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显示也跳出「真品(Genuine)」的提示讯息。
那跟我从卷那里抢回来的碎片同样属于护国乃龒的一部分,具有相当的质量。
「原本应该由你和那边的早乙女负责回收的份──由我代打上阵,出差去上海帮你们拿回来了。啊,不用担心,我没有把你的工作整碗端走啦。歼那方面,因为所在地有点难搞,所以碎片还在那女人手上。」
护国乃龒是以国家层级守护土地免于天灾的守护神──
中国的异能者趁着日本陷入政局动荡的时代,出面夺走了其中一部分的碎片。
我在二○一○年时,曾为了回收碎片与卷还有歼交手过。因为当作让龒复活的报酬,就是让我们回到二○一三年。
然而……我们输了那场战斗,进而穿越到二○○九年的德国,成了时空难民。
虽然最后生还了下来──
却也等于中途放弃了回收龒碎片的任务。
那个任务似乎由这位名叫狮堂的男人接手下去了。
「……真是麻烦你了,但我也不是完全都在偷懒。」
话说完,我从黑套口袋里拿出卷的戒指。
一看到戒指,狮堂睁大了双眼皮的眼睛。
「是陆自手上那一块吗?啊……我这一年来四处奔波,却连影子都找不着,原来是被原田拿走啦。」
看来他也一直在寻找这块碎片,表情显得很尴尬。
「啊──原来如此。因为不连续体暂时消失了,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真是对卷感到抱歉。」
「你把卷怎么了?」
「那个人妖一口咬定碎片『没了』啊,我以为他在撒谎,所以……稍微海扁了他一顿。」
海扁就是海扁,哪有分什么稍微不稍微的……
这位暴力刑警(?)的行事风格真是老派。这就是所谓的你不招供,我就揍到你肯招为止。这家伙简直就像穿着衣服逛大街的恐龙。
不过,既然他有能力把那个肌肉发达的自卫官揍成猪头……
狮堂应该如外表所见,对自己的力气相当有自信吧。
「先把卷的事情放到一边吧。啊,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对了,这块石头交给你,宝石这种东西实在不适合我啊。」
我本以为接下来会发展成赌上碎片的战斗,不料……
狮堂很干脆地将龒的碎片丢给了我。
「……」
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初次见面的人。
因为他是异能门外汉,所以搞不清楚价值吗?不,不是那样。
总觉得……他在态度上对我抱持一定程度的信任。为什么?
只是我也没时间觉得奇怪。
「你可别马上交给麻相先生喔。先连同那枚戒指,送给早乙女当礼物吧。她肯定会很高兴,搞不好还会让你摸咪咪喔。」
因为狮堂冷不防说出性骚扰发言。
「为……为什么会变成我想摸刹那的胸部啊?」
「……哎呀,你不想摸吗?你不喜欢早乙女?」
「……不……那个……」
早乙女的胸部经过两年发育,一口气变成波霸,而我刚才也一直在偷瞄,所以我答不出话来……
「因为早乙女平常都表现出迷恋的态度,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原田和早乙女肯定是那种需要别人再推一把的关系……」
狮堂纳闷地摸着下巴的胡渣,难道他是那种喜欢鸡婆的人吗?
「要……要你多管闲事!」
我抢在狮堂说出「要摸就给你,不摸就还我」这种话之前,把龒的碎片确实收进黑套里。
「算了,总之那块已经跟宫内厅持有的碎片融合了。再加上卷的碎片,总数就是六十四分之六十三。最后一块──就在歼手上。身上持有小块碎片,避免容易被人探测出来,这应该是她的策略。但那不归我管,是属于你们民间人士的工作。」
狮堂把碎片的事说得像只是一件工作──
再次低头朝我瞪了过来。
「这就是我想揍你的理由。小子,交接工作要确实啦。」
他的说明很拙劣,或者该说是草率……总而言之,就是被人硬塞了我们甩手不干的龒碎片收集工作,惹得他一肚子火。不过,我总觉得他隐藏了真心话──
假设我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应该也会生气,他会想揍人也不是没道理。
「……关于龒那件事,我似乎该跟你道谢没错。话虽如此,你好像是爱莉丝贝儿和貘的敌人,现在又来找我麻烦,看来我只能接受这场挑战了。」
另外,在发动半潜能解放的妖刕副作用下……
对于遭人挑衅,我不禁由衷感到喜悦,变得想大战一场。
明白我有意决斗,狮堂扬起微笑……
「好孩子。那么……妖刕静刃小弟,你想怎么个比法?看你是要单挑,还是拜托小姐们帮忙也行,我照单全收喔。」
话说完,狮堂伸出骨节分明的小指,朝爱莉丝贝儿等人的方向比划。
这个动作──实在惹恼了我。因为我是个男人。
「我才想告诉你,要找那位女警助阵也行喔。她好像认识你,难道是秘书?还是恋人不成。」
我指向那个名叫干的年轻女警并回呛他。
假如那个女人对狮堂很重要,就能采取挟持人质的战术──
因为辅助显示这样讲,我也试着装腔作势地问道。
「才不是,她只是类似监视者的麻烦人物。」
狮堂往干的方向望去,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
这个男人不像擅长说谎的人,也就是说,干并不是什么恋人之类的吗?
因为对话声音并不大,干好像没有听见……
「够了!狮堂先生!你又没有拘票,这样会构成暴力伤害罪的……!」
她看出狮堂打算对我出手,于是双手扠腰,挺着胸膛大声规劝。
「我们已经掷过五角银币,决定要痛殴原田了吧?干,你真不像个男人。」
「我是女人!」
她气鼓着脸,跟这位狮堂展开那种昭和风格的对话,从两人互动的模样看来……那个名叫干的女人,应该也是位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非凡女警。还是说单纯只是个天然呆?
