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天的校庆结束,补休一天后,学生们再次回到得为念书耗去大半光阴的规律生活。桃中的校庆包括准备日在内总共长达四天,因此尽管中间有一天补休,要从欢乐的气氛回到以上课为中心的生活,引起的反动依然不小。每遇到重返校园的早上,桃中学生在上学途中总是藏不住疲倦与烦躁,从梦中醒来的落寞神情全写在脸上。
在睡眼惺忪的学生缓步走在上学路上时,志鹰依然雀跃地沉浸在梦中,脚步充满活力。他至今仍沉浸在闭幕表演时的兴奋中。
以最优秀乐团的身分站上闭幕典礼的表演舞台——那真是一场如梦似幻的体验。
那里和架设在体育馆的舞台以及外头的小型表演场地截然不同,具备唯有户外场地才能享受到的剧烈解放感。脚边是汹涌的千人大海,眩目的灯光与令衣服频频颤动的掌声与欢声全集中在身上,他每一个小动作,都能收到令他无法置信的狂热反应。
情绪高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以及源源不绝的快感——闭幕表演舞台是个能充分感受到这一切的地方,那甜美的余韵如今依然占据在志鹰心头。他一再回想起闭幕典礼上的表演,一再为当时的体验心醉神迷。
(……幸好我先解决掉兔田那家伙了。)
伴随闭幕表演的记忆掠过志鹰脑海的,是那个可恶的外星人。
好险不用把那梦幻的舞台拱手让给兔田.在广播室进行现场表演的奇招也以徒劳告终,兔田没有获得任何肯定,他不禁在心中大声叫好。活该。
既然自己当不上职业歌手,那岂能让一介外星人居然蕴藏这样的可能性。他只希望兔田的实力无人关注,遭到埋没——他的怨念成真,成就感与满足感令他欣喜若狂,再加上千咲正式成为自己的女朋友,简直是无往不利。校庆结束,他依然感到喜不自胜。
「——咦?你也是吗?」、「才不只我哩!还是他教我怎么下载的。」、「真的吗?太巧了!」、「这不是巧合,是必然的结果。」
(吵死了……一年级的学生吗?)
一阵嘈杂的交谈声突然传来,志鹰觉得有些刺耳,板起了脸。他循声往前方一瞧,发现有一群高一男生边走边嬉闹。在校庆过后的早上,他们虽然和志鹰的感受不同,也是一样神采奕奕,散发出过人活力,高声笑闹。
「……!」
这群高一生的喧闹令志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竖起耳朵偷听。在忙乱的言语应酬中,有个学生正哼着歌。他定睛细看,马上就发现那人的踪影。这群高一生中有个学生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愉快地哼着歌。
他克制不住心跳加速,冷汗冒出额头,咽下的口水异常灼热。他听过那首歌,而且忘也忘不了。
为什么这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高一学生会听着随身听,哼出这首歌?
接着,像是为了增加志鹰的混乱与困惑,又有两个学生拿出随身听,其中还有学生两人共用一副耳机。这群学生全听起音乐,聊起感想。
「啊~这首歌真的很不错,可惜就是音质太差,音乐倒是好得无可挑剔。」、「对啊,这种曲调根本是一听就上瘾嘛。」、「我第一次听就大受感动了。」、「呵呵呵,其实我拿了一张海报回家哦。」、「真的吗?真好~我也想过要这么做,又怕被当成小偷,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动手!」、「——啊,副歌快到了。」、「来了、来了……副歌来啦!」、「冲啊!」
「「「「耶————————!噢、噢、噢、噢!」」」」
这群高一生听到最后,甚至以食指互指,随兴跳起舞来,毫不顾忌他人目光。不仅如此,他们还齐声唱起歌来了。
从他们胡闹的模样看来,肯定是平时就调皮捣蛋,在班上负责搞笑炒熟气氛的团体,当然他们此时跳舞也是半出于玩闹。
只不过剩下的另一半却是单纯出于兴奋与激昂。他们不是在取笑这首歌,而是受这首歌深深吸引。这首歌,也是志鹰很熟的一首歌。
(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涌起一股近似危机感的不祥预感,如夏日傍晚的云朵般急速扩张。
焦虑与不安催促着他急忙越过那群胡闹的高一生。一路上,他遇见好几个戴着耳机的学生。平常就有不少学生这么做,只是看在现在的志鹰眼里,这些人全透露出不祥的徵兆。他觉得自己真的听见那个讨人厌的乐团名称,如果不是听错,他确实已经追赶过好几群在讨论这个话题的学生。
