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驰郎他们又过了一阵子之后,才回到地面上。
当他们抬起路上的人孔盖,缓缓把脸露出来时,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
「终、终于出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
愤怒的莲花跟在疲惫不堪的包后面,如此抱怨。
最后走出来的驰郎像是很困扰般摇了摇头。
「有什么办法嘛。原本就只是利用废弃的通道,根本没有经过正式的建设唷。倒是——包先生既然把那边当成睡觉的地方,应该经常潜入那些通道才对吧。」
「本、本大爷使用的捷径,一开始就被莲花大人堵住了!多亏伙伴费尽千辛万苦才帮忙找到的。」
这时候,包肩头上的老鼠像要安慰垂头丧气的他一样吱吱叫了起来。看来那只老鼠就是他的伙伴。
虽然不知道那只老鼠是否拥有智能,但依然是一幅相当感人的画面。
「对了,不是说会有什么来接我们吗——」
『已经到达了。』
驰郎夹克发出的机械音回答了莲花的问题。
瞬间,一道光线照了过来。
一辆大型的黑色休旅车停在三人附近的车道上。
那辆车车身特别高,拥有像昆虫一样的胖嘟嘟外型。第一眼的印象比较像是卡车。虽然外部与颜色都处理成不显眼的模样,但在日本依然是相当稀有的车种。
「……这是?」
「〈凯扬〉的远距离操纵。快,趁还没被怀疑前赶快上车吧。」
三人随即坐上打开的后座。
内部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宽敞。只见车厢里堆着许多机器,驰郎将手鞠放到在机器附近打开的床铺上。
立刻就有许多机器手臂伸出来为少女进行治疗。
「……你还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莲花大大地叹了口气。
首度看见这种情形的包则是瞪大眼睛。
「这是莉子让给我的。她说自从制造了倾转旋翼机后,就很少搭乘这台休旅车了。」
『正确来说,是多目的隐匿装甲车〈赫利奥斯〉。』
机械音如此宣告。
虽然参杂了几个不太安全的单字,但驰郎还是努力无视它们的存在。说起来,光从〈凯扬〉自动操纵这一点来看,就代表它是不能在日本的公共道路上行驶的车子,不过莉子似乎已经想办法让它不会受到警察的盘查。
「现在该怎么办?结果也没办法和娜达取得联络对吧?」
「……嗯。」
驰郎点了点头。
在地下移动的这段期间,驰郎又打了好几通电话到〈戌见CP服务〉事务所里,但是娜达都没有接电话。他打到第七通左右,再也无法忍受的房东·天草静寂以备用钥匙闯入房间,怒气冲冲地大吼:「如果是要找娜达的话,她已经出去了!」
「……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驰郎想到娜达那个时候的言行举止,脸色为之一沉。
「很可能是〈七键敕书〉,或者是类似的某种东西。」
莲花也双手抱胸,并且闭起一只眼睛。
娜达出现异状的时间,刚好和中华街的那名少女——悟的出没时间相同,这绝对不是偶然。先不管是不是悟本人使用了〈七键敕书〉,还是必须将关联性考虑进去才行。
「悟。悟吗……」
「怎么了吗?」
「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曾在哪个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想起来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还有——依你看来,学姊现在的状况如何?」
「唔……」
听见驰郎的问题,莲花眯起眼睛看着穿着制服的少女。
「……目前可以说是还不错吧。气已经没有再持续减弱了。」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啊。」
「话先说在前面,我刚才也没看出她被人操纵了,所以还是不要太相信我的观测比较好。」
少女以别扭的口吻这么表示,驰郎则是笑着回答:
「嗯,谢谢你。」
「————唔。」
少女的心思像是被这句话趁虚而入似的,于是安静了下来。
不过眼眸又随即浮现了其他感情。
那是愤怒。
「你是笨蛋吗?」
下一秒,少女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
「我有说错吗?说起来,是我把你卷进这件事的耶。」
少女以激昂的口吻说道。
「只付了一点钱就拼命想要利用你,结果害你差点丧命。不仅被那个奇怪的少女逼迫,差点被血人偶杀掉,你甚至还得抱着昏倒的学姊在地下道到处逃窜。然后这段期间娜达还不见了。」
她像是要驰郎面对现实般,不停地说着。
「而你竟然还向我道谢?就只是因为我稍微看了一下学姊的状况?我不知道你是保镖还是什么东西,总之你的脑袋根本是烧坏了吧!」
(啊啊——搞砸了。)
大放厥词后,后悔开始在少女胸口慢慢扩散开来。
至今为止,不知道因为这种个性而树立了多少敌人。少影也劝自己这种个性要改一改,但莲花原本就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只要心里想到什么就会说出口。
内心的感觉不吐不快。
她就是这样。
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下去,我又要变成孤独一人了。)
将内心话一股脑儿地说完后,莲花怀着放弃的心情转过身子。
嗯,不过的确是自己不对——至少她还有这点自知之明。结果朱莲花还是无法和别人并肩而行,不论前进还是后退都只能独自一人。就算要在异国倒下,一定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比较好。
她下定这样的决心。
正当莲花准备离开休旅车时,少年拍了一下她的背部。
「……你真是个好人。」
「唔——!?」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莲花整个人愣在原地。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样。
「你、你有在听人说话吗!?」
莲花忍不住回头大叫。
而且是足以在歌剧里担任独唱的音量。
被这种声量大吼的驰郎,像是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没有啦……只是觉得莲花根本没必要说这些话吧?想利用我的话,只要默默地利用就好了。特别把我的损失全说出来,然后想中止委托,无论怎么想都只有好人才会这么做吧。」
「只是受不了你的愚蠢而已啦!」
「嗯嗯。这样看来,我真的很笨吧。因为莉子也常这么骂我。」
驰郎以极为认真的态度点了点头。
在茫然的莲花面前,穿着夹克的少年一脸困扰地搔着脸颊上的伤痕。
「而且你没有委托我的话,我就没办法解救手鞠学姊了。学姊并不是因为你才被卷进这个事件吧。」
「她还没得救吧。」
「嗯,是没错啦。」
这样毒辣的反驳让驰郎抓了抓头。
「不过,你还是带来了这样的可能性。所以我认为向你道谢的理由相当充分。」
「…………」
少女的眼睛愈瞪愈大。
沸腾的怒火,就像是消了气的碳酸饮料一样。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打开休旅车的门到外面去的力气了。
「……哼。」
莲花玩着自己的头发并移开视线。
「那么,娜达该怎么办?万一就这样消失的话,你要丢下她不管吗?」
「——我一定要找到她。」
少年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语气,让少女吓了一跳。
「我一定要找到她。如果那家伙遇见了什么困难,我就会想办法解决。无论那家伙说什么,我都决定要这么做了。」
「……这样啊。真是执着耶。」
莲花轻轻耸了耸肩。
同时……
(…………咦?)
