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黎明依然降临,湖畔依然死寂如笼罩着哀丧之色般。
翡翠馆消失了踪影,连浮在翠海上的湖中沙洲,都已遭大水吞噬。
此时,翠海非常安静,除了水量略增外,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偶尔会看到部分断裂的柱子,或不知道是什么人穿过的靴子碎片漂浮在水面上。
凛花伸手捡起一个在湖水边飘荡着的酒杯。
「……鱼群到底游到哪里去了呢?」
凛花慢条斯理地说着,身旁的寅仙回答道:
「黑王的气息也消失了。鱼群或许是何他一起躲起来已备来日为非作歹吧!」
凛花眺望着风平浪静的水面。
当时……匆忙赶来的寅仙追着瑰,潜入湖底。不过,瑰逃离寅仙的追踪,离宫宛如被巨大的水壁给冲垮似地瓦解了,连同湖中沙洲一起沉入湖底。
骚动不安的怪鱼群陆续消失,黎明前,湖面上已完全恢复平静。
凛花突然往四周张望着。
「绮罗呢?」
那一座上了山就可将湖面尽收眼底的岩山上,聚集着无数迂凯族马匹,驾驭马匹的男人们身上都穿着相同款式盔甲。马匹的嘶吼声和士兵们的高昂士气,充满了狭窄的溪谷。
紫琳非常满足似地瞄了一眼军容后,慢慢地迈开脚步。
绮罗微微拉开距离,跟在紫琳背后。紫琳默不作声,慢慢地往山下走去,不久就走进森林里。
(这里是……)
翠海岸边的森林。巨大的榕树依旧和三年前的那个下雨的日子一样,矗立在翠海岸边。紫琳伸手摸着榕树后才终于开口说话。
「你是否觉得,你我重逢花了太长的时间呢?」
「……」
迂凯军的喧闹声已远去。四下无人。
「你还记得否?」
紫琳沙哑着声音问着。
「深入翠海的幻之都的故事。从前,我或许真的做过吧!凡间之人说公主是为了守住贞洁而命魔物吞噬自己,事实上,故事应该是……公主有了恋人,自己想与恋人私奔,事迹败露,骚鱼勃然大怒,连同城池将公主一起沉入湖底。」
「当然记得。」
「直到现在我才说,我一直怀疑那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你的意思是……?」
紫琳回过头去,整齐地修剪至脸颊的短短红发被风一吹,就露出了形状非常漂亮的耳朵。
紫琳目不转睛地以蓝色眼眸注视着绮罗。
「我认为紫琳公主的举动很愚蠢,只有自己一个人获救,结果呢?她应该为国家,为百姓着想,接受骚鱼的心意,瓦解珠国大军才对。骚鱼也好不到哪里,即使是被公主拒绝,也不应该那么冲动……为什么不能义无反顾地为公主付出一切呢?」
丝毫没有改变,绮罗心想。
紫琳从老早以前起就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无论对他人或对自己都追求着正义。绮罗喜欢的是过去的紫琳。
过去,紫琳对任何事情都非常光明磊落、清廉洁白的个性,玉洁冰清、纯洁无暇之心,只会让极少数人看到的弱点或优点,绮罗都非常喜欢。
只不过,绮罗一直无法将紫琳视为女人。
其中原因绮罗并不知道。
不过,所谓的『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紫琳默默不语,心里却责怪着不肯接受自己的绮罗。全部或无,她曾经是一个只期望得到其中之一的女人。燃烧似的蓝色眸子痛苦万分,绮罗回避了紫琳。
然后,三年前。趁着当面向对方表白的机会,绮罗离开了兰城。
原因不只是紫琳。绮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以一个人类姿态,在人类的社会上继续生活下去。自从母亲过世后,绮罗觉得身体里的魔性血缘特征越来越明显。
名叫英招的马的魔物特征。
绮罗认为,紫琳或贵宝迟早都会发现。不,当时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
因此,绮罗逃离兰城似地躲得无影无踪。
当时根本不打算再回到兰城。
没想到,为了追捕从银露山潜逃下山的妖魔,绮罗必须往西边移动,当绮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再度踏入故乡之地。
回到兰城后,透过贵宝,绮罗已经数度被要求协助翠心门,绮罗因无法明确地回应对方而受尽了痛苦煎熬。绮罗因必须二度拒绝紫琳而苦不堪言,也害怕再度被紫琳责备。三年前,应该是看到绮罗真面目的紫琳反应,最令绮罗感到害怕。
当然会害怕吧!紫琳……还有贵宝,面对绮罗还能当个人类时的回忆本身。
