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地睁眼醒来。那种速度就像是从昏暗的水中疾速往上浮起,并以破竹之姿划开水面一般。陌生的天花板率先跃入眼帘。我现在在哪里?瞬间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但接着马上就想起了自己前一秒还躺在由良家的和室里,自那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心跳急速加快,我跳了起来。然后发现到自己身上正盖着柔软的毛毯,身体底下则是一张铺有白色干净床单的被褥,甚至还有松软的枕头。
哇哇哇?
怎么会变成这样?又是在什么时候?
隔着纸拉门照射进来的阳光,还很明亮。看来太阳还高挂在空中。
我轻轻打开拉门,走至走廊上。
走廊尽头的某扇门后传出了声响,我往那里走去。我不自觉地屏住气息,从嵌于门板上的玻璃窗窥看内部的情形。那间房间看似是间起居室。看来这栋房屋外观虽是纯和风,但内部也有西式的房间。
阿宛正坐在摆设于房间中央的沙发上,面向电视玩着电玩。
我边打开门,边战战兢兢地出声。「那个……」
阿宛霍然回过头来,一见到我就叫道:「呜哇~!你醒啦!」
见他这副模样,我有些畏畏缩缩。「那个,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我看看,呃~正好刚过一点呢。」
呜哇啊啊。
我睡了整整一个小时吗?
我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对、对不起,我……不小心就睡着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一定很累了吧。」
「对不起。我本来只是在想,偷偷地睡一下就好。没想到睡了一个小时。」
「嗯?啊,不不,不只一个小时喔。」
「咦?……啊,难……难道是半夜一点?应该不是吧?外头很明亮喔!」
「嗯,当然不是,现在是下午一点。」
「是……是吗……」我安心地抚胸松了口气。
「是整整二十五个小时喔。」
这句话让我刹那间停止思考。「咦?」
「吉野同学你连续不间断地睡了整整一天喔。」
我脸上的血色顿时尽褪。「骗人的吧。」
「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但是仔细一瞧,眼前阿宛身上的穿着确实跟先前不一样。第一次见面时他是穿着黑色T恤,但现在却是绘有图样的白底T恤。总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就换套衣服吧……
「可是,怎么可能,竟然睡了一整天……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一直都不醒来吧……」
「哎呀~吉野同学你睡得可熟了呢,简直是不省人事。这几年来,我已经很少看到有人可以熟睡到这种地步了。后来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我们心想让你太晚回家也不好,于是下定决心叫醒你。没想到不管怎么叫你或是摇你,你都不为所动。啊哈哈哈。所以最后就决定放任不管,让你在这里住一晚也没关系。后来还替你铺了床单,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呀啊啊啊。
我涨红了脸。「哪会困扰呢,反而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对不起……」
「没关系啦。对了,我们都没有打电话通知你的家人,这样没问题吗?虽然小彼说过不联络也没关系,但还是先打通电话比较好吧。」
「啊,这件事……嗯,不要紧的。反正就算打电话回去也没有人接……」
啊~好丢脸。丢死人了。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
啊啊,幸好昨晚没有安排打工。
……对了,那由良呢?
我四下张望之后,阿宛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惑。
「啊,小彼去学校了喔。」
「学校……」
既然我睡了一整天,而昨天是星期五,那么今天就是星期六,也就是文化祭第一天。
原来如此。毕竟美术社也有展览,由良当然会参加文化祭呀。全校大概就只有我这名学生,明明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却无故缺席吧。
当我思索着这些事情时,阿宛轻快说道:
「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肚子应该饿了吧?想吃点东西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做些简单的料理吧。对了,你也可以在我家洗个澡喔。」
咦咦——!
我连忙摇头,同时不由得往后退。「不行啦,不行不行!」
「为什么?」
「真的不能麻烦你们到那种地步。」
「反正我们家的热水是二十四小时供应,很快就沸腾了喔。」
「不是这个问题……而、而且我也没有带替换衣物。」
「替换衣物的话,我老妈已经准备了一套给你。」
「……呃……」
嗯~真是设想周到……
这种能够应付任何状况的圆融个性,该说「真不愧是由良的哥哥」吗?