她心里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怎么回事?
胸口忽然闪过一股刺痛感。
还有一种奇妙的甜蜜后劲,莲花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疼痛感。
在她深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休旅车里有一只手畏畏缩缩地举了起来。
「那、那个……本大爷可以回去了吗?」
「……什么?」
莲花狠狠地转向他,光是瞪一眼就让包开始发抖了。
「开、开玩笑的!本大爷会以粉身碎骨的决心和大家一起奋战!」
「嗯。既然这样,你可以指挥刚才那群老鼠在街上跑,帮忙找出那名入侵者吧?」
「没、没办法啦!本大爷又没有看过那个叫悟的是长什么样子,何况用那么多气,我会变成人干啊!我不像真正的鬼仙大人一样有庞大的气,而且也没有回收的手段!」
「因为你是个半吊子。」
「太、太过分了吧!」
包恶心地扭动着那副球状身躯,莲花则是冷冷地无视他的动作。
驰郎再度转向躺在床上的手鞠。
他仿佛祈祷般凝视着荧幕上那几个不停变化的数字。少年当然不知道每一个数字所代表的意义,但他似乎认为,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能移开视线,因为那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学姊是吗?)
莲花淡淡地想着。
她也有自己的前辈。身上的武术是『山』的师父所传授的,学艺当时也有不少师兄弟与姊妹。
但是,总觉得和驰郎与手鞠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是因为『学校』这种场所的关系?)
她只拥有关于『学校』这个地方的知识。
同年代的少年少女自动聚集在一起,共同度过人生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在很难想像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娜达曾经去过那里吗?
是要求这名少年带她去的吗?
(……她和这个『学姊』说过话了吗?)
莲花再度低头看着手鞠。
少女的脸色此时依然相当苍白。
虽然气已经停止流失,但不代表少女已经恢复了。
而且不论白翁的资产与科学能力再怎么优秀,也没办法治疗这名少女吧。因为这是属于鬼仙——数百年前就和科学分道扬镳的,咒术与魔法的领域了。
「——啊。」
一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叫出声来。
「莲花?」
莲花没理会驰郎的疑问,将拳头抵在嘴角嘟哝着:
「这样的话,或许能追得到。顺利的话……说不定也能治疗这个女孩子。」
「咦!」
少女再次转身面向球体。
「包!」
「是、是的!」
莲花询问直立不动的球体:
「你能和长老联络吗?」
「当然可以……但现在这个时间……」
「时间?都问我对入侵者的对策有何进展了,现在不会跟我说晚上就联络不到人吧。」
以目中无人的态度说完后,她接着对驰郎说道:
「驰郎,接下来要回中华街了,你没问题吧?」
「嗯、嗯嗯。不过——你说的长老是?」
听见少女过于跳跃的发言后,少年希望她能进一步说明。
结果……
「这个嘛……」
少女歪着脖子,隔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表示:
「用你也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魔法师唷。」
*
——同一时间。
另一组男女走在稍远处的热闹街道上。
「哦哦哦,太美味了!实在太棒了!」
随着开朗的声音,青年以舌头舔了一下鲜艳的粉红色冰淇淋。
「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看来偶尔还是该来下界走走。没想到冰品的技术已经提升到这种地步了!等等,还是因为这里是日本的关系!?」
他不停地咂舌并闭上眼睛,因为陶醉而全身颤抖。
在深夜营业的冰淇淋店买来的普通覆盆子口味冰淇淋,对青年来说似乎更胜于琼浆玉液。实际上,对这名青年来说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长长的睫毛震动了一阵子后,他才迅速转过身。
「哎唷,怎么了?脸色很阴沉唷,莫非你也想吃吗?」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不知道是哪个人说来日本的目的是为了要抓我的哦。」
在他身后的少女以严厉的口吻如此说道。
这两人当然就是娜达与深衣青年——太乙真人了。
他们目前正走在黄坂市距离中华街有些远的闹区上。街上有大量的霓虹灯闪烁着,在上班族、男女公关以及情色酒吧的揽客员所发出的谈笑声中,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也不会太过突兀。最多只会被认为身穿比较奇特的cosplay服装而已。
「哎唷,看来我被讨厌了。」
太乙仿佛很困扰地抓着头。
「哎呀,关于这件事你就饶了我吧。说到底我也失败了啊。」
「原来如此。那么,下次我就试着把你干掉吧。成功的话你也没办法抱怨了,就算失败你应该也会原谅我吧。」
「哇,好刺耳哦。」
太乙不仅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做出以拿着冰淇淋的手捂住耳朵的动作。结果冰淇淋因此而滴到手指上,他喊了一声「哇哇哇太可惜了」,随即啾啾地吸吮起自己的手指。
看到他这副耍宝的模样——娜达的表情依然相当僵硬。
(……真的放弃追捕我了吗?)
老实说,娜达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太乙。
她实在没有办法相信对方。
(毕竟这家伙是——)
改造了自己的人。
这位真人,创造出了对付鬼仙的最终兵器。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是结束过去那场大战的重要人物之一。
(…………)
只要有〈七键敕书〉,这名青年就能轻易地抓住自己。虽然失去自由意志战斗力也会跟着降低,但反过来说,一旦不需要战斗力,这名青年立刻就会背叛自己。
不对。
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背叛人的意思。
太乙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应该没有一丝恶意吧。就跟走在路上的行人换了一件衣服般,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件琐事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娜达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转换自己的心情。
反正在这里再怎么想,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那么,你要如何找到那个?」
「啊啊。你说那个啊……你感觉不到吗?」
说到这里,太乙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感觉?」
「我不是说过了,娜达和那个在根源的部分能互相感应。就某种意义而言,你们更胜于双胞胎。来吧,何不试试看呢?」
「…………」
娜达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
不到几秒钟,她身上就产生了变化。
少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角。
浓厚且丰润的某种气味充斥着她的口鼻。
「——是血的味道——」
「哦……」
太乙仿佛充满兴趣般两眼发光。
娜达没有任何动作。明明只是尝试一下,她的精神却一下子沉入深渊当中。耳里虽然听得见街道的喧嚣,但她却毫不在意,反而从自身内侧涌出完全不同的情报。
(————唔!)
