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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郎小子,太慢了~!」
「啥?」
这时候,一名坐在沙发上不停转动手里长筷子的娇小少女迎接刚返家的少年。即使在室内仍旧戴着鸭舌帽的少女面对着滚烫的火锅,并大口吃着肉。
她正是自称房东侦探的天草静寂。
「为、为什么静寂小姐会在这里?」
当驰郎瞪大眼睛时,静寂身边的娜达便做出了解释。
「没有啦,怎么说呢……因为在入口被她发现了,不过我还是有表示应该先等你回来唷。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晚才回来——」
「咿嘻嘻嘻……多谢招待。啊,这是最后一块肉啰,我咬!」
「我、我我我我、我的肉~!睽违一个月的肉~!动物性蛋白质啊啊啊啊啊!」
驰郎忍不住发出内心深处的呐喊。
跟平常完全一样的发展,简直已经老梗到让人有点受不了了。
驰郎因为这全力的恶作剧而叹了口气,并且沮丧地垂下肩膀。
「那至少也用剩下来的汤头煮成杂烩粥……」
当他说到这里时——
「不过,如果驰郎小子这么想吃的话——」
静寂忽然这么表示。
接着她娇小的身体便「啵」的一声烧了起来。
「——静寂小姐!」
「那就把它全部煮熟吧?」
霎那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熟悉的破旧公寓完全消失,变成了宽广的闭锁空间。
是百货公司。
「————!」
环视四周的视线相当低。
原来是驰郎的身体缩小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八岁。
原本悠闲地在里头游玩的玩具卖场——已经充满残酷的火焰了。
赤色、红色、朱色……
到处都是火焰。
它们把一切燃烧殆尽。
「……哦……啊……」
驰郎发不出声音。他的舌头已经被烧烂并且掉落,滚烫的浓烟与空气焚烧他的肺部。而且高温通过气管与食道,把他的内脏也煮熟了,这时他只是有着人类外表的火焰。
看一下周围就能发现,百货公司里全是火焰与尸体。
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很早之前周围就全是尸体,而且自己的身体也有一半被火烧伤,和自己牵着手的朋友也已经死亡,整个世界完全被大量的火焰所覆盖。驰郎相当清楚。
这一切只是梦境。
——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梦。
最近都没作过的梦现在又重新出现——应该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没用的缘故。
看见那么多人倒在地上,却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啊啊,妹妹说得果然没错。自己嘴里老是嚷着当保镖是自己的梦想之类的话,结果却连〈凯扬〉都无法活用,只能在毫无建树的情况下被打倒。
这样的话,如此无力且无用的自己,还是干脆在这里被烧焦比较好。
「…………」
啊啊,对了。
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一个礼拜之前,戌见驰郎所遭遇的事件。
在八卦节目上一直被宣传是吸血鬼事件的一连串奇怪现象。在这样的情况当中,驰郎只能以极为黑暗的心情茫然地站在现场。
之所以能稍微觉得轻松一点,是因为倒地的人群当中有那名少女的缘故。
只有那名少女因为自己的声音而醒了过来。
所以驰郎反而有种自己获得了解救的感觉。
「驰郎——」
忽然一阵杂音响起。
一道非常真挚且清澈的声音竟传达到自己的梦境中。
「驰郎,你怎么了吗?」
「咦……?」
驰郎把眼睛张开一半。
他的上半身因为流汗而湿透了,即使是盛夏也很少看到人流那么多汗。但是跟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异常的出汗量比起来,还有另一件事更让驰郎在意。
就是有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肚子上面。
一看见那又白又美的物体后,他马上觉得有点口渴。
「娜……达……?」
在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外部灯光照映之下,驰郎看见拥有雪白肌肤的少女正跨坐在自己身上。在太阳光下看起来那么大剌剌的少女,到了微暗的房间之后,竟意外地变得有点女人味呢。
跟在梦里遇见的静寂相同,娜达也戴着她那注册商标的白帽子。
而且还用手掌拍着驰郎的脸颊。
「你刚才露出快死掉似的表情喔,在作梦中过世的死法实在太过新颖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登上金氏世界纪录,不过你还是考虑一下比较好唷。」
「——娜达!」
惊讶的驰郎立刻撑起上半身。
但因为这样脸实在太靠近了,于是他马上又退回一半的距离。
为了不让整个人倒下去而用手肘撑住后,少年便在这种不太自然的姿势下拼命想掌握目前的状况。看来这里是〈玉响庄〉的事务所,而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这就是驰郎目前所了解的情况。
「为、为、为、为什么你会……」
「因为你在中华街里昏倒了。我没办法把你丢在那里,所以就先把你搬回〈玉响庄〉观察情况,结果你忽然就开始呻吟起来。」
洋装少女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完之后,随即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所以是你照顾我的啰……?」
「嗯,可以这么说啦。你啊,马上就要天亮啰。」
「这、这样啊,谢谢你。」
驰郎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被面露得意表情的女孩所跨坐的肚子。
(插图099)
「那个……像这种时候……通常是让我把头枕在腿上才对吧?」
「枕在腿上吗?唔,我的确知道这种形式,不过驰郎你比较喜欢那样吗?」
「咦?」
「你喜欢那样吗?」
「没有啦……这……这样就可以了。」
愈来愈不好意思的驰郎只能把视线移开,结果因此而看见厨房里扁平的超市塑胶袋与中国茶器并排在一起。
「抱歉,没能来得及吃火锅。」
「今天晚上吃就可以了吧。虽然是限时抢购的商品,也有点超过保存期限了,不过依你的铁胃来说应该没问题才对。」
「说得也是。」
不得不承认自己贪小便宜的驰郎,只能扬起嘴角来露出了苦笑。
「不过你也是一样吧。」
「配合主人原本就是做客人的义务。」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唷。」
两个人稍微开了一下玩笑。和娜达的对话总是让驰郎感觉相当舒服,那种熟稔感让人完全看不出两人只认识一个礼拜而已。娇小可爱的娜达看起来和丢脸的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共通点,但会如此合拍也让驰郎感到有些意外。
这种轻松的对话实在是太有趣了——
「你有遇见什么人吗?」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驰郎感到有些懊恼。
既然她都这么开口问了,自己也只能老实回答。
「有啊。遇见一个用恐怖怪力挥舞着超级大球的女孩,还有一个像管家的男性,态度明明很客气但讲话却很毒。」
停顿一下后,换成驰郎对娜达发问。
「追你的——就是那两个人吗?」
驰郎还记得最初相遇时娜达所说的话。
——『总之希望你不要管我了。我猜你也不想因为不小心和别人扯上关系而受伤吧。』
「没错。」
少女承认了。
完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模样,不过这个少女原本就会这么做了吧。
「他们一直追着我到这个城市来,我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了,但让你遭受伤害还是很不好意思。虽然没办法请求你原谅,但你能获救我真的很高兴。对了,他们有说什么吗?」
依然保持跨坐姿势的娜达往下看着驰郎。
她像镜子般的黑眼珠直接映出少年的身影。娜达的眼神完全没有移动,就这样笔直凝视着驰郎,这时眼中映出来的少年像是放弃挣扎般摇了摇头。
「她说什么是仙人只猜对了一半……然后还是吸血鬼等等的……」