……说得也是呢,有那样的弟弟,无论面对何种状况都能无动于衷吧。
「啊,对了。小彼说过等你一醒来,就打电话给他。」
阿宛兴冲冲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开始通话。
他与话筒另一端的人讲了几句话后,接着转向我。
「他说拿给你听。」
我接过阿宛的手机,抵在耳边。「喂?」
「睡得还好吗?」
是由良的声音——虽然与阿宛几乎如出一辙,但感觉上还是有点不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透过电话与由良交谈,感觉真奇妙。
「……嗯,对不起。」
「干嘛道歉?我可不记得你做过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
「不过,你睡得可真熟呢。看来你真的很困。」
「似乎是呢。」
「嗯,虽说把这当作是住宿费用也不太好,不过我把你的睡姿画成了素描喔。毕竟难得有机会可以参考实际的女孩子睡脸嘛。」
「骗人!」
「骗你的~」
「…………」
「啊哈哈哈,我再怎么乱来,也不可能会做那种事啦~」
「……如果是由良的话,说不定就有可能。」
「真过分,说得好像我这个人不知分寸一样。」
「…………」
「对了,吉野,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咦?嗯。」
「那来学校吧。」
这项提议令我裹足不前。
毕竟昨天才遭遇到了那种事。
在现在这种还是有可能遇到那些人的情况下,我一点也不想去学校……
「为什么?我不太想去……而且就算去了,一定也会玩得不开心……」
「不,你一定会玩得很开心。我会让你很开心的。」
「?」
「快点过来吧,我在美术教室等你。」
于是我告别了由良家,开始迈步前往学校。
屋外是大晴天,气温也没有高到令人浑身倦怠的地步,今天想必是最棒的文化祭好天气。
起先我只是有气无力地走着,但渐渐地对自己走路的速度感到心浮气躁,因此不由得开始加快脚步。而且流经身旁的空气与风景也很清新怡人,不知不觉间我已变成全力奔驰。
总觉得四肢的动作非常灵活,呼吸也很顺畅。
仿佛我能奔跑到世界每个角落。我的身体原先有这么轻盈吗?
毕竟我穿着运动服,剪掉了一头长发,之前又嚎啕大哭了一场,父亲也不再赖在家里,也解开了由良分身之谜(?)。而且也睡了好长好长一觉。也许是因为我摆脱掉了那些沉重的、束缚住我的、令人闷闷不乐的事物吧,身体才会变得如此轻盈。
算了,无所谓了。
总之,为了享受这份解放的感觉,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奔跑。
对了对了。而且,由良正等着我。
随着越来越接近学校,人潮也急遽增加。在这种有节庆的日子里,就算有个穿运动服的女孩子奔跑于其中,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所学校的文化祭是办在星期六日,其他学校的学生和一般民众也能自由进场,所以这两天学校的内部与周围,真的都非常热闹。
校门前一带已经聚集了不少一般民众。可以说不论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好比说一群相约碰头的小学生或是国中生、穿着他校制服的一群女孩子,还有亲子、老夫老妻、年轻情侣等等。
我混在一般入场的民众当中,跟着穿过校门。校门前装饰着志工制作的入场大门。这是他们以今年文化祭的主题「复古浪漫」所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杰作。另外张贴于各个角落的海报,用色与文字印刷也都下足了苦心,非常可爱。
鞋柜玄关前方是摊贩村,聚集着饮食类的模拟商店。不管是活力旺盛的吆喝声,还是飘进鼻中刺激人食欲的香气,我一律予以无视——
我走进校舍,前往四楼的美术教室。
远离了祭典喧嚣的美术教室,显得幽然静寂。
「你来啦!」
该说是果然吗?由良今天依然穿着围裙,在窗边调配肥皂泡泡水。宽敞的美术教室里飘散着洗衣精清香的气味。
我按着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因为……由良你……叫我快点过来啊……」
「你一路用跑的来?」
「……嗯。」
「嘿嘿嘿。」由良心情极佳地连连点头后,「锵~!你看这个。」将某样道具推至我面前——那样东西的形状与扩音器十分相似,但吹气的孔明明只有一个,出气的孔却像滤网一样有好几个。这东西要用来做什么呢?
由良挺起胸膛。「这个是肥皂泡泡大量制造器。我替它取了个名字,叫作泡泡君。」
「泡泡君?」
「只要用这个一吹,肥皂泡泡就会不断涌出,甚至到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说完,他将泡泡君宽口的那一边浸在桶装的肥皂泡泡液里几秒钟。
接着往狭口的那一边,用力吹了一口气。
无数的小孔里确实冒出了大量的肥皂泡泡,还真的到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望着飞出美术教室窗户的大大小小泡泡,我不由得发出叹息。
「很厉害吧。」
「这是由良你亲手做的?」
「嗯。为了配合泡泡君的性质,我还独自研发了肥皂泡泡水的配方。这可是我肥皂泡泡研究的集大成。虽然还远不及杉山兄弟,但也很了不起吧。」(注8杉山兄弟指杉山弘之和杉山辉行,以研究肥皂泡泡而闻名,经常利用肥皂泡泡进行各种表演,甚至进行学术性研究。)
由良在电话里说过的「你一定会很开心」,指的就是这个泡泡君吗?