那几乎跟刀刃没有两样。
——原来是牙齿。
滴下血液与口水的一口乱牙。
这样的影像突然被塞进少女的肉体当中。
恶心、恐惧、饥饿与恶寒的感觉一口气袭向柔软的腹部,连向来忍耐力极强的娜达都忍不住弯下白皙的膝盖,狂乱地抓着洋装的胸口。
「什……啊……咕……」
「哎唷哎唷……」
青年温柔地将蹲在路中间的少女带到旁边的巷弄里。在这个寻欢作乐的街道,这种看起来像喝太多酒的模样根本没人会在意。只要不是警察,通常会对该名少女似乎太过年轻的事实视而不见。
离开霓虹灯的照耀后……
「看得见吗?」
太乙以极为平稳的声音与表情这么问道。
但是,娜达根本不可能回答。
数道强烈的冲动出现又消失,才以为消失了,却又更加激烈地袭上心头,将少女柔软的内心摧毁殆尽。
扭曲的手啪嚓一声,拍打着柏油路面的水滩。
弹起来的水滴弄脏了少女雪白的脸颊,娜达拼命把精神放在这细微的感觉上。
那股冲动仿佛把少女压扁的土石流,也像是将她狠狠蹂躏的腐臭之梦。比黑暗当中的黑暗再更深沉的黑暗里,浮现出一张露出笑容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声。
仿制品的声音。
——……哦。
听见了。
一旦深深附着于耳内,便再也无法甩开的声音。
——……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
不对。
这不是声音。
应该说有人把她的头盖骨当成钟楼一样,拿着棒子猛烈地敲击。思念的音量瞬间增大,一口气超越极限,占据了娜达的脑髓。
好想刨除哦好想摧毁哦好想拔除哦好想撕烂哦好想玩哦好想粉碎哦好想扯裂哦好想伤害哦好想啜饮好想舔舐好想闻好想吐好想挖好想扭好想嚷嚷好想大叫好想堕落好想吞噬好想啃咬好想烧烤好想辗压好想紧勒好想玩弄好想发怒好想笑好想哭高兴乱叫污辱踩躏贪——!
由内侧爆发出来的欲望怒吼!
承受那种高密度的渴望(嘶吼)和被浓缩成一体的嗜好(指望),让人觉得娜达能保持人形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是……)
在这种感情漩涡的摧残下,娜达自身的思考开始闪烁不清。
(这……究竟是……谁的……!)
「——看得见吗?听得见吗?」
某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娜达已经搞不清楚现实世界不到一公尺的距离,与感应到的数公里有什么样的差别了。
「——这就是她的冲动。请好好地控制它唷?要是在这里暴动的话,真的会让人有点困扰。」
青年脸上挂着微微的苦笑,把手伸进深衣怀里。
即使如此,娜达还是没有注意到他。
被迫注入的强烈欲望,让她的脑髓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不断涌上的激情漩涡,感觉似乎就要从少女的体内满溢而出。
(要满出来了——!?)
娜达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痉挛。
那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热量。如果有足以容下这些热量的存在,那么一定不是人类也不是鬼仙,而是真正的怪物。
被怪物碰到的人也会变成怪物。
这是不论古今中外一直传承下来的古老传统。
「……娜达,快告诉我情报。」
青年冷冷地说道。
「不论是她的所在位置还是她的状况,什么都好。」
「……啊……啊……嘎……」
没错,这就是当初的目的。娜达一边在感情的洪流里随波逐流,一边拼命搜寻情报。试图从听觉与视觉里挑选出可以做为线索的事物。
她看见了稍微有点暗,但呈现各种颜色的建筑物。
以及被丢弃在地面的中式粽子与肉包的包装。
(——中华、街?)
(——城镇外围的、某处?)
即使思考空转,还是想要寻求解答。少女此时的行动,和无关激烈疼痛与内心纠葛,依然可以操纵身体的武术相似。也跟相当自动且具他律性的兵器一样。
但是……
——是谁?
忽然间。
那股思念凝视着这边。
(————呜!)
娜达有一种突然被刺中的感觉。
——你在看对吧?
——在看着我对吧?
——你是谁?告诉我嘛。
主客完全颠倒。
看的人成为被看者,被看者变成看的人。演员变成观众,观众成为演员。
接着,猎物变成猎人。
圆滚滚的眼珠射出贯穿娜达的视线。
看不见的手指抚摸着少女柔软的眼球。
缓缓挖开透明的角膜,再深深潜入水晶体,沿着视神经逆流,从脑袋深处温柔地抚摸它的内侧。娜达也注意到,那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带有相当恐怖的意义。
(反而是这边的情报被夺走了——)
思念这时继续对被异样感觉塞住喉咙的娜达表示:
——姊姊!?
怪物这么叫她。
并且非常高兴、快乐地玩弄着娜达的眼球。
以天真无邪的眼睛与手指,尽情窥看娜达内心最深处与最底端的内容。
最重要的情报快要被揭发了。
——姊姊刚才看着我!
——姊姊她来看我了!
思念从手指传到脑髓,在娜达体内产生回响。
少女的肺部内侧简直就像被大量的泡沫覆盖一样,让她宛如在陆地上缺氧的鱼一般拼命抓着自己的喉咙。
对方是如此直接、如此大剌剌地贪求着这边的情报。
接着,思念突然专注在某个记忆上。
——咦?
——姊姊?
——姊姊心里有某个人?
(呜……那、是……)
娜达的背部一震。
对她来说,那些是最为神圣且重要的记忆、纪录以及言语。
——『其实我是保镖,而且应该比其他地方还便宜。』
——『高中生就不能当保镖吗?顺带一提,解决一次麻烦只要一千圆,而且可以从放学后保护到深夜,可以说经济又实惠唷。』
——保镖?
——那个男孩子是谁?
——我看过他唷?好像刚刚才看见的唷?咦~那个男孩果然认识姊姊吗?
「呜……!」
这次一定要成功。
娜达硬是切断了感应的联结。
即使从眼球刺入脑髓的感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也无所谓,现在的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全心全意地切断与对方的接触。
联结终于断裂。
娜达也跟着变得虚脱无力。
就像丝线断掉的傀儡一样,身着白色洋装的肩膀颓软下来,慢慢从闹区的巷弄墙壁上滑落而下。
「娜达?」
太乙将怀里的手抽出来。
少女用一只手捂着满是汗水的脸,像是快吐出来似地说道:
「……被摆了……一道。虽然得知对方的所在地……但是……我的情报也……」
(驰郎,你——)
娜达一边剧烈喘息,一边想着。
(如果那个真的在那个地方——遇见你的话——那个在追的就是——)
「在中华街!太乙,快点出发!」
她开始朝膝盖贯注力量。
青年看着靠在墙壁上努力想要站起身的少女,轻轻耸了耸肩。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来你已经提起干劲了。」
「别管那么多了!」
娜达站了起来。
她专心一致地在膝盖上贯注力量。
被称为最终兵器的少女——内心正被前所未有的焦躁感侵蚀着。
2
黄坂市的中华街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区域。
首先是最有名的大街·南凰街。观光客多半是从这里的正门『阳安门』进入大街,借由游览一百多间并列的摊贩与广场的表演来享受中华街的气氛。
接着是有中华会馆、博物馆、美术馆等等文物设施的北龟街。出入于此处的大多是中华街的常客与沉稳的老夫妇。跟南凰街比起来,这个观光收入排名第二的地方,出现在电视与照片上的几率似乎还比较大。
而现在……
载着驰郎等人的休旅车并不是来到上述的这两个地方。
而是黄坂市中华街的另一张脸孔——市民精神上的支柱——代表宗教方面的东龙街。
关帝庙。
孔子庙。
妈祖庙。
他们选择了隐身于知名寺庙之间的一栋低调建筑物。
休旅车在邻接建筑物的停车场里停了下来,他们才刚从萧条的正门走进大厅,莲花就开口对驰郎说道:
「——接下来的地方,你可以一个人去吗?」
「咦~只有我吗?」
「这是长老的要求。从那边的右侧走廊过去,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莲花像是有些不满地噘起嘴唇。
即使是这名鬼仙少女,似乎也没办法在这一带随意进出。不知为何,总觉得少女那副表情相当有趣,驰郎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微笑……要是被发现,可不是被痛打一顿就能了事的。
「好吧。但是,我带手鞠学姊过去没关系吧?我没办法把她丢在这里。」
「说得也是。也得让对方看看这个女孩——应该可以吧?」
莲花狠瞪的对象当然是包了。
「应、应该没问题!」
包像是将满是脂肪的脖子缩回去似地行了个礼。
驰郎也向对方行了个礼做为回应,接着便将手鞠背在背上。想不到这个总是在学校里到处乱窜的学生会学姊,身体竟然那么轻。
「抱歉,保镖必须暂时离开委托人身边。」
「我不是叫你不要一直道歉吗?」
莲花别开脸,轻轻地挥了挥手。
就是这种地方让人觉得她真是个好人,不过驰郎并没有说出口。
「那我走了。」
简短地说完后,少年便无所畏惧地走进右边的走廊。
内侧比外表看起来要宽敞多了。
(……咦~这里也是寺院吗?)
