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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仙境女神与黄金之桃 第二章 十二之龙

1

据传,海上共有三座神山,分别称之为蓬莱、方丈、瀛州,凡人船只无法到底。因为,每座山都坐落在素称渤海,由海象极为复杂且神奇的海流保护着的海域。凡人即便进入渤海,也难以抵挡渤海中的众妖魔,将连人带船一起被吞下肚里去。

三座神山之中,蓬莱就由统率男仙人的东王父治理,而蓬莱岛的海底深处盖着东海龙王御所——龙宫。

方丈、瀛州为下界要冲,由东海龙王的儿子们治理。

寅仙驾着彩云,由西向东,越过东株国后出海。海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的海面平静无波。不过,刚通过矗立在前方那堵厚墙似的云层后,暴风雨已经久候寅仙多时。

海浪越来越汹涌,在狂风的吹袭下,一波波卷起的风浪,好像寻求着避风港似地拼命挣扎着。大浪背后突然探出一颗巨大的头来。

(是蜃……)

栖息于渤海中的龙之亚种。因为,蜃一发脾气就会在海上卷起滔天巨浪。

传说中,蜃是一种口中会吐出海市蜃楼的魔物。

从头部到背部,长着红如瞳孔颜色的鱼鳍,身体由酷似透明棘状的鳞片保护着。人类即使顺利进入渤海,也会因为被此蜃所迷惑,看见并非实际存在的楼阁或岛屿而惨遭灭顶。

蜃见到了寅仙,红色眼眸流露出不安神色,好像惧怕着什么。

蜃扭动着蛇体,朝着天空中咆哮后又潜入海中。长长的尾巴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锁链,边闪耀着光芒,边沉入海底。

寅仙全身湿透,依然驾着彩云在渤海上课飞着,然后来到瀛州。

瀛州是一座黑色岩山,从空中鸟瞰,随处错落着奇岩、奇峰。山顶附近的岩石,酷似好几把朝向着空中的剑尖。

寅仙驾着彩云,一进入剑尖与剑尖相互重叠的狭窄空间,就发现华丽的楼阁矗立在眼前。阁楼一带的天空万里无云,根本看不出下雨的迹象,也听不到汹涌的海潮声。

只听到蜃如犬的遥吠似的最后一声凄厉叫声。

向门房说明来意后,寅仙马上被引入其中,等候片刻,就在女官带领之下一直往里面走去。

「全员到齐。已为你备妥换穿衣物……」

寅仙摇了摇头。

「先去致意。」

「遵命。」

寅仙被雨淋得全身湿透,还是决定先解决麻烦的事情。

走过长长的回廊后,就来到了广大的庭园。前方有座白色亭子,四周摆着圆桌,桌边分别坐着人。悠扬乐音,女人们的欢闹笑声不断传入耳里。

寅仙经过一个圆桌时,突然被旁边伸出的如意棒给阻挡住去路,如意棒的端部镶嵌着大颗翡翠。

「师尊……翠风真君大人。」

寅仙面对着身材矮小的老人家顶礼致意。

手拿如意棒的老人家,就是被尊称为翠风真君的仙人。是扶养寅仙之亲,同时也是寅仙之师。

只不过,目前寅仙已经是被真君逐出师门之身。

「师尊果然来了。」

据西王母表示,下界要人将齐聚此地。翠风真君是在神山——翠龙山设置洞府的大仙人,和天界的关系非常密切,被邀请到此不足为奇。

光秃的头,身穿暗色蓝袍,一手拿着馒头,嘴里嚼着馒头,另一手拿着如意棒,真君缩回如意棒,满脸不悦地放声说道:

「你瞎了眼吗?」

「这……」

真君紧盯着寅仙。

「那那张脸,一见到黑公子,马上就会被比下去了不是吗?」

真君说的黑公子是指龙王的长子,瀛州之主。寅仙苦笑着。

「徒弟此行并非为了争胜负。」

「不,你们俩,就像是同一颗月亮的正反面,酷似对方却又别于对方,见面自然就得比上一比。」

「……感谢师尊教诲。敢问师尊,五皇子之事后来……?」

寅仙话锋一转。

东株国五皇子绶王被卷入石神将阴谋之中,逼迫兄长,企图篡夺皇位,遭皇兄赐死。行刑之前,寅仙即时出手,由大牢中救出,交与翠风真君。凛花的央求,是寅仙出手搭救绶王的因素之一,最重要的是绶王本身具备非凡仙骨。

仙骨意思为成仙之素质。此时,绶王理应在翠风真君处修习仙人之术才对。

「你果然救了一个相当有用的男人。比起你来,他可是有用多罗!」

「是吗……」

寅仙放下心中大石,再次面对真君,深深行礼表达谢意。

「真君,徒儿暂且告退。」

「振作一点吧,振作。」

真君挥了挥手。

寅仙环顾着庭园,发现东王父也到了,寅仙向东王父微微致意后就朝着亭子走去。

寅仙一接近亭子,马上就引起了骚动。寅仙边走边承受着许多不愉快的视线,最后,跨步走进亭子之中。

乐音戛然而止。

亭子里摆着巨大圆桌,席上坐着好几位寅仙熟悉的面孔。

正面坐着黑色长发青年,翘着腿,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座椅扶手上看着寅仙。

「你为何来此?」

青年冷冷地继续说道:

「今日,下界要人们在此聚会,鱼飞黄腾达到可来拜谒俺了吗?」

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寅仙被天界之人称之为不会飞的鱼。因为,天帝第一次见到年幼寅仙时,就称母亲为凡人女子的寅仙为鱼。

寅仙不语,只看着坐着正面的男子,看着名为海蓝的东海龙王长子,瀛州之主,寅仙的同父异母兄长,不过,寅仙未曾将对方视为兄弟。

寅仙拱起双手,朝着对方深深地行礼致意。

「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前来。」

「奉金母娘娘之……?」

海蓝不悦地紧皱着眉头。果然神似,寅仙心想。记忆虽然不是很清晰,不过,大家都认为,海蓝石十二位龙王之子中,长得最像父亲的人。

长及腰部、发量丰厚,略带绿色的黑发。或许是挺拔却显得太大的鼻梁和结实的下巴,相较于父亲龙王,总让人留下相当粗野的印象。海蓝的瞳孔颜色为深蓝色,眼光相当锐利,一般凡人被他瞪上一眼,很可能就吓得缩短了寿命。

海蓝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圆桌的桌面。

「即便是金母娘娘下令,俺也不想和这家伙同桌。不如趁此时离去,免得受到更大的耻辱。」

好几个面孔点头呼应。坐在圆桌之人,包括海蓝,共十一名……都是寅仙的同父异母兄弟们。

「请留步,兄长们。」

说话的是坐在最后一个席位上的另一位青年。柔软的金发,细致的线条,易让人误认为是女性的长相,他是东海龙王的第十一个儿子,稍长于寅仙的同父异母兄长。

虽说是寅仙的兄长,两人的年龄差距高达百岁,名叫灵奇。

灵奇等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后,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寅仙的确为半龙,由卑贱女子之腹生出,不过,身上也的确流着咱们伟大父王龙王之血,不让他坐上商议之位,着实有欠公允,恳请兄长明断。」

「大胆!」

海蓝眼露凶光。

「灵奇,你敢违抗俺。」

「灵奇不敢。」

灵奇缩着肩膀。

「只不过……灵奇认为,违背金母娘娘圣意并非良策,况且不久,兄弟中将有人继承皇之杖,登上龙王大位。」

紧张气氛顿时弥漫席间。灵奇像在看好戏似地,脸上微微地浮出蛊惑似的笑容。

「金母娘娘与东王父齐名,是龙王绝对不容忽视的西方神明。小弟认为,地位如此崇高的金母娘娘一定是认定了寅仙,才会派他前来。兄长们若认为寅仙为不足取之人,不如让他参与此回之议,就不会形成任何威胁,不知兄长们意下如何?」

海蓝狠狠地瞪了一眼寅仙。

「俺哪是怕形成什么威胁。俺只是讨厌这家伙罢了。百年前,因为这家伙,害我等父王触犯了天条。」

害父王触犯了天地定下的天与地不可相交之戒律。设籍天界之人和凡间之人生子为天界之禁忌,龙王却娶寅仙之母为妻,生下寅仙。

龙王因此被囚禁天界,只是龙宫陷入群龙无首之境。

「父王一定是被迷了心窍。天帝或许认为再也不能将下界托付于这种人,因而逮捕父王吧!」

「天帝的想法难以理解。自古以来,天帝就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灵奇也兴趣缺缺似地说着。

「水德星君指示,除邀集下界要人之外,『龙王之子必须全员』聚集于此不是吗?既然如此,小弟认为,让寅仙留在此地才是。」

(星君他……)

一听到水德之名,寅仙心中痛苦万分。水德星君为寅仙的知己好友,为天界神明,小时候,寅仙曾一度待在星君宫中。不久前,都城天苑作乱,寅仙为了恳求天帝助其一臂之力而升上天界,水德竟然和天帝密谋,瞒着寅仙,企图监禁寅仙。

西王母说过,天界将派敕使前往,莫非指水德?

