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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放学后在沙漠熬夜到早晨 一.去者、来者

1

「喂,菈琪休,别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基列亚德跟赛姆也别在那边晃来晃去的。蒂艾尔,你要去哪里?那边只有池塘而已,可是会被守卫看得一清二楚喔。艾雷米亚,你要跟来的话,就请派上点用场吧。」

好几个人影在桃色的森林间各随己意地行动。

接着,即使在月光之下,一头红发也依旧鲜艳的少年逐一对着他们训话。

「大家都很清楚才对吧?如果我们溜出宿舍这件事被发现的话,所有人会一起被关进惩罚塔喔。」

这位再三叮咛到令人厌烦的人,他的名字叫约书亚·帕雷格。

是在大陆首屈一指的教育机关「星绀之塔」以史上最糟的劣等生驰名的少年。

明月已然高挂,现在已是深夜中的深夜。塔的居民们除了守卫以外,无论是谁都已经遵守规律,进入沉眠之中了吧。

可是——

「大叔你实在是……每次都要讲相同的话,难道都不会觉得有点腻了吗?」

「而且如果我们没有偷溜出宿舍,最困扰的人是你吧?」

「也就是说,你是元凶。」

「说……说得那么露骨,约书亚就太可怜了。至少应该用『事情的源由』这种委婉的说法才对……」

孩子们精神饱满地活蹦乱跳,并接连不断地反驳。于是他也毫不留情地开始说教:

「菈琪休,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要叫我大叔了吧。我不过十六岁,可是正值青春期耶。蒂艾尔,你说的话虽然很正确,但是为此让风险提升就没办法让人感到敬佩喽。基列亚德,觉得只要自己讲的话内容正确就什么都可以讲这招,差不多要不管用了喔。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吧?赛姆就麻烦你保持这个样子。只不过,明显把目光移开反而会让我加倍受伤,所以还请你控制一下。」

对着满脸厌烦的同学们长篇数落一番后,约书亚的视线朝向背后瞄了一眼。

「艾雷米亚……」

并且投以更加严苛的声音说:

「不准笑,闭嘴。」

「为什么只有对我是这种态度啊!我觉得你这样实在太没有爱了!」

「对于成年男子的爱什么的,当然是一丁点都没有啊。再说,思考一下你至今为止的恶行,光是像这样让你活下来就该偷笑了。」

「什么恶行!你最没资格讲这点吧!」

突然间,天空有某样东西朝着怒吼的男子头上急速袭击。羽毛有如淡紫色银线的凤凰伸出与优雅身姿不符的利爪,紧抓住他的头并往上拉扯。

「喂喂,今晚是不是可以把这家伙消灭掉了?你们是在讨论这件事吗?」

有如银制工艺品般的嘴喙,发出清澈的女声。这道开朗娇甜又十分开心的声音虽然让约书亚展露微笑,但一头红通通的头还是左右摇了摇。

只不过那个理由是——

「鸶翎,一口气吃下这种东西会吃坏肚子,所以还是住手吧。」

这种实在不像是神官会说出口的非人道理由。

这让孩子们一齐开怀大笑,艾雷米亚的表情也越来越不悦。环视笑闹着的人类们一眼,淡紫的凤凰张开巨大羽翼。

那令人为之目眩的羽毛,让淡桃色的花瓣散落在空中,留下绚丽夺目的风情。

进入干燥期后,亚利斯泰尔大陆的沙漠就毫无绿意,也不会有花朵。

不过,「星绀之塔」这里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耸立于拥有丰富水源的绿洲旁的五座塔,其周围建筑了好几座庭园,借由人力让生长在不同季节的花朵每天盛开是其最为自豪之处。

现在盛开的是巴旦杏(夏凯特)。

古木扩展枝干于夜空形成茂林,淡桃色的花瓣有如雪花般在空中舞蹈。其缝隙之间,遮断月光的鸟的黑影静静解除变化。

跟羽翼同色的长发,纤细的手脚与丰满的胸脯以及腰身。还有,那羞花闭月般细致的美丽容貌。

接着,她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对孩子们伸出手。细长的手掌像是在玩弄般啪啪啪地贴到少年少女们的额头上。这个终究还是很轻柔的动作,就是她的「用餐」方式。

从鸟的姿态变化为美少女的她,是位阶第四位的雷凰,毋庸置疑地是位大神魔。

因此,她才会像这样从人类的额头获取生命力(鲁尔)。

奋力把手伸向身高最高的基列亚德额头上以后,她缓缓靠近约书亚身边。

「大家都在看喔,所以请你节制点吧。」

「这我很清楚了啦,傻瓜。」

她把微微噘起的嘴贴近他的脸颊。微微碰触后就立刻离开,留下温热与甘甜的芳香。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是「还不是很清楚」时的鸶翎,当初可是会在孩子们面前非常我行我素地热烈吻上来,就连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艾雷米亚也不得不说出「你们要好好分辨一下时间跟场合啊」这种话来。约书亚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有一阵子对其他人的说教力道也因此变得缺少锋锐度。

「好啦,用餐也结束了。来玩些什么吧!」

约书亚的妻子开朗说着。

「耶——!来玩来玩!机会难得,就拿巴旦杏的花来作首饰吧!」

「要熬夜作首饰吗?在这么昏暗的地方,会不会太辛苦了点?」

「我想把巴旦杏拿来腌渍。」

「我们不是来玩的吧!魔操!是为了魔操啊!本小姐可是特地来教导你魔操耶!」

「喂^我已经可以回到可爱妹妹的床上了吧?如果让她等太久,可是会被甩掉的。」

眯起眼睛看着大家吵吵闹闹的样子,约书亚感到无比幸福。

从各方面都充满突发状况的「见闻之旅」平安回到塔内,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一周。漫长旅途的疲劳也已恢复,每个人的脚步都比之前要轻盈许多。