他心神忐忑,心想或许是自己太过在意,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他带着衷心期盼,跨进自己的教室。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已经待在教室里,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声四起。
「——脱兔的反击真的很棒呢,」
志鹰听见其中一个声音说。
「那些歌全部都是原创对吧?」
又一个声音传进志鹰耳中。
「我超~喜欢这首歌的。」
「这个人的歌声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真的是个人吗?」
「这音乐超帅气,简直让人听了就兴奋。」
「话说回来,这个主唱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我迷上这个歌声了。」
「不提歌声,这个吉他才是惊为天人。」
「以前有部漫画就叫做《脱兔的反击》,有人知道吗?」
「我想听高音质的版本,希望他们可以上传后制过的歌曲。」
「就是说啊,这个吉他根本超过高中生水准了。」
「我也记得,那跟这个团有什么关联性吗?」
「这种标新立异的表现方式真让人受不了。」
「海报的风格也不错呢。」
「没有多一点情报吗?」
「那应该是歌迷吗?」
「独奏时的速弹实在太变态了。」
不、不只是「一个声音」,整间教室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每个人都在好感与好奇的驱使下,兴致盎然地讨论着脱兔的反击。他们每个人耳里都挂着一只耳机,接上手机或随身听。
「这、这是……?」
志鹰惊讶得说不出话,眼前景象令他愣立在原地。他像是处在恶梦中,甚至不禁目眩。
他没搞错。他心中的不祥预感不是多心。
不知道为什么,不论男女学年,脱兔的反击的歌曲音源在全桃中学生之间传了开来。
「欸!你、你怎么会有那首歌?」
志鹰随口问了身边一个同班女同学。对方一听,面露天真笑容,拿出手机。
「你果然也觉得这个乐团不错吗?也是啦,喏,我把网址告诉你,你也快去下载吧。」
这位女同学还没说完,简讯就已经传到。他专注地看着那封简讯,简讯内容是不晓得哪个网站的网址,他急迫地点下网址,连到了一个熟悉的影音网站。
那是提供「脱兔的反击」宣传影片的网页,他之前打开并且确认过好几次这个网页,此时的网页多出两个过去没有的选项,一个是全曲试听的影片,另一个则是……
「免费下载」
(免费……下载……?)
一看见这几个字,他马上厘清了事态全貌。
(那个小混球……被他摆了一道!)
他浑身发颤,脑袋发烫。
自己确实赢了兔田,站上闭幕表演舞台的也是自己,这一切直到刚才都还令他心满意足。可是当他一掌握到此时发生的情形,所有事实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宛如幻梦,无比的屈辱与落败感不断吞噬着他。
一群女同学不了解事情缘由,依然开心聊着关于脱兔的反击的话题。
「——可是完全不知道主唱到底是谁呢~」
「对啊,有人说这个乐围本来预定在校庆上表演,也有人说这是以梅园乃香为中心,由广播社社员组成的乐团,实际上却都是来历不明的成员……啊,对了,志鹰你认识这个乐团里头的成员吗?你要是知道就介绍一下嘛~」
见到她们讨论脱兔的反击时的那副喜悦的模样——他再也无法压抑。
「关我屁事!不要问我!」
志鹰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使教室陷入一片死寂,原本的欢乐气氛陡变。
「——干嘛啊?你莫名其妙地在发什么火?」
教室里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气息,众人不留情面地纷纷朝破坏气氛的元凶志鹰投以白眼。
「…………!」
横眉怒目、厌恶、恐怖、不悦、轻蔑、冷笑、困惑、不解——这时,志鹰第一次尝到冰冷到绞痛胃部的「难堪」滋味。
宣告进入午休时间的钟声一响起,有些学生前往学生餐厅,也有些跑去合作社买面包,还有些学生搬动桌椅,面对面打开桌上的便当盒,整间教室显得闹哄哄的。这日常的光景同样也出现在一年C班的教室,四处有交情好的三五好友各自吃着自己的便当,随意闲聊。