驰郎边走边有了这样的想法。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时,发现窗户和内部装潢似乎转变成充满宗教风情的设计。
最后他来到一处宽广的空间。
「…………唔。」
那是一座圣堂。
虽然不清楚参拜方式与宗派,不过可以看到排成左右两列的大量灯笼。每盏灯笼里都点着一炷香,混杂着一股复杂的香味。浓厚且脱俗的香味洪流,似乎对驰郎的脑部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这样的空间最深处……
可以看见一座祭坛。
上面放着应该是某种神明的华丽彩色神像。不厌其烦地采用大量金银的华丽装饰应该算是华侨的特质吧。但绝对没有过分夸饰的感觉,反而给人经由漫长历史累积起来的思想与沉稳感。
神像前面有一道巨大的人影站在那里。
那道庄严且沉稳的人影,几乎让人错认为也是一尊神像。
「你就是……戌见驰郎吗?」
巨大的身影转过头来。
「啊——」
驰郎屏住呼吸。
虽然称为长老,但对方其实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
如棕熊般壮硕的体型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头发与下颚的长胡须都是灰色,比驰郎高了一个头的身躯看起来全是肌肉。穿着黄色道士服的模样固然斯文,却无法隐藏身上那股压倒性的霸气。
「……你就是……长老?」
「嗯,是有人这么叫我。敝姓黄,在这条中华街上担任鬼仙的仲介人。」
长老缓缓以手掌包覆拳头——行了个中国传统的拱手礼,厚厚的嘴唇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我和前任白翁也算有一点交情……看来他选了一名很有趣的后继者。」
「咦?」
这句话让驰郎不停眨着眼睛。
虽然是出乎意料的发言,但既然是这条街上的名士,认识由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我不是什么后继者啦。不过确实打算继承前任留下的责任。」
「说话方式也跟他一模一样呢。」
长老弯着粗大的脖子,缓缓点了一下头。
然后直接将视线移到驰郎身后。
「听说那位小姐……被人吸血了?」
「啊,是的。」
长老微微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确实有点棘手。」
他随即开口这么表示。
「看来有咒力形成的丝线从外部联结在她身上。那名叫做悟的鬼仙应该就是透过丝线来命令她。」
「看得出来吗!?」
「只能说有隐约的感觉而已。可惜我净眼的精准度并不高。」
长老耸了耸精壮的肩膀。
「那么……可以治好吗!」
「稍等一下,你先把那名少女放下来吧。」
黄举起手,指着放在圣堂窗边的床铺。
可能是接到莲花的通知而事先准备的吧。驰郎乖乖按照指示将手鞠放到床上,这时长老再度开口表示:
「在为这名少女详细诊断之前,有件事必须先跟你确认一下。」
「确认?」
「嗯,你因为成为白翁,而变成介于五岳三山的鬼仙与白凤六家的〈鬼〉之间的中立立场。要是再继续前进的话,你也会和另一个存在有所交集。」
长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他慢慢凝视着少年,以平稳的口吻接着说道:
「——也就是,和我们这些魔法师的交集。」
驰郎的眼神瞬间产生动摇。
长老继续询问愕然地把手放在胸口的少年:
「事到如今还会觉得不可思议吗?你不是已经碰过鬼仙和〈鬼〉了吗?」
「没有啦,那个……」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
而且已经事先从莲花的口中得知他的身分了。但是——魔法师这个名词具有一种幻想性,可以说和鬼仙或是〈鬼〉完全不同。
给人一种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
简直就像自身所在的地点被人完全换掉了一样。
少年吞了一大口口水,开口询问:
「所谓魔法师是……像童话里头描写的那样吗?」
「唔唔~如果你指的是格林或者安徒生童话里的魔法师,那应该比较接近将概念简化过后的黑魔术吧。我现在说的是更具体一点——不论是西洋或者东洋国家的历史里,一直到近代都与其相关的技术系统。比如说……」
长老说到这里闭上嘴巴,从怀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长方形的黄纸上,以鲜艳的红色书写了图案与文字——没错,就是很像会出现在电影里的那种灵符。
「——疾。」
随着简短的咒语——
灵符啵的一声散发出鬼火般的火焰。
「…………!」
驰郎瞪大了眼睛。亲手举起火焰的长老,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烫,判断少年已经看得十分清楚后,便以另一只手将它盖上并且捏熄。
「刚才那是……」
「这也是我所说的技术。其实魔法几乎都比不上科学,假如要得到相同的成果,就算付出十倍的代价都不够。由这点来看,真的是远不及鬼仙还有〈鬼〉啊。」
「有什么不同呢?」
「这么说或许会有些语病。不过,他们是将神秘之力藏于自身的存在。虽然有生者与死者的差异,但是对他们那些神秘的化身来说,使用咒力与异能只不过是一种生态现象。就像你问鸟儿为什么会飞,它们也回答不出来吧。」
长老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
驰郎虽然无法完全听懂,但他的话里充满了各种言外之意。只见壮汉用拇指与食指捏着灵符的灰烬,继续低声说道:
「——但是对我们魔法师来说,神秘之力是属于外部的存在。我们想在空中飞行,就必须制造出飞机——不对,应该说得花费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费用与时间来造出飞天扫帚才行。虽然在现代也有几个极为异常的例外,但魔法师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
驰郎大致上了解了。
鬼仙和〈鬼〉是以非人类的身分处于世界的秩序之外。
但是魔法师——虽然已经在边缘——仍然置身于秩序之中。既然身在秩序之中,光是想要触碰到外侧,就是一种超乎想像的辛劳吧。
但是……
少年同时也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人类的界限……但也有身为人类才能办到的事情吧。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
长老露出苦笑,触碰着道士服的胸口。
「和神秘之力切割,进而获得客观立场后,我们魔法师也有了比较擅长的部分。刚才所说的丝线就是这样的意思。严格说来——这也和我身为魔法师这件事无关就是了。」
「那么……」
「确实有可能治疗这个女孩。」
长老摸着灰色的胡须。
「不过,这是我首次听闻的不死属性。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另外——这么说可能会变成交换条件,但是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