……算了,总而言之,她好像也能掌握住现场的状况。在这个人面前秀出妖刕的异能招式应该没问题。
她不是狮堂那种武斗派,感觉像是负责背后支援的文职人员。
「哎呀,在这个年头,年轻人就是要血气方刚嘛。干小姐,你就退下吧。」
麻相玄朗坐在美洲狮的副驾驶座上,稍微倾斜帽子,脸上露出苦笑。
意思就是说,这是前总理正式承认的战斗。那么,双方感觉就能尽情放开手脚了。
「失礼了,我向你道歉。不过……你说得没错。不好意思,这边单凭一具肉身实在没得比,何况你的年纪好像比我大上不少。」
「那就让你挑人吧。你要找谁助阵?」
狮堂朝爱莉丝贝儿等人望去,脸上当真露出一对多也无所谓的表情。
我发觉赛雅拉老师和祈对他的动作做出一点反应──于是伸手制止周围的人。
你错了。我刚才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从貘那里现学现卖来的──妖刕的刕是三把刀。既然你称呼我为妖刕静刃,那现在的我配上这对妖刕,才算是完整的我。」
「不要跟我讲异能语。」
看到狮堂表情困窘……我心里有点爽。因为平常都是我在伤脑筋。
狮堂交握双手,开始掰响手指,像是在进行揍人前的暖身运动……
「意思就是说,要麻烦你让我使用这把刀。」
我将握在左右手上的两把妖刕──的鞘口同时解开。
从半潜能解放……进入潜能解放状态……
啪叽……啪叽啪叽──我的体内发出肌肉纤维不断压缩的声音。
「就让我和妖刕们一起战斗吧。看在普通人眼里,这样也算单挑吧。」
我端出异能者的说法──之所以不借助女人们的力量,并不单纯只是因为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斗。
因为狮堂──不知是何来头。不如说如果是异能者,我还比较能理解。
不晓得他是不是专克妖怪和魔女,貘和爱莉丝贝儿过去似乎差点死在他手上……要是那种事重演,情况就麻烦了,所以这里应该由我出马。毕竟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我还算比较接近人类的。
狮堂低头俯视我,而我抬头瞪视狮堂。
现场营造出一种多说无益,由男人单挑决胜负的氛围。
多亏如此,貘等人也如我所愿退开了一步,站在一旁望着我们两人。
在刚才谈话的期间,潜能解放的力量已经走遍了全身。
──我要上了。
就在我发动朱红眼的时候。
『──警报 建议逃亡 预测胜率11%──』
……?要我逃跑?妖刕,不是这样的吧!气氛都炒热成这样了。
虽然来路不明,但这家伙只是个普通人。更何况──当着这么多女性观众的面前,一个男人怎能夹着尾巴逃跑啊。
我──无视警告讯息,转瞬间拔刀。
将左右手从刀鞘移至刀柄上,就这样让刀鞘留在空中。
两把出鞘白刃宛如两把发亮的扇子一般,在半空中划出光弧。
右刀背劈砍狮堂的脖子,左刀背敲击他的身躯,双刀各采不同刀路。
面对以超越常人四十倍之力挥砍的左右两把妖刕──狮堂──
──喀!──喀!
接住了。
用手。
不是握住,而是凭藉大拇指和其他四根手指夹住了刀身。
他同时运用两只手,使出单手版的空手夺白刃。
那种举动……
就像用空手抓停两架从不同方向冲来的小飞机的螺旋桨。
反射神经、肌力、敏捷度,还有最重要的胆量,全都不是人类的等级。
然而,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妖刕的分类辅助显示依然是「人类」,无法显现出狮堂的真面目。
「竟然用刀背,我还真是被人看扁了。」
狮堂那双眼角下垂的眼睛盯着刀身,嘴里发着牢骚,对此,妖刕──似乎怒火中烧!
刀锋「滋」地烧得炽热通红。
「──烫!烫死我了!」
狮堂反应夸张地放开刀──随即逼身上前。
一般来说,正常人烫到都会反射性地后退,可是他反而向前迈进。
那种选择是对的。
刀剑的攻击范围是以持有者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泳圈形状。
不会被砍中的安全地带,是挥砍距离的外侧以及……内侧。道理如同拳击手的擒抱,倘若被人贴近身体,就砍不到对方了。
反倒是我往后退,设法退到妖刕能够劈砍狮堂的位置,不过就在这时──
──唰唰──!
狮堂瞄准我的身体,祭出了一记上勾拳。
庞大的身躯斜倾,可能是揍人时的习惯动作,他将下巴挺出──以同样是完全超越人类等级的威力,把我揍得身体像是浮了起来。
铁拳的威力非同小可,简直就像被人用土木工程的打桩机往上顶一般。
冲击扩散至五脏六腑,我差点被一拳搞定。
身体明明有黑套防护着才对啊……!
(……唔……!)
我差点吐出胃酸,耳边听见爱莉丝贝儿和祈等人接近惨叫的声音。
我勉强保持意识,不让妖刕脱手,这时──狮堂在贴身状态下,用左手抓住了黑套的右衣袖。随后在弯腰的同时,迅速从后腰拔出大型手枪,以握枪的右手穿过我的胯下把我抬起来。
「!」
等我回过神来,身体再次悬空──这次是被抬举起来。这是柔道的杀招──过肩摔。
「──喝!」
狮堂作势把我的头撞地。土黄色双排扣风衣和黑套一同发出像甩旗般的声音──
「……唔!」
我将握着妖刕的手顶向地面,采取避免头部着地的守势。
然而,狮堂似乎看穿我想藉此保护身体──
──砰──!砰──!
朝我的双手手背开枪了。
辅助显示总算出现了,他使用的弹药是点四五ACP弹。那是大口径子弹,倘若打在血肉之躯上,下场免不了会当场毙命。
多亏有黑套的露指手套防护,我的手骨才没被粉碎,却也瞬间失去力气,双手放开了妖刕。
因为这样,潜能解放的计量条开始下降。
原本是用80%左右的力量战斗,50%……40%……力量下降一半。这是因为──手放开了刀,导致我的战意逐渐消退。
狮堂大概已经猜出我接下来的行动,如果试图捡刀,我很可能成为他手下的牺牲品。
因此──
(就算这样,我还是拥有常人二十倍的力量!而且还有黑套!)