「嗯嗯,她说得都没错。以现代一点的讲法,吸血鬼的确比较容易懂。说起来呢,创造这个名字的家伙的确很厉害。」
少女像是同意驰郎的话般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
「在古老的年代,他们其实是被称为鬼仙唷。」
「鬼仙?」
竟然是这种名字。
名词所带着的不祥感觉让驰郎背部闪过一丝恶寒。
「就是像鬼一样的仙人。还是像仙人的鬼呢?这里说的鬼和这个国家的认知有点不太一样,是亡者或者幽灵的意思,总而言之就是像幽灵的仙人。」
少女在驰郎的肚子上窃笑了起来。
「明明是仙人却死掉了吗?」
「正因为是仙人,所以就算死了也还是活着。有种还算有名的传说叫做『尸解仙』,就是放置自己的尸骸只有魂魄变成仙人唷,而鬼仙就是这样的仙人之一唷。嗯——其实也难怪他们会被当成死灵啦,因为是靠吸食人的气才能活着啊。」
「人的气……?」
「就是生命力。」
少女戳了一下驰郎的额头。
「生命的基本泉源,万物皆有的灵性能源,或者你喜欢称为精气、普拉纳、昆达里尼也没关系。听说如果是〈协会〉圈的魔法师,好像是把它叫做咒力还是什么的唷。」
「那……如果被吸取过多的话?」
「当然会死啰。」
娜达这么表示。
果然是这样没错。驰郎因此而确定,刚才自己和莲花进行的果然是会致死的战斗。
「现代医学应该会判断为衰弱而死吧,病历则是会写上心脏衰竭之类的。正因为大量吸取这样的气,鬼仙才能拥有超乎常识的能力。最单纯的臂力与体力就不用说了,甚至还能拥有你曾见识到的那种近似魔术的〈力量〉——不死属性以及鬼宝呢。」
「所以……才说他们是吸血鬼。」
「嗯嗯,以现代来说这应该是最适合他们的名字,比鬼仙这种老掉牙的名字要好多了。这个名字已经总括了所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能力,以及各地存在着各种家族的意思了。但说起来呢,也只有一半的家族害怕太阳,而且我几乎没听过有家族害怕大蒜或者十字架。」
驰郎能够理解少女所说的话。
跟仙人这种良善的名称比起来,还是吸血鬼比较适合那两个家伙。
即使到了现在,光是想起和那名少女与青年对峙的瞬间,驰郎还是会寒毛直竖。虽然超强的臂力与准备种植在自己身上的魔性种子也很恐怖,但是最令人害怕的还是那对被称为火眼金睛的妖瞳。
那双闪烁红色与金色光芒的眼睛,可能就是从古老年代就开始尽情吞噬人类的魔兽本质吧。
「…………」
驰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但是,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比什么名称、能力等小事情都还要重要的事。而它同时也是戌见驰郎绝对无法避开的事情。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所以驰郎便主动发问了。
「尽量问。」
「那个时候……最后那个叫做莲花的女孩——不对,应该说鬼仙忽然就倒下去了,那时候是娜达救我的吗?」
「没错。」
娜达缓缓点头并且承认确实是自己所为。
她的黑色瞳孔似乎发出妖异的光芒。
「……我也是鬼仙唷。」
少女静静地承认自己的身分。
她按住白色洋装的胸口,完全没有把视线从驰郎身上移开并坦白了一切。
「我是有点特别的鬼仙。很久之前,为了结束鬼仙之间的战争而被赋予了特殊〈力量〉的最恐怖鬼仙就是我。」
娜达又接着说道:
「我既是吸取人类之气维生的怪物,也是不容于人世的灾祸。你和我首次相遇时的吸血鬼事件——就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吸取气之后所造成的惨剧。」
正如娜达所说的……
她就是怪物。
同时也是真正吸取人类之气维生的,披着人皮的灾祸。
「…………」
驰郎没有立刻重启对话,而娜达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于脱离现实的对话过后,沉默就像黑色帐幕一样,隔绝了两人与世界的接触。
不久后,可能终于忍不住了吧……
「驰郎,我——」
「——薪水是两千圆。」
少年像是要阻止娜达继续说下去般开口这么表示。
「咦?」
「就是你担任助手到今天的薪水。虽然有点少,不过案件本来就不多,而且也提供食宿了,就请你忍耐一下吧。」
「……这样啊。」
他的话让娜达露出微笑。
这也就是所谓的分手费。即使听见自己的自白,他也没有马上大叫或是责备自己,光是这样娜达就很高兴了。她开始感觉到胸口涌出离开这座城市,再次回到逃亡生活的力量。
「那就再见了。」
当她抬起跨坐在驰郎身上的身体时,大腿忽然就被抓住了。
「哇呀!?」
「把一半给我。」
右手依然抓着娜达大腿的驰郎,直接就张开另外一只手。
「驰、驰郎!?」
「我要你把一千圆给我。」
少年再次用力地说道。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次有谁死掉了吗?」
「没、没有。就我观察气之后的结果,我想还不至于有这样的人出现,而且之后救护车也马上就来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
少年说完便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就让我当你的伙伴吧。」
「…………」
这次换成娜达茫然凝视着少年。
「驰郎,我之前就觉得……你的脑袋是不是不太好啊?」
「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上个礼拜的事件里也没人丧生不是吗?这样你就不是杀人犯啦,而且你自己也说那是『不分青红皂白吸气的结果』,这也就表示平常你不会那么做对吧。」
「…………」
驰郎的发言让娜达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名少年只有在这种时候观察力特别敏锐呢?平常明明那么迟钝,根本不怎么注意别人所说的话啊。
面对一言不发的娜达,驰郎再次抬起上半身。
在似乎要碰到对方,能够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下,少年再次说出同样的话来。
「这样的话,就让我当你的伙伴吧。不论是鬼仙、吸血鬼还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付一千圆我就当你的保镖,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啊。」
「…………」
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不过她的脸已经红到连在夜里也能清晰地看见了。而且不只是肌肤雪白的脸庞而已,甚至从耳尖到光滑的颈部都变成一片通红。
「娜达?」
「……可、可以请你把手拿开吗?」
听见她这么说后,驰郎才把视线往下移。
结果便发现她指责自己的原因。
驰郎的手依然抓着少女柔软的大腿,而且还抓得非常用力,手掌几乎已经陷进肉里去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大叫了一声,然后在沙发上往后退——但因为娜达依然跨坐在他身上,所以直接又倒下去,让后脑勺撞在墙壁上。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达看见少年的模样后,露出了苦笑才从沙发旁边下来。
「嗯……这样的话,那就照你所说的吧。」
她迅速转身向后,接着低声说道:
「我原本就觉得你可能会这么说了。老实说,我很期待你这么说。虽然是一厢情愿且相当肤浅的想法……但听见你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
「啊,痛、痛痛痛痛……是、是这样吗?」
驰郎以呆呆的表情摸着后脑勺并且这么回应。
可能是相当痛吧,只见他这次终于露出不怎么专心听人讲话的表情,而娜达也因此而露出了笑容。
「嗯嗯,就是这样。」
娜达点了点头。
「所以我很乐意付这一千圆,然后也希望你见见我的同伴。」
*
吓了一跳的驰郎眨着眼睛说:
「……同伴?你还有同伴啊。」
「抱歉一直瞒着你。」
在房间的中央,看来不怎么有歉意的娜达点了点头。
虽然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轻松,但嘴唇稍微有些上扬,看起来就是有所企图的样子。经过一个礼拜的相处后,驰郎相当清楚这个少女其实还满喜欢恶作剧,于是感到有些犹豫的他便再次问道:
「那明天再跟对方联络吧,还是马上就要出门?」
「不用了。」
娜达摇了摇头。
「现在就可以在这里见面。」
这时娜达转过身子。
(————呜!)