长老再次转向少年。
然后严肃地询问道:
「你可以抓住那名叫做悟的鬼仙吗?」
「……抓住那个女孩?原本就是长老命令莲花抓住她的对吧?说是因为中华街被散布了奇怪的气,有好几个人因此而倒下了。」
「是啊。正如先前所说的,我在这条街上担任鬼仙的仲介人。一旦发生问题却无法解决的话,我的监督责任将会遭到质疑,到时〈协会〉会派遣负责处罚的魔法师过来呢。」
「〈协会〉?」
驰郎因为首次听到的名词而皱起眉头,长老则是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嗯,你把它想成管理魔法师的互助会就可以了。他们不喜欢让异能力变得广为人知,或是对全世界造成重大影响,有时甚至会为了排除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而送出刺客呢。」
「…………」
那是少年一无所知的非日常世界的秩序。
为了守护日常与非日常境界的组织。
脖子后面忽然传来一股刺痛感。驰郎用一只手按住,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你根本不用拜托我啊。既然莲花是我的雇主,我就必须保护她。她要抓住那个悟的话,我当然也会被叫去帮忙吧。」
「……你是千圆保镖对吧。」
「是的。」
「这是个很不适合白翁的工作。真要说起来,你应该是被攻击的对象,而不是保护他人的角色吧。」
长老说的话相当正确。
驰郎目前确实有许多被攻击的理由。上个月发生的和白凤六家之间的争执,也是因为自己继承了白翁的遗产而起。若是考虑到自身安全,甚至应该立刻编制专门的护卫队才对。
「但这是我的梦想。自从那个大叔倒在我面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情。或许我没有才能,现阶段可能也没那闲工夫做这种事情,但我还是无法放弃这个梦想。」
听到驰郎说的话,壮汉低头凝视着少年。
「……你说的大叔就是前任白翁吗?」
「是的。」
「这样啊。他倒在你面前是吗……」
长老闭上眼睛。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身为白翁旧友的这名壮汉,脑海里究竟交错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就算望着长老再次睁开的眼睛,驰郎也无法得到答案。
「既然这样,如果可以互相帮忙的话——我就先付个订金吧。」
长老往前走了几步。
他伸出手,放到躺在床铺的手鞠额头上。
手指上轻轻飘动的灵符,和前一张画着不同的图案与文字。
「身中诸内境 三万六千神 动作履行藏 前劫并后业
愿我身自在 常住三宝中 当于劫坏时 我身常不灭
诵此真文时 身心口业皆清净 急急如律令。」
长老口中吟唱的——是驰郎从未听过的净三业神咒。
这利用循环咒力净化体内,从所有灾厄当中守护对象的道术,很快便静静地发挥了效用。
「……嗯、嗯嗯?」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手鞠学姊!」
「……嗯~嗯?啊啊……是戌见学弟啊。」
少女露出浅浅的笑容。
很难想像平常拥有爆炸性活力的她——会露出这种好像一移开视线就要消逝的脆弱笑容。
「总觉得好困哦。好像无论睡多久都不够……咦~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自己……是在中华街买东西才对啊……」
她一副仍未清醒过来的模样。
长老这时表示:
「她还没有完全回复。只是净化了表层的部分,暂时恢复意识而已。」
「……我知道了。」
驰郎点了点头,手鞠则是不停地眨着眼睛。
「嗯?我不会是……昏倒了吧?太晚回家的话……得跟母亲大人与父亲大人联络才行。」
虽然扭动了好一会儿,但她还是无法坐起身来。
少年静静地按着她的肩膀。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应该说,〈凯扬〉早就处理好这方面的问题了。
目前是用了手鞠今天要住在好朋友兼学生会长·春荻一姬的家里这样的理由。当然也已经跟一姬套好招了。
相对的,手鞠则是一脸茫然地询问:
「嗯嗯嗯。戌见学弟又在照顾什么人了吗?」
「算是啦……」
「这样啊。」
少女露出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因为戌见学弟是保镖嘛。」
她仿佛浑身无力般把脸埋进枕头里,接着闭上眼睛。
那动作实在太过于虚弱,驰郎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就在此时……
「——但是啊,戌见学弟……」
少女忽然又睁开眼睛。
「努力工作是不错啦,不过戌见学弟也要找到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才行唷。」
「手鞠学姊……」
「别废话了,偶尔也要听学姊说的话。我觉得戌见学弟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不管看见什么都想保护的话,不只是戌见学弟,连你周围的人都会被拖累唷?人类做事本来就有所谓的优先顺序,要守护所有事物,还是无论如何都会努力之类的,只要交给漫画的主角去做就可以了。」
她难得做出符合学姊身分的发言,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谆谆教诲着。
这名少女完全不顾现场的气氛,竟然在这种时候,做出自从驰郎认识她之后根本出现不到五次的稀奇举动。
以某种意义来说,这确实很像手鞠会做的事。
所以……
「……我知道了。」
「唔,你真的知道了吗?」
「当然,所以学姊快点休息吧。不然我不带娜达过来啰。」
驰郎特别以平常的口吻跟她说话。
「哎唷,这样我会很困扰的。cosplay的服装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真过分,戌见学弟什么时候变成如此狼心狗肺的人了?」
「我可不是贩卖人口的奴隶商人喔。」
「咕咪~」
发出仿佛兔子被踩到的声音后——手鞠吐出一口气来。
「嗯,那我稍微休息一下。帮我跟娜达……打声招呼唷……」
接着,少女便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就没有再睁开眼了。
即使知道她只是睡着了,心脏还是开始猛烈跳动。驰郎用手背擦了擦冒出来的大量冷汗并且咬紧嘴唇。
「……谢谢你。」
「接下来才要正式治疗,现在道谢还太早了。」
长老这么表示。
随即将视线移到手鞠身上。
「这名少女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人吗?」
「是我重要的学姊。」
「哦?」
长老微微眯起眼睛,开口说道:
「你在保护鬼仙的兵器——娜达对吧?」
既然在中华街担任鬼仙的仲介人,会知道这个情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驰郎本来就是因为娜达才会成为白翁。
