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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黄金媚药

白翼山位于都城北方,即便是白天,白翼山山脚下的山林依旧阴暗无比,其山谷深不可测,陡峭的山峰直耸云天。

传说有一位名叫白苑真君的仙人曾在白翼山设置洞府,而后因厌烦纷扰的京城而移居昆仑山上。

一名少女只身沿着通往深山幽谷的小径迈向深处。

她身穿粗布衣裳、背着行囊,将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不知她沿途跌倒了多少次,只见脸上、手脚上满是尘土与伤痕,宛若在路边玩耍流连忘返的男童一般,然而她无庸质疑是位小姑娘。

仔细一瞧,藏在尘土下的是一张如陶瓷般光滑白净的脸蛋,她那又圆有大的眼睛眨呀眨地煞是可爱。

这位少女名叫招凛花,年方十四岁,再过个十来天即满十五岁,座右铭为“积极面对人生”;现在她正为了替自己开创光明璀璨的人生而步往深山。

话说白翼山妖魔猛兽横行,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据闻自白苑真君离去以来,此处变得无法无天,甚至成了龙侄、獓因等妖魔横行霸道之处。

‘龙侄’是一种长相酷似狐狸的妖魔,身上长有九颗头和九条尾巴,叫声如同婴儿的哭声,喜食人肉;‘獓因’外观像牛,头上长着四只犄角,和龙侄一样爱好人肉。

凛花认为这些都不过是传言,因此一笑置之,妖魔只会出现在故事里或老人们讲述的传说中,就算遇上蒙受,只要装死或许便可幸免于难。

然而,即使将妖魔或猛兽等问题撇而不谈,白翼山仍旧是难以攀登。

此山深不可测,巨木与岩石像是刻意阻断人们的去路一样耸立在前,要是一个失神坠入突然出现的万丈悬崖,惟恐落如溪谷中丧命。

其山林则阴暗无比,繁茂的枝叶遮蔽了阳光,林木交错之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无论历经哪个朝代,黑暗总使人心生恐惧。

其实凛花也害怕猛兽及妖魔,可是她认为自己不该老想着这些恐怖的事,否则将前功尽弃,所以……

突然,她身后的草丛一阵晃动。

凛花惊慌地回头望去,顿时愣在原处,草丛中有一只竖着白耳的生物正窥视着她。

原来再也无法前进的脚竟然擅自动了起来,凛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本以为绝对爬不过去的山壁。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龙侄、獓因等各种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沙沙!沙沙!树叶发出巨大的摩擦声,而且那声响越来越逼近凛花身后。

“啊!”

凛花滑了一大交,她的脚被巨木的根绊住,整个身子抛向空中,背部朝下滚落山崖,跌落的距离超过刚才攀爬的路程。

她的头部受到重击、两眼直冒金星,幸好没有继续往下掉,但是略带麻痹的痛楚遍步全身,凛花的眼前一片漆黑,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得有个巨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人的说明竟然如此渺小,凛花不敌痛楚与恐惧而闭上了眼,但是……

(——吧!)

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温柔的声音。

“……娘!”

对,我怎么可死在这儿呢!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凛花站起身来,明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还能如愿站起来,不过……

‘你身上的味道好诱人啊。’

耳边传来一道粗野的声音,然后突然有只野兽将脸凑近凛花。

那是一只有着雪白身躯,既像狗又像野狼的野兽。

不,它不是狗,就算是狼也没如此庞大,它有着一对肉食猛兽特有的金褐色眼睛。

‘看咱吃了你!’

说着,野兽用大舌头舔了舔凛花的脸蛋,凛花这回真的昏了过去。

2

(——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这是凛花的母亲曾经温柔说过的话。

母亲出身于穷苦人家,在一个名为嘉州的地方城镇卖茉莉花为生。

凛花的父亲年纪轻轻便通过了高等文官考,即为科举金榜提名之英才,父亲出身的招家与皇室渊源深厚,乃出过数名大臣及妃子的名门望族。

父亲在通过科举后,被发配到了嘉州,在当地邂逅了凛花的母亲。

当时,凛花的母亲正在街上卖花,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并出声搭话,两人很快地坠入情网,不久就怀了凛花。

不过,凛花的父母并未正式成婚,除了身份地位悬殊造成阻碍之外,凛花的父亲在前往嘉州赴任前,在都城早已有正室及孩子。

后来凛花的父亲蒙恩任调中央而只身返回都城,母亲则被留在嘉州生下凛花,母女俩就靠着父亲送来的盘缠过活。

很久以前,母亲就患有血疾,在凛花十岁的时候亡故。

临终前,母亲将凛花唤至床前叮嘱她道:

“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恋爱?那是什么呀?十岁的凛花根本不懂,可是……

好熟悉的味道……

似乎是桂皮加了郁金的香味。

跟娘熬煮的汤药味道很像。

恢复意识的凛花一睁开眼,一颗巨大的熊头立即映入眼帘,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但是看来并非如此。在熊头旁边还有一个长着漂亮鹿角的鹿头,鹿头旁则是不知名的动物四肢,各种希奇古怪的玩意儿被一同摆放在棚架上,其上方还设有一个高达屋顶的柜子,像极了在药铺经常可见的“中药柜”,不过它的尺寸显然大多了,许多小小的抽屉排放在一起,几乎填满整面墙。

凛花躺在挑高的床上呆望着陈列在屋内的珍奇异品,此时她正好瞧见一只伸向其中一个抽屉的白皙手臂,以及一头自然飘动的长发,只见那只手接二连三地拉开不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白色的药粉包,尽管抽屉上并未标注任何识别字样,但是那只手的动作却毫不迟疑。

凛花凝视着这个背对她的人那流畅的动作好一会儿,接着听到……

‘好不好嘛,让咱吃了她!’

……是那只野兽的声音!白色、体型庞大,还舔了凛花脸蛋的……

“不行!”

答话的声音相当低沉,对方是一位流着黑色长发的……男孩,他看来尚年少,野兽似乎就在他的跟前,可以看见它那条白色尾巴正在大幅摇摆。

‘为何不行!是咱发现的耶!咱有权吃了她,这点咱可是相当确信,你不会是想独占她吧?太过分了!’

凛花吓得冷汗直流,他们正在讨论自己呀!正在争论着该由谁吃掉从山上带回来的猎物!这么说来,这个男孩也是妖魔啰?这下怎么办?现在非得赶紧爬起来逃命,问题是……

“罗嗦!你再这样闹下去,我真的会把你制成药材喔。”

他的声音听起来明明冷若冰霜,却像乐曲般悦耳,凛花曾听过这个声音。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凛花不禁跳了起来。

两张脸同时转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白色野兽,外貌似狗,梯形却更加巨大,凛花这才发现白色野兽的背上有双翅膀。

另一个则是男孩……虽然说他生得酷似女子,不过应该是个男孩,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长袍。

明明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却并未束发,任由一头长发恣意披散在肩上及背后,他的眼光,让人看过一眼即难以忘怀。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

凛花朝着满脸讶异的他笑了笑,难掩喜色之情。

“你好。”

凛花在胸前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礼致意,她的衣裳和脸上满是脏汗,但是仍像个身穿绫罗锦衣的公主似地挺直了腰杆。

“小女名叫招凛花,千里迢迢登上白翼山便是为了见你一面。”

只见对方双眉紧蹙,而趴窝在他脚边的野兽则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其中一面墙摆放着先前提过的中药柜‘另一面墙则从地板到天花板几乎被书堆淹没,就连位在墙角的桌子也堆满书籍。

凛花倚靠着长方形的黑檀木桌,上面摆放的东西也很特别,有石制及铁制的捣药罐、天平、铜壶以及玻璃瓶等。

她的眼前放着一碗汤药,散发出方才闻到的那股怀念的香味,她眨着浑圆的大眼睛向对方表达谢意。

“谢谢你特地为我煎煮汤药。”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你昏倒时撞到了头。”

男孩淡淡地说道,不久后又接着说:

“还有,我希望你能早日离开此地。”

他不耐烦地蹙起俊俏的双眉,尽管对方下了逐客令,凛花还是不肯服输。

“这儿是药房吗?城里的药铺里也有类似的摆设。”

“这里还能替客人调配在都城的药铺无法买到的药,譬如一帖便能致命的毒药,以及吞下一粒就能令人发狂的丹药等。”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骇人之事,眼神异常冰冷,凛花沉默了半晌,调试好心情后又再度开口问道:

“……请问你贵姓大名?”