驰郎屏住了呼吸。
少年想像着对方可能会像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忽然从房间的阴暗角落出现。不然就是雾气忽然变成人,或者有蝙蝠冲进房里来。
结果什么都没有。
最后只是有只黑色的小动物从微开的窗户跳进来而已。
「啊,是猫……」
驰郎微微张开嘴,他发现那是只瞎了一只眼睛的小黑猫。
这时娜达开心地笑了起来并且开口叫着:
「恩嘉。」
「结果变成这样吗?太可笑了吧。」
忽然传出这样的声音。
驰郎不停转动头部看着声音的来源。
「咦?」
「————你在看哪里?你应该很习惯不寻常的现象了吧。」
「啥?」
驰郎不懂对方的意思。
他只是感到十分着急,然后在自己熟悉的事务所里不停地张望。但对方就像是透明人一样,让驰郎只能紧绷身体拼命寻找房间里的不寻常。
「在这里啦。」
「这、里?」
他的视线终于移到脚边。
刚才跳下来的黑猫就在那里动了两、三次下巴。
「是我,我就是恩嘉,是和娜达一起到这座城市来的。我已经在你身边晃过好几次了,你都没发现吗?」
「…………」
驰郎有好一阵子无法开口。
只能一直凝视着黑猫并且僵在现场。
「…………」
「喂……你这家伙是怎么了?」
黑猫再次动了一下下巴。
「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猫咪说话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全力大叫,并当场跳了起来。他跳跃的动作非常夸张,而且落地的时候脚又拐了一下,结果整个人就这么跌坐到地上。
黑猫像是受不了他这样的反应般叹了口气。
「……谢谢你这种几乎不太会出现在现代人身上的老梗反应。」
它很不高兴地抓了抓地板,接着晃动竖起来的钩型尾巴,轻轻拨动房间里的空气。
「呵呵……」
在一旁观看的娜达像是觉得很有趣般遮住了嘴角。
「你真的很有意思耶。我说自己是吸血鬼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多惊讶,为什么发现猫会说话时反而发出那种惨烈的叫声呢?」
「因、因、因、因因因因为!是猫耶!一般猫是不会说话的吧!和什么吸血鬼、铁球女以及变态园丁的程度完全不同!」
坐在地上的驰郎这么大叫,而他脚边的黑猫——恩嘉也对娜达开口表示:
「娜达……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男人派不太上用场的脑袋只会造成我们的阻碍啦。」
「等等,我觉得不会唷。而且我之前不是说就算我是吸血鬼,或许、可能、说不定他也会接受我——结果果然是这样吧。」
「以预言来说的确算是准确啦。」
恩嘉很不高兴般扭曲脸孔并且丢出这么一句话。
相对的娜达则是再次面对驰郎,然后把手比向黑猫。
「这位恩嘉也是鬼仙唷。」
「呜咿?那……也是吸血鬼啰?」
驰郎知道有狼人这种东西,而且也在漫画里看过大蝙蝠变成吸血鬼。
但从没想过连猫也是。
如果是魔女的手下的话就还有听过,另外吸血鬼与猫似乎也是不错的搭档。但吸血鬼本身变成猫这种事就算可能性再怎么高,对驰郎来说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嗯,可以这么说。」
娜达肯定少年的话,而黑猫则又加上一句:
「这个身体虽然小,但是可以避免气的散发。此外还可以节省气的使用,同时减少被追兵盯上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
驰郎也有点了解它的意思了。
如果鬼仙是靠吸食人类的气维生,那么逃亡时本来就应该节省气的使用才对。如果敌人能够追踪吸食的痕迹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逃亡才选择变成猫的啰?」
「没错。」
用一只眼睛瞪着驰郎的猫像是很不耐烦般点了点头。
它娇小的身体与给人的压迫感成反比。如果是一般的流氓,就算知道它只是一只猫,可能也会向它致上最高的敬意呢。
「那么……你这家伙真的有心要帮助娜达吗?」
「嗯、嗯嗯。因为说好要付我一千圆了。」
少年拍了拍胸脯。
黑猫凝视他的模样好一会儿后,才灵巧地咂了一下舌头并且摇动头部。
紧接着……
「那马上就进入主题吧。」
它做出这样的宣告。
「主题?」
「那还用说吗,你不听委托人的原委就准备当人家的保镖吗?」
「恩嘉……」
这时候娜达插嘴这么说道。
她很难得地露出慌张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有点狼狈。平常总是说自己是仙人而表现出不食人间烟火态度的少女,这时首次表现出急躁的模样了。
「这本来就应该说吧。」
黑猫一这么开口表示,娜达便露出复杂的表情并且低下头去。
(……娜达?)
少年虽然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但恩嘉已经先一步转过头去。
黑猫抬起头来面对驰郎,打开话匣子说:「首先……」
「你要知道一个前提,就是大部分的鬼仙都蔑视人类。说蔑视有些不太对,鬼仙并不认为人类是和自己同等的存在。因为对我们来说,人类也不过就是食物罢了。」
它的眼神仿佛在说:「当然我也不例外。」
「食物……你的意思就是说只能拿来吃啰。」
「这很自然吧。还是说你在吃猪肉或牛肉的时候,都会跟它们说对不起?」
「当然是不会啦……」
看见少年含糊其辞的模样,黑猫便发出轻视的笑声并且继续说道:
「但这个前提变成了问题。你在刚才的战斗中应该也略知一二了吧——娜达可以把鬼仙变成普通的人类。」
「咦?」
驰郎一瞬间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刚才的发言和现在的话串联起来的瞬间,驰郎立刻感到一阵颤栗。
「你、你的意思是……」
「你能听懂的话就省了我不少功夫。鬼仙变成人类呢,就跟人类变成猪或是牛一样。」
少年听到这里便吞了一大口口水。
恩嘉那种「人类不过是食物」的价值观实在让人很难接受。但是,如果拥有这种价值观的人自己变成人类的话——绝对会觉得自己置身于地狱当中。
「等、等等。那娜达刚才所说的最恐怖的鬼仙是……」
很久之前,为了结束鬼仙之间的战争而被创造出来的最恐怖鬼仙。
娜达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哦,你还记得啊。」
黑猫扬起了嘴角。
「正如她所说的,很久以前,鬼仙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由于战争的规模实在太大,让情况变得有点糟糕。结果当时有能力的家族就互相帮助,选出一名适合的少女来赋予她特别的〈力量〉。」
驰郎感觉一阵干燥的风吹进老旧的事务所。
那是来自于遥远异国以及古老时代的风,黑猫所说的话就具备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色泽与气味。
「少女被赋予了两种〈力量〉。一种是单纯的战斗力,为了让她能够发挥出终结战争的压倒性能力,聚集起来的家族大手笔地提供了最棒的鬼宝。本来只有身负特殊才能或者经过严格锻炼的人才能够使用一、两样鬼宝,但在结合了众人的智慧后硬是克服了这个问题。听说真的是花了很大的一番功夫,现在再也办不到那种事情了。」
黑猫的尾巴缓缓地从右晃到左边。
对他(?)来说,这些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从头到尾都像是传闻的形式。换句话说,目前驰郎他们就像是在听人诉说外国制造出来的谜样最新兵器的事一样。
「而另一种则是为了要警惕而创造出来的〈力量〉。想要让战争不再发生,光是毁灭当事者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了让所有当事者再也不会浮现战争这个念头,需要决定性的警惕。你知道为此而创造出来的是什么力量吗?」
「把吸血鬼……变成人类……」
「没错。」
黑猫肯定驰郎的答案,然后抬头看向娜达。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是鬼仙世界里最强的兵器,同时也是最恐怖的拷问道具。每个人都以这样的目的来利用她,也认为她就是这样的存在。但是等战争结束之后,她的存在本身就会引起纷争,所以就被封印在任何人都无法接触的地方。因此发现她擅自逃出来后,当然一定会派人来抓她了。」
驰郎回头看着少女。
但娜达只是一直低着头。
黑猫说每个人都当少女是兵器与拷问道具,但战争结束后,身为兵器与拷问道具的她就失去了容身之处……谁会喜欢说出这样的实情呢?