如果人生也有季节分别的话,现在一定是雨季刚开始的初春。

约书亚是这么想的。

自从懂事以来就被教导杀人的技术,被教育成对于伤害他人毫无疑问的自己,正被难能可贵的事物所包围并生活着。

朋友、孽缘,还有最爱的妻子。

不管任何情况都会无比重视的对象。不只是在晴朗的日子里,就连像这样的深夜也希望能够一同共享的人们。

月光照映,花朵盛开。

大家这无论何处都能延伸而去的笑声,渗入丰润涌泉的水面。

但即使是春天,风儿吹起,花朵凋落。

总是如此,无论对谁的人生而言。

2

深夜,东之塔的修道生宿舍。

激烈的强风摇晃着窗户。风沙打在门板上,有时连整栋建筑物都在震动——是沙尘暴。对于已经完全进入干燥期的这个时期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天气,但今晚却特别猛烈。

强风把沙尘卷起,跨越城墙吹进塔里。沙漠那无穷无尽的细沙伴随着强大的厚度与重量,压垮了人类的生活圏。

看了不停喀叽作响的窗户一眼,约书亚大大叹口气:

「这种天气,看来今晚没办法去蒂艾尔那里了……」

从「见闻之旅」回来,很快地已经过了三个月。

约书亚·帕雷格相当焦躁,焦躁到都已经是这种天气了,却没有今天该直接睡了这种想法涌现。

因为魔操没有进步。

完全,几乎,就算一丁点也好,可说是连最细微的进步都没有。

即使在大师蒂艾尔底下,每晚日复一日地偷溜出宿舍乞求指导并重复锻炼,还是跟三个月前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老样子。玛露妲导师还是每逢修练时就泪流满面,不清楚详情的修道生们也一样每天都投以冷漠的眼神。

——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不管是丢脸也好还是谣传都无所谓!

问题是下下个月就要来临的学年末综合测验。

如果这次没办法再度获得七十分以上的平均分数,就确定得重新当一次一年级生了。对于想在人生中以最快速度走上神官的道路,怀抱着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神官,并在最后导正世界构成这种伟大志向的约书亚来说,绝不允许这种原地踏步的行为,何况这样会有很大的机率大幅提升妻子暴露于天下之间的危险性。

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房间里转了两三圏后,他从脱下并摺好的修道服中把短剑抽出。毕恭毕敬地握着它,接着站到房间中央。

「听从吾之引导(亚尼·拉达)……」

约书亚的声音微微响彻。握住魔操用的短剑一挥,浅浅划开自己手背后抵在额头。微微渗出的鲜血,淡淡彩饰了银冠。

不久后,微弱的光芒出现在他的额头与手背上,照亮昏暗的室内。

——这次应该能顺利完成?

期待感开始在内心膨胀,约书亚庄严肃穆地加上正确的圣言(达巴尔):

「奉献给五妖一百零八位阶之神魔。我乃天地之官,识行世界构成之人。供奉其身。高揭其神圣的妖魔之力。回应吾之祭品,回答吾之期望。」

有如要回应这段呼唤般,光芒益发强烈,半空中也描绘出美丽的图纹。

如果魔操成功,这道纹章将成为门扉,神魔将从中显现。只要对方自行报上名号并且宣示服从约书亚,那么一切的步骤也就此完成。万一不肯报上名号,虽然就得尽速将其送还或是歼灭,但对他来说,这一点倒是不用太担心。

——要杀掉低位阶的神魔,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要有像这样的一把短剑就够了。

约书亚内心想着,也更加用力握紧手上短剑的剑柄。

——总之,先给我出来吧。现身后就报上名号。

祈祷的同时,约书亚把视线灌注在持续扩展的召唤纹上。

虽然浅淡但也呈现红色的图纹开始变得明亮,本来以为约书亚今晚就要达成宿愿了——

短短几秒后,纹章微微发出一次光芒便消散了。

「又失败了啊……」

约书亚失望地垂下双肩,在床铺上坐下。回过神来,就寝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虽然觉得好像比之前好了一点……」

这应该就是蒂艾尔所说的「只要抓住诀窍就很简单了」这么一回事吧。虽然要抓住这种诀窍的方法实在很困难。

——劣等生,听好喽,首先要在内心创造门扉,然后就像是要把它打开的感觉。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把门推开,而是要拉开。

——虽说正确的圣言只是单纯的发音,但不把心意包含至其中可不行。要好好记住,一言一语都必须极为专注才行。

像这样,她所说的一切都非常抽象且不够具体。

这也是理所当然:约书亚心想着。

蒂艾尔从懂事前开始就背负了成为神官的义务,生活上的一切都花费在这件事情上。约书亚不断失败的部分,对她来说就像是呼吸一般自然吧。

如果自己也要从零开始教导某人暗杀技术——小刀的拿法或是隐藏身躯这类的技巧先不说,在这之前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才能冷静地对同为人类的对象挥下武器。要怎么样才不会让内心抱持会使工作发生阻碍的怜悯心,这些连自己都没有自信能好好教导他人。

——这都是只要一句「习惯就好」便能解决的部分吧,大概啦。

只不过,自己可没有悠哉等待到习惯的时间。如果不能尽早获得第二个神魔,毫无疑问就会不及格吧。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抱头苦恼的约书亚的胸前,淡紫色的首饰开始摇动并发出声响。夜晚已经过去大半,第一个神魔似乎已经醒来了。像要催促快放她出来一样,这股鸣动持续发生着。

大动作进行深呼吸,约书亚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好。鼓励自己要冷静并好好加油后,在首饰上一吻。

