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哗啦……
(……?)
意识逐渐恢复过来,有一种仿佛从昏迷中被拉回现实般的奇妙感觉。
然而,我的身体依然泡在水中。不对,这是……好温暖,是热水。
还有桧木的香气。
(这里是……)
我微微睁开眼一瞧,眼前的景象是──
──位于居凤町的我家浴室。
「……?」
因为以前是栋宾馆,所以这座桧木浴池的大小接近小澡堂。
大到五六个人一起泡澡都绰绰有余。
「……!」
有……有人。浴室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女……女人在!
这跟我过去以异能者身分出道的首战──
这跟和美美战斗完倒下后是同样的状况。不对,场面比那还要刺激。
因为这次是两个人……!我的左右两边都有人在!
一边是貘……!另一边是矢子……!
「──哇啊!」
哗啦!我站起身──啪唰。
然而腰腿一软,我当场再次跌坐到浴池里。
我身上当然是一丝不挂,幸好腰间缠着毛巾……不过毛巾快掉了,我勉强用手压住。
这是那个吧。就像美美那战时一样,她们两个是在帮我治疗吗?
「……静刃!」
「小静!」
哗啦哗啦!
身材出众如模特儿的貘,以及体型丰满如写真明星的矢子,各自具备大姊姊理想身材的两人同时从浴池中站起,让我看得眼睛差点脱窗。
不过,还好两位小姐都有穿泳装。
貘身穿高衩竞技泳装,有如好莱坞女星般的身材曲线展露无遗。
矢子穿着鸣镝高气压那天在泳池穿过的过时多层荷叶边比基尼。真令人怀念。
此外,由于貘当时变成了羊驼,所以泳装姿态是首次公开亮相。
看来即使同为女人,要一起全裸替我施展治愈术还是会觉得难为情吧。
「……小……小静……!」
矢子眼眶泛泪,双掌交握在胸围达一百公分的巨乳前摆出祈祷状──
「静刃……!你醒了吗?没事吧,认得出来我们是谁吗?」
貘睁大蓝宝石色的眼眸对我说话──
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块儿?
矢子应该身在二○一三年,而我跟貘等人则身在二○一一年的时代才对。
虽然心头涌现这种疑问,可是因为两人贴近过来──
两位大姊姊的火辣身材……应该说因为四团大小有如西瓜和甜瓜般的胸部逼近眼前,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话虽如此。
看来妖刕似乎就近在身边,在我的右眼视野边缘,我在貘的侧腹位置看见了辅助显示。
妖刕好像已经掌握了……今天的日期。
『──2013/6/12(Wed) 11:29 a.m.──』
二○一三年六月……!
那是我进入居凤高中就读,活过凤凰战役(Phoenix Loyau)的两个月后。
我还从未经历过这段时间。
也就是说,现在是那个什么时空学所谓的第一轮时代。
我回到最初的路线了。
──我回来了!
「小静,你认得出我是谁吗?是我啊,我是矢子啊。我是姊姊啊……」
矢子扑通一声蹲进浴池──
貘也担心地单膝跪在我身旁。
「静刃,你能说话吗?你在经由『神隐(Spirit Away)』回到这个时间轴的当下,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之中。连瞳孔都固定了,虽然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但你当时像是陷入了脑死状态。只是透过矢子的快愈式(Raziel)治疗,你的自发性呼吸和脑干反射才日渐恢复正常。怎么样?静刃,如果你能明白我们所说的话,那就说些什么吧。」
两人睁着睫毛修长的大眼端详着我的脸……
看来我似乎昏睡了好几天。
「……我饿了。」
我直接说出此刻的感受。
身穿居凤高中白色水手服的矢子和身穿市谷女子中学深蓝水手服的祈──为我做了份量丰盛的炸鸡和汉堡排。
除此之外──
「静刃,你能醒来真是……真是太好了……!来,请吃吧,请尽情享用。」
爱莉丝贝儿也端来先前做好的烤牛肉,这下子鸡、猪、牛全员到齐了。
不过,这份菜色着实令人开心。
我披着已经洗过却还带点海水腥味的黑套,受到妖刕后遗症的影响,我实在非常想吃到肉类和脂质。
我像大胃王冠军一样吃着这些料理──
因为只吃肉很不健康,我又喝了一口貘和鵺送上的青汁。
「欢迎回来,我的勇者大人。」
结果我差点将原本就很难下咽的青汁喷出来。
「……琉姬……」
身上那套宽于客厅入口的中世纪礼服卡到门框,琉姬赫莉兹──本名佐藤良子的居凤高中学姊捧着一束白色栀子花登场了。
头上那顶宽大魔女帽上的羽毛装饰也有点卡到门框。
「没想到一把你救回来,就发现你全身湿透,我当时可急坏了喔。」
说完,琉姬送上了花束……这该不会是以前从我手上狂吸血的那个吸血栀子花(Gardenia Draculea)吧?