「别开玩笑了……!」
驰郎咬紧自己的牙根,甚至还因为咬得太用力而觉得嘴里渗出血的味道。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管什么鬼仙呢,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情吗!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就给人〈力量〉,然后一旦没有用处就把人丢到一边去!啊啊,真是太过分了!这样你根本没有必要逃吧!既然娜达是最强的话,只要把那些家伙全都打飞——」
「你的脑袋是装饰用的吗?」
黑猫冷冷地表示。
「啥?」
「你想想看,把少女变成最强的人是谁?如果是你的话,在把能够杀害自己的兵器交给其他人时,都不会考虑到如果那个人背叛自己怎么办吗?」
「背叛的时候……?」
「总之就是有所拘束。」
黑猫剩下来的一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娜达的身体里被埋进了特别的鬼宝。现在不但无法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使出所有的〈力量〉,而且任何人只要握有那个鬼宝的一部分,就可以对她下命令。不论娜达有多么不愿意,都没办法违逆对方下的命令。」
「哪……哪有这样的!」
驰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因为拥有最强的实力而被拿来使用,又因为最为恐怖的力量而不得不被操纵。驰郎当然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与理由,但这实在太残酷了。娜达身处的状况比少年想像中还要恶劣许多。
但是……
「……都是真的唷。」
娜达这次终于亲口承认了。
「娜达……」
「〈七键敕书〉,就是操纵我的鬼宝的总称。」
少女以压抑情感的口气……
说出束缚自己的恶意之锁的名称。
「这次的追兵应该也拥有那个鬼宝才对。当时赋予我〈力量〉的所有家族,全都拿到〈七键敕书〉的复制品了。」
「复制……?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有好几个吗?」
「用你也能听得懂的说法——就是像电视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只要经过调整,不论哪个厂商的遥控器(七键敕书)都能够控制电视(我)。刚才的战斗之所以没有使用,只是因为我发动奇袭,没有给他们使用的空档罢了。其实那也是相当危险的赌注唷。」
这下子驰郎也懂了。
他终于了解少女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同时知道了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以及眼前的少女冒了多大的危险,他的手臂立刻冒出鸡皮疙瘩来。
不对。
其实不只是驰郎而已。
刚刚说明完的少女也把戴在头上的白色帽子用力往下拉,盖住自己的脸。
「抱歉哦。」
娜达在帽子内侧这么说道。
白色帽子虽然完全遮住少女的表情,但驰郎却可以想像出女孩脸上的模样,因为他看见握住帽子的手正在发抖。
「啊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有点害怕。真的很可笑对吧。」
硬是挤出来的笑声里,也带着一丝寒冷的恐惧感。
平常总是不将人当一回事的少女,现在却连自己的胆怯都没办法隐藏。
这在在显示出她究竟有多么害怕〈七键敕书〉。
(啊啊……)
也难怪她会这样。
只要有点想像力,就能了解那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和意志、嗜好、思想、好恶完全没有关系,只要对方手里有那样东西,自己的身体就会被操纵。如果有如此恶质的奇迹,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比死还要强烈的恐惧吧。
——明明是这样才对的。
「…………」
驰郎咬紧自己的嘴唇。
少女之前就说过别去中华街了。
娜达应该是从上礼拜的事件之后就想到追兵应该来到附近了。
而少年也真的被追兵抓住,这时少女为了解救这个笨蛋,竟然理所当然般地挺身而出,甘愿冒着可能会被人无期限、无限制操纵的危险来帮助驰郎。
竟然只为了一个一起生活一星期的少年,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哎呀,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少女在帽子盖住脸部的情况下继续说道:
「在想到后果之前,我的身体就先展开行动了。结果也因此而挨了恩嘉一顿骂。」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或许吧。不过,这也算是对自己的新发现啦,原来我还满笨的呢。喂喂,拜托你别露出那种想哭的表情好吗?」
「吵死了,闭嘴啦。」
少年转过身子,然后用夹克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娜达则是稍微抬起帽子,然后露出有些困扰的苦笑。
她接着又这么表示:
「驰郎,你听好啰?虽然你愿意保护这样的我,但是因为担心有点太过于善良的你,我决定要提出一个委托的条件。」
「条件?」
「嗯嗯,唯一的条件。」
娜达点了点头,然后说出自己的『条件』。
「如果追兵使用〈七键敕书〉的话——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逃走。至少不要让我承受杀掉你的痛苦。」
娜达从帽子的缝隙露出淡淡的笑容。
简直就像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愿望一样。
少女真的就这样以虚幻的笑容对戌见驰郎提出了委托。
*
可能是太过疲劳了吧,驰郎马上又进入了梦乡,而娜达和恩嘉则是在他睡后一起眺望着夜空。
他们就待在窗边。
有些缺角的月亮相当明亮。
银色光芒照耀下的白衣少女与独眼黑猫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一样。
「恩嘉啊……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
娜达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谁理你。」
但恩嘉的回答相当冷漠。
可能是原本就习惯这样的态度了吧,只见少女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
「我原本以为会和你一直旅行下去,永远不会停留在某处,只能一直在阴影、黑暗当中徘徊。」
「不知道是谁先破坏这种情况。」
黑猫剩下来的一只眼睛以复杂的表情瞪着少女。
「说起来呢,对鬼仙来说,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都不过只是食物罢了。不论是人类还是猪只都是一样的。这家伙要是知道这一点,一定也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话先说在前面,我只会把这家伙拿来当成盾牌唷。」
「说得也是。嗯,我想就跟平常一样,你说的一定是正确的。」
恩嘉所说的全是毫不留情的直率言词,所以娜达也以真心话来回答他。
少女的确是这么认为。
一般来说应该都会这样才对,这才是鬼仙与人类的正确关系,这只独眼的黑猫无论何时都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他是活得比自己久,而且知识也比自己正确的鬼仙前辈。
「你在很多方面都跟一般的鬼仙不同,所以这方面的事情可以说完全不懂。那就趁这次的机会好好学习吧。我要去睡了。」
恩嘉跳到地板上,然后像是认定柔软的坐垫是属于自己的场所般缩成一团。
看见这一幕后……
「不过呢……」
少女抱住自己的膝盖并且低声说道。
那是任何人——甚至连鬼仙都听不见的呢喃。
刚才听见少年说出「就让我当你的伙伴吧」时,她感受到微弱却非常温暖的心情。现在那股心情也充满了她的心。
「……就算是这样,现在的我还是觉得很高兴唷。」
就像快要在月光下进入梦乡的少女如此呢喃着。
2
——街道距离自己相当遥远。
明明在同一块土地上,但是要经过数百公尺的距离才能够踏到地面。
距离遥远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是小型模型一样。
而且还是夜里的模型。
无论是到处闪闪发亮的霓虹灯,还是加完班后赶着回家的上班族,他们看起来都欠缺真实感,像是玩具一样。就连栽种在路旁的行道树,都像是轻轻用力就能将其连根拔起。
(……一直住在这种地方的话,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穿着深红旗袍的女孩一脸无趣地低头看着下方。
她有着看起来有点困的大眼睛,手腕还戴着发出清脆声音的银环。形状姣好的耳朵上,只有右耳戴着黑玉耳环。
她正是鬼仙少女——莲花。
战斗过后已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
少女目前待在一处宽广到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空间。
这里四面全都是玻璃,而且大部分都被冰冷的铁窗覆盖住了。高级绒毯上虽然放着几张椅子,但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没有打开,也没有什么其他像样的家具。由于实在太过于单调,整个空间只给人相当空旷的印象。
这里是六十层以上的超高层大厦的顶楼。
这时莲花一边抵抗着身体的无力感,一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说起来,住在这种地方要是停电了怎么办?那座电梯也一定会停住吧。)
心里则是这么想着。
如果是自己的话,直接跳下去就可以了,但人类不可能这么做,要慢慢爬楼梯至少也得花上三十分钟的时间。自从下山之后,莲花就了解人类的生活离不开电力、自来水以及通信网路,但还是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认为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事情。
「不过……山上的人也差不多啦。」
莲花说完后便露出了些微苦笑。
不注意危险而以失控般的速度扩张,其实也跟忽视未来而停滞不前,最后从内部开始腐败差不了多少。
如果人类是前者,那么自己的族群一定就是属于后者了。
而且……老实说莲花比较喜欢人类社会的方式。
既然都差不多,那么她想在紧凑的步调下生活。
如果无法适应的话,就干干脆脆地牺牲生命。跟停滞不前比起来,不是死就是活的生活方式还是比较适合她的个性。
之所以会被族中选为追踪那个东西的成员,说起来也是因为这种个性。数十年——说不定以数百年为单位的时间里没有和外部接触的鬼仙当中,莲花和少影已经是对人类社会的抵抗性比较低的两个人了。
不对。
他们两个人其实相当积极。
甚至可以说为了人类短短不到一百年就结束的生活而着迷。
自己的族群一直以同样状态活着——最后已经变得不像是活着,而只是存在着。因此少女才会被与族群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吸引,在获得机会之后马上冲出故乡。
而现在这个时候……
女孩抬起依然相当疲倦的身体,露出一脸不满的表情。
(但我可没有想变成人类啊!)