“寅仙。”

寅仙,这名字听来带点异国风味。

“那么,这只……狗呢?”

‘咱才不是狗!’

“它名叫白耀,我都唤它阿白,是匹天马。”

这是一匹背上长着翅膀的白色野兽,如同幻想中的生物,传说若听到天马的叫声便代表吉兆,算是一种神兽。

“那么……”

寅仙的神色十分冷漠,用冷淡的声音接着问道:

“你为何来到白翼山?该不会是厌世跑到山上来寻死吧。”

“当然不是,我打算活到一百岁呢!”

少年眯起眼睛,凛花则一鼓作气地饮尽碗里的汤药,甜甜的蜂蜜缓和了汤药的苦味,确实很像娘熬煮的汤药。

凛花的心中顿时萌生出勇气。

“你是方士吧?”

寅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是他!凛花高兴得不得了,自顾自地傻笑着。

方士是经过特殊修行而获得高深知识,并以炼制丹药为生的人,丹即是药,其范围从肠胃药等日常用药至具有美白、美颜等功效的美容圣品,甚至还包含长生不老的梦幻仙丹。因为炼指丹药需要用上矿物或黄金等价格高昂的原料,所以只有身份地位显赫的人才有能力服用。

举国有许多假方士,明明没经过修行,却兜售异常高价的可疑丹药骗取钱财。

不过凛花确信寅仙是真正的方士。

“我……我是……”

“我确实以炼丹为业,但不以个人为贩售对象。”

对方的态度十分强硬,于是凛花只好将话吞回肚里静静地盯着对方,寅仙仍是满脸不悦地继续说:

“你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我决不会将丹药卖给你这种人。”

“……为什么?”

“你不是说想活到一百岁吗?过去我曾碰过像你这样的人,对方趁着黑夜擅自闯入别人家中,满脸泪水地央求我调制长生不老药,后来还亮出刀子恐吓人。”

“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寅仙望了下阿白,阿白呲牙咧嘴地笑了笑,并伸出大舌舔着嘴角,凛花的视线赶忙从阿白身上移开。

长生不老药为一种仙丹,听闻需要得到珍贵的药材与高超的技术才能炼制而成,可以说是一种梦幻丹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异常执着于那些幻想,登上白翼山的男子几乎都无法摆脱这样的迷思,到此求取仙丹。

“……我和那些人不同,我对长生不老药没兴趣,不靠仙丹我仍可长命百岁。”

“是吗?虽然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登上白翼山,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幸好你的伤不重,还请你快回去吧!”

寅仙绕过桌子一把抓住凛花的手,凛花不由得问道:

“我留在这里会让你很困扰吗?”

“早跟你说过了。”

她连微笑都挤不出来,费尽千心万苦才鼓起的勇气像泄气的皮球似地消失殆尽,可是她不想就此空手而归……

“我不要!”

“不要?”

寅仙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怒气。

凛花撇嘴抬头望向寅仙。

“我不回去……对了,除非你帮我炼制金凤丹,否则我绝不回去!”

寅仙僵住了,阿白也惊坐起身,偷偷地窥视着寅仙的脸。

‘……不关咱的事!’

阿白说完后,就摇着大尾巴走出房间。

房内仅留下凛花和寅仙,沉重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凛花半眯着眼回瞪寅仙那对黑色眼眸,紧握着颤抖的拳头默默地等待寅仙作出回答。

寅仙神色轻蔑地开口说道:

“那种丹药可不是拿来给小孩玩的!”

“我才不是小孩,我已经十五岁了。”

“既然不是孩子就该懂事点,还是说,你刚刚果真撞昏头了?”

金凤丹是一种媚药,若让心仪之人服用,只需一粒便可虏获对方的心。

金凤丹也是梦幻秘药之一,亦即所谓的仙丹,在市集上可以看见的金凤丹尽是些难分真假、功效令人存疑的假货,炼制真正的金凤丹据说必须经由春神——西王母娘娘指导,另外,若不使用昆仑山特有的宝玉为原料亦无法炼制而成。

凛花仰起头挑衅地说道:

“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获得金凤丹,在你帮我炼制出金凤丹以前,我是不会离开此处的,即便要我当下人、做任何粗活也没关系,求求你,帮我炼制金凤丹!”

“请回吧!我们会送你到山脚下。”

寅仙使劲地拉着凛花的手,凛花双脚用力抵着地板,眼角余光正好瞄到一把……大概是用来削切矿石的……小刀,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拿起小刀抵住自己的颈子。

“无论如何都要赶我走的话,我就当场自尽。”

寅仙露出调侃的笑容说道:

“你刚刚不是说要活到一百岁吗?”

“……既然拿不到金凤丹,还不如死了算了!”

寅仙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凛花抿着嘴,她并非在说谎,与其回家……与其苦等十五岁来临,不如就这么死掉算了,凛花的心情毫无虚假。

凛花也知道自己的做法非常卑鄙,也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得涨红了脸,这下一定会被他瞧不起,而且他哪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呀!万一寅仙说出:“要死就随你去了!”的话,自己又该如何是好?不!届时自己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去,凛花更加使劲地握紧小刀,手不断地颤抖,她会发抖不只是来自恐惧,同时也来自于自己的羞耻心,凛花低下头咬紧牙关,深怕眼泪就此滚落。

“……东边还有间空房,随你去吧!不过,别想叫我炼制丹药。”

凛花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的长发消失在房门口。

3

翌日,凛花在公鸡初啼时分就睁开眼睛,她迅速更衣后步出房门。

华美的回廊延伸而出,镶嵌螺钿的紫檀柜上随意摆放着大型青瓷壶,以及描绘着牡丹蔓草图案的美丽盘子,不过看来价格不菲的陶瓷品和走廊都积满了灰尘,描绘着梅花的水墨画斜靠于墙角,表面同样薄薄地蒙上一层灰。

走出庭院一瞧,晨雾依旧,现在虽然时值初夏,但是深山中的早晨仍然极为寒冷。

这里的庭园相当宽广,环绕四周的回廊与建筑物也相当气派,主楼高达三层,屋檐下的装饰也非常动人,可惜部分屋瓦已经脱落,釉彩斑驳可见,或许是历经不少风吹雨打,墙上也可见好几处破洞。

仰望天空,屋顶的另一端可见苍郁的森林,整座府邸还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人们相传白苑真君在白翼山的府邸仍留存至今,凛花不禁心想,莫非这儿就是白苑真君的府邸?

凛花找到厨房并走进其中,没想到又是一惊。锅子上挂满蜘蛛网,菜刀早已生锈,随处查看一下,只发现一些看来摆放许久的米、小麦、豆子和已经风干的红葡萄。

凛花探头望了望厨房后面,发现一座水井以及类似菜园的庭园,接着她走了过去,从满是杂草的菜园里摘了一些经过判断确定可以食用的蔬菜,再用水桶汲了一些水后,转身回到厨房。

“咦!你在这儿做什么?”