「不过真是太好了。X班的人原本就够少了,自从你和爱莉丝贝儿消失后,我上课被点名的次数就变多了。」
接着,隐藏在琉姬礼服后面的美美从右边现身,纪里子也从左边现身。
众人毫不客气地吃起矢子与祈为我做的料理……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聊着为拯救穿越到过去的我们所举行的黑弥撒──演唱会的话题,气氛热闹得宛如置身于后台休息室。在我昏迷的期间,她们好像已经讲给貘和爱莉丝贝儿听过了,所以对我的说明就马虎带过,不过听起来……利用演唱会收集到的式力,鸦和美美她们抛向过去的救生索,最远似乎只能送达二○一一年的样子。
不过,救生索还是在时空上穿出一个洞,将身在冲之江岛山顶上的爱莉丝贝儿、貘和鵺──还有我给拉回了现代的居凤町,或者该说是我家庭院。
其实我们和美美她们的推测相反,曾一度从这个时代漂流到二○○九年。
可我们还是一半靠着自力救济,前进到二○一一年,救生索才因此能抵达。
虽然美美与貘似乎只想着「运气真好」,陷入了停止思考的状态……
但我的想法却有些不同。
「虽然历史的复原力一直给我们带来不幸,试图杀死我们,可是那种力量应该不会只作用于『消灭』上吧?真要说起来,是不是也有像『恢复』这种复原力在运作,为我们带来幸运『回归』原本时代之类的……」
我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不晓得是对外行人的发言没兴趣,还是彼此间的感情意外融洽,在场的魔女和魔法少女大人们七嘴八舌地聊个不停,没人肯听我的假设。
我就像喂完饲料的狗一样被晾在一旁,愿意听我说话的……
「嗯?静刃,你或许提出了独特的见解喔。因为在未知的学问上,有时都是笨蛋发现新事实呐。」
就只有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剩下食物的鵺而已。
呿。女人这种生物,为何只要聚在一起就那么聒噪啊?这说不定是可以颁发诺贝尔异能奖的大发现呢,虽然没有那种奖项就是了。
不过……她们把我们拉回了二○一三年。
还那么开心地跟着我们一起同乐。
美美、祈、矢子、琉姬、纪里子,还有似乎伸出了援手的鸦。
「谢啦。」
我对着大家──低声道出由衷的感谢。
为了不打扰女人们谈天说地,我小声地说道。
貘
居凤滨──妙连地藏尊。
在注入太平洋的居凤川沿岸遍布芦苇田,其祠堂就修建于此。
这里靠近县道,只要有车就能方便抵达。话虽如此,基本上不会有人到这里来。过去在中世时期,居凤滨这里还有个渔村,当时有位名叫妙连和尚的僧侣曾在此祈求渔民出海平安。然而人们如今已几乎遗忘了这个遗址。
──六月十四日,大海比往年更早飘来初夏气息。下午四点,日正西斜。
我把2000GT开出车道来到海边,接着停在那间老旧祠堂附近。
那里已经停着一辆应该是租来的日产SERENA,车身反射着海边的阳光。
海浪不断打上滩头,我们以前令凤凰复活时,让这里的地貌彻底改变了。
波浪声仿佛与芦苇的摇摆声合奏一般,声音极为平静。
「──天哪(Donnerwetter)!人竟然真的来了。」
「貘小姐,感谢您的到来。其实我跟老哥打赌过你会不会到场。」
原本正在海钓的哥哥,还有吃着麦当劳汉堡简单果腹的弟弟──
看到坐在2000GT驾驶座上的我,两人讲着德语上前迎接。
他们是乌斯达马卡兄弟,依照我在二○○九年年底的杜塞道夫提出的委托前来日本。
我走下车,海风调皮地吹弄我的马尾和礼服裙摆……
乌斯达马卡哥哥微笑着伸出手,我回应了他的握手。
根据我的体感时间,我跟这两人是隔了一个多礼拜再见,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睽违三年多的重逢。
在这段期间里,哥哥的额头还有弟弟的发漩各自微秃了。
「……呵呵。」
由于看起来就像兄弟在比赛秃头一样,虽然觉得失礼,我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我这副模样……
符合在卡尔街的店里给人的印象,直觉果然有些敏锐的乌斯达马卡哥哥──
「貘小姐,能够看见您依旧无限美丽的模样,实在令我感到幸福。您简直──就像不会老一样。」
半开玩笑地对我这样说。
我斜瞟他一眼回避这个问题。
「乌斯达马卡先生,即使是客套话,我也觉得很开心。毕竟生在十八世纪法国的倾国美女杜巴利夫人,好像也被人称作不老妖精呢。」
言外之意,就是要他马上「交出那个箱子」。
恋函──将人的恋慕之心化成我粮食的妖怪之函。
我的恋函在二○一○年十二月被毁,但我已经在二○○九年的德国重作了一个。
我跟这个男人买来制作新恋函的箱子,是个宽度不到二十公分的木箱。
那只是一个宝箱型的糖果盒,但乌斯达马卡当初却谎称那是杜巴利夫人的遗物,开出了离谱的天价,意图试探我是否是值得做生意的对象。
「都事隔三年了,您还记得真清楚。不过我也记忆犹新,当时真是失礼了。」
话说完,乌斯达马卡兄走回车旁……把东西从后车厢里拿了出来。
那是用Media Markt──德国的家电量贩店的塑胶袋包了好几层的木箱。
恋函施加术式后,必须经过两年熟成才能正常发挥功效,但是在二○一三年的现在,那个应该已经完成了。
「……」
我一边吞下口腔内分泌的唾液,一边接过箱子。
这对兄弟忠实完成了历时三年的工作,虽然我也想跟他们多聊一会儿──但我现在真的饿坏了。
空腹比什么都可怕。人在饥饿面前往往容易忽略礼节的存在。
我一撕开塑胶袋,带点时尚感的荷兰制木箱随即现身……
(完成了,终于完成了……!)
我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恋函正在运作!