她咬紧红色的嘴唇。
虽然不至于认为他们只是食物,但也无法将他们视为对等的存在,就像是昆虫的研究者并不会想变成蚂蚁或者独角仙一样。总而言之,人类对莲花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老实说————————她现在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了。
就算对方是鬼仙最强的兵器,而且还是一见面就发动奇袭,但这些都不能当成借口。莲花实在无法原谅轻易被打败并且落荒而逃的自己。
锐利的虎牙撕裂了她的嘴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缓慢且丢脸的复原速度。
即使已经经过一整天,距离完全复原还是相当遥远,自己身为鬼仙的力量不过恢复三成左右。才一下子自己就变成这种模样,如果不是少影来帮忙,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当少女因此而生气,更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开始发抖时,忽然又转过头去说道:
「终于来了吗?」
「是的……」
大房间的深处。
声音来自于这个房间唯一给人不同印象——由竹帘所区隔的区块。
不知道什么时候,竹帘前方已经有一名穿着西装的高大男性端坐在那里了。他有着一张相当凶狠的脸孔,年纪大概是三十岁左右,即使在微暗房间中还是戴着墨镜的男子迅速把视线往帘子移去。
「白翁大人现在抵达现场了。」
他这么说的同时,帘子上也映出一道人影。
「————」
「啊啊……这样就可以了,放轻松一点吧。昨天晚上,少影先生已经跟我说明过了。」
从帘子后面传出沙哑的声音。
莲花轻轻吞下一口气,接着便握紧拳头。
(……又用这种装模作样的登场方式。)
但她还是尽量不要让感情出现在脸上。
因为少女的感觉已经告诉她,帘子后面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在。人影只不过是伪装,有些模糊的声音也是透过麦克风或者某种东西传出来,对方应该是从远方与这里通信的吧。
白翁。
这就是对方的名字。
在几乎和下界毫无交流的一族中,他是破例能够进行沟通的人物。
但也不是全面性地互相协助,只不过是时常会在对彼此都有利的情况下互通有无而已。
所以莲花也没见过白翁的长相。
(……也就是说,还没有信任我们到能露出真面目的程度。)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只不过自己也会用合适的态度来应付对方就是了。
「怎么了吗?」
「没有啊,没什么事。」
莲花摇了摇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以楚楚动人的假面具隐藏感情后,少女又继续问道:
「那么,为什么要特别把我找来?必要的事情应该已经从少影那里听说了吧?」
「因为姑且想听听你们双方的说法。而且既然你是少影先生的主人,就表示最后负起责任的人应该是你吧。」
「责任?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在这个国家的行事方法啊。」
白翁的声音像在告诫莲花般继续表示:
「我自认为很了解你们所说的那个东西所带来的威胁。但是,你们这次采取的真的是合宜的方式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吧。」
「唔……」
映照在帘子上的影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再次开口说道:
「那么……你对这次中华街里有十几个人昏倒、衰竭一事有什么样的看法?」
「如果是在说这件事的话,那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啊。我们要使出完整的〈力量〉——如果不是喜欢自行准备食物的怪人——当然会从周围吸取气啰。所以在附近的人被卷进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如果是要使用术式来搜寻那东西的话就更不用说了。何况我们已经把伤害减少到不会留下后遗症的程度,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拿这点小事来烦我啊?」
少女傲慢地这么表示。
态度虽然傲慢,但是没有任何怨恨。
因为她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与少影并不是人,而是以人类为食的一方,就跟狮子不会为了吃羊而感到内疚一样。
总而言之,少女的观念就是完全处于猎食者的一方。
「但因此而引起骚动的话,你们也会愈来愈难行动吧?」
「你是想卖人情吗?这次你们还不是顺利把情报压下来了。」
少女轻轻抬了一下下巴。
她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被轻视的一方就算输了。一旦决定逞强,就会一直撑到最后,这就是少女的行事方式。
「说起来呢,你——白翁的资产已经到达天文数字,根本不是一般小国能比的了吧。所以摆平这种事情应该是轻而易举才对。」
少女的话似乎让影子露出了苦笑。
「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就算拥有再多的资产,也没办法让每个人都闭上嘴。现代社会能够进行情报操纵的范围也有限,万一被拍到照片或是影片,就还得花上大把时间来处理网路上的问题。不过反过来说——也增加了现代社会才能实行的手段。」
说完后,帘子内侧的白翁便轻轻耸了耸肩。
不对,他其实不在里头,所以应该只是影子动了一下而已。这时莲花再次感到对方的机关设计得相当巧妙。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紧接着……
「是叫做〈七键敕书〉吗……」
声音这么说道。
莲花立刻屏住呼吸,而白翁的声音也趁机继续表示:
「只要有那个鬼宝,就能操纵那个了对吧?」
「别说得好像很简单。〈七键敕书〉的确是为了操纵那个而创造出来的物品,但也不是任谁都能使用。不然的话,那个也不会是能够结束鬼仙战争的兵器了。」
「也就是说,你也很难在没有任何牺牲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啰?」
「…………」
这次的沉默隐藏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性质。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静静地站起身来。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已经开始浮现跟驰郎昨天所看见的魔性——火眼金睛相同的颜色了。
「如果对我的能力有所不满,要不要我当场破坏这栋大厦给你看看?反正你人也不在这里,应该没关系吧?」
「——莲花小姐。请您自重。」
开口的是正坐在帘子旁的墨镜男。
少女发现他为了随时可以保护主人,已经稍微抬起腰部。
「哎唷,你准备当我的对手吗?」
莲花和男人之间的无形压力倍增,以对峙的两人为中心,空气中的摩擦声就像冻住一样,仿佛整个世界被压缩一样。
莲花的手也随着高涨的斗志往右耳的耳环伸去。
而正坐的男人则是把手伸向西装里。
目前已是一触即发的情势。
被压缩的〈力量〉,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转换成杀意呢?在吸血鬼与人类的对峙当中,这样的转换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出来呢?
希望那个瞬间降临的少女笑了起来,而男人则是保持沉默——就在冲突即将发生之前,主人的声音说话了。
「薄墨,不碍事。」
白翁的影子充当了和事佬。
「如果惹你不高兴,那么我愿意道歉。我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真的吗……」
莲花用力皱起眉头。
但紧张的情势已经获得舒缓。
看见情况有所改变后,白翁的声音才又继续问道:
「可以让我确认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我刚才说过,情报操纵还是有极限。不断发生同样的事件,也必须以不同的伪装来把消息压下去。你们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捕获那件鬼仙的兵器?」
「……一个礼拜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莲花稍微考虑了一下,接着这么回答。
自称白翁的影子听见答案后似乎相当满意。
「那么这一个礼拜里,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这样可以吗?」
「我知道了。」
莲花点了点头。
少女认为这就是双方都能够接受妥协的结论了。虽然杀意与挑衅都不是在作假,但那同时也是在寻求折衷点的行为。
会谈似乎也是时候告一段落。
「那么……先告辞了。」
竹帘内的影子站起来并且逐渐远去。
莲花认为是透过摄影机传来的朦胧气息也因此而消失。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不过通讯似乎已经中断了。
「辛苦了。」
墨镜男也站起身子。
这时少女对着他朝门口走去的背影搭话道:
「你叫做薄墨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
每当和白翁见面时……
这个沉默寡言的墨镜男总是会跟在他身边。
「……是这样吗?」
「我记得……好像有真朱、月白、紫藤、空、薄墨、青朽叶等被称为白凰六家的六个家族吧。然后每个家族的当家除了是白翁的继承者候选人之外,同时也是现任白翁的护卫。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啰?」
「…………」
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跟平时一样,从墨镜底下投射出看不出感情的视线。
所以莲花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听说过白翁一直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跟他见面。当然,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状态,组织的纪律一定也会变得松散吧?加上又有好几名继承者候选人,情况一定更加严重吧?」
「…………」
「之所以会帮助我们——应该是为了表现自己到现在还是跟鬼仙有往来,然后借此巩固支配权吧?」
「……我没有立场做出这些判断。」
男人——薄墨丢出这么一句话来。
「失礼了。这里的保全系统已经对您进行过认证,所以您可以随时在此地出入。」
这么说完后,男人便消失在门后面。
独自一人被留在大厦广大房间里的鬼仙少女……
「哼!」
就这样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实在看不太出来那个男人的立场与能力。
如果真的战斗起来,自己应该能获胜才对。这绝不是自大,只要自己是鬼仙这样的生物,这就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就算身体变得再怎么虚弱,但这广大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生物的能力能够超越鬼仙。
只不过……
胜败不是光靠打打杀杀就能决定。
实际上,莲花就像这样拜托了白翁对昨天那件事进行情报操纵。而她也从这件事情上,学到了『实力』其实有许多不同的基准。
(如果对方是魔法师的话,事情就更麻烦了。)
她茫然地这么想着。
真正的魔法师已经濒临绝种了,但难以保证白翁的关系者里没有这样的人,对方有可能会使出关在山里的自己难以想像的奇术或是道具。
这样的联想让另一件事情浮现在少女的脑海里。
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光景。
「啊……」
莲花忍不住发出声音。
那不是自己追踪的鬼仙兵器。
而是穿着附有奇怪机械手臂的服装——然后用它与自己和少影对抗的那个少年。
但现在让莲花胸口感到一阵骚动的,并不是那耍小聪明的〈力量〉,而是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双眼睛让少女感到莫名气愤。
不论是在山上还是在下界,少女都没看过那么坚定的眼神。
明明在害怕,明明感到恐惧——但还是不愿意后退,可以说充满了矛盾。
(……明明那么弱,为什么还要硬撑?)