入口处站着一位陌生人,身材相当高挑,声音也十分年轻,但是因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脸,所以无法看清长相,他的身上穿着和凛花相似的粗袍,呆站在那儿。

除了寅仙外,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呀!

“我在准备早膳呀。”

凛花顺口答话后,对方压低嗓音说道:

“真不敢相信,你真的要留下来呀。”

看来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凛花点了点头后开始动手整顿厨房。

“我已经答应愿意做任何粗活,即使把我当下人使唤也不打紧。”

“真的吗?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如此一来可减轻了咱的工作。”

原来这位陌生人也是个下人呀,这也是当然的,仔细想想,如此宏伟的府邸里不可能没有下人吧。

不过他似乎无意进入厨房帮忙,就这样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凛花忙进忙出,尽管凛花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不过仍然继续工作。

她先清楚了灰尘与蜘蛛丝,用抹布将厨房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将米和小麦放入水中淘洗后再倒入锅中,然后将锅子放到炉灶上,在这样忙碌的活动之下,她早将身旁有人在观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因此……

“……你还颇能干的嘛。”

当凛花听到感叹的低喃声时,吓得抬起头来,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手撑在桌上拄着下巴。

“什么,你还在呀。”

“嗯,看来挺好吃的嘛。”

“这是药膳粥,你也来一碗吧?”

凛花从锅中盛了一碗药膳粥摆在他的面前,粥品中添加了黑豆和枸杞,营养丰富;少年不断地嗅着眼前这碗粥。

“其实咱是不吃这种东西的……不过今儿个就破例吃一点吧。”

凛花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竟然直接把脸埋入碗中。

“要不要汤匙?”

“免了,就这样吃。”

吃完粥后,少年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着嘴边的残粥,总觉得这个动作很眼熟……凛花满是狐疑,然而他根本不理会凛花,一派轻松地开口说道:

“原来你会做饭呀!咱还以为你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呢。”

“咦,为何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不是带着十分昂贵的东西吗?”

他在说什么呀?

“咱是说白珠啦!虽然雕工不怎么样,但珠子本身可是上等货色呀,绝对没错。”

凛花背的行囊中放着一根发簪,她明明忘了带其他女孩用的饰品出门,却惟有这支发簪没有忘记。

因为那支发簪是母亲的遗物,同时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份礼物。

话说回来……他竟然连自己行囊中的东西都了若指掌,让凛花感到浑身不舒服。

“十岁以前,我常常帮忙做家事。”

凛花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并不富裕,然而她却很喜爱烧饭,因为美味的食物可以使人感到幸福无比。

“要再来一碗就请自便,我把粥端去给寅仙吃。”

“你要找那家伙呀,因为有客人来访,所以他在药房里。”

“有访客?我还以为来访的人都会被赶回去呢!”

“是人类的话才会被赶走。这里常有人类以外的客人造访,你去了就知道。”

他嗤嗤地窃笑着,凛花无法得知他的言下之意,令凛花更加百思不解的是,这个人竟然称自己的主人为‘那家伙’,凛花一边歪着头,一边继续准备早膳及茶具;不出一会儿,他又开口说些奇怪的话。

“我认为那家伙不会吃你煮的粥,因为他比我更接近妖怪,及少食用人类的食物。”

凛花紧盯着对方,他的额前藏着一对金褐色的……眼眸。

“……阿白?”

凛花半信半疑地问着。

“你终于发现啦!”

轰地一阵巨响,顿时烟雾缭绕,凛花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烟雾在不久后随即散去,眼前出现一只体型非常庞大的狗……不!出现了一匹天马,粗大的尾巴正在来回摆动。

他说寅仙是妖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凛花正准备伸手敲药房的门时,不禁侧耳偷听房里传出的讲话声。

‘……他们来了,没想到人类会侵入如此偏远的地方。’

‘滥州长期闹旱灾,步入山中多少可以取得一些粮食,谁叫它又别称“灵山”,所以大家比较不会有所顾忌吧。’

‘明明是他们擅自闯入山中,见到我的时候竟然以斧头相向,都怪他太鲁莽,害我不小心吃了难吃的肉,不过他也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别担心,这种膏药非常有效。’

‘呵呵,真是感激不尽。’

回应那陌生声音的人的确是寅仙,在听过两人的对话之后,凛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了敲房门,寅仙应声请她进房,凛花这才步入房内定睛一看,总算是放下心来。

寅仙面前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凡人女子,装扮如同公主,头上插着金钗,穿着绫罗绸缎华服。

“我把早膳送来了。”

凛花点头致意之后,将盛着粥品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

(果然是阿白在作弄我。)

凛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哎哟……你是人类吧。”

客人突然走到凛花身旁凝视着她,眼神略显阴险,凛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位女子竟然还半张着红通通的双唇滴下口水。

长长的利爪突然往凛花的脸庞伸去,凛花吓得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地板上映着女子的影子,令凛花惊讶的是那影子并非人形,看起来——像头牛,头顶上还长着四只犄角。

“大姐,她是朋友托我照顾的女孩。”

寅仙说完后,女子吃惊地抽身回到座位上。

“对不起,因为她看起来太美味了……不,是位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呵呵,我会忍耐的,呵呵呵呵……”

凛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着头,女子眯起眼睛妖媚地笑着。

“这孩子还真惹人怜爱,皮肤白皙水嫩,肝脏的颜色一定很漂亮……”

“大姐!”

“呵呵……不过是个玩笑话。小姑娘,你要是对他厌倦了,欢迎到我住的山上游玩哟。”

女子含糊的语气显得十分惋惜,说完之后随即离开药房,凛花吓得直打哆嗦,并将视线移回房内,发现桌上放着一块非常漂亮的碧玉。

“那是什么?”

寅仙正在埋头写字,头也不抬地回答:

“药膏的谢礼,她住的山中蕴藏着许多美玉。”

“……她是妖怪吗?”

“她是诸怀。”

寅仙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是住在滥州山上的妇人,被人类用斧头砍伤而来此疗伤。”

凛花虽然听得满头雾水,仍拼命地想要了解现况。

诸怀是一种外形酷似獓因的牛怪,喜食人肉,寅仙为何要帮她疗伤呢?

“……你是专为妖魔疗伤治病的方士吗?”

寅仙终于抬起头来。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了妖魔专署的方士,不过倒也没有错,我替妖魔鬼怪开立丹药处方的次数的确比人类多。”

“为何要这么做?”

“妖魔不像人类那么贪心,而且谢礼又给得大方。”

寅仙露出微笑用手抚摩碧玉,凛花想起阿白对白珠也有所执着。阿白刚刚说什么?他说寅仙不吃粥食,凛花曾经听说有些妖魔喜爱宝玉,有些亦喜食……人类的肝脏,凛花心想,不如趁机问个明白吧!

“……寅仙,你不是人类吗?”

寅仙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如果不是的话你又想怎样?这儿说不定是魑魅魍魉的巢穴,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妖魔挖去肝脏。”

总觉得寅仙黑色的眼眸闪耀着绿色光芒,或许是光线的影响吧?于是凛花别过头去。

“我……我一直以为寅仙是神仙。”

“神仙?为何?”

听到寅仙兴致缺缺的回答,让凛花火冒三丈,她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怒视对方,接着又对着寅仙扮了个鬼脸。

“我才不告诉你呢!等你不使坏了再说。”

寅仙并未答腔,凛花迈开大步走出药房,夸张地摆动双手快步穿越回廊,一回到东边分配给她的房间后,她一关上门就不禁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

“吓,吓死我了……”

直至昨天为止,她都一相情愿地认为妖魔鬼怪皆是幻想中的生物,来到这儿后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当日正午,凛花虽然心想八成会白费功夫,却仍端了午膳来到药房,当她看到摆在药房门口的东西时,忍不住紧握拳头高呼:“太好了!”