「出来吧,鸶翎。」

随着呼唤,紫水晶发出炫目的光芒。那是即使是每晚都已经习惯这件事的约书亚,都会在短时间内眯上眼睛的光辉漩涡。这道光在下个瞬间就缩小变幻为人影,接着张开双手往他身上跳去。

「呐呐,鸶翎的约书亚!今晚要玩什么呢?」

他的妻子以开朗又撒娇的声音询问。

这副比起刚进到塔里时要轻松柔和许多的模样,也让约书亚内心感到疗愈。

不过——

柔嫩的手环住他的脖子,在至近距离下看到那艳丽的淡紫秀发跟丰腴的胸部在眼前摇晃,内心就无法保持平稳。

「鸶翎,你靠太近了,稍微离远点吧。」

「靠近点有什么不好?恋人夫妻间的距离可是无限接近于零,之前借来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喔。」

「你到底是看了什么书啊?而且你是跟谁借的?」

「是大家最喜欢的恋爱小说,从菈琪休那里借来的。」

鸶翎很开心地把皮制的书卷拿在手上挥舞给他看。

跟约书亚预料的一样,孩子们里头最先习惯鸶翎的人是菈琪休。原本她就是那种充满社交性又很开放的性格,对于让他人踏入自己内心或是踏入他人内心都不太会有所犹豫的少女。即使对象是已经存活从创世以来数千年的大神魔也毫无畏惧。好像是交了个年纪稍微大一点但非常不了解世俗文化的朋友一样,似乎是说着:「这是参考文献喔!如果有看不懂的单字,随时可以来问我!」这些话,然后就从私人物品里把各种东西塞给了鸶翎(不过,即使如此也不会对着鸶翎喊「大婶」这种称呼,看来还是有办法分辨这类的分寸)。

「又是这种看起来很昂贵又贵重的东西……而且这不是最佳畅销作品吗?」

约书亚讶异地拿在手上翻阅,里头的文字是用烙铁仔细烙印上去的东西。

在这个时代,小说大多不是刻在石板而是写在皮革上。这是为了让商队之类的能载运它们,四处巡回贩卖或传阅。纸不但价格昂贵又容易损坏,沉重的石板也不适合长距离的运输。

另外,像这种皮革制的书,一开始是用防水染料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制作而成。只有其中需求量特别多的书,才会用烙铁印制文字来进行大量生产。所以只要像这样翻开一看,这部小说的人气高低就能一目了然。

「这本书被读过很多次了呢,边缘磨得好光滑。」

「嗯,听菈琪休说,是从母亲的母亲的姊姊那一代传下来的喔。」

「差不多可以说是古典文学了,这种代代相传的物品感觉真不得了。」

菈琪休的母亲应该是位优秀的神官,可是竟然会沉迷于这种近乎低俗的恋爱小说,还传给自己女儿,这样真的好吗?

「你怎么一脸愁眉苦脸呢?妻子跟友人变得亲近,对丈夫来说不是件好事吗?」

「嗯,大多是这样没错啦。」

「怎么又是这种不干不脆的回答,如果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说来听听。」

「我可没有任何不满喔,请你跟大家变得更加要好。」

硬要说不满,那就是最近妻子急速变得喜欢听些男女间的相关知识。然后不说别的,现在这个姿势就是成果。

他的妻子把那圆润柔软的臀部坐到约书亚的膝盖上,身体有如鸟黐(注:从植物中萃取,用来捕捉虫类鸟类的黏着性物质)般以猛烈的气势黏上来。美丽又惹人怜爱的笑容在至近距离绽放,呼出的气息搔弄着喉头与脸颊。而且只要稍不注意,她就会轻易地把嘴唇贴过来,撒娇要求着想接吻。

好可爱,感谢上天。

不过这真是种拷问,就像用火焚烧神经般痛苦。

原本是杀手的生长环境,让约书亚对于自制力颇有自信。毕竟如果三不五时就要表达自我主张,那么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但是,自己也不是用木头或岩石作出来的东西,而是非常健康的十六岁男孩子。再加上对象好歹也是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唯一立刻推倒在床上也不会有问题,更不会因此被控诉的对象……普通来说是这样没错。

——啊啊,但是如果真的推下去了,大神官就永远只是个梦想,到今天为止的努力也会化为泡影!

在内心大喊的同时,约书亚把视线移到自己胸口。从宽敞的睡衣领口深处,浮现出鲜明的图纹。有如羽翼与雷电重叠描绘而出的那个纹路就是契约印。是获得某个神魔之后,会浮现在神官身上的事物。

——万万不可召唤出个位数位阶的神魔。

这是神官的严格规定,也是最为基本的教诲之一。

本来,大神魔绝对不会服从于人类,魔操的力量也无法与他们比拟。万一召唤出来,就会牺牲掉许多人的性命。

为此所规范而出的这个禁忌,约书亚在进塔之前就已经犯下。万一事情曝光,好一点就是被流放,最糟就是被处刑。所以绝对不能让契约印被发现。

最初连小孩手掌都不到的这个纹路,随着与鸶翎的感情深厚也跟着不停扩展。若是一不小心跨越最后一条界线,连脖子都包住的修道服也绝对无法隐藏了吧。

因此——

——加油啊,我的理性。不能认输啊,约书亚·帕雷格。

好不容易挤出笑容后,约书亚鼓励着自己,拼命把妻子推开。当周围有孩子们在的时候,还能靠着年长者的虚荣心跟与常人无异的羞耻心让理性之壁变得更加坚固,要应付鸶翎也就没那么辛苦。

可是,当两人在狭窄的室内独处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真受不了吾之主君,总是对妻子这么冷淡。是那个吗?就是所谓上钩的鱼就不再需要鱼饵了这么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如果可以,不管是巨大的宝玉或是金块,就算是明月,我也想摘下来送给你啊。」

「鸶翎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要那种东西了?」

神魔少女鼓起单边的脸颊,就这样再度往他身上倚靠而去。

「只要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这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吗?」

她说完后,就静静地低下头。在亮度不足的油灯照明中,修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映出阴影,更加突显出那轮廓分明的美貌。靠在一起的肌肤上,传来一阵有如夜兰花的芬芳香味。

真的好可爱。

可是,好痛苦,这真的非常痛苦。

——之前只要忍耐个一小时左右就好了,最近惨一点就会整晚都是这种情况啊!