现在,紫琳用完全不容许绮罗逃避的眼神,逼视着绮罗。
「……紫琳。」
绮罗下定了决心。
「我不能协助翠心门。」
「为何不能?」
「你看。」
绮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周充满了异于朝阳的柔和光线……然后,转瞬间,绮罗已经变身为马的魔物。
紫琳连眨都没有眨动一下眼睛,看着变身后的绮罗。
『这才是我。』
绮罗说着。
『我是那座山上到处都是妖魔的银露山山主。妖魔郁人类原本水火不容……不过,只要人类没有扇子闯入深山里,我等妖魔也不会干涉凡人的世界。』
「假使我说,我想借助你的魔力呢?」
紫琳丝毫不动摇地说出这句话。绮罗叹了一口气后恢复人类姿态。
绮罗拢了拢头发,注视着紫琳。
「紫琳,不能藉由魔物之力来得到任何东西。」
「不,东株国光祖不就是……」
「他曾确切地表达过决心和意志。的确流了很多血,不过,就当时局势而言,确实需要有人出来平定东海之地。」
「我的决心也非常坚定!」
「不一样吧!」
绮罗摇摇头。
「紫琳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你……?」
「被翠心门,被各国有权有势之人操控着。不……一定是被紫琳公主的亡魂操控着。总之,是被那些无影无形,毫无根据的……他人的怨念操控着。」
紫琳紧咬着嘴唇。绮罗非常关心紫琳地问道:
「国家复兴后又能如何?」
「就能恢复自由。」
紫琳不假思索地回答着,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
「绮罗,你可知道我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掌握?」
绮罗默默不语地点点头。
三年前——致使当时还留着长发,个子高挑,身材纤瘦的少女痛苦不堪之事。
原因是紫琳的高贵血统。紫琳的情况和绮罗不一样,却和绮罗一样因血脉承继问题而苦不堪言。
紫琳用双手按着自己的胸前。
「或许真如你所言,我无法排除祖先们的怨念纠缠。我一定是紫琳公主转世。」
「……你必须斩断怨念的纠缠。紫琳果真是紫琳公主转世,那不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吗?」
「不过,我确实是翠国百姓,一摸到湖水,闻到吹过森林的风的味道,听到沙漠的声音,我就觉得听到祖先们的哭泣声。祖先们一直催促我,快拿回国家,快拿回尊严……」
「一定是你听错了。」
「绮罗。」
蓝色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绮罗。紫琳紧绷着脸说着:
「重新考虑一下,跟随我,事实上……我需要的并非魔物之力,我需要的是绮罗你。」
「碍难应先。」
绮罗神情忧伤地摇摇头。
「紫琳,我不能跟随你去。我并非认同东株国的做法,目前,我并不认为有扰乱国势,复兴翠国之必要。」
「……当真不肯?」
紫琳瞪大着眼睛,然后,慢慢地拉出腰上的佩剑。
「你若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既要当场取你性命。」
说着就挥动着凶器,步步进逼着绮罗。若想闪躲,觉得绰绰有余……绮罗却纹风不动地站着。
在朝阳的照射下,剑光一闪,划破空气,绮罗的头发散落下来。
「……卑鄙无耻的家伙!」
紫琳抛掉利剑,紧紧地揪着绮罗的衣襟。
「想和我唱反调,走不同的路,干脆当场杀了我好了。你难道连杀我都想拒绝吗?你一定要拒绝我到这个地步吗?」
紫琳哭着。绮罗痛苦地呻吟着。
「紫琳……」
紫琳依然揪着绮罗衣襟,将绮罗扳倒在地,两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绮罗,绮罗……」
紫琳拼命地将唇压了过来,绮罗困惑不已,准备接受对方的唇。
「绮罗,抱紧我。」
「紫琳……」
「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一次就好,就在这里,抱紧我。」
「……」
拼命地需索着对方的唇,不过,突然抬起头来的,果然还是紫琳。
蓝色的眼眸冷冷地俯视着绮罗。
「直到最后……还是不行吗?」
绮罗悲哀地笑着。
「是的。」
谎言骗不了自己的心。正因为对象是紫琳,所以,绮罗更不能说谎。
不如干脆……绮罗心想。假使紫琳只想借助妖魔之力,绮罗说不定已经协助了紫琳。
