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血的莫尔特被麻绳捆绑,柯恩把他扛在身上,一边推开人墙一边前往义警团总部。在前往总部的途中,为了控制住混乱的场面,他还调来可以动员的年轻团员,将人布署在整个酒槽区。他原本还打算召集正在休假中的团员,不过在现场跟他分开行动的布兰迪多似乎已经去叫人了。
花店老板惨遭杀害……地点是人来人往的利口镇。意外发生在所难免,况且杀人也不是什么极为罕见的事。话虽如此,如果事件牵涉到义警团团员,而且那个人还以任谁看了都会认定是犯人的模样出现在大街上,打倒了两名赶来现场的义警团团员,那势必会引发骚动。
虽然莫尔特充其量是最菜的见习生,况且当他浑身是血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身上并未携带长柄刀……但人们认识他的长相。
对于维持治安的义警团的信赖感,以及利口镇的安全形象……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些都必须捍卫不可。在以物流为经济命脉的利口镇,上述两项对于城镇的发展与维护是极为重要的要素。
「给我让开!很挡路耶!」
总部前已经有个男人在守株待兔,对方的脸一看就知道是狗仔队。
头戴猎人帽,手上拿著钢笔和笔记本,打扮非常容易辨识,柯恩粗暴地推开那家伙。对方是认识的男人。利口镇上有好几名记者,但任谁都没有像这个男人一样消息灵通,行动迅速。
「柯恩先生,关于这次的事件,也就是花店杀人案的凶手,呃……是叫莫尔特吗?真的是义警团的见习生莫尔特吗!就是你扛在身上的这个人,这家伙就是凶手吗……!」
从他气喘吁吁地说话的模样来看,在他大脑里应该还没整理好资讯吧。应该是听说有事件发生,仅掌握了片面消息就跑过来了吧。他也是个行家。大概是判断如果没在这里堵到人,等到莫尔特被收监,自己就没办法探视他了。
「谁知道啊!接下来会进行调查啦!」
「话虽如此,义警团就是认定见习生莫尔特是犯人,所以才会将他上绑逮捕回来吧!」
「我不知道啦!另外,莫尔特是最菜的见习生,他还没正式登录户籍!」
「你是想表达义警团与此案无关吗!感觉听起来像是要撇清关系呢!」
太多嘴了——柯恩在心里咂舌,不再回应记者的话,人走进了总部。
「……莫尔特,你没有杀人,对吧?」
柯恩低声询问,但莫尔特没有回答。自从被捆绑起来之后,他一直像个死人一样浑身无力。
两人穿越喧闹的总部,准备迈向通往地牢的阶梯,结果……已经有个人阻挡在阶梯口。那个人就是莱伊。他手上还拿著长柄刀。
「柯恩,放开莫尔特。那家伙没有杀人。」
难道是收到了风声,所以就在这里等人吗?他跟那个男记者一样,是个行动迅速的孩子。
「小莱伊,你听好了。只要是嫌疑犯,就要先把人看管起来。莫尔特当然有可能是犯人,而且就算搞错了,或许也能得到一些情报。更何况逮捕嫌疑人,也能避免镇上出现不必要的揣测和不安。你明白了吗?」
柯恩穿过莱伊身边,准备走下通往地下的阶梯,结果动作戛然而止。因为莱伊举起了长柄刀。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把人关进牢房吧!」
柯恩无奈地摇头。他的火爆脾气大概是遗传自母亲吧。相较之下,身上释放出的霸气却是遗传自父亲。与双方都很亲近的柯恩,觉得莱伊看起来十分耀眼。
「……不过啊,单凭小孩子的任性,是没办法守护城镇的喔。」
莱伊高举长柄刀逼上前来。虽然他反转刀身,换成刀背朝前,但其中挟带的力量,若是砍在普通人身上,视命中部位不同,也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柯恩扛著莫尔特,向前跨出一大步。他藉著突然拉近距离,来打乱莱伊的出招间距,使出强烈的推掌拍打他的脸部。换作常人,就算颈椎折断也不奇怪,但如果是莱伊的话就不会有事。
毕竟他是那两个人的儿子,加上自己和布兰迪多也亲自锻炼他。就算带著杀意攻击,他应该也能活下来吧。
伴随类似爆裂的声音响起,莱伊飞了出去,狠狠地撞上墙壁。莱伊矮小的身体先是在墙上撞出裂痕,接著落到地上,开始一阵一阵抽搐。
这阵冲击引来总部里的几名团员赶来察看,柯恩就这么背对著他们,直接走下阶梯。
「你们帮小莱伊的脸包扎一下,另外,去把他的姊姊带来……啊,反正等他醒来,又会开始吵闹,乾脆把这孩子跟莫尔特一起关进地牢好了。嗯,就这么办吧。」
我这主意真不错——柯恩如此心想。
无论在何时何地,身边只要有伙伴就能放心。
这就是男孩子。
1
桌上插著一把大刀。
单是刀身就长达二十公分左右,刀刃宽厚,尤以前端为然,光看外型就知道能发挥出相当强的敲击力。
「哦~~这又是一把……令人惊叹的作品。」
这里是义警团总部,在光线昏暗的调查室内,鼻子很大的武器店老板发出这样的赞叹。
柯恩和布兰迪多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一个是身高将近两公尺,体格健壮如熊的彪形大汉,一个是身材纤瘦,但身高也有大约一百九十公分,五官深邃剽悍的男人……这让经营武器店的老爷爷那矮小的身躯显得更矮上许多。
「可以摸摸看吗?」武器店老板问道,布兰迪多点点头。
「厚度在六到七公厘以上,前端可以当成简易的斧头来使用,形似兽牙、刀背上设有锯齿,以及……心材穿透刀柄的一体成型设计……外观完美无缺,这种质感……看来即使不是真品,也是作工接近真品的高级赝品。」
「真品?」布兰迪多问道。