越快越好,赶快制作巧克力来吃吧。
啊……脑子几乎无法思考其他事了。
「那么,貘小姐。关于这份奇妙的工作,我真想和您边品尝寿司边回顾这段期间的经历。」
乌斯达马卡哥哥顺势向我提出邀约……
「呵呵,乌斯达马卡先生,你选错菜单了。」
我翩然翻转礼服裙摆,带着雀跃的轻快脚步转身走向2000GT。
乌斯达马卡兄弟,你们不要误会喔。我并不是冷漠的女人,应该说,我对男性很温柔。
「由衷感谢两位,那么再会了(Vielen dank und auf wiedersehe)。貘只吃巧克力。」
不给期待,马上离开──才是无心的女人应有的礼节呢。
当天晚上的凌晨两点……在静刃、矢子和祈都进入梦乡时……
我把爱莉丝贝儿叫到了静刃家后面的教堂废墟。
「晚上好,『魔剑』的爱莉丝贝儿。吾等魔之眷属,终究还是适合晚宴的气氛。」
「貘,我如今只是普通的爱莉丝贝儿喔。」
大概是当作正式服装,爱莉丝贝儿穿着居凤高中的水手服现身……
失去环剑而变轻的裙摆,在吹进教堂的初夏晚风吹拂下不停飘扬。
「今晚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我大概猜出你要说什么了,虽然我只猜到其中一件事。」
爱莉丝贝儿这样说着,仪态端庄地并拢双膝坐在教堂的椅子上。
那双眼梢微翘,宛如黑玛瑙般深邃的眼眸──在泛着月光的同时,更带有一股高贵,却又不知何时开始存在的妩媚。
啊……爱莉丝贝儿啊。
我们初相遇时,你分明还只是一个年幼少女。
如今已经长成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魔女了。
人的成长真是快呢。
「那么,我先从你应该猜不到的那件事说起吧。」
我面带微笑,喀锵喀锵地──
──将大小的金属片排列到桌上。
大至笔盒尺寸,小至只有十元硬币大小的生锈碎金属。数量总共二十片。
「……魔法阵环剑(Circle Edge)……!」
爱莉丝贝儿瞪圆了眼,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的来历。
没错。眼前这些惨不忍睹的碎片,正是爱莉丝贝儿过去用来击败众多异能者的环剑的末路。
这是爱莉丝贝儿释放固有术式──荷电粒子炮(Mobius)时所需的加速器,也是在二○○九年的德国,遭蝴蝶魔女奎斯──獗毁掉的武器。
这些当时当场四分五裂的碎片,也随着我们的肉体一起穿过立体魔法阵的历镜──移动到二○一一年的冲之江岛。
我将碎片搜集保管起来,现在又重新展现在武器的主人面前。
「魔剑的爱莉丝贝儿啊,魔性会渗透人心。就如同静刃摆脱不了妖刕,你身为魔剑的命运也将延续下去。环剑即使处于这种状态,依然具备自我修复力。只要把碎片埋入土里,持续提供碎金属当肥料……大概半个月就会复原了吧。」
爱莉丝贝儿──似乎对我再次冠上「魔剑」这个名号感到不对劲,向我投来疑惑的视线。
因此,今晚……我决定说出长年隐瞒的事。
「你还记得我将这把环剑交给你那天的事吗?」
「记得。这是我刚遇见貘没多久时,你在冲绳替我打造的武器。」
「环剑是一把魔剑。唯有魔剑锻造师(Magica Smith)能打造魔剑。虽然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但那把剑并非出自我手,其剑龄恐怕比我更久远。打造出环剑的人是我母亲,她现在大概已经不在世上了,因为我从未见过她的模样。」
「……」
「话说回来,爱莉丝贝儿。你应该也从经验中得知,世上存在各种类型的魔女了吧。然而,对于自己属于『哪一种魔女』……你还没有正确的认知。」
「我属于哪一种魔女吗……?」
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魔女」的爱莉丝贝儿反问自己。
其实答案──我已经说出来了。
「我是打造妖刕的妖刕锻造师(Edge Smith)。从以前开始就打算要在某一天赐予某人妖刕,并使唤对方。作为你。」
说到这里,我暂时陷入沉默。教堂里,点燃的蜡烛烛光摇曳。此时,爱莉丝贝儿开口:
「貘,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真是令人吃惊呢。」
「……说来听听。」
「静刃在得到两把妖刕后,化身成了真正的妖刕。由于早乙女刹那小姐也持有两把妖刕,因此所谓的妖刕,需要有两把刀才能成立。再来,跟『妖刕』属于同类的异能『魔剑』也需持有复数的魔剑后才算是完成体──」
真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爱莉丝贝儿。
既然能够冷静地讲述这些话,那么告诉她之后的事情应该也无妨。
「大致正确。」
原本只是个少女的爱莉丝贝儿放开了我的手,逐渐独立自主……我将这股寂寞感……
藏在心里,继续把话说下去。
「换句话说,我到目前为止都还是不完全的魔剑呢。」
「正是如此。世上存在十一把魔剑。我以前告诉过你,『魔剑』的第二个字不是一般的『剑』字,而是写作异体字的『剑』。那是因为这个字的笔画是十一画──暗示着数目。」
「……唔……」
「迄今为止,你就像是用一根手指弹着钢琴。简单来说,你接下来每得到一把魔剑──大概就会像能弹琴的手指数增加一样,亲身体会到能力的增长。由于第十一把最终魔剑的情况特殊,所以这里先略过不谈,如果只是粗略估算,你会比现在强上十倍。爱莉丝贝儿啊,接下来──先去找寻剩下的九把魔剑吧。」