莲花咬紧牙根。
被少影带走之前,她感觉好像听到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那确实是——
「驰郎……」
少女忿恨地呢喃道。
或许应该委托白翁把那个少年的事情也调查清楚。
既然和那个有关,这么做应该能让事情比较顺利。应该说,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但是莲花却无法付诸实行。
「只要我自己找到他就行了。」
然后这次一定要把那双令人不爽的眼睛完全打碎。
这时少女立刻转向另一扇,跟薄墨离开时不一样的门。
「少影……」
「看来您与白翁先生的会谈已经结束了。」
从那扇门里出现脸孔变得更加苍白的青年。
「不是要你一醒来就马上过来吗?结果竟然这么晚。」
「是的,我虽然醒了,但还是稍微赖了一下床。开玩笑的——请不要拿下彗星锤,狗屁大小姐。白翁先生说了些什么?」
「他给我们设定了期限,说只打算支援我们一个礼拜。」
「……原来如此,的确是相当适宜的期限。」
少影点了点头。
结果不等少影把动作做完,少女直接就从他身边经过,然后穿越他刚才走进来的门。
「狗屁大小姐?」
「马上出发去找那个了。」
「啥?但是狗屁大小姐,期限是一个礼拜吧?狗屁大小姐的身体应该还要两天才能够复原,您连这点事情都考虑不到吗?难道说您的脑袋瓜子已经被稻草还是什么呕吐物给取代了?」
「说是一个礼拜,但一、两天就把事情解决的话,也能让白翁知道我们的厉害吧!」
「这的确……很像狗屁大小姐会做的事。」
少影一边从后面追着主人一边露出苦笑。
而他的侧脸也露出了些许愉快的表情。
「而且……我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关系。反而虚弱一点,才不会被对方闻到气的味道唷。」
这时走在前面的少女手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印章。
那个上头有黄金狮子雕刻的玉玺外表非常古老,而且只看一眼就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鬼宝散发出生物般的气。
少女缓缓地……
露出像野兽……
也像是鬼……
更像是吸血鬼一样的笑容。
「只要……使用我手里的〈七键敕书〉来控制那个,一切就能结束了。」
3
这一天,从一大早就是充满阳光的温暖天气。
从斜照的阳光开始,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虽然比预期中还要长的冬天还残留着一些余韵,但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放弃挣扎,愿意把棒子交给春天了——今天的天气就是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校舍里头这种情况尤其显著。
就像是要表现出只有赞扬人生春天到来的人,才适合春天的温暖一样。
充满光芒的风吹过地表,校舍的屋顶上,一名少女扶着头上的白色帽子。
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
(插图145)
「——啊啊,天气真好。」
她像是感到很高兴般这么呢喃着。
同样曝晒在太阳光下的校门金属板上,有着几个浮雕的大字。
上面写着……
市立黄坂高中。
*
「戌见——」
「呜哇?」
朝着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马上发现一副冰冷的眼镜正瞪着自己。
这里是教室。
市立黄坂高中·二年一班。
刚开始午休的光景相当适合目前的晴朗天气。
时间已经是四月中旬,正是更换班级之后,班上学生比较熟悉环境的时期。
在各自带着便当或三明治聚在一起边聊天边用餐的教室里,低头看着驰郎的眼镜男身穿整齐的制服,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他所站的地方是绝对不可侵犯的王国一样。
驰郎先揉了好几次眼睛,接着才开口说:
「怎、怎、怎么了?我又睡死了吗?」
「正好相反,你竟然完全没有睡着。原本以为你又在研究超市的传单,结果竟然只是一直在发呆,害我不由得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想开口反问他「你担心什么」,但对方的发言其实没有错。
这名眼镜男正是学生会副会长·七门正纪。虽然性格上有不少缺点,但是能力倒是无庸置疑。
少年盯着驰郎好一阵子,然后才以严肃的口气说道:
「戌见同学……」
「嗯、嗯嗯。」
「你不会是……」
「…………」
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驰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由于两个人从小学时期就认识了,所以他相当了解驰郎。不过怎么说还是有不想被对方知道的事情,所以驰郎在那个时候就会以虚虚实实的借口来搪塞过去。
这家伙到底注意到什么了?
七门凝视着僵硬的驰郎,然后以清晰的口吻这么宣布:
「……你该不会是……忘记买我委托你的铅笔橡皮擦文具组了吧?」
「你是笨蛋吗————!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接受你的委托啦!」
更正。
虽然很优秀,但果然是个让人觉得很遗憾的男人。
「哦、哦、哦?七门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周围的人马上察觉到驰郎的大声斥责,其中还有一个人打开教室的门迅速冲了进来。
一名短发且穿着体育服的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手鞠学姊,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下楼来?还有,为什么穿着体育服?」
「你问——得很好,戌见学弟!这是因为!现在的我拥有亚马逊的野性!」
被称为学姊的女生像要摆出变身姿势般迅速动着手脚。
或许应该说,那的确就是变身姿势了。一听到她这么说,驰郎便觉得她的模样的确带有一种独特的野性,这时驰郎又皱起眉头来表示:
「等等,这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学姊这次换成迷上假面骑士了吗……」
「嗯!我正在熬夜看片中!花了一个礼拜就从初代看到X啰!哼哼哼,现在连亚马逊都剩下不到二十集了,你就在旁边发抖等着我鉴赏完毕吧!」
「唉……咦?但是学姊,你之前不是才说这阵子都要专心制作钢弹模型吗?」
「那我已经腻了,所以全都丢掉啦。」
「丢掉了!?学姊,你光是之前的冬天就收集了五十架以上的MG与PG对吧!?然后还说描线和磨平很麻烦,所以经常要我帮忙不是吗!?连完美吉翁克多出来的小夏亚,都要我像在米上抄经一样涂色了不是吗!?」
「——戌见学弟,你听好啰,虽然这对年轻的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人生是有限的。」
少女抓住驰郎的肩膀,然后凝视着他的双眼。
「是、是的。」
「所以你不觉得应该尽可能去接触更多东西,为其着迷然后再失去兴趣,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怎么被你讲得好像是一种美德啦!但只要想到你因为觉得腻就把东西丢掉,就不会觉得是什么美德了!」
「你就被我骗一下嘛!」
学姊忽然间张口大叫。
手鞠朝叶就是这名少女的名字。从刚才的对话里就能知道她是驰郎的学姊——目前是三年级,同时也是黄坂高中学生会的总务。
这个时候……
「——我也觉得马上把东西丢掉不好。」
一道悠闲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声音来自一名与手鞠完全相反,看起来相当高雅的少女。她有一头略呈波浪状的及腰长发,另外似乎很困的下垂眼睛在看了一下整间教室后才缓缓把视线移到驰郎身上。
「会长……」
「啊啊,太好了。戌见同学,我还想说找不到你该怎么办呢。」
她轻轻地在胸前合起双手。
为人相当和气的她,即使是对学弟也用同学相称。