「一种『唯有』固力果国方能打造,极为坚韧不折,制作工法非常特殊的刀刃……甚至谣传能将敌人连剑带头斩断……由于技术还有政治上的原因,这种材料不向国外出口,所以市面上充斥著假货……如果是真品,那可就珍贵了。」
根据武器店老板的说法,那种刀与其说是仅配发给固力果国特权分子使用的武器,更类似一种勋章。尽管国土面积小,但就连以技术大国闻名的固力果国都因为其制作工法困难,而无法大量生产,能配发到这种绝品武器被士兵视为最高荣誉。
「你问我哪些人手上会有这玩意儿?这个嘛……大概都是军官或近卫队之类的家伙吧。话虽如此,那些人全都把这种好东西看作勋章,一辈子都不会拿出来使用。真是暴殄天物……不过,过去应该也有部队拿来用于实战才对……就是固力果国军的特殊作战连队。」
柯恩也知道那个部队的名字。尽管只是个连队编制的部队,但据说作战能力惊人,是在数百年来持续保卫固力果这个小国独立的幕后功臣。
只是听在旁人耳里,怎么听都像是为了明哲保身所捏造出来的假故事,毕竟那是个透过贩售高科技所获取的庞大利润促进国家繁荣的国家……
「不过,这把刀的握柄并非采用制式材料。制式握柄上头刻著几把没有剑锷的长剑刻印,也就是固力果国的国徽……然而,这把刀的握柄却是将木材重叠,大概是配合使用者的手掌大小削制而成,是量身订制的握柄……难道是女人吗?看起来像是给手掌比较小的人使用……总之,假如刀身是真品,那我判断这是属于特殊作战连队的东西。」
身上带著能表明身分的武器到他国进行军事活动,这种做法实在很有风险。照理说,应该使用能在当地入手的武器干活才对,然而,假如这把刀是前所未见的强力武器……视情况而定,这种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如此一来……莫尔特……因为是孤儿的关系,所以本人似乎也不晓得自己几岁,但看起来大约十六岁,最多也就十七岁出头。固力果国是在三年前亡国……这样的话,他当时就是十几岁出头……虽然不能断言没可能,但要加入正规军队,感觉有点过于年轻了。
情况相当棘手。
柯恩与布兰迪多不禁四目相对,互相等待对方发言,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在沉默之中,武器店老板表情陶醉地举起刀子,彷佛用舌头品尝最高级的威士忌一般,指尖抚过刀刃。
「……老爷爷,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认为那把刀是真——」
话还未说完,武器店老板突然在柯恩面前起身离席,高举起莫尔特的刀子。
「你要干嘛!」布兰迪多喊道,作势制止,但老板的动作快了一步,接著刀光一闪——
——铿!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只见老板右手拿著莫尔特的刀子,左手上不知何时握著一把小刀。
然而……那把小刀已经有半截刀身掉落在地板上。
「这是我带著防身的武器,品质还算凑合……这把刀是真品没错,是唯有固力果国方能打造出的梦幻逸品。」
看著武器店老板「叩咚」一声把刀子横放到桌上,柯恩等人再次陷入沉默。
「老爷爷。有什么办法……才能入手同样的刀子?」
「谁知道呢。虽然听说在固力果国亡国的时候,这种刀曾经少量外流到市面上,但我依然没见过有人拿出来炫耀。」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固力果国亡国之前呢?」
莫尔特应该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刚来到利口镇的时候,身上就已经带著这把刀才对。柯恩记得自己一直很疑惑他为何要视若珍宝似的随身携带这种不上不下的武器。
「撇开制造者不谈的话……不是在固力果国出人头地,就是加入特殊作战连队吧……」
果然没其他办法了吗——柯恩与布兰迪多再次交换视线。
「……再不然,就是从那些人身上夺取了吧。不能随意出国的近卫队,还有就连存在本身都令人存疑的梦幻部队……哎呀,真是开了眼界。感觉今晚的酒会喝得很酣畅。」
今晚就望著俗美亭老板那张粗俗的脸喝上一杯吧——留下这句话,武器店老板将被砍断的刀刃遗留在现场,就此离开了调查室。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断刃一瞧,上头确实有被利刃切断的痕迹。
金属真能在金属物上切出形状如此完美的切口吗——漂亮的切口令人不禁这么想。
「柯恩,莫尔特有供出什么吗?」
「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啦……不过,他说自己没杀人,早在他进屋以前,犯人就已经在店里了,他还跟对方交了手……直到刚刚才总算问出了这些。」
「可是店长尸体上的伤口跟莫尔特那把刀的形状吻合。那是极为罕见的刀伤。」
「如果那是真的,就表示有两把外观一模一样,足以让在这座人来物往的利口镇上经营武器店的老板都为之睁目垂涎的刀子,同时出现在那间花店里……再不然就是真凶抢走莫尔特那把片刻不离身的刀子,藉此杀害店长老婆婆,之后莫尔特又夺回了刀……之类的吧?一切都发生在漆黑的室内。」
每项解释都难以成立。最重要的是,为何莫尔特身上会带著这把刀……这点实在很令人在意。
三年前,也就是固力果国亡国当时,确实涌现出大批难民潮,也有些军人偷偷混在难民之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莫尔特也是其中一人吗?