那里摆着她送过去的早膳,而碗里的粥已经吃得精光。

4

不论是多么奇妙的生活,过了三天总会习惯。

凛花每天五点就会起来,先到厨房生火,再到厨房后方的水井打水,提着笨重的水桶回到厨房之后,马上动手淘米,将豆子泡至水中,然后开始整顿菜园及打扫庭院,最后再回到厨房煮早膳,并把早膳端到寅仙的房里。

回到厨房,用完早膳,她便打扫起宽广的大厅,午膳、晚膳也都由凛花一手打理,府邸的主人现在已经愿意吃凛花煮的饭菜。

凛花正在厨房挑着要用来做晚膳的豆荚,阿白对她劝道:

“咱说你呀,不必那么认真地打扫啦!做饭也一样,咱们有宝玉和宝珠,所以不打紧。”

阿白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凛花对面坐了下来,以人类的姿态帮忙挑豆荚。

阿白老是找借口缠着凛花,偶尔也会像这样帮忙凛花扫地或做饭,凛花现在已经不怕阿白化为野兽的姿态了,只要将阿白当作一只大型狗就没事了。

“嗯。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凛花将挑豆荚的工作交给阿白,接着开始削起番薯,这两样东西在荒废以久的菜园里都快变成杂草了。

“不必太认真,要是咱心情好,也会帮帮忙的。”

“谢谢,阿白真体贴。”

听到凛花的夸赞,阿白满脸通红地别过头去。

“笨蛋!咱是说心情好的时候,那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嗯,即使是这样我也很高兴,谢谢你,阿白。”

阿白的确很贴心,要是少了他的陪伴,或许凛花早已无法忍受寅仙那种冰冷的态度。

透过厨房的窗子可以瞧见药房,无关晴雨寅仙都极少走出药房,他整天待在药房里究竟是在炼哪种丹药呢?他似乎有和先前的女子……也就是跟那些妖魔们打交道。

凛花不禁佩服起随遇而安的自己,亲眼撞见九头龙侄时,即使她害怕得背脊发凉,仍能开口向对方问好,他们虽然都是非常可怕的妖怪,却未曾动过凛花一根寒毛。

看到凛花的时候,顶多流流口水、舔舔嘴唇罢了。

寅仙才是最让凛花伤透脑筋的存在,这三天她从未与寅仙打过照面,就连送饭进药房时,他也没用正眼瞧过凛花,更未与她攀谈。

“……我问你哦,你为何想要取得金凤丹?”

回过神后,一双金褐色眸子正悄悄地透过额前的长发窥视着自己。

“可没有人靠仙丹获得幸福喔!还是说,有男人令你喜爱到非用仙丹得到他不可?”

凛花……点了点头,阿白无趣地紧蹙眉头。

“劝你还是死心吧!不靠仙丹就追不到的男人不值得呀,况且,用仙丹虏获男人心又有什么意思。”

“哎哟,金凤丹并不是要用在那个人身上啦!”

“那是要用在谁身上?”

“……”

凛花在瞬间犹豫着是否该将事情全盘托出,然而立刻又改变了主意,她轻轻地摇头。

阿白只好耸了耸肩。

“这个嘛~~那家伙没有炼不出的丹药,可是他十分顽固,说不炼就绝~~对不会帮你炼的!”

这说法未免太过夸张,凛花接着开口问:

“阿白为什么和寅仙在一起呢?”

“咱是寅仙拣回来的。”

阿白豁然回答。

“咱小时候,在另一座山里和母亲兄妹们失散,找不到归路,那时咱在饥寒交迫,差点饿死时正巧遇上了那家伙。”

正好路过此地的寅仙将阿白带回山上,为阿白取暖并调制药材,悉心照料阿白,还给阿白吃上等宝珠。

“所以呀~~咱欠那家伙一份人情,在回报以前,只得忍着陪陪那家伙啰!寅仙也知道这件事。”

凛花笑盈盈地看着阿白。

“你很喜欢寅仙,对吧?”

“别、别胡说!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少年满脸通红地大叫。

“再也没有人比那家伙更坏了,咱最清楚这点,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开始,不管遇上什么事总会立刻威胁咱,说要把咱制成材料。”

“哪种材料?”

“丹药的材料,天马的肝可以炼出万能丹药。”

“阿白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野兽低吼着,凛花则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我想,就算到了将来,他也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是个好人。”

阿白闭上嘴讶异地看着凛花,接着摇了摇头。

“至今可没人说过那家伙是好人!寅仙自己也知道这点。”

凛花也摇了摇头,寅仙的表情确实冷若冰霜,然而那只是臆测罢了。

不过,在凛花的心中怀抱着一个非常珍贵的回忆,只要这个回忆还在,寅仙在凛花的心中永远是一个善良的少年。

当天晚上,凛花做了一个令人怀念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雨中奔跑。

夜晚的街道十分昏暗,不断落下的雨滴让凛花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

‘拜托,求求你!’

不断敲门的手还很瘦小,这是她十岁时……发生在某个秋夜的事。

店家老板探出头来,那是一家药铺,正准备打烊的老板很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求求您把丹药卖给我!请把仙丹让给我吧!’

凛花苦苦哀求着,然而药铺老板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小姑娘,仙人炼的仙丹不过是迷信,连皇上都未必有呢!’

接着就把门关上。

那年秋天,母亲的生命已有如风中残烛,连大夫都认为母亲无法活过冬天,自夏末以来,母亲只能卧病在床,到了深秋,甚至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大夫诊断母亲患的是血疾,而父亲虽然从都城送来高价药材,可是病情却日渐恶化。

凛花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而懊恼不已,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痛苦不堪,于是跑到大街上去。

‘请给我仙丹吧!请您救救我娘!’

即使被关在门外,凛花依旧不死心,挨家挨户地央求店家帮忙,大多数的人都嘲笑凛花,偶尔有人给予同情,即便如此还是寻不着仙丹。

凛花疲倦极了,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冷得直打哆嗦……但是一想到回家只能看着目前痛苦呻吟,她的脚便沉重得踏不出去,她无法就这样空手而归。

走出最后一家药铺大门之后,凛花只能蹲在路旁淋雨,接着有个人向她出声。

‘你蹲在这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凛花抬起头来,对方是个男孩,如同雾般的细雨沾在他的长发上闪闪发亮,凛花曾在早先的某家药铺见过他,身上背着巨大行囊的他应该是去药铺卸货的人吧。

‘……我想要救我娘,若能寻获仙丹的话,她就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了吧?’

凛花说完后,只见少年冷淡地说:

‘人类的寿命有限,即使用仙丹获得长生不老之身,也未必能得到幸福。’

‘……可是,我不愿就此和娘天人永隔,我希望她不要抛下我孤零零一人而去呀!’

‘令堂想要继续活下去吗?’

凛花低头不语,因为凛花的母亲对人世并无留恋,她大概知道自己大限之日已近,所以表现得处之泰然,除了病情带来的痛苦之外,其余的时间她都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尽力走过一生的人,必能澈悟一己之天命,并能以洒脱的心态看待这一切。’

凛花虽然尚年幼,却觉得多少能了解少年的语中含义,可是,这和她现在希望母亲活下去的心情是两码子事,凛花不禁泪如雨下。

她们母女俩一直都是相依为命,认为住在都城的父亲能一年回来见上她们一次面也好,可是这几年下来父亲几乎未曾露面,对凛花而言,亲生父亲其实和叔辈相差不远。

‘我无法为娘做些什么吗?我是那么地喜欢娘,是娘唯一的女儿呀!’

‘那就请你陪在她身旁吧。’

少年老气横秋地说着。

‘你可知道,女儿在这种下雨的夜里迟迟未返家,为人母的又是情何以堪?’

