着从刀鞘拔出的日本刀,一边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她那细长的眼眸可说是凛凛生威,美貌宛如弦月般澄澈动人,而且还是九郎事先要求别出声的人。
「是、是敌人!有敌人来袭!」
在慌慌张张的男子们面前,红绪则是轻轻一笑说道:
「没错,在你们把三乡铃架交出来之前,就让我好好大闹一场吧。」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威胁,她将第一个人溅出血迹的木制地面当成踏板……便纵身一跃。
「先来三个!」
她那连身长裙裙摆纷飞,落到僵在走廊上的男子们中央,并且依照宣言将前方与左右的三个人砍倒。
「下一个!」
即使对方试图举起枪械与刀刃,但由于太过接近,因此几乎没有能够反应的距离与空间,转眼间红绪的身影已经冲进主屋深处,视野内的敌人也接连发出惨叫声并血溅四方。
「……嗯……那我该做什么呢……」
九郎忍不住如此喃喃说道。
说实话,九郎完全没料想到她的剑术会如此高明。
九郎只能与宛如蜕皮的空行李箱一起被留在脱鞋处,并且发出此种感叹声。
毕竟说到眼前所有会动的物体,都是被她纷纷砍倒并发出哀号声的天皇派成员。
「喂……臭小鬼……」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家伙到底是谁……是和老师一样的天惠师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详细状况,她只是我在饭店职场的前辈而已。」
倒在地上的天皇派成员宛如放弃思考般昏了过去,九郎则是合掌替对方祈福。
不过事情当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九郎还是得完成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那么我也要打扰一下了,请恕我失礼穿鞋子进去。」
九郎行了个礼后,便迈步踏进主屋之中。
必须找到铃架并将她救出来才行。
于是,他刻意试着前往与红绪刚好相反的方向。
这栋主屋可说是相当宽广,绕过几个转角并走进深处后,九郎来到了某个面临庭院的走廊。
庭园有个鲤鱼游动的池塘,还能依稀瞥见别馆的灯火,以及正好从别馆赶来此处的三名天皇派成员。
「喂,那个小鬼是谁?」
「你没听说吗?一定是那个女人带来的跟班。」
看来已经完全被他们当成配角了。
他们似乎是打算赶到红绪大闹的现场会合,也让九郎着实有种被抢尽主角风采的感觉。
于是,九郎只好有些无奈地朝他们问道:
「各位来得正好,可以告诉我三乡铃架小姐在哪里吗?」
「少罗嗦!没时间陪你废话!」
一道红莲烈焰突然将带头的男子团团包覆。
「唔啊~~~~~~~~!」
接着就是一阵惨叫。
庭院池塘倒映出浑身着火的男子身影,男子则是越过栅栏并滚到庭院中,直接让身体滚进绯色粼粼的池塘中。
另外两个人完全被吓傻只能呆站在原地。
指尖冒出黑烟的九郎再度对两人间道:
「我再问一次,三乡铃架小姐在这栋房子的什么地方?」
虽然有副依旧留有稚嫩感的娃娃脸与娇小体态,然而鬼岛九郎向敌人说话的表情,却从玉兰饭店礼宾服务员变回天惠院学习技艺的院生时代。
而他从前的目标……就是立于战场之中的天惠师。
在倭朝日本诞生了麒麟儿。
麒麟儿鬼岛九郎——《红莲》八咫乌的天惠就是发出火焰。
只要在心中想着燃烧就能将热量聚于掌中,只要命令便能让火焰袭卷于大气之中。
恩师曾经说过人类与猿猴的差别就是在于得到火,自从能够驾驭火焰后,人类便获得了无限的可能性,然而至今人类的灵魂中依旧留有畏惧远离火焰的因子,而且永远无法从根源磨灭。
……因此恩师曾经说过「鬼岛,你的天惠会直接连结到人类的恐惧感」。
「啊……啊啊啊……」
男子们的手频频发着抖,手中的枪械与军刀也几乎成为无用之物。
「真是太可惜了,没办法回答的话我先离开了。」