然而,以军人来说,他果然还是太过年轻了。
柯恩曾经听莫尔特说过,他在婴儿时期被一个商队捡到,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地漂泊。事实上,他有时也会突然讲出遥远国度的知识,柯恩也曾经看到他用没听过的语言,轻松地跟来自异国的人打招呼。
他表现得不像临阵磨枪,感觉像是亲身体验所学来的知识。就算莫尔特性格诡计多端,但他不是那种会读书,或是向人请教学问的人。
「他究竟是在哪里获得这种武器……要不要试著问问那孩子呢?刀子的来源,还有莫尔特的过往……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些事,所以才会惹人怀疑。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询问,如果他愿意老实回答,或是……」
「不。」布兰迪多说道,将刀子拿到手里。
「在那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他。只要他肯回答,剩下的就简单了。」
我去准备一下——留下这句话,布兰迪多也离开了调查室。
不久后,从专门调查事件的「调查部」传来报告,表示找到了花店老板的遗书。
2
牢房设在总部地下,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窗户,牢房内一片漆黑。
地板和墙壁都铺著表面粗糙的冷硬石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就连空气也冷飕飕的。身体发冷……感觉彷佛躺卧在下雨的夜晚。
他久违地使用了刀子。牢房里有两张床,莫尔特坐在其中一张床上,望著自己的右手。
最后一次使用那把刀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莫尔特回想,记得那大概是在两个月前,当时自己和莱伊正在街上闲逛,结果遇到俗美亭的老板,从他那里拿到了大香肠。当时他们带著香肠到郊外,在那里生火烤来吃,最后一次使用刀子,就是用来把香肠切成两人份。
自己还真是过分——莫尔特笑了起来。不过,这应该也就表示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座利口镇……以及作为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所以才干得出那种事吧。
然而,结果终究是——莫尔特撑起上半身,背靠著墙壁。
「唔!……啊,可恶!柯恩那个该死的家伙!」
随著声音在耳边回响,自从昨晚被丢进牢里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呻吟的莱伊终于苏醒过来。只见他肿著脸颊,眼睛骨碌碌地张望四周,意识到自己被关在牢房之后,伸手轻抚著肚子。
「从肚子的饥饿程度来看……时间应该过了半天吧。」
「莱伊……你身上真是带了个好时钟呢……」
事实上,此刻正值中午时分,换句话说,从莱伊被丢进牢里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大约半天的时间。
莱伊一爬下床,随即抓住粗粗的铁栏杆,对著看守牢房的团员喊叫。莱伊跟每个团员都很熟,只见他呼喊对方的名字,询问有没有饭吃。
「马上就到中午了,上头会好好放饭,你就等著吧。」
「那就好。」莱伊说道,马上后退坐到床上。由于床就紧挨著牢房左右两侧的墙壁,所以当他一坐到床上,自然变成与莫尔特面对面的姿势。
虽然肿著一张脸,不过比起昨晚被丢进牢房时的惨样,他的脸颊已经消肿许多,莱伊目不转睛地看著莫尔特。
「那么,就利用吃饭前的这段时间……莫尔特,告诉我真相。」
莫尔特知道他想问什么,因为柯恩已经逼问过他一顿。然而,他能回答的不多。尽管那个黑衣男并非刻意为之,但目前所有的状况证据都显示莫尔特就是犯人。
现在的莫尔特身上没有能推翻案情的证据。非要说的话,就是他没有犯案动机,而且说要顺道去花店送蔬菜的是奥莉比这名第三者,另外就是莫尔特从奥莉比和莉兹面前消失,一直到浑身浴血跑到街上为止,这段时间相对短暂。
然而,上述三项事证皆难以证明他的清白,反观状况证据与命案现场的惨烈程度相互印证,每一项证据的证明力都相当强。
假如想推翻案情……莫尔特可能必须把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然而,他觉得就算那么做,状况也很难翻盘。而且就算获得释放……若是坦言了一切,自己也无法继续在这座城镇待下去了。
虽然知道迟早要离别,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一想到这里,莫尔特就感到苦闷。
「吶,莫尔特。」
莱伊的目光犀利。眼神完全不像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鬼头。
一方面也是因为彼此在这三年间过著同吃同睡的生活,莫尔特觉得自己要是再多说下去,一下子就会露馅……
因此,他准备以沉默回答莱伊的问题,然而——
「犯人是什么样的家伙?」
莱伊突然这么询问。
「自己没杀人」、「犯人早已在店里」……当莫尔特向柯恩勉强挤出这些供词时,这个少年应该没听见才对。换句话说,莱伊所收到的消息,应该只有莫尔特手持刀具,在浑身浴血的状态下,从店长陈尸的花店冲到大街上,然后打倒了两名年轻的义警团团员……他应该只知道这么多,尽管如此,他却……
「我说啊,莱伊……虽然由我来说很奇怪,不过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先怀疑我是不是犯人才对吧?」