出门进行「见闻之旅」以前,约书亚只靠着自己的生命力来养活她。虽然靠着比常人多吃三倍才好不容易保持住体力,但毕竟也只是一名人类的份量。身为大神魔的鸶翎从他身上获得的粮食,每天最多只要显现一个小时左右就是极限了。

现在能够获得粮食的对象一口气增加了六倍,显现的时间也因此延长,虽然值得感激但也带来不少辛劳。

「对……对了,鸶翎你应该饿了吧?要不要吃饭了呢?」

「啊,说得也是。」

约书亚这招拼命想转移话题的把戏,让鸶翎完全上钩了。她一脸好像现在才注意到的样子侧过头,接着轻轻点头。

「那么,我们出门吧。」

迅速起身后,她的背上长出巨大的羽翼。跟那头有如丝绸般的秀发相同,是由淡紫色与银色所交织而成的美丽羽翼。

「好猛烈的沙尘暴。嗯,虽然只要靠着鸶翎的羽翼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今天就妥协一下,只去隔壁就好了。」

鸶翎往墙壁的另一头,也就是基列亚德与赛姆的房间看了一眼,接着就站到窗边。

夜晚偷溜出宿舍是被禁止的行为,而且违反就会被处以罚则。但如果问塔方是不是因此就严格监视着修道生,意外地不是那么一回事。

虽说每个重点区域都有人类的夜间警卫站岗,却不会定期四处巡逻。虽然只有出入口配置神魔彻夜守卫,但不管哪个都是被鸶翎一瞪就会逃跑的程度。从窗户出入的存在似乎不在预料范围之内,宿舍后方中庭的守备就更加松散。

与其说是圣职者教育机关独有的性善说应对……不如说也许是「白天都操成那样了,应该也没什么体力能偷溜出来了吧」这样的理由(只不过,这仅是塔跟绿洲内部的状况,如果是要从外部跨越城墙入侵塔内的话,就完全另当别论。那种情况下,侵入者就要与强悍的护卫骑士以及熟练的神官,还有颇为高位的神魔进行战斗才行了)。

「没什么,风暴也很好啊。这样一来就算比平常更大动作飞翔,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是不是啊,鸶翎的约书亚?」

自豪地挺起丰满的胸膛后,她抱起自己的丈夫。接着就如同这句话,用力拍动起巨大的羽翼——

3

隔天早晨。

约书亚揉着更加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房间。

「早安,约书亚,你还好吧?」

「大叔,早安。」

带着相同表情的赛姆与基列亚德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我还勉强撑得住,倒是你们两个还好吧?」

「我也勉强可以。」

「没问题。连同蒂艾尔大小姐的报告也一起写的时候,其实我还挺常熬夜的。」

双眼布满血丝的少年们都坚强地这么说。

昨晚,来到两人房间的鸶翎对摆在基列亚德桌上的游戏盘产生兴趣。那是双方摆上红色与黑色的石头来争取阵地,将头脑战发挥到极致的游戏。基列亚德在同学年里头也是首屈一指的高手。

当鸶翎说想玩玩看于是教她游戏规则后,马上就发挥出初学者特有的幸运。约书亚与赛姆当然不用说,就连基列亚德也被她打败了。

接下她开心地挑战第二场、第三场,但毕竟实力和经验上有一段差距,基列亚德很轻松就取得胜利。可是鸶翎久久不肯放弃,不停说:「再一场!」「再来一场!」结果直到自己精疲力尽为止都没有停下来。

「真的很抱歉喔,我早点阻止她就好了。」

道歉的话语里混杂了苦笑。

「没关系,刚好也没有能够稍微跟我对抗的对手。」

「就是说啊。如果每天都玩的话,那位大人应该会变得很强喔。」

「这……说得也是啦。」

从那种不服输的样子看来,虽然觉得会让人睡眠不足的要素又再次增加……不过当两人在室内独处而感到尴尬时,也许拿来消磨时间会是不错的选择。

互相闲聊几句的同时,三个人并非前往平常去的祈祷室,而是以中央塔的大礼拜堂为目的地。今天是两周一次的校长礼拜日,司仪祭司由校长亲自担任。全体修道生当然不用说,这是少数会连所有导师都齐聚一堂的机会,所以一年级生们都还会带着紧张的表情穿越那扇巨大的门扉。

室内可以用壮观一词道尽。

画出圆滑弧线的巨蛋型天花板上,画满整面白色的星星图纹,四面的墙上雕刻着好几名人物与神魔的绘画。这是描绘被称为创世六神官的人们一生的经过。

阶梯状的地板形成急速倾斜的陡坡,不断往下方延伸,在最底端的圆形部分建筑了祭坛,以礼拜堂而言是非常稀有的构造。通常,在神殿里都很忌讳低头俯视神明,所以大多会高一两层的位置设立祭坛。

不过这座「星绀之塔」是从沙漠之中与绿洲之泉这两个从地底而生的恩惠所建立起来,因此才会像这样在最底端的位置建筑祭坛。

约书亚他们的位置在最后面,也就是陡坡的最上层。前方最高年级生与导师们的位置上虽然有着固定式的椅子和桌子,但一年级生们就没有这种东西。所以他们得在其他年级的人进场前,汗流满面地爬上这陡峭的阶梯,还得搬运所有人的椅子才行。