母亲大概正在替凛花担心吧,因为她总是以女儿的事为优先考量。

‘快回家吧,别哭了。’

少年温柔地安慰着凛花,并用大拇指拭去凛花的泪水。

每当凛花哭泣时母亲也是这么帮凛花拭泪。

(别哭了,只要能看见凛花开心的模样,便是为娘的最大幸福。)

凛花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笑着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于是赶忙用手擦掉眼泪。

‘……我该回去了。’

竟然被素昧平生的男孩安慰开导,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凛花深深地向对方行礼表达谢意后,准备快步离开。

‘等等!’

少年叫住了凛花,他放下行囊,并从着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凛花。

‘虽然这并非仙丹,不过,多少可减轻令堂的痛苦。’

凛花看了看小袋子,不禁疑惑地望着对方的脸庞。

‘为……为什么你愿意帮我?’

‘我是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因为,能够用尽全力去做的事一定是件好事。’

少年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微笑,接着他伸手摸了摸凛花的头之后,便消失在烟雨蒙蒙的街道上。

凛花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凛花回到家后,便让母亲服下那颗少年给的丹药,果真如同少年所说,黑色小药丸并非仙丹,母亲的病情当然也不会出现奇迹,但是翌日早晨,两个月来未曾离开过病榻的母亲竟然坐起身将女儿叫到跟前。

‘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吧!’

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点也不像病人的爽朗笑容,不断地诉说自己与凛花父亲的恋爱回忆,好象那是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似的。

数日后,母亲过世了。

在那之后,反复出现在凛花脑海着的并非是在病榻上痛苦呻吟的母亲,而是告诉凛花要好好谈恋爱时如同少女班娇羞的母亲。

以及,在雨夜中遇见的那位男孩的身影……与他曾说过的话。

母亲逝世后,凛花被都城的父亲接回,即使如此,少年的身影依旧深深地烙印在凛花的脑海中。

然而半年前,凛花又在都城偶遇那位少年,她毫不犹豫地跟在那位少年身后,然后发现少年独自登上白翼山,据闻那昨山上有座仙人住的府邸。

他是仙人吗?

因此,他的容貌才会没有任何改变吗?

明明都已经过了将近五年的岁月,他——寅仙……和凛花在嘉州城初遇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5

或许是因为做了梦的关系,凛花突然在夜中惊醒,室内一片昏暗,四周寂静无声。

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明明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但是漆黑的空间以及寂静却让凛花害怕不已,她虽然阖上双眼,然而睡意全消,只能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在寂静之中隐约可听见些许细碎声响,于是凛花起身寻找声音来源,却在寻找的时候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细小声响,但是凛花的心却扑通扑通读跳个不停,凛花决定起身下床到窗户附近查看。

隔着庭院望去,对面房子……的药房窗户隐约可见晃动的人影。

是寅仙吧?他还醒着吗?

凛花不禁感到十分疑惑,于是她在睡袍外披上袍子之后,拿着烛台往回廊走去。

烛光照亮了昏暗的回廊,映在墙上的影子有如怪物一般逐渐变大并往药房走去,过了不久凛花来到药房前,打开门扉果然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人在里面。

“……寅仙?”

凛花提心吊胆地呼唤寅仙的名字,并走进药房瞧瞧,药房内非常昏暗,她拿着烛台照了照室内,发现躺在角落的身影。

“你怎么了?”

凛花急忙跑上前去,烛光照亮了寅仙的脸。

他的脸惨白得像张白纸似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怀抱着身体不停发抖。

“没事。”

寅仙说道,从他额上的汗珠和发紫的嘴唇看来,一点也不像没事。

“你会冷吗?等等,我去拿被子来……我也去叫阿白来。”

凛花将烛台摆在寅仙身旁后站起身来,然而寅仙却伸手抓住凛花的衣袖。

“不是跟你说我没事吗!”

凛花为之一震,屏住了呼吸。

寅仙的眼眸变了颜色,好蓝,好蓝……如同正午时分的湖水那深邃透明的蓝。

还有肌肤,在昏暗的烛火下,他颈项的部分皮肤竟然在发光。

是银色的光芒。

宛如薄薄地涂上一层玉石捣碎的粉末那般呈现鳞状——就像鱼或蛇的鳞片一样。

寅仙眯起他那艳蓝色的眼眸笑了笑。

“只是发作罢了……吃药也没用,别理我,回房里去吧……”

接着,寅仙拱起背抱着肚子,全身不断地颤抖,连牙齿都喀喀作响,凛花这下可乱了方寸,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你在做什么?”

“别说话。”

凛花褪去自己的袍子,将之披在寅仙身上,再将寅仙的身体拉近自己,紧紧地抱着披着袍子的寅仙。她想这么做的话,多少能让寅仙觉得温暖一点吧。

“对不起,就算你不喜欢这样,也请你忍耐一下。”

寅仙只开口说了一声:“可是……”,接着就没再说下去了,他静静地任凛花抱着他,而凛花也没有出声。

室内又再度恢复宁静。

柔和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倾泄而入,慢慢地……怀中的少年逐渐止住了颤抖,不知经过了多久宁静且祥和的时光……

“……这是嘉州的歌吧。”

寅仙突然低喃着,凛花也吓了一大跳,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哼起歌来。

“嗯……是卖茉莉花的姑娘唱的歌。”

母亲经常唱这首歌,听说凛花的父亲和母亲在街角上相遇时,母亲就是哼着这首歌。

“我以前也曾在嘉州住过一些时日。”

“……嗯。”

“当时不觉得这首歌有特别动听……但现在一听,才发现是一首十分温柔的好歌。”

“嗯。”

不知何时,寅仙的身体已不再颤抖,他悄然起身把袍子还给凛花,凛花察觉怀中突然失去了温度,赶紧抱紧袍子。

寅仙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原来的颜色,颈项上看起来好似鳞片的东西也消失了,凛花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患了什么重疾吗?”

寅仙摇了摇头。

“……或许是饮食所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食用人类的食物……不过,最近却破例了。”

凛花吃了一惊。

“是、是我害的吗?都是因为我做饭给你吃,你才……”

寅仙眯着眼睛。

“不是这样的,你做的饭非常美味。”

寅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面向凛花。

“……你看到我眼睛的颜色了吧。”

蓝色的眼眸、银色的肌肤;寅仙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我的体内存在着两个生命。”

寅仙接着低声说道:

“一部分是人类,另一部分……该怎么说呢……算是妖魔之类的东西吧。尽管平时两者和平共存,但有时某一方会胜过另一方,譬如,当我觉得人类的食物很美味的时候,若是再吞下妖力来源的美玉或宝珠……人类的那一部分便会作乱。”

寅仙微微别过头,月光将寅仙的肌肤照映得更加白皙,并且显现出一丝蓝绿光泽。

“……因此,我这次会发作,是因为吞了久未服用的宝珠所致。”

“可是……”

凛花要是没有来到山上,寅仙也不会吃普通人类吃的食物。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寅仙苦笑着说道。

“我可是在跟你宣告我不是人类喔,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一点也不。”

“你不用勉强自己,人类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对方和自己不太一样,马上就会避而远之,拿石头扔对方,并排斥对方。”

寅仙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表情也非常僵硬,凛花在仔细思索之后再度开口:

“我一直把寅仙当成仙人,不过……仔细一想,仙人和妖魔还不都一样,都不是近在身边的存在呀。”

凛花在都城巧遇寅仙的时候,对他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一事多多少少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我觉得……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

“不。”寅仙摇了摇头。

“人类都会在乎这些事,所以你也一样……一定多少对我感到嫌恶,只是你自己没察觉罢了。”

“没这回事,对我而言,寅仙可是……”

“……住嘴!”