问题是紫琳想要的是全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绮罗绝对无法给她的东西。
「你果然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东西。」
紫琳像在唾弃对方似地说着。
「我认为,此时拥抱紫琳才是卑鄙无耻的做法。」
绮罗恢复了冷静。紫琳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屈辱,满脸通红,站起身来。绮罗明白多说无益却不能不说地说道:
「紫琳,一个女孩子家……拼命地想一肩扛起振兴翠国旗帜,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想活得像个男人。」
紫琳眼神凌厉地说着。
「你为了拒绝我的心意,故意表现得像个女人。既然这样,我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好了,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
「这么做……有时候会很痛苦。」
「我知道。」
紫琳转过身去,绮罗也站了起来。绮罗并不打算叫住紫琳。
不过,正当对方的背影正要消失在朝雾中的那一瞬间,绮罗大叫一声。
「紫琳……!」
叫声虚幻,传遍整座森林。
「你我定会再次相逢!再次……」
或许是乌鰂的毒素依然残留体内吧!
不……只是,只是心痛而已。
绮罗流出来的不再是漆黑如墨的泪水。
2
绮罗回到娥瑛宅邸是正午之前。绮罗非常疲累似地坐在椅子上,阿白马上坐到绮罗身旁。
「喂,快打起精神来吧!这个,送你。」
那个阿白爱不释手,随时带在身上的招摇山名玉。绮罗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玉。阿白嘻嘻地笑着。
「咱们好友一场,大恩不言谢。」
没想到绮罗默默地将美玉往怀里一塞就站了起来。然后,脚步看起来非常沉重地上了二楼。
「喂~~~想还咱的话……就告诉咱?随时都可以,别客气。」
阿白跟他说话,绮罗连吭都没吭一声。阿白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那家伙,没事吧?」
娥瑛侧眼旁观着阿白的一举一动,非常惊讶地叨念道:
「你呀!只是个头大,根本还是个毛头小子嘛!」
「什、什么?」
「绮罗为男女之事烦恼着,此时最好别去打扰。」
阿白也满脸不高兴,嘴里嘟嘟嚷嚷地念道:
「……咱也苦恼得不得了。」
凛花想偷偷地溜出客厅。
「凛花。」
才走到门前就被寅仙叫住。
「你要去哪?」
凛花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我……」
「别单独四处走动,免得又被什么人给盯上。」
凛花满脸通红。寅仙对于凛花独断独行,闪着接受翡翠馆之邀宴,显然是有点不高兴。
「别误会。」
凛花笑嘻嘻地说着。
「我去做午膳,就是这样。」
趁着寅仙还来不及数落自己,凛花急急忙忙地朝着厨房走去,赶忙将早膳时剩下的粥重新加热,迅速地动手准备午膳。
当然,准备的都是要送往绮罗的房间。
走上二楼,轻轻地敲了敲绮罗的房门。
没有回应。
凛花推开房门,发现绮罗坐在床铺上,双手抱膝,卷曲着身子。
帐子完全拉上,因此,室内非常昏暗。凛花发现,昏暗的房里,一对玻璃珠似地闪闪发光的碧蓝色眸子正望着自己。凛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不过,马上就笑盈盈地将膳食摆在小几上。
「早膳都还没吃吧!」
「凛花。」
绮罗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声说道:
「凛花,你喜欢我吗?」
凛花惊讶得瞪大着眼睛。不过,马上就发现绮罗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凛花走到绮罗身旁,面对着床铺,弯下腰去。
「是啊!非常的喜欢绮罗。」
凛花真心诚意地,非常清楚滴回答着。结果,绮罗淡淡地笑着。
「谢谢。你的心意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很高兴。因为,凛花即便是怀着女人的心情,将整颗心都摆在皇子身上,还是会想到我。」