我从快要倒下的姿势反过来伸出手,抓住把我摔出去的狮堂的右手臂。
接着拉过他的身体陪我一块倒下。
「──哦?」
狮堂发出狂叫声,似乎对于我弃刀改采肉搏战感到有些意外。
我依照妖刕的辅助显示,双脚「喀嚓!」地夹住狮堂的脖子和右腋。
以柔术克柔术,这招是──三角绞。双脚夹紧脖子,并箝制住对方的一只手臂,使其无法脱身的必杀绞技。
我以常人二十倍的肌力牢牢锁住狮堂。
妖刕,怎么样啊?我确实把握住一成多的胜算了。
「狮堂,胜负揭晓了。只要你投降,我就放开你。」
「……唔……」
虽然狮堂稍微挣扎了一下,但意外地很快就放弃了。
「投降吧,狮堂。我如果继续勒下去,你就会昏迷过去。」
「试看看啊。」
狮堂被我夹在双腿之间,笑得脸部抽搐。
笑得真讨厌。意思是说就算脖子被勒住,他依然游刃有余吗?
辅助显示跳出技名……
「这可不是普通的三角绞啊。这招叫『回颈』,是扭断你颈骨的招式,现在只是起手式。我此刻的脚力达到异能者的境界,就凭你的脖子──」
「我叫你试看看啊。」
够了,狮堂。不要挑衅现在的我。
与妖刕并肩作战时,我会变得不再是平时的我。
我已经化身成妖刕的一部分,性情凶狠且不知手下留情啊!
我深锁眉头,嘎吱……嘎吱嘎吱……双脚不停使劲,想就这样将这个狂妄男人的颈骨压碎。
「狮堂先生……!」
眼见狮堂三两下就快被我杀掉了,女警干也表现出焦急的模样。
貘等人也倒抽了一口气,静静观望着战局变化。
「……」
我……嘎吱……嘎吱嘎吱……不断勒紧狮堂的脖子。
不停使劲,以二十人之力──勒紧。
可是却勒不断。
狮堂……单凭肩膀与脖子的肌肉就抵抗住我这常人二十倍的脚力。
「我以前有在练柔道喔。原田,你的资质不错。」
狮堂这番话并非逞强。
已经从三角绞转换成回颈的妖刕杀人技起不了作用。
──当我注意到这点时。
「喝!」
狮堂单凭背肌之力──
在脖子被勒住的状态下,将我举到了正上方。
(……唔!)
接着轻松得像是跳收音机体操一般「嗖!」地带动着我甩动上半身。
那股力量同样是非人等级。
「──!」
在狮堂甩动的离心力作用下,我不小心解开了回颈。
狮堂的头部摆脱我的双腿束缚,用左手抓住我套着黑套靴子的右脚踝。
接着,他像是甩毛巾般──甩动我的全身。
嗖!嗖嗖!一圈,两圈,黑套掀起翻飞。
这是职业摔角里的巨人旋转的单手版──
「……唔!」
岂有此理。
刚才也是,区区人类竟然有办法对我这个妖刕──使出这种大招。
尽管招式看来华而不实,但辅助显示也指出这是如假包换的杀人技法。
我的回颈是阻止血液流向大脑,这招则反其道而行,是利用甩动产生的离心力让大脑不断充血──
再这样下去,应该能像甩破灌水气球一样摧毁大脑。
尽管我尝试用左脚踢踹狮堂的手,但伴随「砰!」的枪声响起,踢腿的路径被偏移了。因为Hardballer的子弹截击了我的踢腿。
「喂!如何,很好玩吧?」
──嗖!──嗖──!
(眼睛……)
随着甩动之势增强,我的视野染成红黑色,开始眼冒金星。辅助显示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这是因为我的眼球快要蹦出来了。
我闭紧眼皮以防眼球脱出,用手护着疼痛欲裂的头。要是直接被丢出去撞石头,头盖骨就会像蛋壳一样撞个粉碎……!
狮堂似乎发觉到我摆出彻底防御的姿态──
「──哼。」
鼻子一哼,以侧投将我抛飞出去。
人把人抛飞出去,一般来说,光是这样就算大招了。
而且要抛出去的话,不管怎么抛,人都会划出一个弧形的抛物线。
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狮堂的抛投技──是让我贴地平飞出去。
真是不得了的怪力。就算是我也办不到这种事。狮堂的肉体规格……要比常人高出两个层次,不对,是三个层次……!
真要说起来,就是名符其实的百人力。不,应该超越了那种等级。
我透过潜能解放所能发挥的力量是五十人力,而且实际上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之间的力量差距等于大人和小孩。
这种情况在游戏里也时有所见,使用各种法术来战斗的魔法师角色……
乍看之下,会让人觉得比只能使用物理攻击的格斗型角色更强。
然而,那种格斗角色的能力值,会因某些误算或外挂而出现天壤之别。
我败给了物理攻击。被普通的拳头,普通的踢腿,以及普通的──抛投技打败了!