「拜此所赐,使用这个礼拜堂的时候,都得比平常早三十分钟起床才行啊。」

在最后一刻才赶来的菈琪休噘起嘴说。

「把所有人数量的椅子跟桌子都事先做好,固定在这里不就得了吗?」

「真要那样做,就没办法让所有人进来了。」

「当初建造这个礼拜堂时,修道生的数量似乎远比现在要少很多。所以这也没办法。」

「唉哟,好懒喔——麻烦死了——」

「你这女人真的随时随地都很吵耶。不要只是动口,快点动手搬啦。」

蒂艾尔用愤慨的语气说着。

「就只有你没资格说我啦!明明从刚才开始你每次都只能般一张椅子,连我这样身材比你娇小的都一次搬两张了耶!」

「这……这也没办法啊!跟那些只受过蛮荒教育的人们不同,我可是很纤细耶。」

「你说什么!」

「啊啊,好啦好啦,别吵了。其他班级的人们大家不都很安静吗?吵吵闹闹的只有你们而已吧。」

「「可是啊!」」

两名异口同声抱怨着的少女背后,基列亚德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在闲晃。问他怎么了,基列亚德就表示没有自己的椅子。

「真奇怪,不是已经把人数所需的数量从仓库里搬出来了吗?」

一边说着,约书亚往赛姆看去。今天的仓库值班是他,对椅子的数量做最后确认的应该也是这名少年才是。

「我……我应该有好好确认过了啊……」

屈指计算的同时,他开始脸色发青。看来搬出来的椅子数量似乎真的出错了。正当约书亚想开口叫他快点去搬来的瞬间,最大的一扇门开启,一大群人也开始入场。他们身上披着蓝、紫或是黄色的各色肩布,身材高矮也跟一年级生们大不相同。每一个都是高年级的修道生。

打开的大门另一头,可以窥见到漫长的走廊上有个穿着黑衣与挂着红色肩布的集团并排着。那是导师与最高年级生们。他们严肃地歌唱,并且高揭蜡烛与香炉进入礼拜堂,这是入祭的仪式。虽然从约书亚的位置无法看见,但他们应该正守护着位于最尾端的校长。

——赛姆有胆量推开那个队伍,前去把椅子拿来吗?

低头看看这个脸色发青的小少年,约书亚微微叹口气。这当然不可能,而且那样恐怕就来不及入祭了。

「基列亚德,你坐我的椅子。菈琪休,不好意思,你的椅子可以分一点给我坐吗?」

「咦?」

「是没关系啦……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材最娇小。」

「这样子,我跟赛姆分着坐一张椅子不就好了?因为我们都很娇小啊。」

「他是今天的值日,所以必须在礼拜的途中站起来朗读圣典才行。那么显眼的人如果不好好坐着,会不太妙吧?」

如果要让下一对身材娇小的人一起坐,就会变成是蒂艾尔跟菈琪休了……两名少女互相投以锐利的眼神后,都猛力把视线移开。在这时间紧迫的情况下,约书亚不会去挑战试着说服她们的这种愚蠢行为。他们像是被催促般一同坐下,自己则跟刚才说的一样坐到菈琪休身旁。虽然屁股有一半腾空,酝酿出绝妙的平衡感,不过怎么也比努力半蹲一个半小时以上要好吧……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个判断在经过三十分钟以后,约书亚就打从心底后悔了。

「在那部圣传之中,神这么说了……」

校长的话语滔滔不绝地持续。

听听这个声音!无时无刻都以杀人级的旋律响彻全场。无比低沉又沉重,持续形成绝妙的抑扬顿挫。这节奏就像不断抚摸着脑内最为柔软的部分,将理智毫无遗漏地交给睡魔。就连对耐力充满自信的约书亚,眼皮也逐渐低垂。

昨晚因为沙尘暴的关系,似乎没有人能够睡得好。除了他以外,也有无数的修道生开始点头打起盹来。快点结束,赶快给我结束吧——这种没讲出声来的诅咒充斥在礼拜堂之中。

「接着,我最想告诉各位的就是……」

也不知道校长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件事,睡眠特化的训示依旧继续着。对他来说,这也许就是最佳状态了吧。

揉着眼睛,硬是忍住打哈欠的欲望,约书亚祈祷着校长可以尽早从祭坛上离开,开始下个仪式。

接着,就在一瞬间……真的只在非常短暂的刹那,约书亚的理智思考完全停止,失去了意识。这个有如眨眼的短暂瞬间,平常只要稍微甩甩头就会结束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

咚!

腹部传来一阵冲击。在发现这是菈琪休以颇为猛烈的肘击撞醒他之前,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平衡,就这么开始落下。

阶梯状的白色地板开始接近。

同学们的小声尖叫也传进耳中。

拜长年的训练所赐,约书亚可不会乖乖地摔到地板上。他反射性做出护身动作,经过两三步的跳跃后,硬是扭转身体并当场落地。这个动作真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缺。但是,在陷入沉默还塞满人的礼拜堂里实在太显眼,真的显眼过头了。

「帕……帕雷格同学,你在做什么啊——!」

玛露妲导师的尖叫像是要震破耳膜,修道生们露出的表情与表情与表情有如描绘以惊愕为题的绘画……

现在,场内站着的人就只有约书亚与祭坛上的校长而已。

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对方额头上正冒出青筋这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忍着半蹲还比较好。