灵奇之言听得海蓝鬓角直冒青筋。

「在此重申,俺未曾将此家伙……」

「寅仙是我的弟弟。」

安静、低沉的另一种声音响起。声音出自在海蓝身旁,留着一头绿色头发的青年。

名叫仁方,镇守东株国南丽山的灰色之龙……

寅仙朝着仁方微微地投以注目礼。仁方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答礼。

「仁方,你疯了吗?」

不是海蓝,另一位龙兄轻轻地拍了拍仁方的肩膀。仁方摇摇头后缓缓地说道:

「我们为同一父亲所生,母亲各不相同,过去,兄弟未曾认定对方为家人,未曾团结在一起,咱们应该都是个体,不需过于在意或忽视兄弟血缘吧。既然天界制造了这个机会,那就别谈母亲的出身,好好地谈谈正题,只谈正题,各位意下如何?」

「是是。」

灵奇啪啪啪地拍着手。

「反之,排挤寅仙一人,届时,水德星君又要怪罪,因为寅仙是星君最器重之人。」

面对此意见,海蓝极力隐忍住怒火似地,气得说不出话来。

「兄长,不必担心。」

寅仙适时地开口,心平气和地说道:

「小的并非觊觎龙王之位而来此。小的谨守分寸不做非分之想。」

海蓝嗤之以鼻地笑着。

「理应如此。」

「小的似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前来,必须出现此场合,无意参与兄长们之议。唯……小的有事需见天界敕使水德星君,星君到此之前,恳请让小的在此叨扰数日。」

「何事需见星君?」

寅仙并未回答。海蓝兴趣尽失似地移开视线。

「……想留就留,尽量避开俺的视线便是。」

「是。」

寅仙微微致意后便离开现场。寅仙从庭园走向宫苑回廊时,因背后的叫声而停下脚步。

是仁方,显然是仁方追了上来。

「你找水德何事?」

两人见面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仁方省去招呼,劈头就问。

的确像同父异母的兄弟。寅仙也淡淡地回道:

「想问明真意。」

「天界之意?」

寅仙点头。

「凡间局势大乱。不久前,兰城宣示离开东株国成为独立之国,天界骚鱼也加入了战局,更早之前出现天苑的石神将,也可能受命于水德星君……」

「寅仙,你见过渤海之中的蜃吗?」

「显然蠢蠢欲动着。」

想奔向渤海之外。然后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

「不只是蜃,我们驻守的山林附近也一样,妖魔开始出没,危害着当地居民。」

「连南丽山都……」

「不只是妖魔,人心越来越浮躁,越不安定。问题不只是父王不在龙宫,天界和这件事显然关系匪浅。」

「我曾一度想问明天帝的真意。」

寅仙神情痛苦地说着。

「很遗憾,未能面见天帝,不只如此,还险些遭逮捕。」

当时,寅仙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逃离天界,寅仙深知,自己若再次前往,必定难以脱身。

既然水德将下凡来到瀛州,这回想必可问个水落石出。

「寅仙,你打算一辈子当个方士?」

仁方低声问着,寅仙皱起眉头。

「确实有此打算,至今未曾放弃过这种念头。」

「算了吧。若打算一辈子当个方士,那世上发生何事,与你何关?还有天界之事,龙王大位之事。」

寅仙沉默不语。仁方一语中的。

过去,不管东株国局势如何混乱,妖魔如何袭击凡人,寅仙始终当个旁观者,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

让寅仙无法继续那么生活下去的原因是……

「你想守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

不,仁方并不这么认为,脸上不由得微微地浮出柔和的笑容。

「你已有想要保护的姑娘吧。爱上那位姑娘后,让原本对事情漠不关心的你,关心起别人,关心起人世间了。」

仁方见过凛花。仁方也爱过凡人姑娘并迎娶为妻。那位姑娘希望怀上仁方的孩子,拜托寅仙调配龙丹,因为,吞服龙丹就能产下龙子。令人遗憾的是,龙丹是一种特性非常强烈的丹药,吞服龙丹的姑娘几乎都无法保住性命。因此,寅仙交给仁方之妻的是假的龙丹,姑娘或许是识破假的龙丹,抑或是吞服副作用极为强烈的其他丹药的关系,竟然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因此,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仁方对寅仙抱持着怀恨之心。

不过,就现况看来,仁方显然已经原谅了寅仙,承认寅仙为自己的弟弟。寅仙也认定仁方为哥哥,认定他为抗议亲密地叫着大哥(兄长)之人。

对于仁方说的话,寅仙并未反驳。或许是吧,寅仙内心深处也这么想着。

凛花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显然大于自己的认知。不过,上次升上天界时,还没有这种感觉。

至目前为止,寅仙觉得,过去自己意志担忧着自己的本性,意志回避着人间俗事,回避着他人……直到最近,才汇总与能坦然地面对他人,渐渐地感受到人世间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非常美好的事物。

终于产生保护那些事物之心,或许都是受到凛花的影响吧。

仁方用那对浅灰色的眼眸看着寅仙。

「倘若……你真的希望下界长治久安……」

仁方淡淡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你就必须登上龙王大位。」

寅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

「不必考虑海蓝的事情,或其他兄弟的事情,只须考虑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那些人,只须思考什么才是最适合、最有效,能够让你实现梦想的万全之策。」

仁方说完话就转过身去,走回园林里去了。

2

翌日——

碧蓝的天空中出现十多只凤鸟,鸟背上坐在水德星君和随行者。巨大的凤鸟展开漂亮的翅膀,没有停在正门外,直接降落在宫殿的园林里。

水德一如往常,修长的身子穿着闪耀着柔美光泽的浅蓝色袍子,长长的金发高高梳起,头发上插着华丽如女人用的发髻,态度从容优雅地微笑着。

海蓝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水德,马上命人准备宴席。客房里摆好了酒席,除了美酒或美食外,还陆续地端出一大盘一大盘摆放得非常美观的顶级美玉。

不只是妖魔,对龙而言,玉也是神通力的来源。

寅仙坐于末席。他的手并未伸向陆续端上来的美玉,只喝了少许的酒。寅仙曾经因为玉而吃过苦头,在天界的水德宫殿里,处于软禁状态下,因玉而受尽折磨,浪费了很多时间。

坐于上位的海蓝和水德虚与委蛇似地聊着天。寅仙耐心地等待着水德把话锋导入正题。突然——

「你打算对星君说什么?」

邻座的灵奇边往寅仙的酒杯中倒着酒,边开口问着。寅仙闭口不答。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昨日,可是我为你向海蓝大哥说情的耶!」

寅仙侧目瞄了一眼灵奇,心想,他是喝醉了吧,只见灵奇满脸通红,非常亲昵似地往自己肩膀上靠了过来,寅仙赶忙闪开肩膀。

「我不记得拜托过你。」

「喂喂,你的养育之亲翠风真君,难道没有教你应有的礼仪吗?我不仅年长于你,还是你的兄长!」

寅仙看了一眼翠风真君,发现真君和东王父同席,两人慢慢地喝着酒。果然,他们也在等待着水德说话。

寅仙将视线转回灵奇身上。和绮罗一样,灵奇也是金发碧眼,同样给人中性的印象,但两人个性却迥然不同。

绮罗出身并不富贵却具备超越灵奇的卓越气质,兼具高雅脱俗和坚毅之美。

灵奇之母应该是出身于天界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天女,无论教养或出身都不属于海蓝。