「是的。」
「既然如此,这个聪明的少女刚才也说了,你还是排定优先顺序比较好哦。」
长老沉重地这么宣告。
「想要守护某个人,就等于不保护某个人。不对,有时候甚至代表会伤害某个人——现在这种状况,可能就是你保护了娜达的缘故。」
「……或许吧。」
驰郎也承认了。
如果那名叫做悟的少女是追着娜达而来……那么,手鞠之所以会遭到袭击,也可以说是被自己与娜达拖累了。
换句话说,手鞠陷入这种状况也是自己害的。
「学姊会变成这样,可能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少年在胸口握紧拳头。
一个月前,白凤六家的人也曾经这么说过。
——『白翁大人如果不想和鬼仙那边发生纠纷的话,还是将鬼仙兵器还给对方比较好吧?』
——『态度暧昧只会使事情愈来愈麻烦,最后让双方陷入不幸的结果。』
没错,这不是料想不到的事情。
就算没料到遇害的是与自己相关的人,驰郎也确实知道有可能会发生某些事件。虽然不是没有进行任何对策,但他无法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
无论什么样的行为都会产生反作用。
如果是白翁和鬼仙兵器这种等级的身分,产生的反作用当然会造成许多人受伤。这次只是刚好出现在自己能看见的范围,并不表示驰郎之前的行为没有造成什么更严重的伤害。
应该说,今后当然也是一样。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继续履行自己的梦想吗?」
长老温柔的声音响彻于圣堂当中。
「如果起源是那个兵器(娜达),那么把她交出去事情说不定就会圆满落幕了。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帮忙促成这件事。」
大方提出的劝告绝不是什么廉价的诱惑。
以长老身分在中华街度过的时间,让他的话具有相当的份量。要和能力优于人类的鬼仙进行交涉,不可能只会空口说白话而已。
「…………」
少年沉默不语。
隔了几秒钟后他才开口。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保护那个家伙。」
这句话让长老扬起一边的眉毛。
少年缓缓地回望壮汉,但眼神中带着坚强的意志。
「因为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不保护她——因为有太多不应该保护她的借口,所以长久以来都没有人试着保护那个家伙。因为不论是鬼仙还是人类,全都对那些借口深信不疑。」
「对于居上位者来说,这也是应该承受之痛吧。」
「我想应该是吧。」
驰郎不再回避长老锐利的目光,反而主动从正面堂堂正正地向对方丢出这番话。
「在你眼里看来,我可能浑身都是缺点。不论是身为白翁或者保镖都一样。」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说:
「但我就是因为不成熟,才会守护那个家伙。」
一瞬间,长老瞪大眼睛凝视着少年。
紧接着……
「——噗。」
长老忍不住轻笑出声。只见他把拳头放在厚厚的嘴唇上,仿佛很高兴似地震动穿着道士服的肩膀。
「原来如此,因为不成熟是吗?连自己的不成熟也可以利用吗?我没想到这一点,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啊啊,说不定还满适合担任现代的白翁唷。」
「……这是在讽刺我吗?」
「不不不,我是认真的。不过具体来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按照你的委托,追捕那名叫做悟的少女啊。」
少年如此宣告。
「哦~怎么追?」
「莲花说和你见面后,或许就可以追得到悟了。至于用什么方法嘛——应该就是你刚才说的丝线之类的东西吧?」
「唔唔。虽然不成熟,但也不到愚笨的程度是吗?」
「呜~你在测试我吗?」
「哈哈。这根本连推理都称不上,只是记忆力和胆量的问题吧?所以还算不上是测试喔。那家伙应该也会这么说吧。」
他以诙谐的态度闭起一只眼睛,另外那只左眼则是带着些许蓝光。
「那么,我马上把那一边的法术——」
壮汉说到这里,却突然停止不动。
「长老?」
即使驰郎讶异地这么询问,长老还是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非常专心地凝视着圣堂的墙壁。
然后……
「……看样子事情变得棘手了。」
他如此说道,圣堂的门刚好也在这时候打开来了。
「长、长老大人!」
「驰郎!黄长老!」
跟在包后面,喊着驰郎与长老的人正是莲花。
鬼仙少女的鲜红色旗袍衣角在风中翻飞,嘴里大叫着:
「——这栋建筑物被奇怪的家伙包围了!」
3
——那是极为诡异的光景。
有数十道人影徘徊在中华街某栋建筑物的巷弄与后门附近。
之所以将那些人影判定为非正常人,证据就是他们每个人的视线与动作全都不一致。每走一步模样都相当僵硬,而且关节与肌肉的动作也完全不协调。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没有人跌倒,反而显得更加异常。
就像是小孩子在玩傀儡人偶时,有某个人在旁边硬是帮忙调整一样。
当然,人偶也会因此而承受更重的负担,但是却没有任何人露出苦闷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男女的比例虽然差不多,不过大部分是十多岁到二十岁后半的年纪。
看起来就像是水族馆的鱼一样不停回游着。
同时也像是被古代的国王命令的奴隶一样。
只不过,来回走动的所有人——眼睛都带着些许红色。
「……原来如此,入侵者造成的污染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长老以一只眼睛从隔雨门板的缝隙窥看着这一切,如此说道。
接着便转回圣堂内侧。
「和这名少女——她叫手鞠对吧——被操纵的情形是一样的吗?」
长老将视线移到房间的床铺上。
短发少女的额头上此时贴着一张黄色灵符。这是为了让她不再像外面的徘徊者一样被操纵而采取的措施。极端苍白的脸庞与灵符的组合,让驰郎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中国恐怖电影,胸口顿时感到一阵痛楚。
「这里没问题吧?」
「这座寺院已经布下了结界。只是轻微被操纵的人没那么容易进到里面来。」
长老轻轻拍了一下上面有复杂雕刻的柱子。
驰郎对于道术的图样与仪式完全不了解,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根柱子支持着长老的信心。
所谓的结界——就是不让额外的事物进入的『界线』吧。
记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原本是来自于神道或佛教的用语,此外也有语源是来自于「圈地」的说法。总之,就是借由主张『这里和别处不同』,以维持神圣性的屏障。
广义来说,一般的屏风与店家的门帘也带有同样的意思。
都是不让相关人士以外的人进入的『界线』。