至少,只要双脚跟腹肌都使力让自己站稳,就绝对不会像这样睡着了。

但是就有如后悔莫及这个成语所说的——

就算没发生这件事也已经很有名约书亚·帕雷格,他的恶名在这一天的这个时间点,又变得更上一层楼了。

4

在中央之塔里,最为东边的一区并排着导师们的房间。其中最为华美且与众不同的一室,那就是约书亚的班导师玛露妲的房间。

「我说呢,帕雷格同学……」

女神官玛露妲并没有嘲笑他或是对他怒吼。相对的,当她每说出一句话时,双眼就会喷出泪水,讲的话也越来越含糊不清。

「我……我想你也很清楚,早晨的祈祷……而且还是校长训示的时间是非常贵重,也很难得的事情。再怎么说,那位大人真的非常忙碌,所以待在塔里的时间也很少,礼拜也都交给其他人负责……」

「真的非常抱歉,玛露妲导师。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既然这样,那就在进入礼拜堂前倒下啊!给我迅速地整个躺平啊!那样的话,就可以把你送去治疗室,也不会展露出那种丑态了啊啊啊!不然就更安静地打瞌睡嘛!就不要呼吸静静进入比死亡还深沉的睡眠!然后给我体会出能跟椅子和桌子化为一体的无之境界啊!」

这个勉强至极的借口,被让人想问「那又怎么样?」的反驳给完全粉碎了。这位年轻的女导师,看来似乎是因为过度愤怒与哀伤而陷入错乱。

急促的呼吸让肩膀上下晃动,玛露妲边用黑衣的袖子拭泪,同时更加激昂地说:

「你啊,就算魔操完全不行,但修练态度却是数一数二的不是吗?就算魔操完全不行,也很懂得照顾其他孩子。就算魔操完全不行,作业也总是第一个交出来。就算魔操完全不行,你不是总是最认真的吗?结果为什么会在这么重要的场面上……」

就算连续发出令人无地自容的开场白,女导师仍持续责备着他,还出现骂完后就重头再骂一次的情况。但经过一小时候,她似乎也终于精疲力尽不再责骂,并且允许约书亚离开。

关上感觉比平常重了好几倍的导师房间大门,他又大大叹了口气。

那种场面下,应该有相当数量的修道生在打瞌睡吧。

不过的确……如果是不但打瞌睡还从椅子上摔下来的蠢蛋,毫无疑问从「星绀之塔」开辟以来就只有自己——约书亚·帕雷格这么一个而已。

「大叔……」

从走廊的尽头,悄悄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往那边一看,从白色石柱的另一头能窥见到橘色的头发。菈琪休那大大的眼睛摇曳着不安,并往这边靠过来。

「玛露妲老师是不是很生气?」

「当然很生气啦。」

看她这样战战兢兢地询问,约书亚也只能苦笑。

「对……对不起啦,大叔。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我只是想稍微顶一下,叫醒你而已。」

跟平常不同,菈琪休的话语十分沮丧。

「要说的话,都是我的错才对。」

从她背后,突然又出现另一张脸庞。明明比菈琪休大个两三岁,但那对灰褐色的双眼已经充满泪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幼小。

「都是因为我把椅子数量算错了,然后还有……」

「这样的话,我也有错。」

一道心不在焉的声音,从比菈琪休与赛姆还要高许多的位置响起。跟平常一样,因为漆黑的浏海深深盖住眼睛,所以无法窥探到表情。但是,从这无比低沉的声调就马上能察觉到他有多么沮

「都是因为我坐走了大叔的位子。」

「不是啦,这也不是基列亚德的错。」

「那果然就是我的错……」

「这绝对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啊啊啊啊!」

「不不不,大家冷静点。」

约书亚赶紧安抚大家:

「没关系啦,只是被狠狠责备了一顿而已,也没有说要我交反省文或是闭门思过之类的具体处分。只要好好改正态度继续努力,应该不会影响到进级才对。」

「可是可是,那是普通的修道生的情况吧?大叔的情况是把超级负分当成起跑点耶,班导师的玛露妲老师超级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大多数的导师都不停说你是笨蛋或白痴,也不会帮你说情。然后你老家又不是什么有力的神殿也没什么人脉能走后门,再……再加上又被校长在不好的意义上记住了,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有利的因素了啊!」

「啊啊,是啦,是这样没错……」

约书亚猛力把视线从泪流满面但又把各种严苛事实砸向他的少女身上移开。

「总而言之,我不小心睡着是最不应该的。接下来要好好努力,想办法挽回才行。」

「没错,就是这样!」

他努力露出笑容开导大家的话语,被高亢的声音盖过。转头一看,白色走廊的尽头,有金色的卷发闪烁着。

「一想到露出那种丑态的愚蠢家伙跟自己同班,真让人觉得没出息到要流泪了。但是,既然有我跟着,问题一定能迎刃而解。」

蒂艾尔把双手交叉在平坦的胸前,高抬起下巴说着。

「你……你喔!」

迅速把眼泪擦干,然后反过来怒吼回去的,果然还是菈琪休。

「说起来大叔之所以会睡眠不足,这都是你的错吧!都是你不好啊!」

「哎呀,怪了,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了?」

「你明明夸下海口自愿担任指导教师,可是大叔的魔操却完全没有进步啊!真可怜,大叔就是每天都不惜减少睡眠时间努力学习,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那才不是我的错。我这边也是一样毫不吝惜睡眠时间来教导他了耶!是无法完全融会贯通的劣等生自己不好吧!」

「你们两个等等啊!太大声了啦!」

约书亚慌慌张张地把少女们拉远。转头一看,身后马上就能看到玛露妲房间的门。那扇门仿佛现在就会打开,那张刻着契约印的脸庞会探出头窥探,让他的冷汗与心悸都无法停止。

「总之我们先回修练室吧!我们就回去嘛!」

「才不要,我要在这里把这女人揍扁!」

「什么啊,那是我的台词!」

「啊——你们两个真是够了!既然是在旅途中同甘共苦过的伙伴,难道都不懂得加深彼此的感情,结交为亲密好友吗!」

「白痴喔,又不是那种连卖手写版都没人要的三流儿童向小说才有的低俗发展,怎么可能发生啊!」

「没错。只要曾经认定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跟这个对手战到至死方休才是女人的道路啊!赢了就能获得胜利的花朵,输了就会落入烂泥之中。这是我在某本异国的读物里读到的。」

「好恐怖,快住手!那真的很恐怖啊!赛姆、基列亚德也别光看着,快来阻止啊!」

「约……约书亚都会怕的东西,我们只会更怕啊……」

「嗯,好可怕。」

「啊啊,真是的!」

正当他想要发挥长年锻炼的臂力,将两名少女拉开的时候。

咚!喀啷嘎锵!