「貘,你说去找寻,意思就是说那些魔剑的下落……你也不清楚吧。」
「很遗憾,确实是这样。我过去只听说过些许传闻而已。」
「有没有可能是掌握在某人手上?」
「有这种可能。毕竟除了你之外,世上还存在其他『魔剑』候补的异能者,魔剑使之间可以互相转让魔剑。虽然这件事我对静刃和早乙女严格保密,其实妖刕也是如此。要得到魔剑,就要有透过战斗抢夺的心理准备。因为其他魔剑或许也会找上你的环剑。」
黑色双马尾闪耀着星光般的色泽,爱莉丝贝儿静静听着我说话,接着回答:
「我明白了。不过,貘,第一魔剑──环剑就在这里,你刚才却说『剩下的九把魔剑』,数目不对喔。」
这里也确实点出问题所在。既然如此,那件事也该先告诉她了。
「只要找出九把魔剑就行了。因为第一魔剑与最终魔剑──第十一魔剑的种子就在这里。」
「最终魔剑的种子……?」
「爱莉丝贝儿,这件事我也告诉你吧。虽然我刚才说你的说法『大致正确』──其实你误解了一件事。妖刕原本就是将静刃本人视作一把刀,三把刀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妖刕。」
「……!」
「也就是说,在得到十把魔剑的那一刻──你将化身最终魔剑──活生生的魔剑。那才是真正的『魔剑』。就我所知,历史上还没有女性达成这项目标。」
「我将化身『魔剑』──」
没错。
爱莉丝贝儿啊。
那肯定就是宿命。因为静刃化身成了妖刕的静刃,所以相对地──
「你终将成为魔剑的爱莉丝贝儿。」
我做出此番预言,结束了这个话题。
教堂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大概是受到不小的震撼,爱莉丝贝儿一副认真思考些什么的模样……
那双眼眸渐渐流露出孤单与不安的色彩。
「貘……你为什么要选在今晚向我坦白这一切呢?」
「爱莉丝贝儿,我打算在今晚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就是你大概已经猜到的……另外一件事。」
「……」
「那一天,你在冲绳与我结下的契约──此刻早已期满了。现在是二○一三年六月,你当时提出的条件,是等到凤凰成功复活双亲的性命之后,就算达成契约。」
我如此宣告,和爱莉丝贝儿互相对视。
虽说仅仅五年,但是对爱莉丝贝儿而言,相当于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是与我共度……
契约已经结束了,就在回到现代的那一刻,我已经自由了。
「……貘,谢谢你。」
如此宣告的爱莉丝贝儿也自由了。
我们将在今晚分道扬镳。
虽然我是这样打算──预料到我会提出这件事──
爱莉丝贝儿说了出人意表的回答。
她端出仿佛第一次与我平起平坐的……
「好了,貘。我就来评价一下你这五年来的表现吧。」
不,是端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看到那种淘气的态度,让我不禁愣住了。
「虽然你不自知,但其实你是个天然呆。尽管时尚品味不差,却过度追求奢华,时常打扮得比我这名雇主更抢眼。除此之外,你身上处处表现出缺乏日本现代社会常识的地方,又经常说谎和隐瞒事情,很多时候都不能信任。」
这真是意想不到。爱莉丝贝儿竟然会给我打分数。
因为她很少批评我,或是讲我的坏话……
我带着傻呼呼的表情──
「……或许真是这样呢。」
微微低下了头。
「对不起呢?」
「对不起。」
「呵呵,很好。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有很多优点喔。你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在金钱方面也很可靠喔。」
什么,爱莉丝贝儿在打什么主意?
「因此,我要提出新的契约。魔女──不,是魔剑和貘今后的契约。」
延长契约?想不到她会来这招。
「貘,你已经被公安盯上了,原因是『胚种堡垒』那方面的事。尽管目前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但矢子也是属于那一边的人,既然如此──开战的日子迟早会来临。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待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
「再来就是獗的事,我们也必须找奎斯算帐不可。如果我的看法没错,奎斯或许也像鵺一样,是个有必要收为己用的人才。」
爱莉丝贝儿,你……
「为此,你会需要魔剑吧?」
「爱莉丝贝儿……」
「貘,我再说一遍吧。很感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就当作是报答你守护我至今──到了即将与『胚种堡垒』开战的时刻,我也会守护你。」
啊……爱莉丝贝儿。
别再说了。我这高傲的妖怪女官──貘……听得都快流眼泪了。
这就是所谓的老来靠子──
「只有我一个不满意吗?那么再附送一个静刃吧。我和你加上静刃,三人缔结新契约,并肩作战吧。」
没错。我──活了漫长的岁月。
在内心的某处,早已放弃依赖人类这种比自己还短命的生物。