「莫尔特应该没有杀人吧。」
莱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肯定没有理由。因为自己这么想,所以认为莫尔特不是犯人。他对此深信不疑。就像个孩子一样,自顾自地认定……
没错,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话虽如此,在莫尔特和莱伊之间,肯定存在著什么情感,足以让他坚信莫尔特不是犯人。
这让莫尔特高兴到有些难为情起来。无论花再多钱,或是累积再多时间,都无法得到那种无条件的信任……
如果对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就再好不过了……莫尔特在心里低语,试图甩开这种难为情的感觉。
「……莱伊,你的信任我心领了,不过你听好……」
莫尔特忍住想说「谢谢」的心情,态度恳切地否定了莱伊的想法。如果是一般人的话,那还无妨,不过身为守护城镇化身的义警团团员却不能那样做。义警团团员在判断是非上,不能带有感情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必须以证据为本,找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否则组织就会逐渐腐败。
虽然莫尔特以长辈的身分殷殷教诲……但莱伊根本听不进耳里。看来比起任何证据,他似乎更相信自己心中的那把尺。
若就这么长大成人,感觉会变成一个麻烦的家伙——莫尔特心里这么想,耐著性子继续把话说下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莫尔特。就算我相信你,但莫尔特确实很有嫌疑,你是想说这个吧……无所谓啦。那种麻烦事是调查部的人该烦恼的问题。我们是专门负责动手的,我明白这点就好了。」
好个屁——莫尔特抱头陷入苦恼。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颗聪明的脑袋,但莱伊也好不了多少。
「莱伊、莫尔特,吃饭时间到了。」
守卫拿来两个巨大的金属深口容器。由于上头还有金属握把,坦白讲,莫尔特和莱伊在看到容器的那一刻,最先联想到的不是餐具,而是小水桶……话虽如此,确实飘著一股香喷喷的气味。
「终于来了吗……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臭牢饭啊……」
莱伊不晓得在高兴什么,从传递午餐的洞口接过餐具之后……整个人僵住了。
不只是莱伊,莫尔特也接过餐具……结果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
「……豆子……多到爆炸呢。」
莫尔特低头望著容器,里头塞满了豆子。
只见小水桶里塞满了豆子……恐怕有近两公斤之多。
与其说是臭牢饭,不如说是猪饲料。
「卡尔贾卡是怎样?难道是罹患了煮饭不放豆子就会死的病吗?」
听到莫尔特这句话,莱伊回答:
「不,我想是跟豆子订了契约,成为操纵豆类的豆子使者吧……」
除了豆子以外,自然再没有其他食物。莫尔特和莱伊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著容器,握起放在容器里,看似木铲的巨大汤匙。
豆子。在莫尔特的记忆中,自己从未面对过数量如此之多的豆子。就算卡尔贾卡一开始就祭出了追魂豆……这数量也太惊人了。
话虽如此,味道闻起来却颇香。这股香味应该是生姜吧?另外,他还闻到猪肉的味道。
肯定只是在完成的料理上,再铺了一层盐水煮豆子而已吧。莫尔特心里这么想,用汤匙拨开豆子一瞧……结果满满都是豆子,景象宛如恶梦一般。
「吶,莫尔特,明明有闻到肉的味道,可是却没有肉耶。」
「我想……这里头大概没放肉。啊,不对,有肉片……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莫尔特发现了夹在豆子缝隙间的小肉片,而且看起来像油渣。莫尔特的推测化为确信,用汤匙挖起豆子塞进嘴里。
肉的鲜味和生姜的香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虽然还有一股带有刺激性的咸味,但随著咀嚼,豆子的糊烂口感接踵而来,形成恰到好处的味道。
「啊~~果然没错。这大概是先将猪油和生姜放入锅子或平底锅里加热,等到油脂溶解逼出香气之后,再加入豆子拌炒。」
这是一道工序简单到可怕,只要有心,想煮多少就能煮多少的豆类料理。要说是偷懒,确实算是偷懒,不过考虑到这是牢饭,就没办法提出抗议。何况味道真的不差,这点也令人不爽。
然而,一想到要吃下将近两公斤的豆子……
既然味道是以猪油打底,菜要是冷掉了,很容易变得难以下咽。餐具是金属容器,加上身处于冷飕飕的地下牢房……时间刻不容缓。
莱伊似乎也领悟了这点,于是和莫尔特一起挟著怒涛之势,将汤匙插进豆子之海,如同挖土般舀起豆子,大口地咽下。
两人嘴里塞满豆子,在咀嚼的同时,继续用汤匙舀起下一口豆子。
豆子、豆子、豆子……两人一股脑地吃著豆子。一口接著一口,偶尔冒出来的小块油渣,甚至让人觉得是最棒的佳肴。
满满都是豆子。总之就是豆子。最后还是豆子。无止尽的豆子。甚至让人产生「全世界是不是被豆子覆盖了」的错觉。
豆子是什么?豆子存在的理由、吃下豆子的理由,还有与豆子一同迈步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对啊,豆子。就是豆子。只有豆子。
在吃完超过一半的豆子,当肚子开始出现饱足感时,莫尔特的大脑逐渐被豆子支配了。
大脑为豆子陶醉,染上了豆子的颜色。豆子,就是豆子。只有豆子。