寅仙用颤抖的声音发出怒吼,他睁大黑色的眼眸,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安的气息,好象非常害怕凛花。

“因为人类不喜欢我,所以我也非常排斥人类,人类既胆小又狡猾,吃人类的肉或肝脏的妖魔反倒比较诚实、懂得按部就班讨生活,他们决不会掠夺多余的东西。”

“寅仙。”

“……你走吧。”

寅仙用单手遮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则用力挥赶她走。

“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没事了。”

听到他精疲力竭的声音,凛花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但是却又缩回了手,因为寅仙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抖动着肩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凛花失落地往门口走去,走出房门前还回头看了寅仙一眼,发现他正背对着自己,丝毫不想转过身来。

凛花朝着寅仙僵直的背影说道:

“刚才,我听到你的心跳声。”

抱着寅仙的时候,凛花确实感受到寅仙的心跳。

“你的心跳声和我一样。”

说完这些,凛花随即走出药房。

6

“咦?今儿个真是难得呀。”

隔天早晨,一头乱发的少年出现在厨房门口惊讶地大声嚷嚷。

“早饭去哪儿了?平常这个时候,锅子里早就冒着热气了呀!”

“……嗯,话是没错啦。”

凛花站在盛满水的锅子前发呆。

“你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痛?这里有很灵验的药喔,因为寅仙也懂这方面的药。”

凛花苦笑着摇摇头。

“我没事,嗯,还是来做饭吧!”

凛花弯下腰盯着日渐见底的米袋,就在此时……

“啊!”阿白拉高嗓门大叫。

凛花站起身来,映入眼帘的是——

透过厨房的窗户,一位少年正穿过庭院,他的身材高挑,身上穿着黑色袍子,毫不犹豫地往这儿走来。

凛花一下子忘了要量米,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年行走的模样,不到半晌,少年便走到厨房门口。

“我准备进城一趟。”

平淡的语气一如往常。

“我要进城卸药,然后……”

少年吞吞吐吐地静默了片刻,避开凛花那对乌溜溜的大眼接着说:

“我会顺便买些食材回来,有什么需要的食材你就尽管说吧!”

凛花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少年,在发现他困窘游移的视线之后,才赶紧开口说道:

“呃……那、那就买点米回来吧,或是麦也行,家里还有蔬菜和香菇……方便的话,请你再买点鱼或肉回来。”

“我明白了……过一会儿我就出门,啊、用过膳再去。”

寅仙冷冰冰地说完这番话便转过身去,阿白则念念有词起来。

“今早的怪事还真多,咱从没见过那样的寅仙。”

站在一旁的凛花却高兴得不得了,露出开心的神情。

“嗳,阿白,寅仙说他非常讨厌人类,不过那是骗人的吧?不然他怎么可能会专程进城卸药呢。”

凛花心想,寅仙进城之后,或许会像那个下雨的日子一样接触到其他人类。

阿白夸张地点了点头。

“咱当然知道啰,只有寅仙自己不知道。”

凛花一边笑着,一边赶忙动手准备早膳。

凛花深信有朝一日双方必定能心灵相通,只要多花一些时间一定做得到,可惜的是,凛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一日的午后,凛花开始打扫药房前那条宽广的走廊,她先撒上茶渣,用扫帚扫起来后,再用抹步擦拭一遍。

(这要是给爹看到了,铁定会气得瞪大眼睛呢。)

凛花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父亲希望能将凛花培育成不输给公主的千金大小姐,因为……

“……啊,你回来啦!”

跪着擦拭地板的凛花抬起头来,便看到寅仙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

凛花从寅仙那清秀的眉宇间感受到一股怒气。

“你马上去整理行囊!”

寅仙对着不发一语的凛花说:

“我会叫阿白送你回去的,现在起程的话,在日落之前便能下山,快回令尊那儿去吧!”

“可是我根本不打算回去……”

“就算你再次威胁我也没用,想寻死就请自便,只不过,请到不会弄脏我眼睛的地方。”

寅仙的语气毫无起伏,眼神变得冰冷无情。

寅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毫不容易才变得更接近寅仙呀。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如绞,即便如此,寅仙依旧是绷着一张脸。

“招凛花。”

寅仙缓缓地呼喊凛花的名字,满脸季风地说道:

“我在城里听到一些流言,听闻与皇家渊源深厚的招家目前已有两位女儿入宫,而招家的小女儿满十五岁后也要嫁给皇太子当王妃,可是却听说她在生日前不知去向。”

“寅仙,你听我说,我……”

“还以为你只是想要金凤丹的疯癫姑娘,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为了要博得皇太子的宠幸,想要借助媚药之力倒也不奇怪。”

“不……不是这样的……”

尽管凛花想要反驳却开不了口:想要大喊‘寅仙你误会我了!’却喊不出声,因为凛花尚未做好向寅仙坦白的心理准备,寅仙轻蔑地看着凛花。

“真不凑巧,我可没那种闲工夫帮后宫的女人们做丑陋的斗争。”

“寅仙,我求求你……”

“你没听到吗?我叫你滚出去!”

看来毫无妥协的余地,寅仙轻轻地抱起凛花朝门口走去。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用不着你来说。”

寅仙突然将凛花抱到门外并放下她,凛花还来不及回过头,他早已用力甩上门。

“……寅仙!寅仙!”

凛花紧握拳头不断地敲门,却听到门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久凛花敲累了,只能呆坐在门口,此时一头白兽从围墙上跳到凛花身旁。

“……阿白。”

‘咱送你回去……’

白兽居丧地低着头,脖子上还挂着凛花的行囊。

“我不回去!”

‘别闹了,你一个人是下不了山的。’

“我不回去!我怎能这样空手而归!”

凛花高声嚷嚷,白兽则是一脸无奈。

“……对不起,可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呀!”

‘若你想要的是金凤丹,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管他什么金凤丹!”

凛花摇摇头。不是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金凤丹。

阿白放弃似的耸了耸肩,再度越过那道墙消失踪影。

天空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山中的天气变幻莫测,小雨点转瞬间化为了暴雨撒向地面,凛花抬起头来,强烈的雨势打湿了凛花的身子。

东株国坐拥山水,面对沧海,根据皇室的礼书记载,此国皇帝除了正宫皇后外,尚可纳入一百三十位侧室,其中贵妃、惠妃、丽妃、华妃各一人,其他还有九嫔、九婕妤、九美九才人、二十七宝林……等等。不过,这也只是书面上的规范,近来后宫的规模有越来越大之趋,因此一位皇帝拥有三千名以上的嫔妃也是很自然的事。

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太子吃在也会拥有如此庞大的后宫吧,现今的皇太子已有太子妃及数名宠姬,而凛花的父亲已经和皇上谈好亲事,因此待凛花满十五岁的时候,便要嫁给皇太子册封为贵妃,也就是皇太子的二夫人。

凛花的母亲在嘉州过世时,父亲甚至未曾前来吊唁,也没立即接凛花回都城同住,凛花的外祖父母早已亡故,凛花就这样孤零零地过了半年的生活,尽管父亲一直有寄钱来贴补家用,但是她仍想去找份活儿做。

凛花心里也明白,父亲……早已忘了庶出的自己,父亲嫌嘉州路途遥远、自己的事业又很繁忙,加上身边早已有数名可爱的孩子,根本无暇顾及凛花。

正因为凛花的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早就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在母亲过世半年后,父亲从都城派人前来迎接她时……凛花真的是又惊又喜,于是她遵照父亲的吩咐随同使者回到都城陪伴父亲。

然而凛花到了都城才知道父亲在与皇上闲话家常时……皇上偶然提到希望他能挑位女儿嫁给皇太子,因此父亲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凛花能够拒绝父亲吗?不管事情的经纬如何,父亲还是将凛花接回家,也曾紧紧拥抱过她,为了不让她对自己庶出的身份感到自卑,尽可能给她最奢华生活;而父亲也深信着嫁给皇太子是举国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最佳姻缘,所以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7

“呐,寅仙,让她近来吧!”