凛花皱着眉头。
「……绮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紫琳拒绝了我。」
「嗄?」
「站在对方立场,或许会觉得是我拒绝了她吧!事实不然,她想要的是一个男性的我,我办不到的话,她将无视于我的存在,离我而去。」
「绮罗……」
绮罗双手摆在眼前。
「凛花,我到底算什么呢?」
绮罗声音颤抖微微地问着。
「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赶快决定的话,大家都会离我而去吧!不过,无论我选择当哪一种人,我想,和现在的我一样,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只是……」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可是……凛花,你不是也说过,绮罗是女孩家比较好的话吗?」
凛花的确这么想过。凛花有点尴尬地苦笑着。
「认识绮罗之初,的确曾这么想过。那是因为绮罗帮我化妆,陪我喝茶,当时真的很快乐嘛!」
不过……凛花的声音更加温柔地说道:
「绮罗,只要像你自己,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真的,我都不在乎。」
「……像我自己,什么意思?」
凛花笑着,轻轻地摸着绮罗的金色发丝。
「美好灿烂。」
「……」
「不只是外表上的美好灿烂。希望绮罗是一个美好灿烂、实力坚强、心地善良的人。比起女人的我,更细心、更温柔。我希望绮罗……嗯,对,我甚至希望绮罗每天都像快乐地跳舞似地度过。」
绮罗的表情非常古怪。
「世间岂有如此荒唐之人?」
「人家只是打个比喻嘛!不是实际的跳舞,是说像跳舞一样快乐地……」
凛花将绮罗扶了起来。绮罗果然长高了,大概长高了两个头的高度。
「跳舞的时候,绮罗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只专心地听着音乐……尽情地、随心所欲地,配合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就像那样啦!」
凛花微笑着。
「尽情地、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就好,那就是我说的活得像个绮罗啦!人生之中当然可能出现因此而离开自己的人,相对地,也会遇见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的人。人生之中……难免要面对几次离别之苦,不过,美好的邂逅次数远超痛苦的离别,就像我和绮罗偶然相遇一样。」
凛花全心全意地,事情一件一件地,慢慢地剖析给绮罗听,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凛花下午绮罗能像绮罗似地活得美好灿烂。
凛花也下午自己能活得像个自己。即使有无力感,也没有必要过度的颓丧。只要尽一己之力,全力以赴就够了。
这些都是寅仙曾经对凛花说过的话。
现在,面对着受伤的绮罗,凛花唯一能为她做的是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对绮罗的感觉告诉对方。
「……谢谢你,凛花。」
绮罗小声地说着,悄悄地搂住了凛花。凛花也一样,悄悄地把手绕到绮罗那比以前略微宽阔的背上。
然后,心里想着:
这到底是女人和女人的拥抱呢?还是……?
凛花不知道。凛花觉得,哪一种都好。凛花只希望能这么拥抱着绮罗,因为,绮罗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因为凛花觉得,现在,除了将充满内心里的这种温暖感觉传达给对方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大鼓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鼓声一定是从兰城境内的许多鼓楼传出来的,都已经是晚上了,走上露台看外面,城市上空竟然比往常更光亮,好像是点上了无数盏篝火。
「……异常状况发生时,就会立即通知都城。」
凛花含含糊糊地低声说着。通知都城,即使快马加鞭也需要七日之久。皇帝行动前,州侯理应先派出直属官兵吧!