尽管莫尔特平时就觉得卡尔贾卡只会煮豆类料理,可是在尝到这顿只有豆子的桶装饭之后,他才理解到那是多么美味的佳肴。
洋葱沙拉的鲜嫩口感令人眷恋。吃到绞肉根本就像作梦一样。
……莫尔特怀著这种感想,一口接一口吃著糊烂的豆子。
就在这时,莫尔特和莱伊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在铁栏杆的另一端,只见守卫皱著眉头,眼神怜悯地望著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著豆子……对此,两人视若无睹,彷佛赌一口气似的不停将豆子塞进嘴里。
最后,两人甚至吸吮起积在容器底部的油脂精华,仅花费十几分钟就嗑光了所有豆子。
「……莱伊,这种饭真亏你有办法一直吃下去呢……」
「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豆子……」
两人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也许是吃了生姜的关系,身体热呼呼的。冰凉的地令人感觉很舒坦。
「……虽然在这种气氛下这么问也很奇怪……所以说,莫尔特,你有看到犯人吗?」
莫尔特无奈地谈起在花店发生的事。
关于黑暗中的刀客。自己与对方交手,结果被对方给逃了——他说起了种种事情……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了。犯人绝对不是莫尔特。然而,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全都要归咎于莫尔特身上……你当时为何放下了长柄刀?」
「咦?当然是因为长兵器在狭窄空间里不利于战斗……」
「在那种环境下选择使用刀子,这确实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察觉到那位婆婆已遭杀害,而店里还有疑似犯人的踪影……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些,你就可以使用长柄刀。」
莫尔特不明白莱伊的意思,挺起上半身望著他。
「只要连同屋子一起砍个粉碎就行了。」
莱伊目光认真地注视著莫尔特这么回答。
那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小孩子胡说八道的理论……他是带著确信说出这番话。
「长柄刀是利口镇的象徵,也是骄傲。使用长柄刀的人只要相信自己,要毁掉一两栋房子根本不算什么。镇上的人只会赞扬那股强大的力量,不会有人抱怨那种做法太粗暴还是怎样的啦。」
真是胡说八道——莫尔特面露苦笑,不过如果是眼前这位少年的话,应该真的会那样做,而镇上的人也会给予赞赏吧。因为「这座城镇」就是如此。这里在各方面都不能用常理解释。
正因如此,这里的生活简单又畅快……住起来很舒适。
莫尔特再次躺成大字形,开始与莱伊讨论要如何用木制刀柄的长柄刀摧毁民宅的墙壁。如果是全钢制的长柄刀就没问题,但木制刀柄的长柄刀却办不到,只会折断……如此一来,要攻击墙后的敌人同时贯穿墙壁,究竟该怎么做才好,还有若是不能一招解决敌人时,又该怎么办……两人在讨论的过程中,开始搭配肢体动作进行解释,之后铁栏杆外的人也发表了意见——也就是说,装备著长柄刀的守卫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三人讨论东讨论西,各自阐述自己的见解,藉此打发时间。因为使用同样的武器,所以彼此之间有著奇妙的亲和感。这种话题要聊多久都没问题。
「哎呀~~你们这些男生的感情很好嘛。」
守卫原本隔著铁栏杆盘腿坐在地上,一听见这道浑厚的嗓音,随即反射性地立正。来者是柯恩。他身后还跟著拿著皮袋的布兰迪多还有奥莉比。
「非、非常抱歉!」
「没关系啦。我没有生气喔……可以请你暂时离开吗?直到我们出去为止,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地牢。」
「遵命!」守卫说道,就像玩捡飞盘的狗一样冲了出去。
奥莉比代替他站到铁栏杆前。
「莱伊、莫尔特先生。我拿换洗衣物过来了。」
奥莉比是莱伊的监护人,所以也持有宿舍的钥匙,衣服应该是她自己斟酌挑选的吧。
莫尔特道谢一声,伸手接过了衣服……莱伊却是表情紧绷地望著姊姊。
「……姊姊,你哭了吗?」
经莱伊这么一说,莫尔特这才凝神细瞧,发现低著头的奥莉比眼圈红肿。虽然她似乎刻意低头想掩饰,但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弟弟看出来了。她在递上换洗衣物时,夹著双臂突显出乳沟,莫尔特对于只顾著看胸部的自己感到惭愧。
「嗯,稍微哭了一下。毕竟店长……遇到了那种事……她明明就是个非常好的人……」
「犯人很快就会落网,不,我们会逮到犯人的!莫尔特,你说是吧?」
「嗯……」莫尔特含糊地点头应声。
只见奥莉比抬起头,倾头露出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却挂著泪光,不仅是莱伊,这也让莫尔特心生动摇。
奥莉比似乎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落泪,快步离开了地牢,沉重的气氛残留在现场。
「……姊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那么……」
柯恩向布兰迪多使了一记眼色,布兰迪多见状,从皮袋里拿出一份报纸。
「这是今天的早报。记者捕风捉影,写出了有些麻烦的揣测。」
在摊开从铁栏杆缝隙间插进来的报纸那瞬间,莫尔特和莱伊以为自己看错了。
——杀害花店老婆婆店长的真凶,难道是打工女孩?