而每一群人讨论的话题几乎都围绕在同一个主题,也就是在广播室里进行前所未见的现场表演的——那个不知名的神秘乐团。
(——好了,走吧。)
兔田和往常一样,在一年C班里没人多看他一眼、没有人在意他的情形下悄悄消失,离开了教室。
「兔田同学!」
他刚走到走廊,就有个声音叫住他。他疑惑地转头一瞧,马上发现千咲正朝他跑来。
不晓得她有何贵干,兔田绷紧了身子。毕竟千咲是志鹰的女朋友,又对自己心怀厌恶。他既然忤逆了志鹰,就算遭千咲责骂也没什么好奇怪。
兔田虽这么想,意外的是,或许该说令人不解的是,跑到兔田身边的千咲双颊潮红,目光熠熠生辉。
「脱兔的反击,是兔田同学的乐团对吧!?」
她一开口,热络的语气让兔田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以原本的尖细嗓音回话。
「咦,啊,嗯。」
「果然没错!很帅气呢~!我早就下载啰,简直是重复播放个不停呢!你们还在广播室举行现场表演了吧?那次的表演也很棒呢~」
「呃,嗯,谢谢。」
兔田的脸上难掩困惑,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被骂个一两句,没想到得到的只有连珠炮似的赞赏。
「大家都在聊呢!那个乐团的成员到底是谁~全校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哦!」
「呃,好像……是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咲表面上与自己亲近,骨子里应该还是讨厌自己。她既然已经和志鹰正式交往,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应该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尤其让人怀疑的是,她那些赞美是出自真心吗……?
兔田百思不得其解,千咲又接着以令人隐约感受到一股拚劲的热情,撒娇似地说道: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你就告诉大家自己是脱兔的反击的成员嘛~他们一定会吓一大跳~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啊,你说不出口吗?这样的话,我陪你一起去说好了?还是干脆就由我来说吧!」
「…………」
千咲看似出于亲切,自告奋勇表示要帮脱兔的反击大肆宣传。
这时兔田终于看出千咲的企图。同时,他也想起阿金说过的话。
——一旦我成为知名大导演,难保他们不会赶紧在脸上堆满谄媚的假笑,争相抢着和我攀关系。光想像他们态度大转变,对着我卑躬屈膝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兴奋得浑身发抖。
总之事情就如同阿金所说。
换言之,千咲是基于算计和不可告人的动机,向兔田提出这样的要求。「就这么做吧?」她一脸天真地偏过头,看在兔田眼里只觉得滑稽不已。明明是由衷讨厌的对象,一发现有利用价值,她的态度转变得比谁都快。
她一定是想向身边的人炫耀「我认识现在最当红的人哦,很厉害吧。」她的长相可爱,更显得行为卑鄙无耻。
自己过去居然会为这种女孩子着迷,他总算醒悟过来了。
「快走吧,赶快回教室告诉大家事实真相吧!哈哈,真让人期待呢~我好像已经看见大家惊讶的表情了~!因为免田同学就是——」
「抱歉,我不去。」
「……咦?」
千咲兴致勃勃地做好了告诉大家的准备,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她僵直了身子。
他看着这张狼狈的脸,灿烂一笑,发出刻意装出的低沉嗓音答道:
「还有,谢谢你,是你让我变得更坚强。」
「什么?」
「祝你和志鹰学长幸福——我走啰,掰掰。」
宛如遭受晴天霹雳般——千咲那哑然的表情让他觉得痛快极了。
其实他本来想竖起中指,痛骂一声「去死吧,臭婊子。」但这种负面情感还是藏在心底,不显露于外反而更显得恨意深重。
所以他只朝千咲敷衍地笑了一下,便匆匆离开现场。
兔田的目的地是情报研的活动室,他早已和那群人约好中午要在那里碰面。
情报研基本上都有人在里头,只是没人出声应门,今天敲门倒是有了回应。兔田于是接着进入活动室,发现阿金、小菊、乃香三人都在里头。