妖刕最终显示出这种推论。
我心里一阵愕然,就这样破风飞出去──
「──哼!」
同一时间,赛雅拉老师发出使劲的哼声,我的身体像是被布包覆一般,得到明显出自异能的无形缓冲而减速。
最后,我被老师从背后紧抱住……得救了。
赛雅拉老师的身后是松树和岩石,还有貘开来的2000GT。倘若她没接住我的话──我大概会沿途撞毁那些东西,飞出一百……不,两百公尺远吧。有没有穿黑套都没用,我会撞个粉身碎骨──化成一团肉泥。
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静刃……」
赛雅拉老师施展防壁术式,接下了如同射出的炮弹般飞来的我,对此我心里只有感谢二字。话虽如此……
她身上化妆品的撩人香气,还有那双温柔的手,以及那团紧贴着我的背……大如西瓜的柔软胸脯……此刻在老师的温柔笼罩下……
我领悟到自己已经在这场男人的对决中败下阵来。
「狮堂,你违反协议了!」
赛雅拉老师尖声叫道,不过……
只要狮堂那边有前总理撑腰,政治上就是对方处于强势地位。
我咬紧牙关,脱离老师的怀抱。
随后一个箭步向前,作势再次走向狮堂。
只是双脚却如冻结般冰冷,完全使不上力。这是受到甩动的离心力影响,导致血液一下子窜升到上半身所产生的后遗症。
我连平衡感也找不回来。多亏黑套收紧全身血管设法止住血流,我才没有死掉,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大概已经脑血管全部破裂而亡了。
充血的视野倾斜──我被迫单膝下跪。
一阵呕吐感上涌,我擦拭嘴脸,发现手上沾着血。我的眼耳鼻都在流血。
「静刃!」
「静刃……!」
爱莉丝贝儿和貘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在扭曲的视野中──啪啪!我看到狮堂周围扬起尘烟,像是遭到机枪扫射一般。
无形的打击同样倾泻在狮堂身上,从那家伙的风衣出现绷裂的模样看来,我知道──那是貘称为「脉冲刺针」的祈的念力攻击。
我往树上一瞧,祈正把额头对准狮堂,黑长发和深蓝色水手服的百褶裙迎风飘扬。
「哥哥!快逃……!」
祈如此叫喊,脸上流露出惊急。
我明白祈为何感到焦急。因为她的超能力打击对狮堂无效。
狮堂的肩膀和背上发出遭到念弹击中的声音──满脸不在乎地抬头望着祈的方向。
「……唔……」
可能是恐惧导致注意力中断……祈的攻势停了下来。
「防卫省的小姑娘,你的表情在问『为什么?』喔。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很强啊。再继续阻碍我的话,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你也不想被判保护管束吧?」
狮堂迈着沉重的步伐……
捡起AMT Hardballer收到后腰上,再次朝我走来。
前进同时,他一边狠狠瞪向爱莉丝贝儿和貘──
「不要轻举妄动,你们这些超能力者。」
仿佛狮子低吼一般,用沙哑的声音发出警告。
「人体有着肌纤维这种组织,而我是先天性肌浆多重症。正常来说,肌原纤维的肌丝叠加一层会产生两倍弹力,而我叠加了八层。也就是说,即使肌肉一样大,根据医生的说法──我的输出力和密度似乎达到二百五十六倍。因为皮肤不见得如此,所以我穿着防弹衣,但破刀烂枪是伤不了我的。」
咚……咚……狮堂仿佛铁人般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他的体重确实不寻常。根据妖刕的说法,他好像有一百八十几公斤重。每束肌肉的密度生来就是八乘方,身怀常人二百五十六倍力量的男子──
「你知道金刚力士像吗?就是东大寺里的哼哈二将。根据学者们的说法,那好像是参考跟我体质相同的祖先的形象打造而成的。」
狮堂虎严。
因为上帝的玩笑而降世,身怀二百五十六人力的人类。他是轮回转生到现代的金刚力士──
只是没被归类在异能之列,比异能者更强的人类……!
仿佛在嘲笑异能者的战斗一般,单凭物理攻击破坏一切的男人。
辅助显示──警报……唔……不妙。要是遭到追击的话──会死……!
可是身体站不起来。挨了刚才那记「抛投」……
我暂时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就这样,咚……横饰皮鞋微陷进沙地……
狮堂走到了我面前,低头俯视着我。
我抬头望着他,眼角沾着血泪般的痕迹,连站也站不起来。
决斗……是我输了。单纯是力不如人。场面清楚呈现出这项事实。
他想杀我吗?无论是与否,我的生杀大权──正掌握在狮堂手上。
「我是公安0课的狮堂虎严。管理编号WV3─X1号,原田静刃。跟我走一趟吧。」
那只宽大的手掌……使劲揪起黑套的衣领。
我正好可以自行起身时,就被狮堂像抓小猫一样提着──站了起来。
「……什么是……管理编号……」
「这座城镇本身就类似国家的实验场吧?在日本的防卫人事第三能力者清单,美国称作X─File的档案里也有记载你的资料。」
经他一提,我才想起──自己和这个居凤是纳入政府的管理之下。
狮堂是知道这项实情,隶属政府单位中枢的外部人士。
「……」
我的妖刕掉落在滩头的另一边……铃铃……铃铃……铃铃──断绝警报空虚地鸣响。
可是随着我失去战意,叫声也跟着停止。
女警干啪哒啪哒地小跑步过来。
「真是够了,我就说要来居凤的时候,身边要带着7课的超能力搜查官(Psychic IV)啊。」
她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不停用手为狮堂拍掉沾在双排扣风衣上的沙子。
「我才不要。那些家伙跟这群人一样都瞧不起我们。」
狮堂抬高下巴,表情活像个任性少年──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压扁的硬盒烟,接着用修长的手指挖弄烟盒,掏出一根没折断的Lucky Strike香烟叼到嘴上。他拿出登喜路的打火机,一边用手围圈挡风点火,开始抽起烟来……
「狮堂,你有什么感想?」
「不错啦,能派上用场。」
狮堂转向麻相玄朗说道,只见麻相走下美洲狮,手里拄着看似拿来当成时尚配件的手杖,带着愉快的表情走近。
「虽然实力还不足,但骨气终归是有的。眼神已经是真正的战士。」
他们似乎正在谈论我的事情──这时,干插进了两人的对话:
「啊,狮堂先生……!」
她注意到狮堂拿烟的那只手腕上有伤,双马尾辫惊讶地甩动。
其实──那是我刚才跟狮堂交手时划下的伤痕。
妖刕跳出砍切手腕动脉的辅助显示,可是来不及深砍就失败了。
「你……你被砍伤了喔。」
「啊,真的耶。」
狮堂似乎也是现在才发现中刀了。
「不要紧吧?话说回来,狮……狮堂先生竟然受伤了……」
那种事发生在狮堂身上也许相当稀奇,只见干的眼睛瞪得斗大。
「小意思,涂点口水就治好了啦。」
狮堂把香烟换拿到左手,接着手用力一甩──将几滴渗出的血珠甩到沙滩上。
随后,呼一口……吐出烟圈……对我咧嘴露出微笑。
「挺有一套的嘛。」
「……你也不赖啊。」
我逞强说道,光要回顶这样一句就很吃力了。
「换作同龄时,我或许会险败在你手上吧。哎,这就是年纪的差距。跟我来。」
话说完,狮堂勾着我的肩膀──直接带我走向美洲狮。