「这……这是什么鬼报导!姊姊为何被写得像犯人似的!」
无视喊叫的莱伊,莫尔特浏览报导,才得知各项偶然因素确实朝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当然就是因为尸体上的伤口跟莫尔特那把刀的形状吻合,再加上他无视年轻团员的制止并做出反抗,这才认定莫尔特有可能就是犯人。
此外,根据义警团调查部的调查,发现花店店长留有遗嘱。那份遗嘱是由律师公会书写而成。由于店长是位高龄独居老人,加上身体最近不太好,考虑到有个万一……于是留下了「在本人死后,将花店及所有财产让渡给奥莉比」这样的遗嘱。律师也证明有此事,手上持有作为证据的遗嘱副本。
问题发生在之后。有记者将自己的妄想写成一篇煞有其事的报导。
记者判断奥莉比是在得知店长留有这份让自己继承遗产的遗嘱之后,先是伙同熟人莫尔特杀害店长,再伪装成强盗杀人案。除此之外,自己身为义警团团长的女儿,哪怕有个万一,自己也有机会湮灭证据……报导是这么写的。
「这是……在写什么啊……」
报导还有后续,下面写著「更可怕的是……」——
奥莉比事先拟定了详密的计画,透过与住在酒槽区的五岁少女一起行动,让少女替自己做证。在案发当时,她与少女一同待在大街上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待莫尔特犯案完毕。据传奥莉比本人目前正在义警团总部接受调查,深切期盼本起惨案能尽早获得解决。记者在报导的最后如此结尾。
尽管未涉入事件当中,但奥莉比和莱伊同样都将义警团总部视为自己家,所以长时间待在总部也不奇怪,更遑论弟弟还被关在牢房里。
换句话说,这是在正确的资讯中夹杂少量谎言,靠妄想加油添醋写出的最烂报导。
除了店长遭到杀害之外,这份报导恐怕也是导致奥莉比落泪的原因吧。
「柯恩、布兰迪多……义警团现在怎么样?」
「莫尔特是嫌犯,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如果是莱伊的话就没关系。」
布兰迪多说出很像他会说的古板话。
「义警团现在是什么情况!」
「义警团怎么可能被这种八卦报导打乱阵脚,目前当然是在街上巡逻,搜索嫌犯莫尔特供称的那位黑衣男子。另外,我们也派人去找团长报告,不过大概要过几天才会回传答覆吧。以防万一,这段时间我们决定将奥莉比藏匿在总部。」
「那样姊姊不简直就像嫌犯一样吗!」
「虽说是八卦报导,但有可能会出现盲信者。为了避免她暴露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下,我们才提出这项建议,而她也同意了这个做法。」
「该死,这是什么烂报导,竟然把莫尔特和姊姊写得像犯人似的……!写出这篇报导的家伙,我要马上把人给揪出来痛扁一顿!」
对于自己最爱的姊姊遭人污蔑,莱伊气得吼叫,只见他双手抓著铁栏杆,发出吶喊声,企图以蛮力撑开铁栏杆的缝隙。
「小莱伊,你冷静下来。我们已经明确提出抗议了。另外还有那孩子,是叫莉兹来著吧?那孩子的双亲刚才也在等候室,我想他们大概也会透过义警团提出抗议……好了啦,就算你那样用力掰,也破坏不了铁栏杆的啦。唉,小莱伊一开始就没必要进牢房——」
这时,铁栏杆发出「叽」的声响,莫尔特和柯恩对此瞠目结舌。莱伊咬紧牙关,满脸通红地抓著两根栏杆使劲掰,虽说只有一点点,但缝隙明显在扩大。虽然金属栏杆称不上相当粗,却也不是空手就能撑开的东西。
尽管莱伊试图再加把劲,这时布兰迪多的脚却穿过了铁栏杆的缝隙。粗犷的靴子靴底踢在莱伊脸上,把少年撞到牢房的墙壁上。
「柯恩,看来把莱伊关进牢房是正确的选择。若是放任他在外游荡,他很可能会犯下伤人罪……莱伊,你就暂时待在牢房里,让大脑冷静下来。」
柯恩默默地点头。莱伊既没有犯罪,也不是什么嫌犯,所以想出来随时都能放他出来……柯恩原本正打算这么说,但最后好像还是选择作罢。
莱伊一边流著鼻血一边站起身,这次好歹是没再试图撑开铁栏杆了。
「言归正传。」布兰迪多淡漠地说道,从皮袋里拿出莫尔特那把收在刀套里的刀子。
「我们针对这把刀做了调查……虽然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没时间了。所以就让我问一个问题。」
布兰迪多坐在铁栏杆前,接著又从皮袋里拿出两个小玻璃杯。
「布兰迪多,我也要啦。乾脆也算上小莱伊一份吧。」
布兰迪多又拿出了两个玻璃杯。
对此,莫尔特感到一头雾水,只见布兰迪多最后从皮袋里拿出了装著透明液体的瓶子。
「过来这边坐。」
莫尔特和莱伊按照吩咐,跟刚才一样坐在铁栏杆边,当四个男人隔著栏杆围成一圈之后,布兰迪多开始发放斟满透明液体的玻璃杯。
「这是……?」
「这就类似一种属于布兰迪多的巫术啦。你闻闻味道。」
莫尔特试著嗅闻气味,却闻不出味道。他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于是将鼻子整个凑近杯口再次嗅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没错,这是精馏伏特加。一种酒精浓度超过九十度的酒。」
莫尔特听说过这种酒。那是可以拿来代替消毒水的高纯度酒。
据说原本的喝法是要搭配其他饮料,不然就是浸泡果实来喝……难不成现在是要「直接」喝吗?