「结果如何?」
兔田随口打了声招呼,急忙问道。阿金听了咧嘴一笑,把电脑萤幕转向兔田。
「你自己确认吧。」
萤幕上映出上传网站的管理画面。透过这个网站,可将各种档案与资料保管在网路上,并且加以分享。兔田他们就是利用这个网站,让所有人都可以经由脱兔的反击的宣传影片网页,免费下载脱兔的反击的歌曲。
谈起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时间得追溯回两天前,闭幕典礼举行时在漫研社里发生的事。
兔田察觉脱兔的反击收回来的海报数量明显少于当初贴出去的数量,于是半信半疑地点了宣传影片网页,这才发觉宣传影片的播放次数相较于现场表演前成长了将近一倍,这样的数字更是为兔田的假设增添了不少说服力。他假设,脱兔的反击的表演传到了大家心中,因此对这个乐团产生兴趣的人收看了宣传影片,撕走了海报。表面上确实没有任何回响的声音传来,但或许在表演过后,出现了一群无声的支持者——这个假设在兔田心中逐渐成形。
因此,兔田为了让这群无声的支持者浮出水面,叫住了打算到外头一扫阴霾的兔毛成一行人,请求他们协助。在桃中大多数学生沉浸在闭幕表演和庆功宴时,无人邀约的兔田等人则是东奔西走,连停下来喘息的闲工夫都没有。阿金将为制作纪录片录下的现场表演制成音档,并上传放在宣传影片的网页,提供免费下载。
接着就到了经过一天补休的今天。
尽管是免费下载,但只要有人愿意特地动手下载脱兔的反击的歌,就可视为是对他们的一种赞赏。如果兔田假设的无声支持者真的存在,下载次数正表示对脱兔的反击的肯定。
结果究竟如何?
兔田战战兢兢地望向阿金转过来的电脑萤幕。
英文字母排列出脱兔的反击提供下载的五首歌曲……这是兔田准备的曲目。
他把视线从曲名往右移……
「4,147 Download」
这是五首歌当中其中一首的下载次数,其他歌曲的下载次数也几乎都有三千以上。网页上提供脱兔的反击的歌曲全曲试听,还能达成如此佳绩。桃中的学生共约两千名,差不多就是听过现场表演的全部人数。
换句话说,透过网路口耳相传,脱兔的反击的名声传到了桃中校外,结果就出现了这么一大群人表示「希望能再听到」脱兔的反击的歌——
(——啊!太爽了!)
一股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打从心底涌起,满足感不住溢出胸口,快感彷佛就要融化脑浆——这些感受乘着血液流窜全身,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他庆幸自己没有在现场表演后放弃。
无声的支持者果然存在。
自己确实输给了志鹰学长,没有站上闭幕表演的舞台。
但是自己挑战了这个混帐世界,并且赢得了胜利。
「……兔毛成学姊呢?」
兔田从萤幕前抬起头。
小菊和乃香听了,调皮地耸了耸肩。
「呵呵,她刚才还在哦。」
「哇哈哈哈哈,她一看见这个数字就哭着跑出去啰。不过小兔再怎么跑也只有一个地方,她应该是跑回漫研社了吧?」
「……我去看一下。」
兔田坐立不安,说完就冲出情报研。
他一冲出去——
「「「耶————————!」」」
三人的欢呼声随即在背后响起,而且是难得从那三人口中听到的热情欢声。
这一股鼓噪人心的欢声推着他,一路跑下活动大楼二楼。
他身轻如燕、内心雀跃,一直线跑下二楼,冲向往左右两边延伸的走廊南侧。
他压抑不住高涨的情绪,一把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
「兔毛成学姊!」
工作桌为了个展被收到一旁,在宽广的活动室中央——兔毛成独自颤抖着身子,背对门口站立。
兔田一出声,兔毛成的身子顿时僵直,紧接而来的是持续数秒的寂静。
接着,擤鼻子的声音响起,兔毛成用袖子擦了擦脸,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后,立刻转身。
「哟。」
熟悉的自信笑容出现在眼前,白兔般赤红的眼瞳里盈满大滴泪水……
于是他也跟着摆出「我很厉害吧」的得意笑容。
「——呵呵,没有比看到傻小子脸上的胜利神情更让人心旷神恰的了。」
兔毛成说着,用手指拭了眼角,接着缓步走向兔田。
兔田像是要迎接兔毛成般,一样朝她走近。
然后……
「兔吉!干得好!」
——啪!
他们击掌庆祝胜利,一股痛快的麻痹感传遍两头兔子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