阿白用兽姿在屋内来回踱步,过没多久又砰的一声化成少年的模样要求寅仙答应,寅仙正在磨匀捣药钵中的矿石碎片,只简短地说道:

“不行!”

“也不需要急着在今天就要赶她走吧?雨越下越大了耶!”

寅仙狠狠地瞪了阿白一眼。

“你还真爱为她说话,明明就比我还讨厌人类。”

“来到这里的人类全都是些欲望的聚合体,从没出现例外,要不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来,再不然就是些企图利用仙丹大捞一笔的家伙。”

“那个女孩也一样,甚至比那些想要长生不老的家伙更可恶,竟然响用丹药操控人心。”

阿白眉头深锁地开口反驳:

“咱看她不像贪得无厌的人,虽然咱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咱就是知道,她虽然想得到金凤丹……但或许是另有隐情吧,她曾说过就算拿到金凤丹也不会用在男人身上呀。”

寅仙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来。

“此话怎讲?”

“不知道,在咱弄清楚前,你已经把她赶下山了,咱很想知道理由,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

寅仙眼中的凛花……实在太缺乏防备之心了,也不懂得隐藏,经常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出自己最率真的一面。

自懂事以来……寅仙为了生存一直隐瞒自己的本性,人类在某方面的感觉异常灵敏,只要有不属于己类的生物在身旁马上便会查知一二,而在发现后决不手下留情,寅仙就曾数度被人类迫害,因此而搬家。他为了隐藏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渐渐地将冷淡无情视为理所当然,对这样的寅仙而言,凛花简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

“寅仙,你说好不好?雨越下越大了,至少今天晚上……”

看到阿白契而不舍地央求,寅仙的心中不禁萌生出想要欺侮他的念头。

“你啊,难道喜欢上人家了吗?”

阿白雪白的肌肤马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哦~~”

寅仙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对她而言,皇太子和妖怪神兽相较之下,不知哪边比较有魅力呀。”

“别胡说!”

阿白狂吠一声。

“咱才没有喜欢上她,只是她让咱回想起一些过去的点点滴滴,如此而已。”

“过去的点点滴滴?”

“很久以前……咱还跟娘及弟妹们在一起时的感觉,只是待在家人身旁,胸口便会涌出一股暖流,让人感到很安心……想要一直守护他们……”

说道这儿,阿白突然闭上嘴不再搭理寅仙。

“……哼!像你这种完全不知亲情为何物的冷血汉,哪会懂这种感觉啊!”

“……”

阿白自知说了重话,瞬间露出懊悔的神情,可是他就这样一面摇着他那头乱发,一面往外走去。

寅仙低头看着手中的捣药钵,想着阿白要怎么赔他。炼制丹药十,时间比当作原料的金更宝贵,手上的东西已经没有用了,寅仙咋了个舌,连同捣药钵和放在里面的矿石粉一同倒入装水的盆子,此时……

“……寅仙!”

阿白慌乱地回到药房内。

“不好了!凛花倒在门前!”

寅仙立即奔向走廊。

“……被骗了!”

凛花并未昏倒,她站在滂沱大雨中毫无坐下的意思,始终伫立在门前,虽然头发和袍子早已被雨水淋湿变得狼狈不堪,然而她的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地看着寅仙。

不,应该说是瞪着寅仙才对。她拼命地张大眼,宛如看到杀父仇人似的瞪着寅仙。

寅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既幼稚又肤浅的天真小姑娘,可是她一旦心意已决就决不会动摇……更不会让步,这种凌人的魄力是打哪耳冒出来的?当她口口声声说想要金凤丹,但是寅仙却打算将她赶回去时,她说她宁愿死去,当时的她也流露出相同的神情。

当时……老实说,寅仙被凛花的气势震慑住了,因为她太过率直,所以才难以应付,寅仙就是败在凛花非要金凤丹不可的决心上。

因此寅仙才会答应让她暂住一阵子,可想而知,等她发现这里是妖魔经常来取药的地方时,自然会怕得逃之夭夭吧,另外,寅仙也很想知道凛花执着于金凤丹的理由。

寅仙心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了。

所以才会令他如此懊恼。

如花似蝶的少女是为了成为太子妃而被抚养长大,实际上,若想要在充满猜疑嫉妒、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获得最终胜利,是否能虏获夫君皇太子的心确实非常重要,在与众多佳丽共同争夺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凛花那天真无邪、乐观开朗、善良体贴、与世无争的特质必将消失殆尽……然后成为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而仙药金凤丹有可能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寅仙也是担心这种情形发生才想赶走她。

然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寅仙看到神情坚定地仰着脸伫立在大雨中的凛花,一点也感觉不出她是那种令人厌恶,并会用金凤丹换取爱情及生命的丑陋人类。

“……你不是说过吗?”

凛花用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大喊:

“你不是说过,能够用尽全力去做的事一定是件好事,不是吗?”

凛花的吼叫声足以掩盖过雨声。

“……所以,我已经尽力了,虽然我也可以就这样出嫁,但我想要努力看看,想竭尽所能地爬上山,只盼能在寅仙身边多待一阵子,所以才把求取金凤丹一事当作借口……”

“你说什么?”

寅仙蹙着眉,少女的眼眶滚出泪珠,随即跟打在脸颊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凛花低下头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那是一个小香包,以年轻女孩而言,那个袋子稍嫌朴素……不。

似曾相识,我曾在某个下雨的日子,在某个街角见过她。

“我喜欢寅仙。”

凛花彷徨无助地说着。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非常喜欢你,丹药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凛花双手捂着脸庞,声音越变越小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这些,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说这些……”

然后,凛花在雨中倒了下来。

8

可以听到雨滴声,现在还在下雨吗?

凛花一睁开眼便看到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额头与脸庞烫得有如沸腾一样,手脚的关节和腰部疼痛不已。

这儿是凛花在寅仙府邸的房间,太好了!我还没被赶下山去。

凛花感到额上有一股舒适的凉意,不知是谁正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当她一转过头,便看到寅仙守在身边,在床的一旁摆放着一张椅子,而寅仙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已经天黑了吗?不然房里怎么会这么暗。

“喝碗药吧。”寅仙说道。

“嗯。”凛花点了点头,将嘴唇贴近盛着汤药的碗边,口味十分温润。

寅仙接着开口问道:

“你不想嫁给皇太子吗?”

“因为……他整整大了我十八岁,而且也已经有好几位妃子,还有年纪和我一般大的公主呢。”

“那就别嫁了嘛!”

“爹已和皇上谈好婚事,我要是太任性的话,爹也不好做人呀。”

“你还真孝顺。”

寅仙挖苦道,而凛花在黑暗中思考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不管是爹还是寅仙,我希望我最珍视的人都能幸福地过日子。”

只见黑暗中有个身影轻轻地晃了一下。

“凛花,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凛花不禁鼻头一酸,拉高被子盖住脸庞,不过她仍“嗯”地应了一声。

“我并非单单针对你一人,我也有我的苦衷……”

难不成这与寅仙的艳蓝色眼眸及银色肌肤有关吗?寅仙不再开口,凛花也沉默以对,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原来如此,是这种感觉呀。”

双方静默许久之后,凛花率先拉下盖着脸庞的被子喃喃自语。

“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很容易感到寂寞与不安,这时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开心。”

凛花并未因寅仙的拒绝而消沉下来,相反地,现在凛花的内心欣喜无比,因为寅仙的陪伴让凛花感到十分窝心。

母亲在过去体会到的也是这种心情吧?