复杂的损坏声在一行人背后响起。约书亚探寻声音的来源,接着马上领悟到那就是从刚才穿过的门里传来的。

「玛露妲导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慌忙地跑到门边用力敲门,却没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伸手一转,门把却轻易被转开。就这么推开往里头窥探,只见刚才约书亚还坐着的椅子已经翻倒,各式各样像是容器残骸的东西散落地,在中央有个黑色的物体横躺在中央动也不动……那正是还穿着黑衣的玛露妲。

5

「这下怎么办?你这个大坏蛋。」

将年代已久的烟斗在地上叩叩敲响,艾雷米亚同时吐出了紫烟与毒舌。两人见面的地方是这个男人的工作场所,「星绀之塔」的餐厅内侧。

「真可怜,这下玛露妲妹妹就真的得回故乡去了。」

「有一半根本就是你的问题啊。像性格那么正经的人,竟然交了像你这样花心的情人,那当然会昏倒。」

约书亚反驳的话语,只听声音虽然跟平常相同,但比起之前少了许多尖锐感。

——但毕竟是那个时间点。如果说是我的错,也许真是如此……

那天早晨,从房间被抬到治疗室的玛露妲就再也没有回到修练室了。

病名是因为极度的压力造成的心劳成疾。

听说她自己提出辞呈,并且希望异动到故乡附近的神殿。

有时要歼灭自己召唤出来的神魔,面对任何敌人都要先被攻击三次才能反击的神官,如果只偏向文或武其中一方就无法胜任。就连外表看来好像轻飘飘的玛露妲,也能够轻松挥舞长戟或太刀。不过,像那样情绪紧绷地歇斯底里,当然会对心脏或是神经产生强烈负担。而且,她的苦恼从约书亚入塔后就持续着。自从某个成为契机的事件发生,让她领悟到自己跟艾雷米亚的关系极为不安定后,情况就变得更加严重。

「所以,结果如何?」

虽然就连约书亚也稍微感受到些罪恶感……但他稍微甩甩头后,重新面对大国鲁斯提拉的间

「你有掌握到要代替玛露妲老师来赴任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嗯,那当然是完美无缺啦。」

艾雷米亚一脸得意地点点头:

「名字是贝尔莉娜,之前似乎是在北方大神殿担任秘书官。」

「又是女性啊,真是太好了呢,艾雷米亚。」

「还好啦。年纪虽然比玛露妲妹妹大一些,但我很期待喔。」

这么听来,贝尔莉娜看来是个颇为资深的神官吧。但说到这个男人,平常三不五时就表示只要对方年龄没有超过自己的母亲就没问题,遇到美艳的熟女也会开心地靠过去。只不过面对女子修道生们的求爱告白,他绝对会用「我对小孩子没兴趣」「等你能够独当一面再说,不然我可不会陪你玩喔」这些理由尽数拒绝,从这点看来就很了不起。

——如果把狼引入羊群的原因是我造成,就太对不起大家的父母了。

一想到这边,让约书亚又绷紧脸孔,并且窥视着担任自己的协力者跟监视人员的男人。至少,如果玛露妲的父母能够因为女儿回乡而高兴就好了。

「所以?她是个有什么教育方针的人?」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啊。」

「怎么会……我还以为你是个只有能力还算出众的男人……」

「不要强人所难啦。」

艾雷米亚那对形状漂亮的眉毛用力一皱。

「因为她可是离开『星绀之塔』后就立刻前往北方,然后就一直担任最前线现役神官的人耶。这是她第一次教导他人吧……我猜啦。」

「咦咦咦!」

「我想……大概是因为像玛露妲妹妹这样在塔里超级土生土长的直升教师都没办法对付今年的一年级生,只好找来从现场基层升上来的人来拉一把了。」

「你说今年的一年级生是指我吗?你是暗示都是我不好吗?」

「没有啊,但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数的话,也许就是那样吧。」

吐露令人感到厌恶的台词之后,艾雷米亚以带有警告的语气补充了几句:

「不管怎么说,你要慎重点喔。北方的神殿跟沙漠不一样,似乎有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难处。山岳地带因为跟村落分隔开,所以医疗技术之类的也没办法顺利传授到那边。相对的,神殿所扮演的角色就很重要了。」

「那就是很优秀的人喽?」

「无能的人没办法担任,只有这点很确定。」

「这个情报对我来说究竟会是吉?或者说是凶呢?」

「谁知道,就看你的做法了吧。」

在如此这般,实在称不上友好的气氛下,约书亚与艾雷米亚就此解散了……接下来过了刚好一周以后——

在先前提到的女神官正式赴任的早上。

总是吱吱喳喳讲个不停的小麻雀们,今天每个都一副老实的表情,修练室里变得一片宁静。在这股令人感到痛苦的沉默之中,一名女性打开门,静悄悄地走进来。从黑衣中洒落出柔软的栗色秀发,充满透明感的白色肌肤也让人感受到北方女性的风情。