令人遗憾的是,灵奇出手不凡,却流露出卑鄙没出息的气质。

寅仙和灵奇只见过一次面,是寅仙还住在天界的水德宫那段期间,灵奇出入水德寝宫时,水德有恋童之癖,听说和灵奇也是那样的关系。不过,那些事情都和寅仙无关。寅仙早就忘掉灵奇这个人。

来那个人也未曾交谈过。

灵奇显得这么亲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寅仙难以摆脱心中的异样感觉,只用非常冷淡的眼神看着灵奇。

灵奇也看着寅仙。虽然满脸酒意,但那对绿色眼眸中却看不出一丝醉意,看起来好像又一缕冷淡且憎恨似的火苗在眼底燃烧着。

寅仙皱着眉头。

灵奇为什么会憎恨着自己呢?像海蓝似地,绝非没来由地厌恶者自己。眼神中充满着暗沉、负面情感的神色——

「我…绝不容许喔!」

灵奇不怀好意似地嗤笑着,握住寅仙的手臂,指甲用力地扣入肌肤之中。

「龙之定数,人之业界,两者都不容许你回避。」

「你胡说什……」

就在这时,水德站起身来。

「东海龙王……傲广尊驾的皇子们呀!你们都受过良好教养,其中几位皇子甚至于龙王不在时,代为料理政务,为固守凡间要冲,维护凡间秩序贡献良多,让长期看着龙子们成长的我感到非常高兴,真高兴各位顺利地完成自己的任务,玉皇大帝也和下官怀着相同的看法。」

水德的水蓝色眼眸环顾每一位皇子,最后,注视着寅仙的脸庞,脸上微微地浮出意义深远的笑容。

「来人!」

水德命令着其中一位侍从,接下对方恭恭敬敬递出的文书后,马上啪啦地摊开。

其中几位龙子屏住着呼吸。水德摊开天帝的敕书。

「最近,凡间动荡不安。」

敕书开头写着。

水德以洪亮嗓音继续宣读:

「朕,十分担忧,心中万分悲伤,为谛关也。人心之乱通天空之乱。朕三申五令禁止过于干涉凡间之事,过于干涉无益人心。世间多变乃世界之定数,得以超越险难困苦,人心才得以成长也。上天亦然。诸位皆为据守地上要冲之人,理应了解朕之心意,宇宙天秤任凭倾斜吧,新生之时,仅有志一同者,得下赐星之杖。受星之杖者,即为入龙宫,戴龙王冠者也。」

宣读完毕,水德卷起敕书,座席上鸦雀无声。

「哦……」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海蓝。

「天帝下令,命我等弃守要冲吗?」

东海龙王的职责为维护凡间秩序与和平,管理神仙界、魔界、凡间界之秩序,强化结界,防范混乱于未然,当然,龙王之子们也必须戮力完成改使命。

说是使命,事实上,并无特别需要完成的任务,唯一任务为龙必须待在神域。龙坐镇神域,周边秩序自然维持,人心就得安宁,妖魔敬畏着龙,安守本分,大地即可储备实力……

下令弃守,意思是脚大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装做没看到。

在座之热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地上混乱不是会导致天界大乱吗?」

「一国灭亡事小,万一,妖魔、仙人或人类勾串,后果将不堪设想。」

寅仙观察着水德。

原来如此,天帝对东海地方陷入混乱之事,显然想袖手旁观。不仅如此,还指示水德加快混乱速度。

据方才宣读的敕书内容显示,这就是天意,天意无法转圜,当然,还有其他理由吧!

「……适合登上龙王大位者,到底为何人?」

海蓝迫不及待似地问着。水德环顾龙子们后回答道:

「天帝自有定夺。」

「如何定夺?」

「一个月后的今日,玉帝将于天界召见所有龙王之子,辨明资质后,选出适任者,下赐星之杖。该日之前,各位应慎思今日宣读的敕书内容,备好旅途中话题前往天界。」

「星君是……叫我等做点什么事情吗?」

水德微微地偏着头,朝着蹙着浓眉的海蓝说道:

「本星君来此途中,眼见蜃蠢蠢欲动。」

海蓝闭上了嘴。水德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渤海对蜃而言,形同英雄无用武之地,让它出去……不知意下如何?」

「水德星君!」

回廊途中,寅仙叫住了水德。水德命随行之人先行离去,然后,动作优美地回头望着寅仙。

「小龙,真高兴又见面了!」

水德真的很高兴似地,脸上漾满了笑容,张开双臂。想拥抱寅仙吗?水德往前跨出约两步,眼见寅仙狠狠地瞪着自己,只好垂下手臂。

「你是从我这里逃出去的,看来,你再也不会接受我的拥抱了吧。」

「因为你一直算计着我。」

寅仙语气冰冷地说着,水德垂下了眉。

「因为火德太乱来的关系?假使不是他贸贸然跑来,我们就可以稍微心平气和地谈谈。」

「不,是你和玉皇大帝密谋,企图逮捕我吧。我甚至很想谢谢火德星君呢!」

火德星君和水德都是天帝身边的人。因为火德说漏了嘴,寅仙才发现水德的阴谋,才能顺利地逃离天界。

「水德星君,今天希望你能说个明白。天帝不仅对凡间陷入混乱坐视不管,还希望凡间快快陷入混乱之中,道理何在?」

「你很想知道吧!」

「当然,骚鱼、石神将,无论哪一个事件,我都被卷入骚动之中,我知道,那两件事你都脱不了关系。」

「好吧,就告诉你好了。」

水德微笑着。

「你愿前往我寝房的话……」

寅仙的杀气马上高涨起来。水德接着说道:

「说笑啦!」

水德举起双手。无论过去或现在,一直让寅仙感到不舒服的男人。

「寅仙,理由只有一个。」

水德噘着嘴说道:

「天帝病了。」

令人大感意外的答案,寅仙惊讶得瞪大着眼睛。

「病……?」

「身、心,两方面都病了。到底是心里先病,还是玉体先不舒服,我并不清楚。天界的所有神医都看过了,至今未找出病因。天帝因此命天戏官占卜,结果,天戏官说道,侵蚀陛下龙体、龙心的主要原因在于下界。」

「什么意思?」

「东株国建国六百年,即便是金龙施恩,也未免存在太久了。目前,那个国家只剩下颓废与傲慢之心。下界秽气也影响到天界。东株国从内部败坏起,天帝之身心都遭到腐蚀,渐渐地失去光辉。」

「危言耸听。」

「是吗?自古以来,上天与凡间关系密不可分。」

寅仙紧咬着嘴唇。

「即便如此,为何非得扰乱凡人世界不可?」

「为了挤出脓来。」

水德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人心越来越荒唐,妖魔横行霸道,神仙拼命地运用术法以避免乱世发生,因而危害到诸多宝贵生命。大国瓦解,小国竞逐霸位时代卷土重来,所有事物遭摧残后,将留下什么?寅仙,你认为呢?」

寅仙无法回答。水德脸上浮出慈爱的笑容,紧接着说道:

「留下希望。死亡之后,重生等待着。大地和人心全然改变后,天帝之病不药而愈,星星们也重放光明。」

寅仙晕头转向。

「那说法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天帝何方自以为是,天帝是唯一一个可自以为是者。」

「可是……」

「寅仙,我对你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水德朝着寅仙摊开着双手。

「这回轮到你了。你打算怎么做?像过去一样,违背着龙子的事实,宁为一介方士,随波逐流地度日吗……边懊悔着自己的无力感吗?抑或是下定决心,试着争取星之杖,挺身维护世间秩序呢?」

「你又胡言乱语了。」

「不不不,就我来看,十二位龙王之子中,寅仙你最具备该资质。」

「何以见得?」

「因为,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仁方也说过同样的话。寅仙紧咬着唇。水德柔声说道:

「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只是这个理由,有时候就会成为成就大事的重要动机,我深深地了解到这一点。过去,建立东株国的那个男人,多么希望建立大国,多么受到金龙的宠爱,你可知道?」

水德不等寅仙回答,继续问道:

「因为爱着别人,爱着人民,想要保护人民。你,也一样——想保护心爱的姑娘吧?」

就在水德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时,寅仙突然一阵心血来潮,握住了水德的手腕。

衣袖一扬,乳白色光芒一闪。

水玉环——

东海龙王之至宝,由三连玉环构成的手环,遇到月光或水汽,就会将思念之人的身影映照到水镜上。寅仙送给凛花的手环,为什么会落入水德手中?