「无论谁先出兵,兰城都势将成为战地。」
站在身旁的寅仙说着。凛花低垂着眉。
「难道没有办法可想吗?」
「这回情况迥异于石神将当时。」
「因为……紫琳是人类?」
「是的。」
都城天苑陷入混乱时,寅仙出面收拾应该是扰乱都城元凶的石神将,那是因为石神将是魔物。
这次的造乱行动时一群人类在策划。具神通力者擅自插手人类行动之举动被天界视为禁忌。据说天帝制订法条之中如此明文规定。
凛花认为,不管天界法条中有无这项规定,着都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寅仙或绮罗等具妖力者若起而对抗反叛军,的确可瓦解该势力吧!不过,无论投向东株国大军与反叛军,必将危及众多百姓的姓名。
凛花不希望引发战火等事件,希望东株国能长治久安。
不过,兰城独立成为一个国家,或许是历史中的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吧!
况且,当前局势已经不是个人心情所能期待了。
翡翠馆连同都督等一些达官贵人都已沉入湖底,事到如今——
凛花咬着嘴唇。
「当时,假使能更努力地说服紫琳,别让她使用水珑就好了。」
「别再开玩笑了?」
寅仙显得很不高兴似地说着。
「一下子又和骚鱼成了莫逆之交,一下子接受对方的邀宴,这回你应该为自己能捡回一条小命而感到庆幸了吧!」
凛花抬头看着寅仙,发现寅仙将一只手肘撑在栏杆的扶手上,皱着眉头,看着凛花。
这回凛花真的让寅仙非常担心,凛花一本正经地说道:
「关于那件事,奴家已深自反想。」
「果真反省那可真是万幸……」
寅仙苦笑着,将嘴唇凑了过去。拥抱着凛花的手臂更加地用力。凛花一如往常地,满心欢喜地……事实并非如此。
砰。
「……嗄?」
凛花眨着眼睛,下意识地用力推了一下寅仙的胸膛。寅仙诧异地看着凛花。
「唔……没事!」
凛花嘴里说着,身子却慢慢地往后退。寅仙往前靠近一步。
「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凛花微笑着,身子却慢慢地往后退。
「你暂时别过来,寅仙。」
「为何?」
寅仙滑行似地移动着,手接触到凛花的手臂。
「凛花。」
凛花毅然地甩开寅仙的手。凛花对于自己的举动感到惶恐。
「对不起,我并无恶意,真的,只是……」
到底是怎么了呢?凛花非常不喜欢寅仙接触到自己,身子是不喜欢寅仙待在自己身边。
寅仙眼角一扬,动作有点粗暴地再度搂抱凛花。
「放上——!」
凛花惊声尖叫着。
凛花非常清楚自己实在是叫得太大声了。
寅仙惊讶得瞪大着眼睛注视着凛花。
「怎么啦!」
「发生什么事了?」
阿白、娥瑛和绮罗接踵上了露台。发现凛花蹲在露台的角落上,身子不断地发抖着。
「凛花……」
因为寅仙想伸出手去,所以,凛花的身子更剧烈地颤抖着。
「别、别过来,寅仙。」
「……」
凛花很想哭。
「不,我实在不想这么说,我……对不起,寅仙。」
「凛花,你怎么啦?」
被寅仙这么一问,凛花抱着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不知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很怕寅仙。
原因何在?
凛花回想起那冰冷如水的吻。凛花的背脊上窜起一股寒意。
「……天浆丹。」
下意识地从凛花嘴唇说出来的一句话。
脸色大变的是寅仙,紧接着是娥瑛的呻吟声,寅仙低声问道:
「那丹药……怎么啦?」
「不知道……我完全不记得。」
凛花拼命地摇着头,阿白朝着寅仙问道:
「那个叫什么丹的,到底是啥东西?」
回应问题的是娥瑛。
「天界的一种仙丹。天浆为石榴之别名。石榴为多产的象征。话句话说,服下该丹药后若与男人交欢,必定会怀下孩子……此说法当真?皇子。」
凛花脸色苍白。寅仙语气严厉地问着凛花。
「你已服下那个吗?」
凛花只是一直摇着头。
「快想想看,你……是否吞下天浆丹,吞下那秘丹,何时吞下?」
何时?
凛花想过好几回依然想不起来。凛花心想,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那不知名的丹药名称呢?
为什么寅仙待在身旁,自己就这么害怕呢?