嗯,的确,似乎会很好玩。
「那、那个,我也可以吹吹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先等一下吧。」
「?」
由良大大地咧开嘴角。「我找到了一个秘密的好位置,先移动到那里去吧。」
「擅自走到这里来,没关系吗?」
「应该有关系吧。」
我想也是。
在由良的搀扶下,我从三楼的窗户,踏上连接南栋二楼与东栋二楼的走廊屋顶。文化祭期间,校舍只对外开放到二楼。三楼以上基本上禁止非相关人士入内。由于目前校舍内部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发现到我们。
这条走廊的屋顶是由水泥建成,因此十分牢固,但毕竟有一定高度,可以强烈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感觉有点可怕。
我战战兢兢地接近边缘,探头往下察看——只见大批人潮正在下头行走。
「要在这里吹泡泡吗?」
由良「咚」地放下装有肥皂泡泡水的桶子。「这里的空间很宽敞,四面八方都没有障碍物。既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立足点又狭窄。若想观察肥皂泡泡飘浮的动向,学校当中这里是最适合的场所。」接着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过现在下头的人实在太多了,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吹泡泡吧。」
「嗯。」
我与由良背靠着墙壁,并肩坐在窗户底下。
由良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钳子,为泡泡君做最后调整。
我则摊开放在美术教室里的文化祭节目单,观看内容。各个班级、各个社团、同好……各式各样的团体都举办了形形色色的活动。各自的宣传短文也都洋溢着十足的活力,光看就觉得很有趣。办活动的学生们现在铁定也玩得很开心吧。
在体育馆举行的舞台活动也有很多,诸如话剧、乐团演奏、舞蹈表演等等,五花八门。每项活动短则十五分钟,长则四十五分钟。至少去看个其中一场表演,应该也不错吧。
而我也在行程表的其中一个空格里,发现到了「俊男美女选拔比赛」。
高津学姐今天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举办这场比赛呢……
然后,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昨天女生厕所里发生的情形。
她所散发出的敌意、憎恨,让人不由得浑身寒毛直竖。
虽然每当回想起来就觉得非常可怕,但是那也表示,她是那么地竭尽全力,那么地喜欢由良吧。非常地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纵然她的所作所为让人火冒三丈,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我也很意外,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话说回来,由良为什么不想参加这项比赛呢?
我没有问过他理由吧。
大概又是基于「因为我没有兴趣」这样的原因吧。毕竟他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那个,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不想参加那个比赛?」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兴趣?」
「啊~这也是原因之一啦……该怎么说才好呢。」他停下动着钳子的手。「该怎么说呢,那个啊……」
他支支吾吾,眼神游移。
这个人也会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啊。
我暗暗感到意外,同时等着由良继续说下去。
「……那个~」
「嗯。」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外表指指点点。」
「即便对方不是在批评你?」
「我讨厌别人奉承我。非常讨厌。至今只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
「况且,在根本还不了解我为人的时候,就专挑长相来夸奖我的话,我不由得就会心想:『我是不是只要有这张脸就好了?』或是『既然如此,那即便内心不是我,只要是阿宛也没什么分别吧。』」
「怎么会呢……」
「没错,我的个性就是这么别扭。所以只要我不经意地站在长相相同的阿宛身边时,差别就会非常明显。因为阿宛是个待人亲切,个性成熟稳重的青年啊。」
「可是,阿宛会那么成熟稳重,都多亏了由良吧。」
由良倏地定住不动。
咦?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我……我没有说错吧。如果没有由良,阿宛就不会变成现在的阿宛。换句话说,现在会有阿宛这样一个人,都是因为他有由良你这样的弟弟,各方面都为他带来了影响……」
由良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我,无比严肃地说:「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是吗?」