答案只有一个。

「原来是你。」

寅仙痛苦喘息似地说着。

「让凛花服下天浆丹之人。」

水德眼光一闪。寅仙拳头再度挥出,使劲地挥向水德颜面,可惜并未得逞。

水德轻轻一跳,漂浮在空中,挤出悲伤似的神情说道:

「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寅仙。她是一个平凡无比的凡间女子。因为姑娘之死,你们总有一天会分手。你难道想逼那位姑娘走上绝路?我只不过帮你早点做个了断罢了!」

寅仙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想听。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全身发抖、泪流满面的林海,和笑容灿烂得宛如太阳的凛花脸庞。

寅仙觉得视野变成红色,默默地浮上空中,追着水德。

在瀛州的园林里,静静地,然后,反复地展开激烈的争斗。以海蓝为首,在场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赶忙跑出园林看个究竟,寅仙却视若无睹。寅仙拼命地追着水德,边追边施展着自己所知的法术,点断之术、紧绳之术、摄法之术……施展着寅仙认为可控制住对方行动术法,结果都无效。

「哼,没用的东西。」

站在地面上大声嚷嚷着的是翠风真君。寅仙施展的仙术几乎都是真君所教。

得自翠龙山大仙人真传的术法,水德都轻易地就避开,像在空中跳舞似地,边将衣摆耍得翩翩飞舞,边移动着身子。

「寅仙,你不妨听听我……噢。」

寅仙始终的术法掠过水德脸颊,银白色发丝飘落在地。

不管天界有何想法,不论天帝有何企图,即便是想将寅仙当做一条鱼来养也罢!

绝不容许将凛花卷入其中。

耍得将凛花当做一颗撼动寅仙的棋子。这种手段,娥瑛也曾用过,不过,娥瑛未曾危机凛花的性命。

但水德竟然这么做。

寅仙气愤填膺,怒不可遏,全身因生气而颤抖着。

然后……几乎在不自觉的状况下,变身为龙体。

银色之龙。

蓝色眼眸狠狠地瞪着水德,大声咆哮,呲牙咧嘴。

闪电似的闪光往下游走,空气震动着,园林里窜出熊熊火柱。

闪电见状……不知何故,脸上竟然流露出喜色。

「小龙,得罪了,稍事休息吧!」

水德扭转身体,往空中一抓,立即往寅仙身上放去。

寅仙若能保持平常之心,绝对不会遭那股气体打中吧!

但令人遗憾,寅仙因不习惯而无法驾驭体内那股怒不可遏的情感,面对水德动作时明显屈居于下风。

大如拳头的那股气体正好击中银龙喉头……击中通常被视为龙之要害的重要部位。

寅仙跌落在地,撞坏了宝阁的部分屋顶,龙体撞击地面之际,往地面一滚,变回人类姿态。

寅仙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意识朦胧,呼吸困难,眼见紫色靴子不断地逼至眼前,是水德。

「你那么恨我吗?」

水德问道。寅仙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寅仙未曾这么憎恨过任何人。

即便是为所欲为地娶了好几个女人为妻,生下成群孩子的龙王父亲,寅仙也未曾感到他是一个那么可恨之人。

在天界之中已无庇护者的寅仙,小时候曾由眼前的水德收留,即便是过去就一直觉得这个男人让自己感到不愉快,对水德却未曾产生过憎恨之心。

血散发出来的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寅仙心想,从当时起,我真的没有任何改变吗?

离开天界,离开翠风真君的怀抱后,自己真的逃离水德的掌握了吗?自己是不是始终在这位有着天女似的面孔的神明观察下,只不过是照着对方的意思行动着呢?

想逃离……寅仙强烈地渴望着。

想逃离仙界,想逃离这个男人能力所及的下界。

像解读出寅仙心事似地,最后,水德说道:

「小龙,想逃出我的干涉,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星之杖,登上龙王宝座。」

3

凛花在干涸且到处都是沙砾的谷底里走着,仰望着天空,望见令人眩目的蔚蓝天空,更加了解到自己所处的场地是多么地昏暗。凛花眯着眼睛,环顾左右,看到不可思议地高耸在两旁的崖壁。

凛花庆幸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凛花发现,方才待过的地方有好几只老虎。早餐主动送上门来了!老虎们眼睛发亮,喜孜孜地等着。

凛花能保住这条小命,那是因为有人帮忙……

远处不断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凛花吓得缩成一团。

「别怕,不会再过来了。」

走在前头的宝儿淡淡地说着。

「宝儿……」

凛花拉着宝儿的衣袖,停下脚步。

「谢谢你宝儿,若你没有赶来的话,现在我……」

凛花因被盗走仙桃而被定罪,被全身武装的天女们干如到处都是老虎的谷底里。

凛花发现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从天而降……原来是宝儿。

宝儿纵身跳入谷底,追赶着凛花,眼看凛花就要遭到老虎的攻击,千钧一发之际,拉住凛花的手臂,抱着凛花浮上空中,避过老虎们的攻击。

天女们站在崖上大叫着,快回来!你不要命吗?真是不知死活……等等,凛花隐约听到天女们这么叫着,不过,并不是非常确定。天女们很快就离开崖顶,凛花再也看不到她们。

之后,两人就这么走着。

「你到底要谢多少次啊。你能不能别再哭了?我已经听烦了。」

「嗯。」

凛花赶忙擦着眼泪。不过,一想到刚才的恐怖情景,凛花就不由得感谢起宝儿。宝儿果然会施展仙术。不过,宝儿在外表上和凛花差不多,是一个极为平凡普通的女孩。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西王母娘娘现在一定正在大发着雷霆……」

「或许吧,不过,与我何干?」

宝儿耸了耸肩。

「因为她对我漠不关心。假使知道我救了凛花,或许会生气吧。但她一定以为我俩都已经葬身谷底了。」

「为何?」

「因为,她认为一旦进入西边的这个纵谷,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纵谷中除了老虎外,昆仑山一带,到处都是鬼魂或妖魔。此地已经是西王母娘娘的结界之外。」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宝儿像方才一样飞出去的话……」

「我飞不了了。」

宝儿直截了当地说着,接着就背过头去。

「为什么?」

「这该……怎么说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凛花觉得宝儿的表情有点尴尬。宝儿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小石子。

「别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女罢了,不可能那么频繁地运用仙术。」

「原来如此。真是对不起。」

宝儿覅而出疲累似地摇摇头后,就率先迈开脚步往前走去。凛花跟在背后走着,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蜿蜒曲折的像蛇行似地,光线越来越暗。

「这条路到底往哪里去呢?」

怎么看都不像有出口。此地为死亡之谷,人掉落下去的话,再也走不出来,宝儿说着。不过,宝儿的脚看起来却像是往目的地走似地,走到岔路时必定会停下脚步,经过短暂的思考后,选出继续走下去的路。

「前往罗刹女的家。」

宝儿的回答,让凛花吓得魂不附体。

「什么……要去那个盗走仙桃的老婆婆家?」

宝儿点点头。

「只有那个老太婆才走到这里的出口。因此,只好逮住老婆婆,请她带我们离开此地。顺便向她要回被盗走的仙桃,西王母说不定会赦免你我之罪。你无论如何都得回瑶池去吧?」

「……嗯,是该回去。」

因为寅仙会回到瑶池。阿白、娥瑛、绮罗都会回瑶池。他们回瑶池时,凛花希望自己能笑着迎接他们。因为,实在是发生过太多事情了,凛花一定要好好地发发牢骚。

绝对不能死在这么凄凉的荒郊野外。

「……时代。都是那老婆婆害的,假装生病欺骗我,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看着紧握拳头的林海,宝儿说道:

「你呀,真的很天真。」

声音冷冰冰地说着。

看起来好像不会迷路,宝儿却越走越慢,即使不是走到岔路,也会停下脚步或伸手捂着胸口。

「宝儿,你不舒服吗?」

「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耶!」

唇色也非常差。宝儿紧绷着情绪似地说道:

「只是……有点口渴。」

凛花也一样,想喝水想得不得了。凛花还觉得肚子很饿,不过,此时喝水才是不久切实的问题。

「想不想稍微休息一下呢?」

「再走一会儿,前面应该有河川吧,希望趁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去到那里。」

太阳已经完全西移。凛花点点头。

「好吧。不过,宝儿别太勉强……」

「好。」

两人再次迈开脚步。不过,宝儿显得非常痛苦,或许是拼命想要直着身子走路的关系,上半身极不安定地往左右两侧摆动着。

终于踢到小石子摔到在地。

「宝儿!」

凛花赶忙跑了过去,伸出手来。不过,宝儿并未牵着那只手,二是非常懊恼似地咬着嘴唇。

「空气实在是太差了。」

宝儿解释似地继续说道:

「的确是这个关系。臭得令人受不了。我……可恶。」

宝儿的呼吸异常急促。凛花抬起头来,不停地嗅着四周的味道。

「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啊……」

「你是凡人,当然闻不到味道。别看我身份卑微,我可是出身于好人家呢!」

凛花仔细地想着宝儿说的话,惊讶得张大着眼睛。

「你难道没有离开过瑶池?」

宝儿满脸不高兴似地回答道:

「没离开过。」

的确,相较于瑶池,这里的空气确实比较差。仙女宝儿或许是不太适应罗刹女住家附近的环境吧。

方才,宝儿说过自己无法使用仙术,那应该是身体不舒服的关系吧。

住在蟠桃园里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奕奕、个性豁达的少女,踏出瑶池一步,身体竟然衰弱成这副模样。

凛花想起来娥瑛,正好和宝儿相反,娥瑛说自己不太适应瑶池的空气。

原来会有这种情形呀!

「我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凛花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无论住在都市或乡村,还是到了仙境,都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往常地呼吸,随时都精神奕奕。」

「你……一定会长生不老。」

「谢谢。」

凛花微笑着,牵起宝儿的手,扶着宝儿站起身来。手非常的冰冷。前些天,宝儿温柔地照顾过凛花。凛花想起当时的情景,于是非常温柔地、渐渐地握住那只手。

宝儿并未拒绝凛花牵着自己的手。凛花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凛花心想,宝儿身体太虚弱的话,那就两个人呼吸扶持地走到河边好了。走到河边后,至少可以先润润喉,到时候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好了。

最重要的是不能单独地留在这个黑漆漆,看起来有点可怕的地方。

凛花衷心地感谢宝儿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走吧!」

宝儿乖乖地靠在凛花身上,凛花扶着宝儿慢慢地迈开脚步,不久后,耳边就传来湍急的流水声。

河流沿着蛇行似的谷底流着,依然寸草不生。河水非常湍急,在夕阳的照射下,河水被染成暗红色。

凛花让宝儿坐在河岸边,准备捧水给宝儿喝,没想到,那么想喝水的宝儿竟然猛力地摇摇头。

「不想喝,喝不下。」

「为什么?」

「……味道很奇怪。」

就凛花看来,只是像平常一样非常新鲜、干净的水。但在瑶池张大的宝儿看来,或许就不是干净的水吧。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就状况上来看,宝儿可能是吃不惯下界的食物吧。

果然……由此可见,宝儿也该回瑶池去,回去向西王母赎罪吧!

凛花烦恼不已,宝儿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自己喝吧,不必担心我。」

「可是……」

「快喝吧。喝过水,休息一下,今天必须再赶一段路,天黑后……会受到什么东西袭击,实在难以预料。」

凛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很对不起宝儿,凛花边想边弯下腰,准备把河水捧起来喝,就在这个时候——

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已经当场愣住的凛花手腕。

冰冷道令凛花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只手,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然后,凛花发现,水中有无数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凛花!」

宝儿大叫着,凛花被那只谜样的手一拉,差一点就跌入河里。宝儿化解了危机,用力将凛花的身体往后拉。

漂亮的手终于放开了凛花。凛花和宝儿一屁股跌坐在地。转瞬间,像突破水面似地,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三个凡人的身影。

不,或许不是凡人。身穿灰白色道袍,系着银色腰带的人。肌肤颜色白皙得像闪耀着白光似地,还留有一头亮丽的金发,不过,却有着一个平凡无奇的脸孔。

三人手上都拿着黄金弓箭。其中一个男人从背后的箭筒中拔出一支箭。

「……凛花,快起来。」

宝儿紧张地指示着。凛花也知道自己该站起来,双脚却无法使力。

「快!」

宝儿猛力地拉着凛花的手臂。凛花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就这么让宝儿牵着手,跑了起来。耳边立即传来用力拉扯弓箭的声音,箭正好从凛花腋下划过。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会冲着凛花或宝儿而来呢?

说不定是西王母派人追了过来,这种想法曾经闪过宝儿脑中,不过,马上就被否定了。瑶池中未曾见过这三人。

全身闪耀着光芒,看起来非常漂亮,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三个人。

凛花脑海里浮现白蝶身影。

(怎么可能……)

弓弦声此起彼落,回过头去,发现三个男人在河面上飞翔着,追着两人。

白色的脸孔。无法清楚滴看出表情。眉毛连动也不动,杀气腾腾地想要杀死凛花或宝儿。

双方转瞬间就缩短了距离。

「凛花!」

宝儿气喘吁吁地叫着,停下来脚步。凛花被拉扯得也停下脚步。

两人已经来到纵谷尽头,水轰隆轰隆地落下,前面显然就是瀑布,从水烟弥漫的情形上看来,瀑布的落差显然不小。

三个男人非常有秩序地排成一排。

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举起弓箭,绷紧弓弦。

凛花的身体猛然往右后方倾斜,沙子色头发覆盖住凛花的视野。是宝儿。宝儿抱住凛花,压倒了凛花。

凛花惨叫一声,和宝儿一起落入水中,然后,坠落瀑布底下的深潭中。

坠入深潭中的凛花和宝儿,一度沉入潭底,然后在水流中翻滚着,渐渐地被冲向下游。透过清澈的河水,凛花看到身穿发光衣物的男人们追了过来。

凛花想逃却被湍急河水冲得莫可奈何。宝儿那只白皙的手准备抓住凛花,又因空中降落下来的箭而难以如愿。

凛花拼命地想把头抬出水面,她喝下太多河水,整个内脏几乎要反转过来。

发光的衣服已经迫在眼前。凛花张大着眼睛,男人眼睛闪闪发光,举起弓箭瞄准凛花额头,准备射箭。

凛花吓得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凛花发现一大块不知名的物体从上游冲了下来。

(快抓住!)