「你、你这个混帐东西!」
暂时恢复理智的其中一名男子挥着军刀冲了过来,九郎则是轻而易举地钻进他那大动作挥击的怀中,并且轻轻地击出一掌。
两人间立刻响起肉受到灼烧的声响。
「嘎啊啊!」
男子的身躯也随着弯曲成<字形。
他就像被滚烫铁块灼伤般四处挣扎滚动,实际上右手的温度确实接近灼热铁块,光是接触就足以成为凶器。
九郎则是穿过无法动弹的男子身旁。
现场只剩一名天皇派成员,不过他正体会到两人份的恐惧感,至于武器是手枪。
「可恶!开枪!快点开枪!」
「就、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啊!」
男子混着惨叫声与恐惧感随着命令开枪,但子弹轨道完全没有击中九郎,虽然有些是九郎主动躲开,不过大部分都是因为恐惧感而没有仔细瞄准。在仅剩的那名男子眼中,九郎或许就像是获得鬼神的庇护般恐怖。
「请回答我,三乡铃架小姐在哪里?」
「呃……她在里面里面!在里面的仓库!」
总算得到期望中的答案后,九郎便朝着对方微微一笑。
「你这个怪物!」
这句话未免太难听了吧,我只是一介麒麟儿而已,就是得到天惠才会出现在这里。
向最后一位天皇派成员告别后,九郎便跳进庭院开始奔跑。
目标就是他们所说的深处仓库,只要途中撞见阻碍者,便毫不留情地朝对方施展烈焰。
「去吧!」
不论何种惨叫声都不为所动,心灵与灼热成反比越显澄静,甚至有种将眼前所见之物全部烧尽都无妨的感觉。
最后九郎总算在庭院的某个角落见到看似仓库的建筑物,那是个用白色灰泥搭配方格墙的仓库,用钉子固定的木制门扉还有一道铁锁。
(就是那个。)
于是,九郎用右手抓起铁锁并提高温度开始「融化」铁锁。
「……很好。」
他将加热变为橘色的锁丢到地面,铁锁发出「匡咚」的沉重声响并冒出烟,九郎则是用余下的左手把门打开。
里面算是相当昏暗,九郎将指尖点燃火焰并窥视着内部的状况。
内部有许多堆积如山的大木桶与木箱,地面则是露出地基的石地,还能够见到看似铃架的少女被布包住横躺在冰冷石地的某个角落。
「铃架小姐!」
「咦……是谁……?」
对方微微地抬起头。
的确是铃架,这时九郎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他按撩着激动的心情赶紧跑了过去。
「铃架小姐,您没事吧?」
「不会吧……居然是鬼岛先生……!?」
铃架也撑起身体,布的内侧还能见到厨师服,看来她仍然穿着在店里被绑架时的服装。
「为什么鬼岛先生会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铃架小姐碰到这种事,才会过来救您的。」
九郎单膝跪地并再度问道:
「您没有受伤吧?」
「现在是没问题,不过……」
「很抱歉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九郎在铃架面前低下头如此道歉。
铃架在昏暗的仓库中轻轻擤了一下鼻子,然后喃喃说着「真的好可怕喔」,她那啜泣的声音也让九郎倍感心痛,感觉不论如何道歉都无法弥补。
「……之前有个鬼岛先生的师兄来到店里,和他说过话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没错,我想铃架小姐应该是中了那个人的天惠,他拥有能够命令人心的天惠。」
「天……惠……?」
「不过没问题的,金蟋前辈的天惠只有一次效果,您已经不会再被操控了。」
「不不,鬼岛先生,我不是碰到那个……」
「总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九卧笸短地做出结论后,便牵起铃架的手。
就在他们起身踏出门的瞬间,后面的桶子突然「磅!」地迸裂,里面还喷出大量的酒。
(是水!?)
九郎和铃架都被酒淋湿,虽然两人勉强站稳没被冲倒,不过九郎却放开了铃架的手。
接着,天花板梁柱突然落下了许多小刀……目标就是九郎!