「……为什么我的杯子里只有一滴酒啊?」
「莱伊,小朋友喝那点就够了。不,那样还是太多了。喝酒对你来说实在太早了……总而言之,事情待会儿再解释。首先……莫尔特,听好了。我接下来只会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喝酒,然后请你告诉我真相。」
布兰迪多双眼直视著莫尔特。由于他背对著魔光球的光芒,让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中。再加上他的五官深邃……给人一种恐惧感。
然而,莫尔特却不觉得胆怯,因为对方是布兰迪多。只要这么想,他就不会感到害怕。
所有人随著布兰迪多的动作拿起酒杯,举到眼睛的高度。
莫尔特透过几乎是纯酒精……亦即作为饮料会使人陷入异常状态的透明液体望向众人。
「你究竟是在哪里得到这把刀、在哪里出生、过去的经历……我们之间不需要问那些问题。那种事只要交给调查部的人去烦恼就行了。」
「不然『这个』是怎样?」莱伊听到布兰迪多这番话,表情狐疑地问道,但没人理会他的问题。
「回答我,莫尔特……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莫尔特下定决心,将玻璃杯凑到嘴边。分明是常温的液体,在碰触到嘴唇的瞬间传来让人以为是冰水般的冰凉感。
清凉透明的液体在接触到舌头之前,一股呛鼻的气味先贯进了鼻腔。
对于充其量只有舔尝过酒的莫尔特来说,那已经不算是饮料了。然而,布兰迪多却要求他喝下杯中物。
莫尔特感觉他是在试探自己。
莫尔特心里不是不踌躇,但他还是决定要喝。
假如他是询问自己的身分,或是过去的经历,他就不能喝下这杯酒,也无法回答。然而,他有自信能够回答布兰迪多此刻提出的问题。
莫尔特一口气将杯底朝天。灌进口腔的液体宛如冰水一般。然而,冰水在接触舌头的瞬间化成火焰。整个口腔彷佛在燃烧般灼热。
坐在对面的布兰迪多眼神认真与莫尔特对望,以意志力将液体送入喉咙。
莫尔特咬牙忍耐著灼烧喉咙与体内的强烈刺激感,同时将吐息化作声音回答:
「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在彷佛喷火般的灼热感中,莫尔特没有逃避两个男人的视线,说完了自己的回答。
酒烈得吓人。然而奇妙的是,在嘴巴空下来的瞬间,莫尔特隐约感受到一股……彷佛一不小心就会错失掉的微甜滋味。
与此同时,布兰迪多和柯恩也一口气喝乾酒杯,吐出冰冷的灼热气息。随后他们望著自己的伙伴并点头。
「我们就相信莫尔特的话吧。犯人可能是固力果国的近卫队,或是那个传说中的特殊作战连队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当时的溃兵呢。」
虽然没有透露到这种地步,但这也符合莫尔特的猜测。基本上,只有那两种人才会持有那把刀。
即使生活困顿,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舍弃那把刀。就如同利口镇的人将长柄刀视为骄傲一般,他们同样将那把刀视为骄傲。可说是仅次于生命,甚至在其之上的宝物。
「莫尔特,我就相信你吧……我们也会跟调查部分头展开行动。假设犯人是固力果国的溃兵,那么身上很有可能带著棘手的装备……莱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刚才随著布兰迪多等人一起乾杯的莱伊……露出一张苦瓜脸,绷紧了身体。
「这、这是什么啊……有够难喝……难道是毒、毒药吗?我们为何要喝这种东西啊?」
「小莱伊,这是酒啦,而且是超烈的酒……这就类似布兰迪多家传的一种巫术喔。他会透过喝酒时的味道变化来探索真相。」
「……比起酒本身,更重要的是酒伴。这是我家的家训。倘若莫尔特是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那酒的味道就会变得浑浊。虽说只要是烈酒就好,但精馏伏特加的味道变化最容易感觉出来。」
布兰迪多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接著又分别在自己和柯恩的杯子里倒酒,然后一饮而尽。虽然他也邀请莫尔特同饮,但莫尔特说自己已经浑身发热,开始晕头转向,拒绝了布兰迪多的劝酒。
「柯恩,走吧……趁你在牢房里醒酒,我们先去帮忙办理出狱手续。不过,莱伊不能自由行动。听好了,莫尔特。接下来要请你跟我们一起行动。可能需要搜山……我们需要人手帮忙。」
收拾完现场之后,布兰迪多与柯恩随即准备离开……这时,莫尔特注意到有样东西忘记收走,于是出声提醒。
「莫尔特,那是你的东西吧?」
布兰迪多遗留在现场的是莫尔特那把收在刀套里的刀子。
「吶,布兰迪多……刚才的酒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酒精浓度超过九十度,宛如消毒水的酒——精馏伏特加。味道虽然浓烈,但几乎可说是无色无味。正因如此,在喝的时候必须浸泡水果,或是添加其他东西才能带出风味。莫尔特虽然不认为会有什么味道……但还是忍不住询问。