可能是顾及我在女人们面前吃了败仗,他用让我看起来像能正常走路的方式扶着我走。
「等一下,狮堂先生。原田先生已经受伤了,你要把人带去哪里?」
「那点伤吃饭睡觉就治好了啦。干,你送麻相先生回去。」
「我早就叫车了。让麻相先生和狮堂先生共乘一车,我的寿命会缩短的。」
「了不起啊,干小姐。能干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即使干开口讽刺,狮堂依然当成耳边风……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
「有为的年轻人就是会自然出现呢。」
开心地这样说。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问了跟干一样的问题。
「吃饭,我请客。我很看好你喔。」
「看好我哪里啊?」
身无所长的我一边顺路捡起妖刕,一边赌气顶嘴……
「那种要找人吵架的态度,果然很像呢。」
「像谁?」
「像以前的我。」
他的语气听来像是把我当成亲弟弟般疼爱……
「那是……我今天听到最糟糕的消息。」
我贫嘴说道,收刀入鞘。
要是再被丢出去的话,这次就真的死定了,因此──
我将担心地望着我的同伴们留在原地,老老实实坐进美洲狮里,坐上前总理方才乘坐的副驾驶座。
不管怎么说,我实在很在意这个男人。刚才也多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听他讲话好像认识我,这点尤其令人在意。
除此之外,虽然被视作下级的感觉令人窝火……
但我隐约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坏人。
小时候跟人干架时也有过这种体验,男生之间只要打一架,本能上就能多少了解对方的本性。这就类似男人间的直觉。
狮堂开车很随便,我终于能理解为何美洲狮的车身满是凹痕了。
话虽如此,车逍遥自在地开在横滨横须贺道上兜风,人坐在车上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这大概是因为车子与驾驶──美系敞篷车与狮堂的协调性很好吧。
「你以前不能贸然离开居凤吧。要是离开,就会被我们这种人追杀,小貘貘有没有这样威胁过你?」
我还想说小貘貘是哪位,原来是指貘啊。
「对……对啊。她说居凤高中是隔离异能者的学校。」
我将身体深深埋进皮革座椅中,等待黑套恢复体力……一边用黑套衣袖擦拭脸上的鲜血,姑且回应了狮堂的问话。好险这件不是白套。
虽然刚才被毒打了一顿,但我总觉得这个男人──
不只是强悍,更给人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这个男人耍起流氓很恐怖,但是表现出友好态度时,又让人觉得很可靠。
「因为大家都在争抢你这种人才嘛。无论是貘、居凤还是防卫省,人人都渴望得到你。」
「包括你在内吗?」
「──原田,认清现实吧。无论是认识同班同学还是其他事,你都已经学得够多了吧?是时候离开居凤了。」
「我高中才读了两个半月耶。」
「不是两个半月吧?」
──这家伙果然知道。
他知道我在时空漂流,一路征战四方。
随后,狮堂的车离开了居凤,光明正大地开车北上。
他轻而易举就扯下了挂在我脖颈上名为居凤的枷锁。
在离开居凤滨之前,貘透过念话告诉我说「等到麻相玄朗和干离开,我们随即开车跟上」……不过,只要离开了居凤,貘或许也无法干涉我太多了。
车子等过红绿灯时,被旁边的小学生们说着「好猛!好大的敞篷车!」指指点点,美洲狮──抵达了横滨车站附近。
我跟着抬脚踹开车门的狮堂,来到车站西口周边的住商大楼街。
因为他说要请客,我本来以为会像新德意志研究会城的纳粹残党一样,请我吃顿好料的……结果狮堂大步走进了吉野家。
算了,吉牛我也爱吃。
打开黑套的兜帽并解开衣领,打扮有几分像是落伍摇滚歌星的我跟了上去。
「很好,开饭吧。」
狮堂一屁股坐到固定在地板的圆椅上,椅子发出嘎吱声响。
吉野家是属于男人的店,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对妇孺张开了结界。
店里坐着其他客人,有单手滑动智慧型手机,吃着二百八十圆的普通牛丼的打工仔;还有看起来很忙碌的上班族等。看到貌似流氓保镳的狮堂以及像死神一样的我走进店内,客人们依然不为所动。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这家店或许是个正确选择。
「……」
「喂,原田,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公务员属于低薪阶级,是一种累积压力又赚不到钱的不幸行业啊。相对的,你想吃几碗都行。喂,老板!我要特大碗少汁牛丼。」
尽管尴尬地搔头,体型和声音都很大的狮堂还是点了自己的份。
「我要普通碗加肉汁。」
「不用客气啦,虽说是工作的关系,但毕竟是我找你的麻烦啊。」
「……那么再来十盘特大份牛肉。」
「这样就对了。原田战斗完就会想吃油腻的肉类,没错吧。」
狮堂……果然对我的事情莫名熟悉。
我在使用完妖刕,尤其是在身体伤疲交加后,就会变得想吃肉类和脂肪。由于对米饭没那么渴求,所以我才点了一般的牛丼……我认为这就等同爱莉丝贝儿狂嗑草莓大福,肉和脂肪就类似妖刕的燃料。
他就是知道这点,才会选择这间可以便宜吃肉的店家。
「狮堂,这样姑且还算客气了喔。」
「就跟你说不用嘛,真是有教养的小孩。」
「对于异能者……对于我们来说,突然被人找碴不是什么值得记仇的事。毕竟我之前想砍你,你好像也没放在心上。」
狮堂大口吃起端上来的特大碗牛丼,我瞄了他的手腕一眼,也跟着吃起普通碗牛丼──上层的肉。
「啊,我的记性不是很好。喂,老板!再来一碗特大碗牛丼。」
吃饭速度真快。
话说回来,我都砍了他的手腕,就算抱怨几句也不为过……但狮堂好像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或许是个生性直爽的男人吧。
吉牛的规矩就是快快吃,快快走,比我们先进店的客人逐渐离去──趁着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那个……手腕……不要紧吧?你可别突然喷血倒地喔。」
我担心地问道。
「已经痊愈了。」
狮堂这样回答。
事实上,狮堂的血在开车期间好像就止住了。
或许是体质特殊的缘故,以一个人类来说,他的伤口好得很快。
「你才是,眼睛能好好看见东西吗?」
「没事,虽然不晓得脱掉黑套后会怎么样。」
「我知道赛雅拉会接住你,可我是抱着让人昏迷的打算把你丢出去的。要是不那样做,我想应该没办法把你带走。」
「……你真的很暴力耶。老师如果受伤不就太可怜了。」
「那个女人要是那种程度就受伤的话,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你们认识吗?」
「她是前公安4课的大人物。如果打起来的话,其实力足以摆平0课的基层人员,我们也对她另眼相看。她在文科省的怂恿下,被居凤高中拉拢过去了。」
赛雅拉老师……以前也跟狮堂他们是一伙的吗?