「!」
九郎立刻在地面翻滚,虽然他一起身便打算用火焰反击,不过手掌并没有发出火光。
(可恶……)
梁柱上的男子拿着军刀跳了下来,九郎则是用腰际的短刀接下这击并单膝跪地。
「鬼岛先生!」
虽然铃架发出悲鸣声,不过九郎并没有多余时间回过头。
「……金蟋前辈。」
「这样立场才稍微算平等吧,因为我的天惠对你已经没用了。」
禁止弄湿身体,这可说是九郎天惠的宿命。
在甩乾身体的水气之前无法好好使出力量,而现在身体已经是湿到不能再湿了。
金蟋的银框眼镜内侧则是露出大胆笑容。
「现在外面大闹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同伴吗?和你一样是英格兰的走狗吗?」
「不是,我们只是来找回重要的人而已。」
「真是胡说八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一直在找不想出来应战的藉口,只顾着泡在那锅同伴们的温水里面,要是我没准备你甚至不会拿起那把刀,你根本没有踏进孤独残酷地狱的觉悟,不管是谁都是既胆小又无可救药的猪。」
金蟋一边看着挡下军刀的短刀,一边说出这段讽刺的话语。
不过与声音恰好相反,九郎见到从极近距离见到这位师兄露出充满浓浓的哀伤眼神,感觉似乎是由衷感叹着无法让九郎理解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才会进行用天惠或是用人质才能找到同伴的抗战吗?」
九郎的语气已经完全转为愤怒。
「你这家伙……」
「《笼》之金蟋御厨琥珀!如果你认为自己正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那绝对不会是日本败战的原因!」
「闭嘴!」
九郎将军刀顶了回去,挥舞的军刀与短刀在昏暗仓库中频频爆出火花。
反覆经过无数次交锋后,九郎剧烈来回扭动的身体不断冒出蒸腾的水蒸气,距离能够全力使出天惠大概只剩一分或三十秒,不论如何目前还没办法使用,机会目前仍然掌握在金蟋手中。
于是,九郎孤注一掷地将短刀换到左手。
「去吧!」
「!」
他朝着金蟋的脸推出右手。
其实他只能发出比火柴略强的火焰,不过只要这点程度就可以了,正在应战的金蟋必须对万一的可能佳摆出防御姿势,就连这时候都无法违抗身为人类的本能。
九郎趁着这个机会钻进他的怀中,将锐利短刀的尖端抵在金蟋的喉咙上。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九郎突然见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虫啊。」
背脊顿时窜过一道寒意。
「奉御厨琥珀之名将汝封于《笼》中。三乡铃架!将眼前那个男人杀死!」
先前被眼泪浸湿的少女脸上突然消失所有表情,眼眸还发出赤红色的光芒。
「……遵命,队长。」
该不会……
(……她该不会还没受过命令吧……!?)
金蟋刻不容缓地将九郎的身体踹开,九郎硬生生地吃下这脚,短刀也随着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落到地面。
原先蹲在墙壁边的铃架宛如断线傀儡般,完全不在意湿润的身体朝九郎走了过来。
金蟋的脸上浮现出喜色,看来他肯定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瞬间,他的手里仍然握着军刀。
「是我赢了!」
只见铃架将落在地面的短刀捡了起来。
「咦……?」
并且将短刀用尽全力刺进金蟋的身体。
不只是九郎,就连金蟋自己都感到相当惊讶,短刀依然刺在他的背上,他则是惊讶地瞪大双眼,铃架的眼眸依旧是散发出赤红光芒。
九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时候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九郎立刻放声喊道:
「烧起来吧!」
二度全力使出的烈焰将金蟋整个身体连同短刀一起吞噬。
***
最恐怖的是,红绪竟然将石榴馆大部分天皇派成员几乎都收拾殆尽了。
九郎带着金蟋天惠失效的铃架,在变得毫无人气的房舍里找了一段时间后,才总算找到还活蹦乱跳的红绪。
「红绪小姐……」
「啊,前任新人还活着,」
与其说是斗志全失,或许该说九郎稍微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
「……您真的是大闹一场呢,稍微对他们放点水吧。」
「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夸张,很多都是稍微吓唬一下就逃走了。」
这个嘛……
「先不说这个,感觉好像到处都在冒烟,是失火了吗?」
「很抱歉,都是我害的。」
「你根本没资格说我闹太凶吧。」
红绪用沾有鲜血的拳头稍微顶了顶九郎,真是太危险罗。
「总之现在还是先逃走吧。」
当三人在主屋里奔跑并跑出门外时,火势已经变得相当猛烈。
远处能够听见消防队的警钟声,警察或许也会一起赶来,因此并没有时间再磨蹭下去了。
不过,九郎最后仍然转头看了一眼原本师兄所在的方向。
金蟋还在那道火焰之中。
虽然不知道还有几个能够活动的天皇派成员留在里面,但宛如点燃某种特殊材质般,迸射出的火花似乎一瞬间还发出青色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