「那个……戌见同学……刚才呢……」
在把话说完前,她的脖子忽然就垂了下去。
「会长?」
「……呼呼……」
「〈睡美人〉出现了。」
「会长又站着睡着了……」
「为什么这样还会在学园里名列前茅呢?」
由于少女在学校里是屈指可数的知名人士,所以教室里的学生全都在讨论她。
学生会长·春荻一姬。
她们就是请七门正纪担任学生会副会长的黄坂高中学生会成员。
「那个……会长?」
驰郎小心翼翼地摇了一下一姬的肩膀后,她才微微睁开眼睛说:
「啊……抱歉。因为今天暖和的天气实在太舒服了。」
她像是觉得很丢脸般笑了起来。
然后稍微压低声音表示:
「戌见同学……」
「是、是的。」
驰郎的大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大,并且点了两次头。这时学生会长对着他这么问道:
「你不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忘在屋顶上了?」
「啊……」
驰郎屏住呼吸。因为他知道会长指的是什么。于是他也压低声音反问:
「那个……难道说,被学姊发现了?」
「当然是发现啦。如果不是出现戌见同学的名字,我早就交给老师处理了。」
一姬的话让驰郎缩起了脖子。
至于周围的学生则是因为跟不上状况的变化,只能茫然地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嗯……那么……」
「是的。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请七门同学也一起到学生会来吧?」
一姬像是很高兴般扬起嘴唇,然后像一名伟大的女王一样这么宣告。
*
黄坂高中的学生会室是在四层楼高的新校舍顶楼。
基本上学生的教室是在经由走廊连结的旧校舍里,新校舍则是设置了电脑与乐器等拥有高级设备的教室。从位于顶楼这一点来看,就能知道学生会得到什么样的优厚待遇了。
「呜……」
驰郎在房间面前露出了犹豫的模样。
在拉门式房门的前面,只见僵住的他迟迟不肯进去。但是他的背后已经被手鞠与一姬牢牢压住,所以根本不可能随便逃走。
「戌见同学,怎么不快点开门?」
「哦、哦哦……」
在七门的催促下,驰郎只能放弃挣扎并点了点头。
将手放到门把上,喀啦一声拉开门之后,少年的目光立刻被房间的中央吸引了过去。
「……果然是你吗……」
「哦哦,来了吗,驰郎。看见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在被打扫得相当干净的宽敞学生会教室中央,一名少女抬起白色帽子,露出宛若太阳般的笑容。
在斜射阳光的加成下,娜达的笑容就像是真的发出光芒一样。
「啊……」
一瞬间看傻了的驰郎像是要恢复意识般甩了甩头。
「我不是要你待在屋顶上吗?」
「唔,是啊。所以我便照你说的,待在屋顶上悠闲地看着云朵唷。然后那个女生忽然就出现了,逼得我只能跟她说出实情。」
「那个女生?」
「就是那边那个短发的女孩子。」
娜达用下巴所指的正是手鞠朝叶。
「嗯?嗯?这应该是在指我吧?」
被指名的学姊像是很骄傲般不停摩擦着鼻子下方。
「倒是手鞠学姊,你为什么会在屋顶上?那里应该是禁止进入,而且还上锁了吧!?」
「那还不简单,我用学生会的特权另外打了一把钥匙啊。好天气的话,当然会想到屋顶上吃饭啊!」
她说完便骄傲地挺起还算丰满的胸部。
由于她身上穿着凸显身体曲线的体育服,所以这其实是相当性感的光景,之所以完全让人没有这种感觉,应该是因为这名少女特有的健康气息吧。
「说起来呢,是戌见学弟你自己把朋友藏在屋顶的吧?你又是什么时候打了钥匙呢?」
「唉呀……关于这件事嘛……」
驰郎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其实驰郎根本没有什么屋顶的钥匙。
是娜达自己说「既然要等你的话那我想去屋顶」,然后就跳上窗户与排水管,一瞬间就爬到屋顶上去了。
由于没想到她还有这野孩子的一面,让驰郎只能站在原地叹息。
看见少年在一群同学当中露出非常烦恼的表情,娜达立刻轻皱眉头并且说:
「我是不是不要在这里比较好?」
「不、不是这样啦……」
驰郎吞吞吐吐地回答完后……
「这样啊!那就好!」
少女也有些慌张般用力点着头。
两人之间看起来有点尴尬的对话,却会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倒是恩嘉到哪里去了?)
驰郎悄声在娜达耳边这么问道。
(唔,我一爬上屋顶就没看见它了……不过现在好像回来啰。)
少女迅速移动视线。
结果窗外果然有一只黑猫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并且不停摇着尾巴。
(那、那只臭猫!)
驰郎发出细微的呻吟。
说起来,让娜达藏身在学校根本就是恩嘉的提议。
——『啥?藏在我学校?为什么要这样?』
——『没错。鬼仙这种生物呢,基本上不喜欢被社会大众得知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袭击人多的公共设施才对,因此让她藏身在你们学校并没有什么不好唷。』
结果这么说的人自己跑去躲起来吗?
(可、可恶……!那个臭家伙!)
驰郎迅速向右转。
正当他要全速冲到窗户前面时——
「那个……」
忽然传来一道可爱的咳嗽声。
驰郎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像没有上油的机器人般转过头来之后,马上看见一姬温柔地歪着脖子。
「戌见同学,临阵脱逃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唷?」
「啊……啊……我、我知道了。」
驰郎只能死命点着头。
学生会长这时不理会在旁边露出惊讶表情的娜达,直接轻轻合起双手来问道:
「那个人……又是跟戌见同学的工作有关吗?」
她的口气还是那么地温和。
给人一种棉花糖般又甜又软的感觉。
但是却又无法违抗。应该说,她眯起来的温柔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只要回答错误,马上就会被棉花糖缠住脖子,然后迎接最坏结局……驰郎心中满是这样的预感。
「那个……是的,她是我久违的委托人。」
知道没办法把事情蒙混过去后,驰郎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原来如此……」
手鞠也跟在一姬后面露出原来是这么回事的表情。
她们的个性明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但从脸部的细部表情都一模一样来看,就会觉得两个人不愧是从幼稚园就组成的拍档。
「戌见同学所从事的千圆保镖,经常会带来一些不可思议的客人哦?」
「捡到猫狗五次,离家出走的少女三次,差点自杀的音乐家一次,和流氓吵架的高中生一次,被附近不良少年缠上的小孩子两次。既然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案件,已经可以算是名侦探了吧!头脑是小孩!但身体是大人!」
「如果我跟你最后说的一样,那根本就是废物了嘛!」
「哈哈,戌见学弟,忍受学姊的言语暴力也是身为学弟的工作唷!」
「这工作也太讨人厌了吧!」
接着手鞠便不断躲开驰郎的吐槽。
这时候旁边的一姬则缓缓转头对娜达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嗯?啊,我的名字叫娜达。」
「这样啊,娜达。娜达吗……」
稍微考虑一下后,一姬随即开口这么表示:
「好吧!感觉很有趣,那么学生会也来帮忙保护她吧!」
「呜咿!?」
驰郎忍不住叫了出来。
「会长!你在说什么啊!」
「应该可以吧?戌见同学独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实在是太狡猾了,请把她借给我们一下吧。」
学生会长还是用一贯的轻柔口气这么说道。
但是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
驰郎因而想起……
不对,应该说被强迫想起……
不要看一姬的外表如此温柔,其实学生会几乎是靠这个精明干练的会长才能成立。
(其实这个人根本只是想要实现自己任性的愿望,才会成立这个学生会啊……!)