「挨了我一记人肉侧投还能保持意识,你是史上第二人啊。脑袋好像也没裂开的样子。真是强,强就是棒啊。」
「……一点都不棒吧。虽然打输还讲这种话很丢脸,不过就是因为强,才会害得我遇上这种鸟事。」
「有什么关系,强者比较帅吧……喂,老板,再来一碗特大碗牛丼。」
「为何要执着于『强』这件事上?你是小学生喔……店员先生,麻烦再来五盘特大份牛肉。」
「我只想和强悍的男人搭档。」
语气一直很轻松的狮堂……
「──因为弱小的男人很快就会死,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发生。」
在说出这句话时,语调中带着些许沉重。
「……」
我在二○一○年的麻相宅邸听说过,公安0课是专职战斗的公务员。
这个名叫狮堂的男子──天生具备金刚力士的强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政府单位才会像处置我们这些异能者一样,将他编入公安部门。一半是为了保护,另一半则是要利用他。
他在成长的路上,应该也尝过不少类似矢子那样的惨痛经历。
而且那种经历还在继续下去。
「原田,强悍有三种。分别是体强、技强、心强。或许你在体技方面还有所欠缺──没什么,如果将那把刀和铠甲似的风衣纳入考量,你在十六七岁就有这等实力,已经算及格了。」
逮住我这个号称能毁灭整座都市的妖刕静刃,还给出不够强的评语吗?
不过,这位「二百五十六人力的男人」确实有资格这样讲。
因此我默默听他说话,一边将装盘的牛肉移到丼饭上,配着饭慢慢吃肉。
「不过,虽说是在女人面前──对上我还敢打肿脸充胖子,这代表你的内心坚强到足以独当一面了。那种坚强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确实融入你的身体。因为你的话很少──虽然我也知道得不多,但你也几度闯过了生死难关吧?」
……他又说出这种像是曾经遇过我的话来。
「听好了,原田。你的体魄和战技是借自于那把妖刕吧?然而……无论是体魄还是战技,等到某一边真正达到纯熟的境界,你就再也无法变回一个『普通男孩』了。」
可能是有问过早乙女,狮堂对妖刕的事情也知之甚详。
意思是说我现在还勉强算是人类,可是当我和妖刕融为一体,最后在平常也离不开刀时──我就会成为真正的异能者,再也无法回头了吗?
「因此,假如你将来打算回头,就放下刀和风衣吧。再者就是先借用,一直到时代变迁,等到国家不再需要你的和平时代来临为止……再来一碗特大碗牛丼。」
「…………给我五盘特大份牛肉。」
即使这个国家乍看之下很和平,但狮堂这些公安却看到底下危机四伏。
这个男人是属于那一边的人。
而且他在等我做出判断,是否要过去那边。虽然不是直接开口说,但我隐约明白这点。这也是凭藉男人间的直觉。
结果,我吃了多达三十盘牛肉。
狮堂摆平了十碗特大碗牛丼,食欲也堪比异能者。
当我们吃饱走出店外时──
「肚子真饱。」
「多谢招待。」
「再来去喝酒吧。」
狮堂大摇大摆作势走进暗巷……
「我不会喝酒喔。」
我姑且告知一下。
「你是远离酒精的年轻人吗?」
「不是啦,我还未成年。」
「死~脑~筋~我五岁就开始喝酒了。」
他露出假惺惺的笑容指着我说道,讲话才真像个五岁儿童一样幼稚。
「现在还是大白天吧。」
「原田,你不知道吗?酒精有助消化喔。我们来增进男人间的情谊吧。」
只是你自己想喝酒吧。
虽然狮堂摆出年长者的架子,但心智年龄却比我更像个小鬼头耶。
狮堂说着「没关系啦」像运动员一样热情,拽拉着坚决主张「我不喝酒喔」的我……走进有许多可疑店家林立的鹤屋町暗巷。
随后──他挽着我的胳膊走进一间店名叫「天国」的酒吧。
虽然不像是高级场所,但昏暗的店里环境整洁,感觉清扫得无微不至……
打开店门一瞧,里面没半个客人。这也理所当然,毕竟还不到傍晚时分。
不对,店里有一个人。在店内深处……
有一位眼角微垂的美女,已经备好了料理等候来者上门。
妙龄女子身穿套装──形象完全符合店名,是个美若天仙,温柔妩媚的女性。
「……本店不接受赊帐喔。」
她一看到狮堂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匆忙梳理烫卷过的蓬松浏海。
可能是要避免看错酒瓶,光洁透亮的吧台对面有点灯……也照映出那张精致妆容上的微红。
「不用紧张,今天有发出差费啦。朱美妈妈桑,照老样子来一份。」
狮堂似乎很爱喝酒,情绪显得很高昂,只见他「砰」地坐上黑皮沙发。
「受不了,连未成年小孩都带来了……」
虽然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可是朱美小姐──我对这种不知算酒吧还是小酒馆的地方不熟悉,所以不确定是本名还是花名,应该是叫朱美这个名字吧──看得出她为狮堂的到来而藏不住喜悦,雀跃的心情表露无遗。
连我这个小鬼头也瞬间就感觉到了……这位朱美小姐大概喜欢狮堂吧。
虽然是成熟的女性,心思却像少女般好捉摸。
「不好意思呢,实在拿这个人没办法……」
朱美小姐用带点酒嗓的声音说着,马上端来柜子里的威士忌和坚果。
「……我隐约能明白。他感觉很令人无奈。」
因为不讲话也很怪,我说着狮堂的坏话──
也跟着坐到这位令人无奈的人面前的沙发上。
当狮堂叼起Lucky Strike香烟,朱美小姐随即用桌上型打火机帮他点火。
狮堂当真是对妈妈撒娇般接受她的服务,接着缓缓吐出一口烟后……
将三得利山崎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虎严先生,再来上啤酒可以吗?」
「嗯。不用开瓶,直接先帮我拿几瓶过来。也给这位少年来一杯。」
狮堂似乎没有察觉朱美小姐的心意,两人的对话感觉就像母子一样。
接下来……
「……我们来聊一下工作吧。」
他用嘴咬开端来的啤酒瓶盖子,一边用玻璃杯斟酒一边转向我。
妈妈桑很识相地退到里面的厨房。
原来如此。大白天就上酒吧……一方面固然是想喝酒,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进行秘密谈话啊。
我一开始就稍微觉得可能是这样。
「作为谈话的代价──这不是交易,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知道的话就告诉你。」
明明就不肯告诉我为何原本就认识我。
可是关于这个问题──基于某种假设,还是别问比较好。
因此……
「告诉我卷六雄的经历。他在两年多前做了什么?」
「两年多前……啊,是指那个时候啊。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不过他被上头盯上了。只是他在救灾方面立下了莫大功绩,虽说遭到降职,但还是被调去当驻外官员了。负责管辖美加地区。」
「……」
那样……就好。
卷在那场海啸过后,确实前往救灾了。
之后有点失势,如今正力图东山再起吗?