「……不过离开这里后,情况就不一样啰?」
壮汉低声说道。
驰郎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表示:
「只要抓住那个悟,这些人就能恢复原状吗?」
「唔唔。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那应该是借由持续发出命令来操纵对方的不死属性。既然如此,只要那个悟失去意识,表面上就能够恢复了吧。」
「我知道了。」
少年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说道:
「没问题吧,莲花。」
「我知道啦。我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了,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这个长老真的会啰啰唆唆的。」
「别这么说。依照传统——中华街是你们鬼仙的地盘,当然也会给你们方便。至于你们鬼仙之间所造成的麻烦事,我没必要帮你们收拾吧。」
面对轻轻挥着手的少女,壮汉理直气壮地这么说道。
可能是同意他的说法吧,莲花只是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没有特别提出反驳。这方面的微妙关系,似乎跟鬼仙与魔法师之间的恩怨有关。
「可以让手鞠学姊暂时待在这里吗?」
「我本来就有这种打算。只要你不介意的话。」
「拜托了。」
驰郎说完后低下头去。
「那么……我就叫出追捕悟的指标吧。」
壮汉揉了一下手。
然后举起出现在指尖的新灵符,震动喉结说道:
「乾坤一气 育我者七 丹元寂养 妙在勤息
善观太和 洞察出入 化贼为良 刺邪如戟
鉴耀金庭 常杜五逆 运闭旁关 洒扫净室。」
那是在圣堂里回响了数次的特殊发声,同时也是为了寻找被称为丝线的透明导线的秘术。
只见灵符在壮汉粗大的手指上改变了形状。
它迅速变化成一只鸟。
而且是没有眼睛的鸟。
「追随这只鸟而去吧。」
长老一这么说,鸟儿就用力拍动翅膀。
然后像没有任何障碍物般穿过门扉离开了。
「啊,好的!」
驰郎点头回应后立刻跑出门外。
莲花也仿佛无可奈何般,旗袍衣角翻飞地紧追在后。
不过……
「……嗯,对了对了。」
在即将经过长老身边时,鬼仙少女稍微停下脚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这样的话。
「刚才所说的,那应该是出手的家伙不对吧。」
「————唔。」
一瞬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壮汉只能眨着眼睛,但他随即便理解莲花的意思。
——『学姊会变成这样,可能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身为鬼仙的少女,确实听见了少年夹杂着苦涩的发言。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条理分明的性格也算是你的美德了。朱莲花。」
「不用你鸡婆啦。」
少女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然后追着少年离开圣堂。
等关上了门,两个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长老才愉快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嘴里虽然说着新任白翁相当无能之类的话,结果倒是满中意他的嘛。」
「……那个,长老大人。」
缩在圣堂一角的包畏畏缩缩地发出声音。
「嗯~你也一样吗?包。」
「没、没有啦!本大爷才不管那个暴力鬼仙和蹩脚保镖呢!」
身材圆滚滚的人仙挺起胸膛,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一般不停点着头。
「但是……本大爷现在发现了一件事,那个悟说不定就是……」
「还不知道唷。」
长老像要打断他的发言似地如此说道。
就像是魔法一样,包的嘴巴立刻合上。长老将视线从嘴唇紧闭的包身上移开,直接走到床铺旁边。
手鞠依然沉睡着,长老伸手摸着她的头发。
「因为不成熟而守护是吗……」
长老轻声嘀咕着。
「原来如此,这句话没有矛盾之处。不清楚代价的沉重与妥协的睿智,就算能够轻易做出决断,也没有任何意义。」
壮汉细细体会着驰郎所说的话,如此说道。
声音里带着既像爱怜又像悲哀般的情感。
「但是……等到哪一天,这份不成熟的情感消逝了,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长老的表情完全没变,嘟哝声就这样在圣堂的地板上钻动。
「白翁先生,你要选择的时刻——什么时候才会来临呢?」
*
几分钟后,两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屋顶上。
「啊啊——看见了。将他们全部压扁不是轻松多了吗?」
莲花调皮地把手放在额头上做出远眺的动作,这么说道。
他们利用扫除用的梯子来到屋顶上。
徘徊的人们虽然从地面抬头看着两人,却无法继续靠近,只能在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地方蠢动着。虽然担心他们会不会爬到建筑物上面来,不过这些人似乎无法触碰墙壁——这也是因为长老所说的结界带来的效果吧。
驰郎决定先不理会这群人,他回答了莲花刚才的发言。
「长老也有提到别让骚动持续扩大对吧?」
「咦咦——就算稍微胡搞一下,也可以用白翁的权力把事情压下来吧?」
「除了最糟糕的事态以外,我不打算动用权力。」
莲花听到他的回答后转过头来,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会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也算是你的优点吧。」
「什么意思?」
他才刚提出抗议,少女便嘿咻一声站起身子,闭起一只眼睛。
「我是在夸奖你啊。至少你很脚踏实地。」
「唔唔……」
听到对方这么说,驰郎只能保持沉默。
相对的,少女则是以极为认真的眼神凝视着地面上的徘徊者。她捂着嘴角,含糊地嘟哝着:
「……唔~吸了那么多人的血吗?」
「应该是吧。她也吸了学姊的血。」
驰郎露出苦涩的表情。
被那个戴着奇怪项圈的少女——悟抱住的手鞠学姊,以及濡湿了悟美丽嘴唇的恐怖红色。
这幅恐怖、鲜明强烈又如同地狱般的画面,瞬间占据了少年的脑海。
「她说因为是吸血鬼……鬼仙里面也有这样的人吗?」
「才没有哩!」
少女挥着纤细的手。
虽然是乍看之下相当可爱的动作,但对知道她威力的人来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脸色大变的驰郎闪身避开,少女则是瞪大眼睛,愤怒地大叫着:
「那家伙是特例!别把我和那种随便乱吸血的家伙相提并论!我们会吸血的就只有……」
「只有?」
驰郎如此反问时,莲花忽然整个人愣住了。
(嗯?)