目前〈戌见CP服务〉最大的客户就是学生会,而且几乎是一直被当成第二个总务,帮忙各种杂务。
这时候,另一个人……
「喂,七门!你也说说话嘛!」
「…………」
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一定无法拒绝对方,于是驰郎便转过头去搬救兵——但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在离学生会室入口不远的位置上,驰郎的好友露出非常复杂的面容。
那是被某种情感固定住,看起来像是扑克脸的表情。
「七门?」
「……嗯,没错。就这么办,只能这样了。」
好友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展开行动。
他紧绷着一张脸,快步走到墙边并且打开窗户。
不理会因为惊讶而竖起尾巴的恩嘉,陷入混乱状态中的七门正纪就这样对着空中大叫:
「戌见同学把女孩子带到学校来啦——————————————————!」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鬼叫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驰郎也忍不住吼了起来。
然后直接从七门背后给了他一记※延髓斩。(编注:以脚背往对手后脑踢击的摔角招式。)
*
七门(好友)倒下去后,驰郎便被一姬与手鞠赶到走廊上去了。
少女们表示接下来要让娜达变得更可爱,然后就躲进学生会室里头。新校舍的顶楼没有什么人会经过,所以驰郎不理会瘫在地上的七门,只是茫然靠在墙壁上。
这时窗口忽然出现一条晃动的黑尾巴。
「——事情变得很有趣嘛。」
「恩嘉!」
驰郎打开走廊的窗户并且探出身子。
结果瞎了一只眼的黑猫正在校舍的屋檐上拱起背部。
「你跑哪去了?」
「去查一些资料。这里不但有电脑而且也有报纸,所以相当方便。」
「也不能就这样丢下娜达不管吧。」
「因为我认为这里很安全。你自己不也同意让娜达藏在学校里吗?」
「是没错啦……」
驰郎噘起嘴巴。
实际上,少年也考虑过这个方法。学校算是拥有治外法权的场所,所以就算发生一点骚动,消息也不容易传到外面去。而他也已经数次利用这个性质来藏匿过委托人了。(说起来,这些都不算是保镖的委托,而只是保护或者暂时避难的委托而已。)
「那你调查到什么情报了吗?」
「是有一点成果。」
黑猫用喉咙发出叫声。
那种阴郁的声音实在不太适合春天的阳光,但他还是继续说道:
「……对方似乎有相当强力的帮手。」
「帮手?真的假的……」
看见因为惊讶而眨眼的驰郎,恩嘉先是很明显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
「新闻完全没有报导昨天的事情对吧?」
「……咦?嗯嗯,这倒是真的。」
「上礼拜娜达发生事情的时候,杂志和电视都出现了一阵骚动。但这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鬼仙拥有不寻常的〈力量〉——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不寻常的力量——才更没办法杜绝悠悠之口吧。而且我也不认为倒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被窜改过记忆了。」
「那么……」
恩嘉继续说出驰郎没有说出口的话来。
「……这就表示,那些家伙背后有一个对媒体相当有影响力的厉害人物。」
「…………」
驰郎感到背脊开始发冷。
不论是鬼仙还是吸血鬼的超常现象,在少年心中都还是模糊而没有明确形象的存在。即使和那名叫做莲花的少女鬼仙进行战斗,亲身体验到她带来的威胁,这样的恐惧还是距离少年非常遥远。
但一提到媒体的情报操纵,就感觉整个事件立刻提升了不少真实性。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曾经听过一些传闻。」
这时恩嘉开始转动毛发暗淡无光的脖子。
「据说有人靠着替人类与鬼仙牵线而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与利益,我想他们应该就是和那种人接触吧。说起来呢——既然鬼仙和人类有所差异,对方也就不可能提供他们完全的协助。如果不是毫无限制的支援,那只要撑过这次的袭击,应该就能争取到不少的时间才对。」
「嗯……也就是说,对手的袭击有时间限制啰?」
「说极端一点的话就是这样。」
「哦……」
黑猫的话让少年点了点头。
他接着又注意到某件事,于是便对缩在阴影处的黑猫开口说道:
「恩嘉你……总是像这样调查情报,然后和娜达四处逃亡吗?」
「……是啊,不行吗?」
「啊,没有啦。」
驰郎说完随即搔起头来。
「你这个家伙其实很不错呢。」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黑猫简短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驰郎却没有停止,还是继续说着:
「因为照你所说的来判断,就算娜达有被袭击的理由,但你本身并没有吧。可是你还是一直跟娜达到处逃亡,这样当然是好人啦。」
「…………」
驰郎的发言让黑猫把视线移回他身上。
「……看来你也不是个笨蛋。」
「什么意思?」
「就如同我字面上的意思。我的发言如果只看表面的意义,那么你做的推论并没有错。但我怎么可能只因为好心就帮助那个人呢?」
「那是为什么?」
「我没有必要跟你说。」
「是是是……」
黑猫以奇妙的表情看着耸肩的驰郎。
明明是猫咪露出来的表情,但是却参杂了相当复杂的感情——它现在的面容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你这家伙是真的想保护娜达吗?」
「啥?那还用说吗?」
驰郎立刻这么回答。
「在知道了鬼仙的〈力量〉,以及对方拥有强力后盾后,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
「这哪算什么蠢事,你说的所有事情都不构成我不保护那个家伙的理由吧。真要说的话,其实娜达那个家伙根本也没有理由要救我吧。」
「我哪知道她在想什么。」
黑猫以气愤的样子说道。
「嗯?但你们不是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吸血鬼还是仙人什么的不是都很长寿吗?」
「我遇见她才不过半年而已。」
「哇,那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你们两个已经是熟到可以称兄道弟的程度了。因为你在说娜达的事情时,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只是因为她从很久以前就被当成传说了。」
「是这样啊?那就表示她在鬼仙里是很有名的传说啰。」
「…………」
黑猫再次安静了下来。
「喂喂,你倒是说话啊。」
「喵……」
「啊,为什么忽然就学起普通的猫叫——」
正当驰郎提出抗议时……
「……戌见同学。你终于开始和猫说话了吗……」
「呜咿!?」
背后忽然有人向他搭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昏倒的正纪已经爬起来了。
「啊,没有啦,那个……七门,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不用再解释了,我不会跟大家说的!」
少年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后把手放在制服的胸口。
「黄坂高中学生副会长·七门正纪,不会故意去刺激朋友的心病!所以你放心吧!应该说今后我们的关系将超越好友,变成心友——也就是交心的好友了!」
「等等,你现在不就拼命戳我的痛处了吗!」
当驰郎忍不住这么吐槽的时候……
学生会室的门喀啦一声打了开来。
「锵锵!锵!锵!」
从里头冲出来的手鞠,一边发出铜锣般的声音一边来到两人面前。
「来来来,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快来看看这究极生命体!这打扮实在太适合她了!」
「啥?手鞠学姊你在说什么啊?」
「来来来,娜达你快点过来嘛!」
「那个……抱歉,可以再稍等一下吗?」
「没关系啦!」
手被强硬地一拉之后,戴着白色帽子的少女就从学生会室里登场了。
少年立刻说不出话来。
「……娜、达?」
他用沙哑的声音提出了疑问。
他出现这种反应的理由其实极为单纯。
因为少女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件洋装——而是和驰郎一样的学校制服。
深红色的制服外套,以格子花纹为基调的百褶裙,头上还是戴着像是要遮住脸而往下拉的白色帽子,而且胸口也多出了可爱的蝴蝶结。
这时候不只是驰郎……
「…………」
连原本在窗框上一脸无趣地看着这一切的恩嘉都稍微瞪大了眼睛。
「……不、不会很奇怪吗?」
帽子被愈拉愈低,然后少女又从缝隙当中畏畏缩缩地问道。
第一次看见娜达这种打扮的驰郎,可以说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不过这种感觉其实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冲击。
「是、是不会奇怪啦……」
只觉得内心一阵骚动。除了脚有些站不住之外,脸庞也感到异常火热。
这时有另一道声音向驰郎搭话。
「我们把预备的制服借给她穿了,她的尺寸刚好跟手鞠一样。」
一姬也带着笑容来到走廊上。
「咦?但怎么会有多的制服?」
「啊啊,我都会放三套在学生会里面唷!」
手鞠打断驰郎的话,骄傲地竖起大拇指。
「所以说为什么要放那么多套啊!」
「因为稍微动一下就很容易破掉啊,所以当然要预备个两、三套才行!而且制服很好看不是吗!?」
「干嘛露出这种灿烂的笑容!还说什么好不好看,手鞠学姊你根本是穿体育服嘛!」
「哎呀,两个人就别再吵了。」
两人的对话让一姬露出了微笑,她接着又碰了一下娜达的肩膀并且说:
「这种打扮一定不会被怀疑吧?虽然上课时间在外面闲晃的话会挨骂,但除此之外应该就没问题了。学校里也只有渔火老师记得全部的学生吧。」
「是没错啦……」
驰郎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这时候……
「驰、驰郎……」
传出一道有所顾忌的声音。
「嗯、嗯嗯……」
「那个……如果很奇怪的话,希望你老实告诉我。虽、虽然说我的身体几乎不会流汗……而且也会特别注意不让自己弄脏……但一直都穿同一套衣服还是……」
少女唯唯诺诺的发言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我、我觉得很适合你啊……」
「……这、这样啊。那就好,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
娜达也僵硬地点了点头。
现场弥漫一股酸酸甜甜、虚幻且难以呼吸的气氛。
少年像是缺氧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两、三次同样的动作后,才终于把手伸出来并且说:
(插图171)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跟你介绍一下学校吧。」
但是……
少女的手已经先一步被旁边的手鞠抢走了。
「好了好了!那娜达就跟我来吧!」
「哇!」
把娇小的身躯整个抢夺过去后,学生会总务·手鞠朝叶往前猛冲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飓风一样。
「驰、驰郎!恩嘉!」
「哦,恩嘉是这只猫吗?是娜达你养的!?那也一起来吧!」
「住、住手——喵喵喵!」
恩嘉差点说出人类的语言,但马上就用相当刻意的猫叫声掩饰过去。
「我会利用剩余的午休时间,把学校的所有地方都介绍给你认识唷!」
手鞠右手牵着娜达,左手抓着恩嘉。
在驰郎出声阻止之前,体育服少女就发出「耶——」的胜利吼叫声,然后跑下校舍的楼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