虽然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可是人被外放到美国,那跟中国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断绝了吧。
怪不得他和歼合伙作乱,结果还活得逍遥自在,毕竟那家伙在冲之江岛时……
看起来是个会视时间场合而定,确实做出正确选择的男人啊。
而且更擅于处世,或许正如麻相玄朗过去所言,他是日本今后需要的人才。毕竟他曾经和中国有所往来,应该对那个国家的消息很灵通。
「那么,我可以开始说了吗?」
喝完啤酒的狮堂沉声说道。
总觉得他是过来挖角的。
「我可不当你们的手下喔。」
于是我抢先说道,虽然我的想法是这样──
「不当手下也行。」
狮堂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原田,自己造的孽要自己担。」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事?」
「我要你夺回歼手上最后一块护国乃龒的碎片。」
「你不出手吗?」
「说什么鬼话,我可是很忙的。」
「看不出来啊。」
对于我的讽刺,狮堂并没有反驳。
看来这件事似乎非我来做不可了。至少在狮堂心里是这样认为。
不过,老实说那样也无妨。
歼──是我想亲手解决的女人。
早乙女会伤成那样,还有我们会陷入回到过去的窘境,一切都要归咎在她身上。
「歼在什么地方?」
「她搭乘瓦良格──辽宁号,在骏河湾的经济海域上傲然航行。钓鱼台那里闹得太厉害,结果反倒被钻了空子,国内的报导对这项消息实施了管制。」
「辽宁号?」
「就是乌克兰卖给中国的航空母舰。歼就是那艘航舰的异能护卫。」
「航空母舰吗……」
竟然搭乘那种玩意儿,看来歼跟卷相反,反倒是出人头地了。
「日本经济持续不景气,政府的财政也陷入了困境。由于公安0课和武装检察官的出动成本太高,战斗谍报活动也逐渐倾向外包。这也算是一种放宽管制的民营化。」
「……」
「我们的(公安)4课──用你们的讲法就是『异能』秘密情报员,依照他们的说法,复活护国乃龒属于绝对案件。不过,距离最后时限好像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此外,4课目前手上还有一堆紧迫的重要案件要处理。称作少数精锐是很好听,但4课同样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主要成员都在不眠不休地奋战。因此,万能的0课以前曾经代为处理龒的案件,不过问题发生了。」
「问题?」
「0课被废除了。你应该在报纸上看过吧,就是所谓的『预算甄别』啦。理由是完全无视活动,纯粹是个虚耗经费的单位。」
这件事……我曾经听说过。在二○一○年,出自当时是在野党议员的麻相玄朗之口。
「尽管龒的案件悬而未决,但麻相先生等人还是继续招揽人才。在装备和补给中断的条件下,仅存的旧0课成员也战斗过了。台面下更动员了原本是民间人士的早乙女和你们这些异能学生。」
「……只是我们搞砸了。」
「是啊。」
狮堂喝着酒说道,语气听起来没有责备我们的意思。
话中还带着几分同情。
「日中关系在政治上很微妙啊。公安的秘密情报员要是在永田町(注:日本政治中枢)的命令下公开行动,双边关系会有恶化的风险。我工作至今始终秉持着那种觉悟,不过当时0课已经通过议定,只有在你和立花爱莉丝贝儿阵亡的情况出现时,才会出面夺回龒的碎片。」
「……」
「啊,不能多说了。你不是死亡,而是消失了。在二○一○年……还有那个时候,你是多重存在。虽然我知道那些事,但有人叫我不要追根究柢啊。」
我想说些什么,狮堂却伸出宽大的手掌制止我发言,接着又说:
「你们生还了。因此,关于龒一案──上头对0课下达了任务中止的命令。」
狮堂说明了护国乃龒碎片夺回工作的经过……我总算是理解了。
虽然他没有讲明,但如果我们死了,他应该会重新负责善后吧。
狮堂抽着Lucky Strike香烟,暂时陷入沉默之中,仿佛是要寻求我的意见。
寂静的酒吧里回响着座钟滴答滴答的摆动声,我……
「歼把早乙女伤成那样,我们也差点死在她手上。龒的案件是我们曾经接下的工作,所以无论是再战的理由,还是从道义上来看,歼都是我们的敌人。」
「……」
狮堂捻熄香烟──
等待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已经多少猜到我的回答了。
「只是关于龒的案件,原本说好的报酬……是送我们回现代,而如今已经拿不到报酬了。」
我们当初会在二○一○年接下这件委托,就是为了重返二○一三年。
可如今我们已经自行解决了问题……
「作为补偿──」
我打算提出过去向凤凰许愿,结果却没能实现的愿望。
那就是「消除自身的异能」这个心愿。
然而,在那之前……我的心里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那肯定就是我在漂流到过去时所产生的义务。
那是背离了异能就办不到的事。所以──
我要的不是消除异能逃避。
「已经安排好了。」
狮堂抢先开口这样说,意思就是报酬已经准备好了。
「……是什么?」
「就是让你离开居凤高中。上头决定让你从居凤高中跳级毕业。等到龒复活之时,公安会破例放你们自由。除非严重违反法纪,否则我们不追踪,不搜索,不监视。随时随地去哪儿都行。这不是我的口头约定,而是麻相先生和国务大臣──国家公安委员会的委员长谈妥的条件。」
听到这段话……我陷入了思考。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该做的那件事也能实行了。因为我需要自由才能付诸行动。
就像我在知晓自己是异能者的那天,貘所说的一样,这个时代的我不能离开居凤──我形同被关进了牢笼。
狮堂今天会带我离开居凤,就是要证明我能够摆脱那座牢笼。