在悠久的岁月流逝中,我或许在某个时候学会了逞强。
然而,那种宛如坚冰般冰冷顽固的想法──
被眼前这位脆弱且年岁尚幼的真诚少女逐渐溶化。
那股溶化的感情化成我已极少流下的泪水,从这双眼睛满溢出来。
「爱莉丝贝儿……谢谢你。」
结果我才像个少女一样,忍不住举起手捂住嘴巴──
跟在那场神户事件里体会到的一样,此刻……我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幸福。
感受到被自己养大的魔剑帮助的喜悦。
静刃
我搭公车来到了居凤滨。
身上穿着黑套,扛着用绷带层层缠绕藏起的妖刕,一边眺望着像风筝般飘浮于海面上的海鸥,一边等待对方到来。
(因为有收到E-mail,我想肯定会来的……)
这么说来,貘昨天好像也说了「我去见见新结识的老朋友」这种话,约了人在居凤滨碰面。
对我来说,「她」──也算是仅认识两个多月的新朋友。
只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因为是在二○一○年跟我分别,所以也能称为老朋友。
会出现这种奇特的现象,也是因为来回穿梭时空所造成。
我坐在老旧的护栏上,感受着海风与变热的直射阳光曝晒,就在这时……
目标定位显示──来了。
一辆漆黑的Cedric轿车绕着小岬角走县道过来。车子严守时速五十公里的速限抵达现场,随后在女驾驶──一名外表十分年轻的女警牵引下──
「干,谢谢你。」
那个人一边向那位女警道谢,一边走下车。
她手上拿着银鞘军刀──白妖刕。
看见那副模样,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长成身材苗条的美女,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原本就气质成熟──又在这个时代经过岁月洗礼──
「……刹那……!」
早乙女在仍岛与我并肩作战时是十三岁,如今则是十六岁,已经跟我同龄了。
「那个声音……是静刃吗……?」
穿着都立涩谷高中的西装制服,马尾也留得极长的早乙女转过身来。
那双曾被歼用电磁投射炮击中的眼睛戴着眼镜,视线起初好像无法正确看向这边。我不清楚她是否能看见东西──
我跑上前去,早乙女也走近过来。
「太好了。看来我们彼此都存活下来了。」
「我真是……真是太高兴了。静刃……想不到还能再次见到你……」
早乙女如此说道,紧紧抱住我。
被容貌变得像黑发的貘一样漂亮的早乙女拥抱──
三年前那股带着柠檬味的发香,也进化成更成熟的蜂蜜柠檬香,让我在为重逢而喜悦的同时也慌了手脚。
那位担任司机,头绑双马尾辫──名叫干的女警,可能是被充满男子气概的早乙女献上热情拥抱的举动吓到了……满脸通红地杵在原地。
「刹那,你的眼睛不要紧吧?虽然没有留下伤痕……」
听到我开口询问,早乙女抬起同样出落地妩媚迷人的脸蛋。
那张脸完美无瑕,仍岛战时的伤疤不见残留。
「在惠比寿有一位从以前就跟早乙女家有交情的异能女医。虽然我想留下伤疤引以为戒,可是那位医生说──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替我动了融入异能术式的整形手术。由于那时年纪还小,所以伤势也好得快。」
早乙女如此说道,脸上泛起微微的苦笑,带着令人为之心动的成熟韵味。
「你的眼睛看得见吗?」
「不用担心,我只要使用半潜能解放就能看见景象。不过平时是弱视,伤势无法彻底痊愈。可是另一方面,我的听力最近变好了。」
早乙女说着,嘴角露出轻笑,将银鞘的军刀型妖刕当成拐杖拄在地上。
尽管早乙女看似充满了精神,然而……我心里明白。这种感觉就像妖刕之间的共鸣。
早乙女──已经失去了在赤坂见附跟我对战时的那股强劲。
不过因为有妖刕,她当然还是远较常人强韧,可是作为异能者的气势已经衰减大半。
……不单是眼睛而已,身体肯定也变得残破不堪。
早乙女没能从仍岛的伤势中彻底恢复过来,肯定一辈子都无法康复了。
当然在日常生活上,应该是不受影响才对……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从仍岛生还耶。刹那,你太厉害了。」
二○一○年年底──
在白雪覆盖的小笠原无人岛──仍岛上,早乙女跟那个人妖卷上校率领的陆上自卫队战车大队交战。当时光是搞定一辆10式战车,就需要我和早乙女合力,再加上爱莉丝贝儿的绯红贝儿发动自杀空袭──
最后,早乙女孤身面对后来出现的十辆10式战车。
为了保护朋友──也就是我们。
当时,亲中派的卷身边还带着歼……中国的异能者,而早乙女的双眼还有全身上下,都受到了那家伙的彻底摧残。
「在那之后的战斗,我化成恶鬼般的模样……还好没被你看到。」
自尊心强的早乙女这样说着,红着脸低下头。
随后,她将妖刕战斗超过三分钟后会变成怎样──钜细靡遗地告诉了我。
可能是心中对那场战斗还留有阴霾,她的语气很沉重。
「而且……我也没能打败那些家伙。我最后逃走了。」
「这样啊。不,那样也够厉害了。在十辆10式战车的团团包围下,你竟然有办法逃出生天。」
「那也不是靠我的本事。你大概不记得了,我家有经由貉亲手创造──名叫貉穴的日西合璧逃生门。是貉救了我。」
经她一提,我想起三年前在中目黑登门拜访早乙女家时──
那个就像爱莉丝贝儿之于貘,依附在早乙女身边的妖怪──貉房间里的那幅画。
(原来是那个啊……!)