凛花听到了声音,拼命地伸出手去,抓住一个非常粗糙的物体。

黑色的鳞片——

那是一尾体型庞大的鱼。

(瑰……)

瑰。

怪鱼之王,可在凡间引发战火的妖魔。凛花死命地抓住瑰的背部,瑰驮着凛花在河中奔驰着。

被拉上岸的林海,因吞下大量河水而拼命地呕吐者。凛花知道青年站在自己身边却迟迟无法抬起头来。青年似乎想弯下腰去,最后还是作罢。青年好像在踌躇着该不该碰触到凛花。

凛花吐完肚子里的水,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发现黑衣青年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着黑漆漆的破衣裳,头上缠着相同的黑布。左半边为红色,右半边为黑色的脸庞,身材高挑却佝偻着背。

「……瑰。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瑰的金色眼眸难掩悲伤神色,紧紧地盯着凛花。

凛花认识瑰就在不久之前。瑰和自称曾经于兰城之地有过辉煌历史的王国——翠国公主串通,唤来洪水,发动战事,誓言恢复翠国大业,成为不再受东株国统治的独立国家。

「俺是来提醒你的。」

瑰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

「凛花,有人冲着你的性命而来,外出行动时务必小心。」

「谁…谁会……?」

凛花吓得边咳嗽边问着。瑰摇摇头。

「天机不可泄漏。」

「太过分了。」

「因为,你是非常大的威胁。不论对于天界或凡人世界。」

凛花心乱如麻,天界为什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凛花茫然地叨念着,突然想起宝儿,吓得花容失色。

「宝、宝儿……」

瑰默默地指着身旁,凛花清楚看到仰头倒在地上的宝儿,赶忙跑了过去,确认着宝儿的脉搏和呼吸。

宝儿显然只是失去了意识。

「宝儿,你醒醒……」

凛花拼命地拍着宝儿的背部,突然觉得瑰逐渐远去,赶忙回过头。

「瑰,请留步。」

瑰的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回过头来。

「你难道是……专程赶来救我的吗?」

凛花问着,瑰默默地点点头。

「谢谢你……」

凛花点头致意。

「之前,你去了哪里,一直和紫琳在一起吗?」

瑰又点了点头。紫琳是过去的翠国公主,揭竿而起,对抗东株国,成了叛军之首。

东株国必定会从州都或帝都派遣大军以镇压叛乱之军。

「战果……」

「州师(地方军)惨遭歼灭。目前,和都城派来的大军对峙着。据紫琳推测,最近双方将互派使者,谋求谈判的场合吧!」

意识是皇帝妥协了。凛花垂着双眉看着瑰。不安的神色在瑰的眼神中晃动着。

「别责备我。」

瑰恳求似地说着。

「这就是俺的性质。俺出现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必定会出现争端。」

「瑰……」

凛花难过地问着。

「瑰为什么要救我呢?」

紫琳必定会追究瑰擅自离开战场之罪,再次鞭打瑰吧。凛花觉得,瑰一直在选择着悲惨的命运,不只是瑰,紫琳也一样。

瑰默默地掀开覆盖着左手臂的布,凛花惊讶得目瞪口呆,看见黑黝黝的手腕上系着浅桃红色的绳子。

那是凛花的发带。是为了苦苦寻找亡国公主的瑰,像孩童们占卜游戏似地,系绑在树枝上的发带。

瑰很快地将手腕藏如衣袖中。

「不管你多么难过,俺依然会依紫琳所求,继续扰乱凡间之地。不过,俺将尽可能地帮助你,就像这次一样,明知会触犯紫琳或可能因此而丧命。」

「到底是什么人放任瑰扰乱凡间呢?」

凛花抬高了嗓音问着。瑰却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注视着凛花的脸庞,然后,慢慢地往后退,退入河中,消失了身影。

4

不知道被冲了多远,不再是干涸且满地沙砾的纵谷,凛花来到四周郁郁苍苍,一望无际的森林里。

(记忆之森……罗刹女的住处。)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吧。

凛花和宝儿却裹足不前,迟迟无法离开河岸边,因为,宝儿还没有恢复意识。全身湿透,令凛花感到浑身不舒服。太阳早就下山去了,森林已经笼罩在夜色之中,河流却被满天星斗和大大的月亮映照得特别明亮。

凛花觉得气温明显地下降,但也或许是全身湿透的关系吧。宝儿依然昏睡着,身体却开始抖个不停。

「宝儿,你没事吧?宝儿……」

原本粗糙杂乱的头发,因为被河水润湿而粘在一起,宝儿因此露出了脸庞。

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不过,脸色非常难看,简直就像一个死去的人。

假使能帮她换套衣服就好了。很遗憾,凛花不可能带着换洗衣裳什么的。

「好冷……」

宝儿昏沉沉地低声叫着,好冷,好冷,反复地说着。凛花将宝儿搂进怀里,拼命地搓揉着宝儿的背部和手脚。宝儿缩着手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痉挛似地全身抖个不停,喉咙咕噜咕噜地响着,往凛花胸前吐了一口。

大事不妙。

「救命呀!」

凛花大叫着。

「救命呀!快来救救宝儿!」

结果,没有人出现。当然不会有人出现,方才,瑰的出现,那是运气好。凛花紧盯着宝儿说道:

「宝儿,我一定会想办法招认来救你。」

「你……不能……」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凛花根本没有自信能找到人。干脆回瑶池去,凛花脑海中身子闪过这个念头。问题是回瑶池需要更久的时间。那么长的时间,能把宝儿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吗?即使能顺利地回到瑶池,凛花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唤来仙女,西王母也愿意听自己所言——

两个人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凛花确信这一点。

没想到——

凛花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宝儿却突然抓住了凛花的脚。

「别离开我……」

凛花无言以对,宝儿哭着,拼命地仰着头,不停地哭喊着,别离开我……

「你到底是怎么啦?」

凛花也泪流满面地握住宝儿的手。

「别离开我……」

说完话后,宝儿好像又昏了过去,既然这样,只好带着宝儿一起走。凛花将宝儿那只死人似地,已经完全失去力量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

「嘿——咻!」

凛花将宝儿背在背上。宝儿身子看似瘦弱,背起来却相当沉重。就在凛花使劲吃奶之力,一步、两步地,踉踉跄跄地缓步往前迈进的时候——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凛花望向身旁的草丛。

草丛中唰地冒出一颗白头来。

「阿白……?」

脸上露出喜悦光辉的林海马上就发现情况有异。

草丛中的确冒出一颗白头。

一颗非常大的白头,比阿白的头大上一圈的白头。

白毛上有黑色线条,圆圆的头上有一对闪耀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眸,一个裂得开开的嘴巴。

(老虎……)

并且先前待在谷底的老虎,是一只白虎。凛花瞪大着眼睛,注视着白虎身上的漂亮毛皮,一点也不觉得神奇或害怕。

或许是因为太像阿白的关系吧。

白虎歪头想着什么似地,然后朝着凛花问道:

『喂,至少答个腔嘛。咱问你需不需要帮忙。不需要帮忙的话,咱可要走人罗!别小看咱,咱…可忙得很呢。』

连语气都像极了阿白。凛花卸除了心防,完全放下心来。

「谢谢你!」

吸了吸鼻子,凛花向对方表达着感谢之意。

「能不能请你帮我背着这位姑娘呢?背到……喔对,背到罗刹女的住处……」

白虎让宝儿和凛花乘坐在背上,一直往森林里走去。森林中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白虎却熟门熟路似地在黑暗中奔跑着。

「你知道罗刹女的家吗?」

凛花问着。

『当然。』

低沉浑厚的嗓音回答着。

『这座森林里的事情,咱哪有不知的道理。』

「这里是……被称为记忆之森的那个森林吗?」

凛花心惊胆战地问着,白虎闭着嘴笑着似地说道:

『既可说是,也可说不是。』

「这是……什么回答方式嘛!」

『记忆之森是一个变幻莫测、超越空间的场所,并非任何地方都有出入口,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凛花的脑袋瓜几乎快要打结了,因此,决定闭口不再继续追问。

「总之……你的出现,对我们来说,真是太幸运了。」

白虎迅速地瞄了凛花她们一眼。

『咱的出现并非偶然,是你,是你把咱给叫来的。』

「我叫……?」

『是你大叫着……救命呀!在那种鬼地方叫救命,只有咱才听得到,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咱只好出来救你啦!』

「原来如此……真是感激不尽。」

『嗯嗯,有礼貌是件好事。』

黑暗中,白虎的背依然闪耀着白色光芒。除了毛皮漂亮外,全身看起来都微微地发着光。

「请问尊姓大名。」

凛花问着。

『没有什么姓名不姓名的。咱,咱还……不过,人类这么称呼咱,称咱为西边纵谷的白虎。』

凛花对于白虎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

白虎石碑尊称为西方守护神的野兽。的确,凛花经对方这么一提,仔细地看看对方后发现,确实有神仙的感觉。回头又想,这里明明是瑶池仙女们称之为「死亡之谷」,甚至被传说为会被罗刹女盗走记忆的记忆之森,森林里为什么会出现所谓的守护神呢?