「对了,从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在想……」
「什么?」
「吉野你真是个怪人。」
「咦!由良你才没资格这么说我。」
「哈哈,那么我们彼此彼此。」他又瞥了一眼手表。「那么现在,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咦?」
「来吹泡泡吧。」他将两个泡泡君的其中一个递给了我,然后坐起身,拉过装有肥皂泡泡水的桶子。
我接过泡泡君后,将出气口浸在肥皂泡泡水里,嘴唇再抵在吹气口上。
有洗衣精的味道。真令人怀念。
「好久没吹泡泡了呢。」
真的是久违了,久到连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也回想不起来。
我朝泡泡君吹了口气后,它不愧是肥皂泡泡大量制造器,只见不计其数的泡泡向外涌出。
「好厉害!我只是轻轻吹了一下耶。泡泡君的性能真好。」
「对吧,呵呵呵。」
接下来好一阵子,我和由良都专心一意地吹着泡泡。转眼间,我们的周遭便充斥着泡泡君吐出的大大小小泡泡的确,如果是在这里,肥皂泡泡就能毫无阻碍地往四面八方飞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仰头一看,只见肥皂泡泡一个个往高空飞去,透着阳光,可以清楚看见泡泡表面有虹色的大理石花纹在滴溜溜旋转。
「好棒喔,太棒了。」
我伸长身子,大力地用手挥向肥皂泡泡们密度最高的一带。传来的触感若有似无,掠过肌肤的感觉有些酥痒。若能摸到白云,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喂。」身后的由良出声唤我。
我回过头。
由良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你真的不加入美术社?」
我望着由良低垂的脸庞。
目不转睛地望着。
自从遇见他以来,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他的脸。
原来这个人的五官是长这副模样呀。
看起来是个非常具有鲜明存在感的人——
但是,我想这不只是因为有明亮的阳光正照射在他身上吧。
「……我可不想要有人用石膏取我的头型。」
见到低垂着头的由良失望地垮下一张脸,我又补充道:
「能答应我不取我的头型吗?」
由良抬起目光,像在询问我话中的涵义。
「我会加入美术社。因为我有很多想画的东西……请多指教罗。」
他依然苦着一张脸,但嘴角上扬,露出了五味杂陈的微笑。「请多指教。」
「感觉很恐怖呢。」
「我们超级欢迎你喔。」
「嗯。」我感到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去。
之后好一半晌,两人都默然无语地吹着泡泡君。
接着我猛然察觉。
四周突然变得非常吵杂。
不不,现在是文化祭,吵杂是当然的,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这阵喧嚣来自下方。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靠近屋顶边缘,提心吊胆地往下察看。「哇啊!」
「怎么啦?」
「正……正下方……聚集了好多人!」
「嗯哼,是吗?」由良看来并不感到惊讶,继续吹着肥皂泡泡。
平地上,这所学校的学生与一般民众全都混杂在一起,摩肩接踵,一同仰头望着天空,指着如同降雪般纷飞落下的大量泡泡,闻心地笑闹着。这么说来,我与由良方才确实一直很热中地吹着泡泡,制造出来的数量应该很惊人吧……
「大家都因为泡泡聚集过来了,怎么办……」
「别担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咦咦咦?」
目光与我相接之后,由良咧嘴得意一笑。「我说过了吧,要破坏掉那个比赛。」
咦?
啊。
……是吗?
我想起了方才观看的文化祭节目单。现在这个时间,那个「俊男美女选拔比赛」正要开始在体育馆里举行。但是由于我们制造出的肥皂泡泡,人潮显而易见地都往这里涌了过来。
对了,这条走廊的正下方……如果从设有摊贩村、文化祭期间最热闹的鞋柜玄关前方走,应该会是前往举办舞台活动的体育馆的最短路径。
「肥皂泡泡在空气中漂浮的时间并不长,无法完全破坏掉一场为时三十分钟的活动,但是只要人潮都往这边涌来,肯定就能重创她们节目一开始时的气势。这种重视排场与气氛的活动,若在起跑时狠狠摔了一跤,一定会大受打击吧。真期待她们把这种无聊的活动不断往后拖延,最后整个活动变得支离破碎呢。」
先前由良一直频繁地察看手表,似乎很在意时间,原来是在计算这个时机吗?
「你……你这个人真是坏心耶……」
「呵呵呵。」
就在这时,由良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是星际大战黑武士(Darth Vader)的主题曲。
由良整个人跳起来似地起身。「快开溜吧。」
「咦?」
「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人正往这里赶来。」
「你怎么知道?」
「正好执行委员会里的某个成员欠了我一点人情。我先前跟他说,我可以跟他一笔勾销,但相对地委员会冲上来时,他得打我的手机通知我一声。」
「通知……就是刚才的黑武士?」
「没错,执行委员会对于游击队可是毫不手下留情。」
游击队?是在说我们?