根据我的体感时间,看过那幅画还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早乙女好像以为我忘记了,其实我记得清清楚楚。
身体虚弱的貉隐居在那间像禁闭室的和室……
里头摆着一面爱莉丝贝儿称作「魔法门」的屏风。
那面描绘着类似溶洞景象的奇特水墨画屏风,是异能紧急逃生工具。
早期的动作或射击游戏在死掉时,还有现今的线上RPG人物在横尸荒野时──不是回到第一关,就是会重新出现在设定成起始地点的城镇。
貉穴就是那种机制的异能版。那是在陷入危机时使用的……抛弃式单向任意门。
我记得爱莉丝贝儿曾经说过,那个在原理上就是绝界桥的滑梯,而描绘在那面屏风上的画就是出口。虽然我听不太懂就是了。
总而言之,早乙女在陷入濒死状态时,应该就是那个貉穴发挥了作用──
让她从仍岛瞬间移动到那间和室了吧。
「在那之后,我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复健了一年才恢复到能走路的程度,又花了一年才恢复到可以战斗的状态。」
……以捍卫国家免于内忧外患的家业为傲的妖刕──早乙女的悔恨想必是笔墨难以形容。此时此刻,她依然表情严峻地望向仍岛所在的太平洋。
「……也就是说,你现在能够战斗。刹那,考虑到今后的事情……我先问你一件事。你还能以妖刕的身分战斗吗?」
我们有事要找歼处理。举凡护国乃龒的碎片,还有在仍岛交手时欠下的那笔帐。
只是要跟那家伙一战……身心缺一不可。
早乙女过去打着「捍卫国家」这种超出自身器量的理想旗号,那种心情或许已经在那场败战中受挫了。要说那是一个人的成长,确实也算是成长没错,但人若是领悟到自身的软弱与渺小──下次很可能会从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因而变得自卑。
除此之外,我果然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仍岛的那场死斗已经摧毁了早乙女的核心。
早乙女似乎也理解到我看穿了这一点。然而,即使如此──
「如果是最后一次,我还能战斗。」
她的回答依然坚定。
「最后一次?这是什么意思?」
「静刃,妖刕和白套──就你的情况来看,应该就是黑套吧。你有过两者彻底丧失功能的经验吗?」
早乙女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有。」
虽然有点一头雾水,我还是如实回答。异能者阐述关于自身固有术式的经验谈,这种行为就像主动揭露底牌,所以我有些排斥……但早乙女只是颜色不同而已,她跟我同样是妖刕,也是可以信任的女人,不是会向他人多嘴的那种人。
──用第一轮的时间轴来算,那是距今两个多月前的事,当时凤凰战役正打得如火如荼。
当时我赶到居凤滨这里来,试图拯救单挑败给纪里子的爱莉丝贝儿。
可是在刚抵达现场的几分钟内,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妖刕和黑套没有发挥功效。
两者毫无反应,变成了普通的刀和风衣。
那种失常现象,和到达时限后解除潜能解放的情况截然不同。就连半潜能解放都发动不了,所有功能全面停摆。
妖刕和黑套有如拔掉电源一般,所有功能停止运作。
我一直以为那是暂时性故障──
「如同手机需要充电一样,妖刕也需要充式。充式分成两种,举例来说,妖刕是透过引擎加马达的混合动力式驱动。
只有战斗时才会急速驱动的潜能解放引擎,是从持有者──人类身上取得力量来发动。就好比是吸收生化能源当成燃料,输出功率极高的燃油引擎。顺带一提,半潜能解放就如同处于暖机状态。
另一方面,半潜能解放在平时怠速运转的各项功能,是藉由刀匠──例如貘或貉等妖怪积蓄的式力来运作。构造上偏向魔力驱动,输出功率低的燃料电池马达。」
因为早乙女是机械白痴,所以解说很生硬,不过……却有外行人在讲解事情时特有的细心与浅白。真是帮大忙了。
「意思就是说,虽然妖刕搭载着引擎和马达,可是只要马达不启动,引擎就发动不了。妖刕就会变成像是电瓶没电的车子。
我也遇过那种状况,就是你体验过的妖刕功能停止现象。
再来,这部分也是妖刕的缺陷,就是持有者无法使用充式来补充那个电瓶,唯有妖怪能办到这一点。倘若持有者与刀匠间没有达成共识,妖刕就无法持续战斗下去。这是因为假如遇到持有者遭人控制或是发狂等情况──刀匠只要中断充式,妖刕迟早会丧失功能,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堪称是一种安全机制。白套与黑套都是采用相同机制运作。」
身为妖刕前辈的早乙女融合肢体动作,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话说,妖刕和黑套的构造真是惊人耶。虽然不晓得是出自谁的构想,手法实在高明。
只是──
「刹那,感谢你简单明了的说明。不过,这跟你『只能再战斗最后一次』有什么关系吗?」
「……我的妖刕和白套再也接收不到刀匠的充式了。因为我现在是过着节能生活,所以式力尚未消耗殆尽。我能发动潜能解放的次数,大概只剩一次吧。」
「再也接收不到充式了……?」
──我开口询问这点。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貉死了。她自我结束了生命。」
早乙女坦言道,听到这番话──
我顿时哑口无言。
「事情正好发生在两年前左右,貉留下了一封遗书,服毒自尽了。她在跟你见面的那个时候,早已时日无多。虽然我想拯救貉,但她却不这么希望。」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问出这句话。结果,在几秒钟的沉默过后……
「我在仍岛也曾告诉过你这个假设,只是说到一半就被炮击声打断了。貉从我身上剥夺了某种情感。那恐怕是与他人的共鸣感,或是亲爱感等,她夺走了这些涉及人际关系的──『心』,再转化成自己的生命力。」
早乙女带着下定决心的表情,向我说出了这番话。