「……『随时随地去哪儿都行』这个条件,我要改一个字。」
我如此说道。
「一个字?」
狮堂竖起单边眉毛,露出纳闷的表情。
「『何时随地去哪儿都行』──那样我就同意。」
「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啊。」
狮堂说道,仿佛领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一般睁圆了眼。
不对,因为这个男人很好捉摸……所以我也明白他想到了什么。
「可以啊,原田。」
「一言为定,狮堂。」
「一言为定。」
「我明白了。我会打倒歼。」
我这样说道,稍微举起妖刕的刀鞘给他看。
想做以及该做的事。
为了完成那些事,我将再次──向着难关前进。
不过,这次意义不同以往。
「原田,你的眼神很棒。你已经成为大人了。」
「……不要讲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小孩要成为大人,问题不在于年龄。岁数到了自然就会成人,那样单纯只是『成为』一个『人』罢了。所谓的大人,就是『大』的『人』──意思是指做大事的人。那种人懂得区分轻重缓急,从而面对自己选择的大事。有些人无论长到几岁都成不了大人,也有人至死都无法成为大人。」
狮堂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赞同我的想法。
这场战斗有别以往,不是为求生存而战,也不是为了逃生而战。
更不像打工念书一样,是受到命令或强迫的战斗。
我是依据自我判断,认为作为一个异能者,不对,作为一个人类应该挺身而战。
因此首先要得到自由,打倒身在航空母舰上的歼。
混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受够了。
朱美妈妈桑刚才留给狮堂的威士忌,酒味似乎随着冰块融化而变淡……我便拿起来一饮而尽。
感觉是妖刕要我这样做──
一半是为了替自己打气,一半是豁出去了。
「……唔……」
只是这个味道还真呛。大人为什么要喝这种东西啊?
鵺那家伙也是把烈酒当成水在喝……
「哦──你的喝法真痛快。」
狮堂没有气我拿走酒,豪爽地笑了起来。
「谁叫你说我是大人,你可不许抱怨。」
「不会啦。喂,妈妈桑,快给这家伙来一杯啊。」
狮堂朝着厨房喊话。
「你们聊完了?……啊,受不了,你怎么让他喝酒……我又没上酒。」
朱美小姐拿着洋酒瓶快步走来,伸手轻抚我的背──
「不,是我自己要喝的。」
我红着脸回答,斜眼看着狮堂接过那瓶洋酒,把酒咕嘟咕嘟地倒进杯子里。
「我会帮你保密,可是不要喝太多喔。」
妈妈桑贴在耳边担心地说道,我觉得很害羞……再次拿走狮堂的酒杯一口气灌下。
「原田,你真有男子气概。」
「啰嗦。」
「这里是天国没错吧?」
「有你在就是地狱。」
总觉得……骂人越骂越顺嘴。
不过,狮堂应该感受得到其中不带恶意。
因为我映在酒上的脸孔,是妖刕的嗤笑表情。
这与其说是我在笑,不如说是妖刕表现出来的喜悦。
欣喜可以找那个歼复仇,可以再次战斗。可以讨回早乙女身体的那笔帐。
狮堂喝醉后,嘴里哼唱着「都之西北(注:早稻田大学校歌)」这首歌,整个人睡在沙发上。
一双长脚跨放,连腿毛都露了出来,还发出宛如地鸣般的鼾声。
玻璃桌上到处都是狮堂喝完的空酒瓶。他比鵺还要像个酒鬼。
不过,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回去了吧,毕竟会变成酒驾。
他打算住在这里吗?真是给人添麻烦。
尽管如此──
「受不了……不好意思喔。这个人每次喝酒就会变成这副德性。」
朱美妈妈桑这样说着,帮狮堂披上一条毛毯,她看起来既觉得伤脑筋,又好像有点开心。
不过狮堂这样没关系吗?一个公安警察如此疏于防备。
如果我想杀他,感觉好像能轻易得手。他完全松懈下来了。
该说是人太好吗?看他当真睡着的样子,感觉他很信任我。
虽然我也喝了酒,但妖刕似乎还具备醒酒功能。我正觉得头有点痛,妖刕好像就开始治疗了……在十五分钟内,我就彻底酒醒了。
朱美小姐端了一杯乌龙茶给我,之后仅仅是不发一语,不时窥视一下这边的情况。
我看了一下时钟,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七点。
「……」
我看了狮堂一会儿,本来想问他接下来要干嘛,可是他除了鼾声和打嗝声以外再没发出其他声音──
「……打搅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我准备起身离去。
这时──
「──计程车钱。」
狮堂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万圆钞票。
他原本就醒着吗?
不,是现在才醒过来,因为我刚才有了动作。这个人拥有像野生动物一样的直觉呢。
「太多了。」
我一边整理黑套的衣领,一边开口拒绝。
「我不擅长算数啦。收下吧。口袋里有张万圆钞,这世界的每个角落都会化成天国喔。」
但他说着这种莫名奇妙的话,把钱塞进了黑套口袋。
该说狮堂很大方吗……我觉得他很会照顾晚辈。
因为坚决不收也不好,于是我就这样背对着狮堂离开了「天国」。
走出店外一瞧,我发现门口挂上了「本日包场」的牌子,不知朱美小姐是何时挂上的。
「……」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没有久待似乎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才能早点让狮堂和朱美小姐独处。
要去思考那两人的关系实在很不识趣,应该说会降低身为男人的格调,于是我决定不去想──
毕竟工作都谈完了,我现在肯定是一颗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