少年露出狐疑的表情。
至今为止,莲花也出现过几次像这样愣住的情况——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表情。她平常总是不忘展示身为鬼仙的骄傲与威严,但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像是上课时坐在自己旁边的普通少女一样。
所以……
驰郎也忘记眼前的状况,着迷地看着少女的脸。
「……这、这、这跟你没关系!说起来,你一定经常被娜达吸血吧!」
「咦?没、没有哦……气就算了,我没有被她吸过血。」
少年一边注意着发音一边如此表示,莲花闻言不禁瞪大眼睛。
「咦~没有吗?一次都没有?」
「没、没有啦!」
看见他连忙挥手的模样,不知为何少女也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这样啊。没有吗?原来没有啊……哦。」
她像是相信这个说法般移开了视线。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用力擦起自己的脸颊。
少年也跟她一样。只不过原因有点不同就是了。
那是因为驰郎回想起某个记忆的关系。
——『一点点就好……可以借我一点点你的气吗?』
——『……嗯、嗯嗯。那我就当成是你赔罪的礼物,不、不客气地收下了。』
少年曾经因为要吸取气这样的理由被娜达舔过。
但时间绝对没有很长。
而且次数也不多,从得知她鬼仙身分到现在仅仅只有两次而已。
但是,少年却忘不掉那温热湿濡的嘴唇所带来的焦躁感,以及仿佛从柔软舌尖传出电流一般的麻痹感。
那是带点苦闷又有些刺痛,而且绝对无法忘怀的记忆。
脸颊和耳朵因为害羞而发热,可是……
(……娜达。)
驰郎想起了少女。
那个总是冷静、爱讲道理、充满好奇心,不过是吸取气——就会变得跟自己一样害羞的白色洋装少女。
「怎么了?」
「没事……」
他这么说着,转换自己的心情。
「娜达应该还没被抓住吧。」
「大概吧。从那家伙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正在找她。之所以紧追着我们不放,八成就是认为我们身上有线索之类的吧?」
「这样啊。」
驰郎点了点头。
「看得见那只鸟吗?」
「在对面唷。」
莲花举起纤细的手指。
鸟笔直地朝南方飞去。可能是因为由魔法所制造出来的缘故吧,即使具有鸟的外型,也完全不在意黑暗。
少女鬼仙的眼睛也绝不会错失鸟儿的身影。
「我们走吧。」
「是是是,别被抓住啰。」
「嗯,我会努力的。」
少年一边苦笑,一边对其他对象嘟哝着:
「……〈凯扬〉。」
『YES,主人。』
机械音准确地回应了主人的指令。
黑色休旅车——〈赫利奥斯〉冲过被操纵的人群开了过来。即使撞上挤满路面的徘徊者,也做到避免让他们骨折或重伤的最低限度顾虑,这是被称为世界顶尖的人工智能才能办到的技术。
「嘿呀!」
在一阵助跑后,少年跳了起来。
设置在〈凯扬〉里的人工肌肉构造,帮助他跳过与建筑物之间的数公尺距离。他移动脚部,在空中做出灌篮般的动作,在勉强保持平衡的情况下漂亮地降落于休旅车车顶。
但是,被推开的徘徊者们也开始将爪子按在车身较高的休旅车上。
硬是想爬上车的他们露出尖锐的牙齿——只见每个人嘴里都吐出了紫色闪电。
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后,触电的徘徊者全数倒下,驰郎则是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啦。〈凯扬〉!」
『装甲部分依然通电中。除了绝缘的脚部以外,请千万不要触碰到车身。』
〈凯扬〉只是流畅地提醒他注意事项。
「好好好,快让开!」
这时莲花也跳了下来。
看起来简直像只猛兽一样。
由手鞠的例子来看,可以知道这些徘徊者都超越了某种界限,但光是这种程度,依然无法击败在鬼仙里也是首屈一指的这个怪力女。
她就这样拖着缠在身上的徘徊者。
十几个人堆成的小山被一名少女毫不迟滞地拖着走,可说是极其诡异的景象。
「我都说不要硬来了!那些人也是被害者唷!」
「没办法顾虑这么多了!你不是也让他们触电了吗?没有狠狠揍他们就很不错了!」
驰郎在休旅车上对莲花发出责难,莲花则是生气地吼了回去。
「啊啊~真是的!」
少年按住夹克。
「——〈凯扬〉!追加装备!」
『要求启动,接受追加装备委托。』
从漆黑的休旅车——〈赫利奥斯〉后部可以看见类似高射炮的机器。
炮门随着再次踢着车顶、冲向巷弄里头的驰郎背部移动。炮弹发射出去后随即张开黑色羽翼,将少年的身体捞了起来。
引擎喷嘴立刻轰一声爆出喷射火焰。
『联结完成。升力确保,平衡器状况良好,各机能无异常。』
机械音不断启动检查程式,最后做出这样的结论。
『飞翔程式02——〈伊卡洛斯〉,启动。』
「嘿呀!」
驰郎就这样在狭窄的巷弄里飞行。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件中也使用过的飞翔装备·〈伊卡洛斯〉。接收之前战役的反馈后变得更加小型化的装备,现在也搭载在〈赫利奥斯〉当中。
翼端在墙壁上擦出火花,同时少年也把手……
朝拖着许多徘徊者的鬼仙少女伸去。
「啊、啊、啊!喂、喂,放开我啊笨蛋!别整个靠在我身上!」
「这时候哪能放开啊!」
少年强行从后面擒抱住少女不停乱动的身体,紧急朝着夜空上升。
「啊啊啊!那、那里不行啦!绝对不行!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啊!」
「住手住手快点住手!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干脆掉下去好了!呜呜啊呜呜~」
少女害羞的声音直接被喷嘴发出的喷射音盖了过去。
少年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就能压制住足以拖着数名徘徊者的怪力。
没有眼睛的鸟儿在远方拍动翅膀。
少年他们则是追着它往黄坂市南方飞去。
*
——同一个夜晚,另一组男女也在奔跑着。
因为是深夜,此时几乎没有行人。不过要是有人看见的话,一定会因为他们超乎常人的速度而目瞪口呆吧。
一边是穿着传统深衣的青年。
另一边是戴着白色帽子,身上洋装更加雪白的少女。
纤细的身影看起来明明很像妖精,但少女却以不符合这种形象的表情死命奔跑着。
「驰郎……!」
沙哑的声音被风卷走。
娜达感到非常着急。
都是因为感应到那个的缘故。
断断续续在脑海里闪过的画面,证明那个遇见驰郎了。虽然暂时被逃走,但那个已经因为与自己的感应而获得几项情报。
那是足以把驰郎当成中途目标的情报。
——依照那个少年(驰郎)的个性,一定会勇敢地与那个对抗。
「等、等等我啊……」
粉色的双唇流露出她的思绪。
她用远超越人类的速度奔跑着,嘴巴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愿望。
(拜托千万不要对那个出手……!)
少女压抑着那股不安,只是不停地踢着地面急奔。
另一方面……
「…………」
跑在后面的青年,正凝视着少女心事重重的背影。
脸上带着看起来有些愉快又有点高兴的一抹微笑。
*
然后……
另一个人。
——那个男人也在夜里奔跑着。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蓝色迅雷一般。
单纯看速度的话,甚至比娜达以及太乙还要快了两倍以上。双脚步行就不用说了——只要是在地面上行走的生物,最快的速度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可能是太过用力了吧,每当转换方向时,脚下踢的柏油路面就会出现裂痕。
即使是这种力量的耗损,似乎都让他感到相当焦躁。
「……狗屁大小姐。」
尖锐的牙齿擦过嘴唇。
一丝血痕从嘴角流下,弄脏了蓝色长袍。这件长袍和深衣同样都是大陆传统的服饰,可以说是非常适合这名男子。
弹跳。
男子的身体以异常锐利的角度往斜上方跳起。
如字面所述,他真的一跳就飞越一整栋建筑,在踢了一下电线杆后继续跃起。他的模样这时已经无法目视。真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从流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的苍白月亮能看见他吧。
青年逐步提升这股惊人至极的速度,一边嘀咕着。
嘴里丢出了像是诅咒、怨叹,又像是要表示忠诚般的污言秽语。
「如果你的脑袋还有那么一点用,就先不要跟那个狗屁兵器交锋啊……莲花狗屁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