「将『心』转化成生命力……?她是如何办到的?」
「具体手法我不清楚,但貉从以前就很偏食,只吃落雁这种日式点心。我想两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联性吧。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明白……」
听到这件事,我的脑海里──
浮现出貘平常在吃的那种巧克力。
「然而,自从貉去世以后……不,在她快死前的那阵子,我变得能够理解那些情感了。我突然之间拥有了那种感情。」
「……那也就是说……」
「基于某种契机,貉停止了吞食我心灵的行为。之后,她就在饿死前服毒自尽了。话虽如此,对于貉这种高阶妖怪而言,自杀的意义与人类不同。她相信在这个时代威胁自己生命的问题,会在将来获得解决,才会化身成魂晶──就宛如科幻故事中描述的冷冻睡眠一样。」
可能是这两年来一直在心中整理思绪,早乙女表现得很冷静……
从发育得比那时更好的胸口取出一条链坠。
炼坠顶端镶着一颗被爪子紧扣住的宝石。
「──这个就是貉,不过只有八分之一就是了。剩下的部分被我严密收藏起来,唯独我知道放置地点。」
那块呈现出宛如珠母贝色彩变化的石头是……魂晶碎片。
虽然是令人心惊胆颤的话题,但异能者有时也会做出这种超脱死亡的思考方式。
因为是非常隐私的话题,早乙女没有再针对这件事情多说下去……
她是打算哪天找到可以解决貉的饮食问题的线索后,再让她复活吧。
也就是说,早乙女──仍然以某种形式持续着异能者的活动。
由此继续涉入魔道。
「……不使用潜能解放,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过着平凡女高中生的生活吗?」
应该不可能吧?──我用带有这种含意的语气询问,一边偷瞄站在不远处的女警──干。
结果……
「我现在的身分是警视厅超能力搜查顾问部的早乙女刹那指导员。貉去世后,在麻相先生的推荐下,我开始担任未来的异能警官们的教官……应该说是讲师。」
早乙女说出她目前的工作,她在这方面也很能释怀。
我就觉得那辆Cedric很眼熟──原来如此。在二○一○年,那个在麻相前总理底下办事,名叫不知火的男人开过那辆车。而在二○一三年的现代,又由那个黑发双马尾辫的干继承了车子。
我在这样跟早乙女重逢前──有事先跟原本就不擅长发邮件的她互相联络,但从邮件里的用字遣词看来,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对方就是早乙女刹那本人。
在相貌也能改变的异能世界里,就算透过通话声来确认也没什么意义。
因此,我拜托爱莉丝贝儿和貘在我跟这位早乙女碰面时,先在附近待命。
万一这是某人设下的陷阱,到时被包围就麻烦了,所以我也装备着妖刕和黑套到场。
随后,爱莉丝贝儿和貘接到我的电话通知,开着2000GT过来……
两人皆为与早乙女重逢而喜悦。因为车子超载了,所以鵺待在家里看家。
就这样,当大家一起嘻闹时──大概是因为又有异能者开车出现,感到狐疑的女警干也走近。只是在了解爱莉丝贝儿和貘不是敌人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没那么警戒了。
她凝视着互相拥抱的早乙女与爱莉丝贝儿的视线,反而透露出一股温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啊……」
干单手按着被海风吹动的辫子,视线往岬角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轰隆轰隆轰隆……排气歧管发出日系车不可能会有的钝重声响,一辆车体庞大的敞篷车朝这里行驶而来。
那辆像是长方形钢箱在路上跑的汽车,是水星美洲狮XR7双门敞篷车。
辅助显示以我所见所闻的游戏或电视资讯为根据,指出那是排气量达5.7公升的古早美国车。车体原本好像是漂亮的天蓝色,但是在经年老化下,烤漆已经褪色黯淡,一些细微刮伤和凹痕也置之不理,看来车主是个不在意这方面的人。
「真受不了,狮堂先生马上就嗅到蛛丝马迹了……」
干望着那辆美国车嘟哝道,手抚着额头叹气。
虽然不是敌人,可是麻烦上门了……她表现出这种反应。早乙女似乎也有同感,她眉头深锁。
车身宽度看起来勉强达到日本道路宽的极限,那辆雄伟的敞篷车──
光是换档就会发出「轰隆轰隆轰隆……喀叩」这种驱动声。
紧接着驾驶用矢子等级的蹩脚……应该说是粗糙的驾驶方式,让整辆车像熄火一样停了下来。
粗壮的左手臂挂在车门上,宽大的右掌握着巨大木制方向盘──
驾驶是个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壮硕男子。
不单纯只是高大或肥胖那么简单。
骨架结实,肌肉发达,那具肉体打从骨子里就很壮。
男子留着一头蓬乱的褐色卷发,脸上戴着墨镜,身穿土黄色双排扣风衣。
──此外,妖刕看出来了。
他有带枪,那是名叫AMT Hardballer的大型手枪,就挂在后腰的皮带上。他看起来像是刑警,难道是警方的人?
那位被干称为狮堂的男子摘下墨镜,露出眼角下垂的双眼望向这边。
轮廓分明,深邃的五官看似昭和年代流行的电影明星。
爱莉丝贝儿和貘一看见他──
「……!」
吓得几乎弹飞起来。
貘甚至往前踏出身,站到保护爱莉丝贝儿的位置上。
早乙女也转向狮堂的方向……
「别那么激动嘛,我今天不是来狩猎超能力者的。更何况远山也不在。」
狮堂带着玩笑的语气对爱莉丝贝儿和貘说道,接着伸出修长的大脚踹开车门。因为是左驾车,驾驶座靠近护栏边,车门狠狠撞上护栏,但他却毫不在意。
「不过,如果想动手,我也可以好好照顾你们一下。拜你们消失三年所赐,害得我被迫替你们擦屁股。」
他走下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
这个壮汉好像跟爱莉丝贝儿她们是敌对关系,于是我拿起妖刕,作势挡在他前头。
就在这时──
(……麻相玄朗……!)