凛花觉得,既然存在着白虎就不是不好的场所。

『到罗!』

说着,白虎就停下脚步。

眼前耸立着岩山,暗暗的洞窟敞开着洞口。白虎依然让凛花和宝儿乘坐在背上,一直往洞里走了进去。

进入洞窟后发现,洞里有无数条狭窄巷弄似的小路往前延伸着,前方隐约可见蓝色的灯光。继续往前走去,很快地来到了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

洞窟顶上高得惊人,像圆圆的屋顶似地,上面还垂挂着无数条钟乳石。从没有洞顶的地带仰望空中,发现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月光和熊熊燃烧的数盏篝火,将洞窟中照得灯火通明。凛花清楚地看到各种动物形状的岩石,映照在洞窟顶上的岩石影子,被闪烁晃动的灯火照射得宛如栩栩如生的野兽般。

『罗刹女,客人来了。』

白虎叫着,其中一座岩石动了动。不,显然是静静地坐在篝火前的老太婆。

是她。

身穿黑色衣裳,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银白色长发的那位老婆婆。

「唉呀呀。」

老婆婆目不转睛地看着凛花和宝儿,脸上浮出嫌恶的神情。

「白虎呀,你可是为老身带来个大麻烦啊。」

『她们是你的客人,她们一直在咱的谷里绕来绕去,对咱来说才是个大麻烦呢。』

白虎说完话后就放下凛花和宝儿,马上往洞口走去,消失了踪影。

「突然造访,多有打扰,请见谅。」

凛花低头致歉后紧接着说道:

「请你高抬贵手救救宝儿。」

凛花心里实在是很想责备对方欺骗自己盗走了仙桃,不过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宝儿已经变成这副模样,除了老婆婆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帮忙了。

「嗯……」

老婆婆走到凛花身旁,微微地看了看躺在凛花脚边的宝儿后说道:

「她吃过什么吗?」

「……没吃过。」

「喝过水?」

「跌入河中,被冲了相当远的距离,或许喝了不少水吧。」

「对瑶池的仙女们而言,这一带的水有毒,即使没有喝到水,外界空气也非她们的身子所能承受。」

凛花苍白着脸点点头。

「宝儿为了救我而离开瑶池。」

「离开瑶池,最危险的是这位姑娘儿不是你。生长在瑶池的仙女们来带外界,必定性命不保。因此,此地才被说成是死亡之谷。这位姑娘想必无法熬过明日清晨。你看来显然是凡间之人,反而没事。」

「小女也……好不到哪里。」

凛花赶忙央求道:

「请高抬贵手救救宝儿。只要婆婆你愿帮忙,一定能救宝儿一命吧?」

老婆婆眨着红色的眼眸。

「哦,何以见得?老身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太婆罢了。」

「不!」

凛花愁容满面地看着老婆婆。

「一般的老人家,不可能变身为大鸟,还有,你看起来好像会施展多种妖术。你甚至被称为魔女。」

「真是口无遮拦的丫头。」

「就你所言,宝儿只不过像食物中毒一般吧?恳请婆婆高抬贵手,给她服点什么解药。」

「不如让她回瑶池去吧。不过,依老身看来,西王母是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她的。因为,西王母是一个不会轻易饶恕放逐之人的女人。」

「那是因为婆婆你……!」

凛花泪眼婆娑地央求着老婆婆。

「五百多年前的东西了,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没、没问题吧?」

老婆婆拿起木杓,将瓶中物杓入小碗里,然后递给凛花。

「喂她喝下吧。」

「这是……?」

碗里的东西散发出酸酸的味道。凛花愁眉苦脸地问着。

「你也很清楚吧,这是蟠桃酿的酒。」

「你是说,蟠桃会中用于待客的……?」

「老身亲手酿制。年份越久越香醇,亦可作为瑶池仙女们的解毒之用,应该有效吧!」

凛花赶紧将碗凑到宝儿的嘴边,将碗中的酒灌入宝儿口中。宝儿喉咙咕噜响着,将蟠桃酒吞下肚去。

「宝儿……醒过来了吗?」

凛花叫着,宝儿尚未恢复意识似地,只有睫毛微微地抖动着,然后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脸色立即好转。凛花坐在宝儿身旁,身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宝儿的情况。

老婆婆突然开口说道:

「你没必要把眼睛张得那么大,一直盯着她看。她没事了。」

凛花蓦然抬起头来。

「生病的人必须仔细观察,免得病情突然转变。」

「已经喝下蟠桃酒了,老身就不敢说会马上好转,不过,一定会渐渐地好转。」

「可是……」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怎么样,这时候,你要不要也过来这边喝上一杯呢?」

这位老婆婆和娥瑛或许会更为投缘吧,凛花心想。

凛花来到老婆婆身旁,发现面前摆着一只装满蟠桃酒的碗。

的确,那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甘甜香味,不断地挑逗着凛花的鼻腔。喉咙不由自主地响着,凛花却摇了摇头。

「小……小女能够喝点水润润喉咙就心满意足了。」

「你以为酒中下了毒吗?」

「没有。只是,小女不再喝酒了。」

「真是奇怪的丫头。凡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失去吃仙桃的机会呢?老身一直这么认为。」

「是……的确如婆婆所想。」

仙桃确实充满着吸引力。吃下仙桃就不会老去,确实不同凡响。凛花也非常希望能活到一百岁,不过,一想到要和寅仙一起生活,凛花不由得就会先想到未来的事情。

寅仙既是龙又是方士,而且擅长于施展仙术。外表上看来略大于凛花,事实上,寅仙显然已经活了百岁以上。当然,今后寅仙的年龄也会慢慢地增长吧。

另一方面,凛花为凡人女子,即使长寿,充其量也只能活个百来岁吧。

凛花也很希望能和寅仙活得一样久,看相同的事物,同享喜悦或悲伤,尽量地增长两人的相处时间。

想和寅仙天长地久地生活在一起。

寅仙是一介方士,绝对有能力调配出长生不老的丹药。只要凛花央求,寅仙一定会为她调配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凛花就是不想因为吞下丹药而得到长生不老之寿。

寅仙也未曾主动说出口。

到底是为什么呢——凛花不明白。

现在,凛花面对着蟠桃酿的酒却犹豫了起来。凛花心想,喝下这种酒应可中和天浆丹之效吧。

既已触怒了西王母,现在,喝蟠桃酒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

凛花认为,一定要西王母许可,自己才会吃下仙桃。因为,自己和对方这么约定过。

凛花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喝酒。

凛花说法自己后点了点头,喝下老婆婆从另一个瓶子里杓出来的水,润了润喉。

老婆婆目不转睛似地看着眼前的林海。

凛花突然发现,直到现在,自己都还没用向对方道过姓名。

「小女名叫招凛花。」

「别问老身姓名。」

「为什么?」

「因为老身讨厌自己的姓名。」

「是么……那,可否让小女叫你一声婆婆呢?」

「你果然是一个奇怪的姑娘。」

老婆婆感触良多似地叨念着。

「你难道都不怕老身吗?老身说不定会夺走你的记忆或青春,因为,老身是瑶池仙女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西边纵谷的罗刹女。」

说着就嘿嘿嘿地露出牙齿笑着。

「老身会怎么夺走你的青春呢?让老身来给你听。首先,老身会将你倒挂在洞窟顶上,割断手腕,在活生生的状态下放掉你身体里的血液……」

这位老婆婆并非凡人,凛花非常清楚这一点。凛花亲眼目睹过老婆婆变身为妖鸟。

凛花向对方索求人情后,凛花就仔细地观察过老婆婆。现在留着一头银白色头发,过去应该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吧。仔细想想,老婆婆既然吃下从蟠桃园中偷来的仙桃,或偷偷地酿酒喝下,为什么没有达到青春永驻之效呢?真是太奇怪了。

凛花想起自己的外婆。小时候,凛花对于外婆的老去一直感到害怕、孤单、很不安。

凛花曾对外婆说过自己要去瑶池取回仙桃什么的话。

假使……现在,外婆依然健在,凛花或许会恳请西王母送外婆一颗仙桃吧!