啊,这个行为的确算是呢。
就在我如此思索之际,由良已一把捉起我的手腕。
「快走吧!」
昨天也是这样,我强行被他拉着起身,又任由他拉着我到处跑。
由良率先跳过窗户,落在校舍三楼的走廊上。我也扶着由良的手,正要爬过窗沿时——这才注意到眼下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
「等一下!对不起!」
「怎么了?」
「我把泡泡君放在外面了!」
「……啊,哈哈哈!没关系啦,就丢着吧!我再做给你!」
由良边说边爽朗地开怀大笑,显得非常开心,所以我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正如同由良在电话里宣告过的,看来今年的文化祭我会玩得非常开心,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冬天逝去,春天降临,学长姐们毕业了之后,我和由良升上了最高年级。当上社长的人自然是由良。但是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积极地拉拢新进社员,因此一年级的新社员入社人数,以令人唏嘘的结果告终。不过,多亏了仅是为了凑齐人数而慰留住的幽灵社员们,美术社才得以继续保存下来。
成为毕业学长姐的前任社长回来游玩之际,还开玩笑地说:「再过几年,美术社说不定会消失不见呢。」……也许以后这不会是玩笑话。
升上新的班级后,我更是很少接近教室。总觉得我无法顺利融进那个班级里。不过,至今也从来没有遇过可以让我顺利融入的班级就是了,但这回又格外无法融入。
不知为何,只要一踏进那间教室,我就銋八法轻松自在地呼吸,胸口无比沉重。甚至无法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来我真的无法适应聚集了许多同年龄人的地方,毫无道理可言。若说我对他们抱持着一种近似于恐惧的情感,或许也算正确。
总之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每天持续着美术教室上学的日子,而非保健室上学。在这里——在他的身旁,我便能如鱼得水地呼吸。可以坐上好几个小时不停作画。只要待在这里,我的内心就无比平静。
十月过后,妈妈就出院了。虽然现在还是得定期做健康检查,但基本上身体安然无恙,她也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每天过得生气勃勃。
自那天之后,爸爸不曾再出现在我与妈妈的面前。
终于,制服再度替换成了短袖。
我的头发也变长了许多。
季节更迭,校内再次开始弥漫着文化祭的氛围,每个人心神不宁。
某天放学后,在美术教室里,他忽然问:
「你为什么老是只画花?」
正画着水彩画的我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身旁的他。
他穿着平常那件围裙,大感不可思议地歪过头。
「我很久以前就很好奇了,你总是只画花呢。你不画其他东西吗?」
总是只画花。这么说来确实是如此。但并非是基于某种特别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我喜欢画花,也想画花,所以才会画下它们。况且,虽然用「花」一个字就能道尽,但各种花儿之间也是有着千差万别。画夹竹桃与画大丁草时,两者需要的技术可是截然不同。就连画樱花和画牡丹,两者间也至少存有着描绘风景与描绘静物的差别……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并不代表我坚决只画花。
「说得也是呢,偶尔也该画画别的东西。」
「对啊对啊,快画来看看吧。」
「可是……」
这所学校的美术社基本上都是自由活动,每个人想画什么、想做什么,都随你自己高兴。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传统,我至今才能毫无顾忌地始终只画花。因此真要我画其他东西的时候,我可就伤脑筋了。除了花之外,想画的东西。想不出来呢。该画什么才好呢?怎么办?要画什么……
啊。
我想到了一个很棒的主意!
「欸,你有什么希望我画给你的东西吗?」
「咦?」
「接下来,我要画由良叫我画的东西。」
「这算什么啊?」
「哎呀,有什么关系呢。到底有没有嘛?希望我能画给你的。」
「裸女图。」
「……我明白了。」
「等一下,我开玩笑的。」
他笑道,同时用指尖像梳拢般地抚着我变长的头发。
「我并没有一定要你画什么,大概就像是『我要画这个东西罗~』的感觉。」
「所以我现在想画由良想看的东西呀。」
被我这么一说,他似乎无法再反驳。「咦~那,我想想喔……」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他都一直摇头晃脑,发出「啊~」、「唔~」的呻吟声。
最后说道:「蝴蝶好了。」
「蝴蝶?」
「嗯,我想看吉野你画的蝴蝶。」
蝴蝶。
听起来非常美妙。
「我知道了!」
顿时我的脑海里只萦绕着这件事情。
我心情无比轻快地宣告:
「你等着看吧。」
嗯,所以,没错——
来画一群花束般的蝴蝶吧。
完成一张美丽的画作。
然后再献给你,代替要价不菲的豪华花束。
因为画永远不会枯萎凋零。
倘若届时你能欢喜收下,我也会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