听到莫尔特的声音,布兰迪多原本已经踏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完全不像他的笑容。
「我尝到了触动人心的美酒……莫尔特,你的酒喝起来又是什么味道呢?」
布兰迪多这番毫不犹豫的真挚话语,让莫尔特感觉到一阵心悸。
也许是酒太烈,莫尔特伸手抓著铁栏杆,膝盖跪在地上,静静倾听著两个男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那也算好喝……?我看是舌头生病了吧……莫尔特,喂,我在叫你啦……你不会是喝醉了吧?拿去。」
莱伊依然绷著一张苦瓜脸,捡起刀套交给莫尔特。
莫尔特感觉整个世界在慢慢旋转,他脱掉身上的血衣,换上奥莉比带来的衣服之后,一如往常地将刀套戴到腿上。
布兰迪多和莱伊的话在脑袋里打转。双方对酒的感想,他觉得自己都能够明白。
老实说,他跟莱伊抱持相同意见,不过回想起刚才的滋味,他的感想便逐渐偏向布兰迪多那边。尤其是在一口饮尽的瞬间,会涌现一股畅快又飘然、冷热交织的甘甜口感……那种滋味令人好奇。也许是自己的错觉。谁知道呢。
不可思议地……令人心旷神怡,异常清爽的甘甜。
那股滋味……与其说是好喝,不如说是令人感到舒坦。哪怕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莫尔特也想再喝一杯试试。
世界正在慢慢旋转。话虽如此,若是绷紧神经,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莫尔特有这种感觉。这就是酒醉吗?
脸被柯恩揍了一拳,鼻子被布兰迪多踹了一脚,莱伊对此毫不在意,嘴里说著:「一直睡觉身体会变迟钝耶。」并做起运动来。
莫尔特背靠著铁栏杆坐下,望著眼前这位少年。他觉得丹田开始发烫,胸口也逐渐热起来。难道是酒在体内燃烧吗?
莱伊的无条件信任,还有布兰迪多的那番话……莫尔特不由得想起这些,感觉浑身发烫,并酥麻起来。
他有种身体彷佛浸泡在热水里的舒畅感。这果然是喝醉了吗?
酒或许是种好东西。等到整起事件落幕,自己也尝试鼓起勇气踏进某间酒馆吧。如果是那间老板长相凶残,而年轻可爱的店员听说是老板侄女的俗美亭,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那里的人也认识自己……问题只差在没钱。
果然还是要登录户籍,成为能领到薪水的义警团见习生……正当莫尔特想著这些时,耳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似乎是守卫回来了。
「莫尔特,看来你马上就能出狱了呢。真是太好了。我也认为你不是那种杀人犯。」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呃……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布兰迪多对你做过『那个』了吗?对于小鬼头来说应该很辛苦吧。就算解开门锁,我看你也暂时动不了。不如先看看这个,再稍微睡一下吧……拿去。」
「这是什么?」莫尔特看著守卫将某样东西从铁栏杆外递进来。他起身接过来一瞧……是个厚信封。不,与其说是厚,应该说信封里似乎装著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谁知道。我去了楼上,结果同事说:『有人托我们将这个交给莫尔特。』所以我就拿来了。喏,就是那个……那个卷入这次事件的小孩啦,就是那位小姑娘……」
「原来是莉兹啊。」莫尔特面露苦笑。
虽然她才学会认字没多久,但以前也曾经用刚学会的字写信……莫尔特记得自己当时花了好久一段时间才解读出来。毕竟小孩子在书写时,会自然而然地夹杂一些反字,在阅读上困难到了极点。
自己在浑身浴血的状态下朝她大吼,之后就失去了联络……这也许让她感到很不安。如果能在牢里写封信回给她就好了……莫尔特心里想著这种事,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接著当场僵住了。
「……怎么会……」
他从信封里取出一张信笺,以及……一束人的发辫。从发色和触感来看,莫尔特一瞬间便察觉到那是莉兹头上的其中一束麻花辫,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莱伊和守卫同样瞪大眼睛,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时,莫尔特低头看著信笺。只见信笺上写著——
——独自前往指定地点。来聊聊那个雨夜发生的事吧。
莫尔特差点腿软,手紧握著莉兹的麻花辫勉强站稳。
世界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