或者——

「老身还会……怎么样?很可怕吧!」

老婆婆继续说着。凛花惊讶得抬起头来。

「啊,对不起。小女只听到放血,然后,老婆婆又会怎么样呢?」

「……你,你是瞧不起老身吗?」

「小女不敢。不过……嗯,老实说,最近小女越来越不会……感到害怕了。」

「你是说单止越来越大了吗?」

「不是。小女的胆子丝毫没有变大。不是那样……小女无法说清楚,只是说,最近小女觉得,自己已经看过非常多可怕的东西……然后,觉得……再也没有见过更可怕的东西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见过的东西。」

「不记得了。」

凛花环抱着膝盖。一想到『那件事』,即便是坐着,凛花的膝盖还是颤抖起来。

不记得了……没有记忆……可是,凛花确实有过非常可怕的遭遇,明明忘记了,恐怖感觉依然深深地烙印在身体里。

说到可怕,方才,在纵谷里遭到三个男人攻击时,凛花也害怕得不得了。凛花不知道为什么会遭攻击,完全不了解男人们的真正身份。

不过,凛花对于『当时』的情景感到非常恐惧。

现在,兰城的……想必已沉入湖底。那座宫殿里……充满皎洁蓝色光芒的屋里,飞舞着的白蝶,水的味道,还有……

「希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吗?」

老婆婆慢条斯理地问着。凛花点着头,心里却犹豫着。与其说希望回想起,不如说是必须回想起。

不过老实说,凛花或许更想忘掉当时的情景吧。

因为,可能吞下天浆丹的当时情景,回想起来的话,凛花一定会感到痛苦不堪……

「看看那只甕吧!」

老婆婆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凛花背后那只大甕。同样是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甕。

「仙女们最害怕的『记忆之森』就在那甕底。」

「咦?」

凛花惊讶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探头看着甕底。

没看到任何东西。只看到漆黑一片。

「古时候,昆仑山上的一位仙人住在甕中,将甕中当做自己的洞府。不过,仙人离去后,那只甕就成了吞噬掉他人失去的记忆或心事的甕。进入甕内的话,说不定能帮你恢复记忆。你失去的那些短暂的记忆,也在记忆之森中沉睡着吧!」

只不过……老婆婆接着说道:

「进入甕底后,万一你被恐怖所吞噬,你将一辈子都离不开甕底。你去试不去?回来难如登天,去倒是很简单,只须往甕里一跳。」

「我……」

凛花深深地感觉到手上满是汗水。

果然,凛花并不希望回想起当时情景。

「小女,不去。」

「是么,真是无趣……」

老婆婆咧嘴笑着,又喝了杯酒。

6

残火闷烧着,烟不停地往上窜,从洞窟顶上射下来的月光,把黑烟映照成一道白色烟雾。

凛花好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洞窟内静悄悄地,却又一个移动着的身影。

凛花吓了一大跳。老婆婆已经不知去向。宝儿她——

「宝儿,你终于醒过来啦!」

凛花问着,宝儿吓了一跳似地停下了脚步。

凛花皱着眉头。

「你要到哪里去呢?如厕吗?」

「凛花……」

宝儿满脸尴尬地回过头。凛花站起身,走到宝儿身旁。

发现宝儿的气色好极了。或许是蟠桃酒发挥了功效,凛花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太好了。真是让我担心死了。」

「感谢你的照顾。一定让你感到很不安吧。」

「放心吧。我最勇于面对逆境。」

凛花嘻嘻笑着。宝儿却紧绷着脸,注视着凛花。

「凛花,对不起……」

「道什么歉呢?」

「我必须走了。」

「走去哪里?」

「去找我必须找回的东西。早就该出来找了,就是下不了决心。凛花出现时,我仔细想过,只是非常好的机会。听说,错过这次,就再也找不到了。所以,我纵身跳入死亡之谷,并不是为了救你。我还有其他目的。」

「宝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凛花听不懂宝儿说的话。宝儿苦笑着说道:

「听不懂也没关系。不过,我非常感谢凛花。西王母虽然说过,凛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微不足道的姑娘,不可能听到桃树的心声。」

「谢谢你……不过,这些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道别?」

「我是在道别呀。」

宝儿点点头。

「为、为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得去找东西,而且,这件事和凛花没有关系。我不保证一定回得来,因此,打算就此别过,本来打算不告而别……」

「不行,宝儿,你到底要到哪里去呢?」

「去记忆之森。」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在宝儿转身准备离去的同时。

凛花发现,宝儿跑着,然后身子轻轻地漂浮在空中,脚尖率先进入,纵身跳入方才凛花瞧过的那只大甕之中。

「宝儿!」

凛花追了上去。然后,在深入思考之前,头已经钻入甕中。

果然看不见东西。不过,甕中突然吹出一股强风,凛花就被吸入了甕中。

「……母亲大人。」

「金母娘娘。」

听到女官的叫声,西王母才回过神。西王母显然是坐在露台飞椅子上发呆。

「月亮躲到云层里,起风了,要打算就寝了吗?」

「嗯……」

西王母点点头,准备站起身,却发现双脚使不上力。两位女官赶忙过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西王母,这才终于站了起来。

西王母在两位女官的搀扶相爱,踉踉跄跄地走向寝宫,再由寝宫里的其他女官们帮忙换上睡袍,并扶着躺在卧床上。

西王母躺在卧床上却睡不着觉。

近来,西王母总是这样。

刚睡醒就觉得疲劳,集中力或气力也无以为继,一施展仙术就无法做其他事情,勉强还能料理公务,不过,料理公务后就得马上躺回床上去。

时常觉得手脚冰冷,全身感到疲惫不堪。无论吃下蟠桃园里的仙桃或喝下仙桃酿的酒,不适症状依然迟迟未见改善。

西王母有能力调制任何仙丹,不过,显然无法排除一直侵蚀着身体的现象。

无法排除『老化』现象。

外表上依然青春、美丽无比,不过,西王母确实是老化了。无论蟠桃或任何长生不老丹药都发挥不了作用,其中原因,西王母早就知道。

此外,西王母对于自己该走的路,也都了然于心,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一直拖延至今。

(那位姑娘……)

西王母想起那位来自外界的凡人少女。想起那位明明是有事相求却胆敢触怒自己,护着丑陋无比的狐狸精的姑娘。

因为是寅仙带来的姑娘,西王母决定从宽发落。其次,当西王母知悉,面对他人时总是冷淡以对的小龙,情有独钟的姑娘竟然是凡人女子时,实在很想知道那位姑娘到底具备着多大的魅力。

见面后发现,凛花只是一位平凡无比的姑娘,因个人因素而特别关注的小龙,竟然倾心于如此微不足道的姑娘,令西王母失望极了,而且,还感到忿忿不平。

凛花若肯顺从,乖乖地待在仙宫里,西王母说不定会忘掉她的存在。

凛花偏偏不这么做,硬是口无遮拦地指出西王母最在意的年老事实。

不可饶恕。现在,尤其是这个时期,更不能原谅。

(这里的桃树会说话——)

明明是一个凡人丫头,竟然听得到桃树发出来的声音。这件事,西王母也绝对不会原谅。

因为,应该是蟠桃园真正主人的西王母,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桃树什么的发出来的声音,一个凡人丫头凭什么……

小龙回来后,哀家如何交代此事呢?小龙知道心爱的姑娘落入死亡之谷的话……寅仙的根性为龙,可见他的个性是多么地刚烈。

寅仙绝对不会轻饶西王母吧!

万一……西王母想着。

说不定会被什么人前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来人!」

西王母叫着,女官立即出现。

「闩上正门。不管谁回宫,即便是有客人来访,暂时不准开门。」

「遵命!」

这么一来,可以静静地睡上一觉了,因为近来,西王母连熟睡都难如登天——

女官们所点燃、用于催眠的薰香终于发挥了效果。西王母的脑海中突然浮出别于凛花的另一张脸孔。追着凛花纵身跳入谷底的另一位少女的脸庞。不管,察觉到什么事情前,西王母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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