每当凛花陪在母亲身旁时,母亲一定相当开心吧?不,其实母亲最希望陪在她身边,用手抚摸她的额头、温柔地照料她喝汤药的一定另有其人吧。

母亲曾说过:“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吧!”然后还不断地诉说自己过去的恋爱故事,告诉里坠入爱河会使人感到幸福。

即使时间很短暂、即使丈夫对自己的爱早已冷淡、即使已经数年未曾相见也无妨。

母亲带着幸福的笑容逝世了。

所以,凛花决定登上白翼山,决定去见寅仙、向他告白。即便自己必须嫁给皇太子,即使会被寅仙拒绝,然而只要勇敢地吐露自己的心意便可算是一场恋爱,凛花认为只要能窥见恋爱之一二,便可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寅仙!”

凛花朝着他的身影轻声呼唤。

“真高兴能够找到一个当我身体不适时,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真高兴能找到一个真心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的人。”

寅仙默默不语,凛花低声说道:

“明儿个我就会下山回家。”

或许是汤药逐渐发挥药效了吧,凛花在浓浓的睡意侵袭下阂上双眼,但是在坠入梦乡前,凛花感到微弱的气息。

她轻轻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发现窗外有一只朝着夜空翱翔而去的……神兽的身影。

那是一条银色的龙。龙被人类视为“瑞兽”,敬之位“神”,看到它那长长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后,凛花便坠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翌日早晨,凛花的烧退了,可是寅仙过了整整两天都未曾返家。

于是凛花请阿白送她回到山脚下。

9

家家户户的屋檐都装饰着龙形饰品,相当醒目。

今天是龙神祭的日子。

用来装饰屋檐的龙用稻草编织而成,再以花果点缀,颜色为黄或是金:居民称之位“金龙”,据说她居住在比昆仑山更为遥远的西方天上。

龙是象征权利与繁荣的神兽,传说金龙曾辅佐金株国第一代皇帝建国,并赐予恩惠。

自传说之始经过了数百年,每年一到夏至,人们便会举行感谢金龙保佑之祭典。

今年的龙神祭正好是凛花满十五岁的日子。

屋外锣鼓喧天,夹杂着人们的欢笑声,舞龙队伍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去年,凛花并没有乖乖待在家中,她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丢掷染成红色的米及花,还被侍女埋怨了一顿。

而今年,凛花正坐在镜子前。

“我来为您盘发吧,得赶在迎亲队伍到达前准备妥当。”

在侍女的巧手梳理下,凛花的头上盘起了高高的发髻,不忘留下部分头发垂至肩上,发髻上还插满玉簪及花簪子。

梳好头后,紧接着是化妆,扑上水粉、化好眉、抿好胭脂,再将指甲涂成红色。

接着穿上锦缎,只有嫁给皇亲国戚的女子才能穿上裙摆上刺有凤凰的袍子。

“哦~~再也没有比咱们凛花更标致的贵妃啦!”

凛花父亲踏入房门后,欢天喜地地夸奖着她,没有多久,大门边开始骚动,侍女拉高嗓门报告:

“迎亲队伍已经到达。”

当然是从皇宫前来的迎亲队伍,今天是凛花嫁入皇宫的日子。

“快点!快点!”父亲不断地催促她,然而正准备塔出房门的凛花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能用这种发簪。”

凛花回到房内拿起另一支发簪。

上面镶着一颗大大的珍珠,这是过去父亲送给母亲的发簪,凛花一直珍藏着它。

但是父亲却以讶异的眼光看着发簪。

“太寒酸了!第一次拜见皇太子可不能佩带这么寒酸的东西。”

凛花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然后问了过去一直很想问却总是不敢开口的问题。

“爹,爹爱过娘……爱过母亲吗?”

“别问这些傻问题了!走吧,可别让迎亲队伍等太久。”

凛花棉队露出苦笑的父亲用力地摇了摇头。

“请回答我!您到底有没有爱过母亲?”

父亲的脸宛如吃到黄莲般扭曲变形。

“那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当时爹还太年轻,等成人后终于了解到世界上还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

“……娘一直在等着您。”

凛花的心都碎了。

“一直、一直在等着您,卧病在床时也一样,娘一直深信着您一定会回来看她呀。”

没想到心爱的人竟然未曾露脸、未曾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告诉凛花,谈恋爱可以使人获得幸福。

凛花转身回到房内并锁上房门。

“你在做什么!凛花!你可别做傻事呀,凛花!”

凛花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抱膝盖。

即使是单恋也好,能够谈恋爱就可以得到幸福……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得不到回应竟是如此痛苦‘相反地,若费心为对方烹煮佳肴,只要对方说声“好吃”就可感到心满意足,由此可见,对方有无给予回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门外的父亲和侍女们乱成一团,凛花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就在此时……

“你怎么了?”

悦耳的声音传入凛花的耳中,她抬头望去。

“看你蹲在那种地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何时,窗户已经敞开,而他就坐在窗台上。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凛花站起身来揉着眼睛。

“寅仙,我原本想要跟你说声再见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去了西边的深山,到西王母娘娘那儿。”

西王母娘娘即掌管春天之仙女,同时也是知道如何炼制金凤丹的神仙。

“这给你。”

寅仙取出一个小袋子,颜色十分朴素,宛若香包。

“这是黄金媚药,送给你当结婚贺礼,拿去吧。”

凛花屏住呼吸,摇摇晃晃地走向寅仙。

黄金媚药……金凤丹,不管对象是谁,只需一粒便可虏获对方的心。

寅仙静静地看着凛花开口问道:

“你准备用在谁身上?”

“……自己。”

金凤丹不过是一个借口,然而,凛花早就已经想过,假使真的能取得金凤丹,她一定要自行吞下。

若在抵达皇宫、见到皇太子之前服下它,不管皇太子是否已经有其他宠妃,不管皇太子喜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能爱上皇太子的话,就可以得到幸福,就像母亲一样,即使得不到父亲的爱,依旧能幸福地离开人世。

可是……

凛花收下了小袋子,将里面的丹药倒在手心,金色的颗粒闪耀着金色光芒,她凝视着丹药思考了起来。

凛花盼的并非丹药,亦非皇太子的心,更不是自己虚伪的心,凛花真正盼的、真正渴望的是……

心情。是喜欢寅仙的心情,同时也希望寅仙能够喜欢上自己。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小的颗粒从凛花的手中滑落至地面。

寅仙略微惊讶地看着凛花,在他的眼眸深处闪耀着深蓝色的光芒。

“人类不喜欢异物,与我在一起搞不好会被其他人漫骂嘲笑。”

“我知道。”

“……假使你不在乎的话,能否再唱一次卖茉莉花的姑娘唱的那首歌给我听?”

寅仙生硬地伸出手,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凛花回话。

“……嗯!”

凛花被拉至栏杆上,当她发觉自己站在二楼时,寅仙早已经将她抱起腾跃至空中。

寅仙的身体翩然地跳到屋顶上,白兽在就张开翅膀等在前头,见到他们俩便闹别扭似的别过头去。

‘事先声明,咱也有权利喔!寅仙也知道。’

阿白让歪着头的凛花与寅仙乘坐至背上,而后便飞向天际。

凛花看到皇上派来的迎亲队伍,来参观典礼的民众则惊讶地望着天空,而父亲正在大声嚷嚷:“有怪物!”

“快来人呀!我女儿被带走了!”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街道也随之变小,凛花的双眼闪耀着光芒,抬起头来就可以见到寅仙的脸,当寅仙注意到凛花的视线后皱着眉笑了,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凛花也笑了,心爱的人就陪在身旁,能在咫尺之近看着他的微笑便是一种幸福。

‘吼哦哦哦~~’野兽大声嘶吼,是阿白的声音,那就是传说中听到便会有喜事临门的天马咆哮声,弥漫着蓝色烟雾的山峦就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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