看见坐在水星美洲狮副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身影,我瞪大了眼。
因为美洲狮的驾驶座在左边,所以他被狮堂庞大的身躯给遮挡住──头戴一顶软呢帽,身穿体面的褐色西装,前内阁总理大臣……麻相玄朗就坐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
麻相一跟我四目相对,随即「哦~」了一声,感觉又惊又喜。
看样子──
我跟早乙女见面的情报,可能透过旁边那个叫干的女警传到麻相耳里了。
麻相在二○一○年,曾经委托我们从卷和歼手上夺回日本守护神之一的龒的碎片。可是在那个冬季,我们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穿过历镜消失了。从他的角度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我们如今又突然再次出现在二○一三年。
也就是说,我们等于是将前总理的委托弃置长达两年半,站在相关人士的立场上,想必会想听听理由吧。
不过,那个出现在这里并朝我们步步逼近,名叫狮堂的壮汉……
从貘和爱莉丝贝儿的反应来看,好像是以前的敌人。关系实在有点乱啊。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铃……铃铃……伴随这种像是小铃铛响起的声音,我的耳边──
「──狮堂,住手吧。在这个居凤,我不会让你对我的学生出手。」
传来一道熟悉的成熟女性声音。
不单是声音而已,就连身影也出现了。我们与狮堂之间的空间突然产生七彩的立体杂讯雪花──下一刻,就像在看特摄片一样,雪花逐渐凝聚成人形。
目视就能看出,人像马上化成了实体。
金色长发被海风吹得在空中飘扬,目光锐利地瞪着狮堂的人──
是居凤高中X班班导──森赛雅拉老师。
「……静刃同学,爱莉丝贝儿,还有那边那位小姐,不可以动手喔。」
老师不见平时的温和,态度严厉地伸手制止我和爱莉丝贝儿。至于另外一个人,我朝赛雅拉老师所指的树上望去──
「──祈……?」
我没认错人。
防卫省派来监视我的义妹──祈就站在那里。
祈穿着市谷女子中学的水手服,同样默默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在爱莉丝贝儿以外的事情上都很温顺的祈眉头深锁……
看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准备视局势发展跟在场的某人战斗一般。
我和早乙女。貘和爱莉丝贝儿。干、狮堂和麻相玄朗。赛雅拉老师和祈。
以两名妖刕的重逢为契机,这么多人一下子聚集到这个居凤滨来。
这是怎样,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说『学生』?赛雅拉,你也差不多该醒醒了。那里就跟ESP实验室没两样吧。我知道你的梦想是当老师,可是──」
「你再继续说下去,我就揍人了。」
赛雅拉老师对狮堂低语,这时……
从美洲狮的副驾驶座传来「哈哈哈」的嘶哑笑声。
「一九九九年组的真是可怕啊。不过,森小姐,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吗?狮堂也没有恶意。话是这么说,他只要遇上强悍的男人就会失控──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看来──世界看似宽广,其实可真小啊。
麻相再次说溜了嘴,从他的发言与失言听来,狮堂、赛雅拉老师还有麻相三人是旧识。
而狮堂的目标是……强悍的男人,也就是在场的另一位「男性」──也就是我啊?我还想着要保护貘和爱莉丝贝儿哩,结果根本没空去担心别人。
不过,既然厘清了这点──
在场这些乱七八糟的组合,彼此间的关系也就明朗化了。
也就是说,我要跟这个毫无渊源,名叫狮堂的壮汉单挑。其他人之间或许也各自存在旧怨或紧张关系,但不请自来的狮堂既然是盯上我,那只要让两个男人决斗就行了吧。
「赛雅拉老师,请你让开。对方好像指名要找我。」
「静刃同学……」
赛雅拉老师看似进退两难,我往她的前方站出去──
跟迎面走来的狮堂正面对立。
早乙女、貘、爱莉丝贝儿、干、赛雅拉老师、祈。
我明白在场的女性们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和狮堂。
「……」
「……」
身高是狮堂比较高,所以互瞪时也是我抬起头。
「哼,这位也是原田静刃吗?」
对方说的话听起来像是跟我有渊源似的。
「你认识我?」
我尝试确认他所知的是第几轮世界的我。
虽然还不确定,但假如我迟早要做的那件事成真的话……这家伙会认识我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因为这家伙刚才讲出了「远山」这个名字。
虽然不能排除是其他人的可能性,但远山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也就是说,狮堂极有可能认识我和爱莉丝贝儿在二○○九年的德国暗杀的远山金次。这也是所谓的交感巫术吧。现场所有人都牵扯在一块儿了。
「我跟你可熟了。如果你是原田本人的话。」
「你是在哪里认识我的?」
「哎呀,那可不能说喔。」
狮堂笑得脸颊抽搐……明明接下来可能会大战一场,可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的长相与讲话方式都不会令人讨厌。
尽管是在这样敌对的条件下相遇,但我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
「你也是异能者吗?」
听到我这样问──
「我只是普通人。」
狮堂这样回答。竟敢骗我。
我马上命令妖刕进行探测,可是……
无论如何试探,从狮堂身上似乎真的感受不到魔法或超能力方面的特质。
也就是说……他真的只是普通人?竟敢小觑我。
话虽如此,这世上也有「异能不管用的普通人」存在。正牌的远山金次大概就是那种人,在二○○九年的代官山袭击我们的神崎.H.亚莉亚也是同类,施展的是人类的战斗法。狮堂或许是纪里子那种「内在异能者」而说不定。
仿佛是要印证这点──
『静刃,小心那个男人!那家伙叫狮堂虎严──虽然详细能力不明,但是在第一轮时代的几年前,我和爱莉丝贝儿曾经差点死在他手上,他是公安警察的情报员。』
貘透过念话向我传达了这种危险情报。
一方面是为了摸清狮堂能力的底细,我决定按照辅助显示的建议──突然拔出妖刕砍人前,先口头试探狮堂一下。顺便向他强调「我是异能者喔」,先观察能否打击对方的战意。
「──你想跟我这个妖刕战斗?」
「是啊,我们来较量一下吧。」
「让我听听你的理由,人类。」
「因为我是努力没有获得回报的类型啊。」
「?」
「当我总算进入最初的职场──想着工作上终于习惯了,结果因为政治因素被调到下个职场。好不容易又习惯了新职场,正想着要埋头苦干时,却被迫揽下无聊的工作。上头要我代替你这种小鬼去捡石头。」
狮堂如此说道,伸出了左手。
戴着欧米茄超霸腕表的手腕有如变戏法般晃动,下一刻……
(……龒的碎片……!)
呈现出宛如树叶飘摇的色彩变化,看似大块祖母绿的宝石出现在那只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