「你的……水玉环呢?」
寅仙突然想起似地问着,凛花只是摇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凛花束手无策,只是频频地道着歉。寅仙无法接近凛花,面色凝重地望着湖面。
※
「瑰,事情进行得实在是太顺利了。」
站在湖畔的银发青年惊讶地注视着瑰。
「……水德星君大人。俺……」
瑰匍匐在水德星君脚下,或许是在水德星君面前的关系,抑或是全身麻痹的关系,瑰就是很难站起身来。
「寅仙果然神通广大,在你身上显然发挥不小作用吧!」
「是……」
朝着把水送进离宫,在离宫里横行肆虐的瑰飞奔而来的银色之龙。
实在是太可怕了。那道光,锐利的眼神,朝着瑰释放出来的气……都非常地恐怖,让瑰整个萎缩掉。
瑰只能拼命地逃走,当时若稍稍抵挡应战,现在早已一命呜呼了吧!
「且说……」
水德星君鱼鳍和善地说道:
「擅自逃离天界,眼看着就要引发一场战争了吧!本来,本星君必须把你带回玉皇大帝的御花园,不过……」
瑰抬起头来。即使是看到瑰的那张丑陋的脸,水德星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过,那对水蓝色的瞳孔里却闪耀着深不可测的妖光。
瑰的确是一条被囚禁的鱼。不过,即便是因为水珑的召唤,瑰那么轻易地逃离天界,那个玻璃牢笼那么轻易地遭破坏,绝对是水德星君暗中相助。
(……你相信吗?)
因为,当他为了说翠国的故事而前来,留下高深莫测的微笑后离去的第二天,被咒法束缚的玻璃牢笼就轻易地遭破坏,池底就出现一个通往凡间的出口。
不过,水德星君一直想将这次的骚动归咎于人类擅自引发。
瑰心里有数依然开口问道:
「俺……不回天界。俺,俺要……继续留在紫琳身边。」
水德星君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无论如何都要留?」
「是。」
「那……本星君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瑰留在凡间的理由之一为对翠国赎罪。既然紫琳那姑娘期望他这么做,瑰一定会为新国王的诞生助一臂之力。而第二个理由是——
不远处的那颗榕树的枝叶迎风招展着。色泽柔美的桃红色发带在风的拨弄下飘动着。
(祈求上苍保佑,下午瑰能顺利地找到恋人——)
瑰很想看看那位姑娘将来到底会走上什么样的人生之路。瑰认为那位姑娘选择和银色皇子共度一生,困难度觉得超过本人之想象,必定有更多的严酷考验等着她去挑战。更何况,未来将因瑰留在人世间而战火一触即发,眼看着和平景象即将瓦解,凛花还能笑嘻嘻地面对人生吗?
「……那位姑娘。」
瑰突然抬起头来。然后非常惊讶。因为,从水德星君的侧脸看到过去未曾出现过的严肃神情。
紧皱的眉头之间甚至浮出不高兴的神色。
「她不是一个好姑娘。」
水德星君到底是指哪位姑娘呢?瑰不知道。指紫琳吗?还是……
不过,当瑰看到水德星君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时,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晶莹剔透的三连环玉环。水玉环……瑰依稀记得,那是曾经戴在凛花手腕上的东西。
看见,水德星君已经见过凛花。已经取得那只手环……那不就表示,举办那场宴会时,瑰叫凛花躲进那间屋子,企图帮助凛花逃脱之事早就败露了吗?
什么事情都进行得不顺利。瑰觉得自己不只会引发战火或惹是生非的妖魔,还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妖魔。
朝着垂头丧气的瑰,水德星君神情严肃地低声说道:
「处理那位姑娘之事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吧!」
「……」
瑰觉得非常心痛。不过,总算没有把心情表现在脸上。
水德星君将水玉环收进怀里,然后,在水面上移动着,移动至不远处,脚尖一点就沉入水中。
瑰伸手取下树枝上的发带。桃红色,摸起来非常柔软的发带。瑰悄悄地将发带摆在胸前,独自离开湖岸边。除了紫琳那里,瑰无处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