淡淡的碧眼环视着所有人,让修道生的表情更加紧绷。

「哎呀哎呀,怎么了呢?大家的表情都好可怕喔。」

这么说完,女导师那圆圆的脸颊变得更加圆润温和。搭配上那白皙的肌肤,就好像刚产下的鸡蛋,给人一种有如精心制作而成的糖果般的印象。

但是,她那么伸出的双手上布满契约印。无数个复杂又巨大的光之纹章遍布其上,已经复杂到让人没办法判别肤色。

「我是贝尔莉娜。贝尔莉娜·札菲露。今后还请让我们好好相处喔。」

6

「真的没问题吗……那个贝尔莉娜导师……」

走在漫长的走廊上,蒂艾尔述说着感想。虽然声音已经放低不少,但让人感到严苛的语气还是如出一辙。

「总觉得……没办法让人觉得她是名魔操的导师啊。还比较像是在镇上的私塾教导小孩子缝纫衣物。」

「就是说啊。」

菈琪休很难得地同意她的观点。

「玛露妲老师也一样,虽然觉得她是『喂喂,让这种小丫头当导师,真的没问题吗?』的类型,但贝尔莉娜老师该说是太过家庭系,又或者说是太过田园风格了呢?」

面对这两人辛辣至极的评价,约书亚只能回以一个称不上苦笑也算不上失笑的笑容而已。所谓的女人,就是从还是这种小朋友时就对同性如此严苛吗?要说小丫头的程度,这两个人的年龄明明都还只有玛露妲的一半而已啊。

「大叔,下一个老师你也要打倒她吗?」

基列亚德以担心的眼神看过来。

「不要说得像是我把玛露妲老师打倒的好吗?」

真想要打倒,当然是能打倒。但是,那就得在不使用神魔而让拳头或刀刃发挥最大效果的情况下了。

「依照艾雷米亚所说,那个人似乎是从各方面都很艰辛困苦的神殿转任过来,所以没问题喔。」

「是喔,那样的话……」

「是艾雷米亚说的话,就没问题了呢。」

看来是能够接受了,孩子们纷纷点头称善。约书亚微微皱起眉头,并看着他们:

「这种信赖度是怎样啊?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占下这样的一席之地了?」

「毕竟他是鲁斯提拉品牌的嘛,当然会相信他啊。」

「他是正规军,而且还是太守直属的情报将校对吧?他真的很帅气呢。」

「从外表上看是没错啦。」

在「见闻之旅」的归途时,他们再度经过鲁斯提拉。已经被约书亚揭露真实身分的艾雷米亚,这次穿上鲁斯提拉正规军的军服出现在孩子们面前,并展现出堂堂正正的帅哥风貌彻底讨取他们的欢心。虽然约书亚在惊讶之余不停责难,但都被他以:「既然是要共享秘密的对象,就绝对不能半途而废。不是全部都背负起来就是要将一切舍弃,只能从中选择其一而已。」这样的理由一笑置之。

「尤其是那顶红色军帽配上白色饰布,真是太帅了。」

「鲁斯提拉军的军服也很棒呢。」

「剑也很优质,大剑好帅气。」

他们天真无邪地热烈讨论着。这对过去曾被大群穿着那军服的人追杀,好不容易才从濒死边缘逃离的约书亚来说,更加只能报以苦笑了。

「老实说,我直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大叔比那个人还要厉害呢。」

菈琪休接着说出的疑问,更让他认真困扰起要怎么回答。

如果是剑术的比试,自己大概会有五成的机率败给艾雷米亚吧。别看那副德性,他可是出身于正统武家,因此展现出来的剑技也就既优美又强力。但是,如果要赌上双方的性命,就能够断言自己绝对会百战百胜。武术与杀人,在实际性质上就是有如此大的差异……只是实在不想让这群孩子们了解这部分。

就在他思索该怎么回答时,一行人已经来到魔操用的修练场。

那里是「星绀之塔」的最外侧……也就是接近绿洲城墙的设施。椭圆的形状配上整排的高耸石壁,中心部分较为低洼的这种构造,非常类似大都市里的斗技场。修道生们召唤出神魔,有时得要自己挥动武器将其杀害的训练就是在此累积。

没错,下个修练科目是魔操。

从今天开始,贝尔莉娜就要取代玛露妲担任讲课教师。

约书亚不经意地转头一看,只见同学们的脸庞并列在视线前方。每个人似乎都跟蒂艾尔和菈琪休有相同的感想,抱持着不安。虽然都比约书亚来得年幼,但也还是神官候补生。每个人都有着背负起大陆未来的气概。所以在这一年,而且是即将结束的时机交换重要的魔操指导者这件事,现场可以轻易看出大家的惶恐。

——这下子,贝尔莉娜老师会很难教吧。

学生们内心的标竿已经提高到极限了。想要跨越它赢得尊敬与信赖,实在是件难事。

感到同情的同时,约书亚环视整个修练场。黑衣的女导师也现身其中,但总觉得其身影看起来很模糊。

凝神一看,就看到前方有股沙尘在飞舞。在接近黄昏的夕阳映照下,只朦胧见到被卷起的沙尘有如漩涡般转动,也就是个小小的龙卷风。这个现象将修道生们与女导师从中隔开。

「如何呢,各位?」

贝尔莉娜的声音虽然开朗,却又带着稳重的声响。这让一年级生们领悟到,这堂课已经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开始了。他们慌忙上前,并且端正姿势。

「各位知道,我现在召唤出来的是什么神魔吗?」

「是地之神魔。」

修道生们一起回答这个语气温柔的疑问。他们的表情虽然各自不同,但大多都把「为何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这句话写在脸上。

「因为是操纵着沙尘,所以当然会这么想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不过,真的是如此吗?请再仔细看一次。」

教导的话语让孩子们一起睁大眼睛。当然,约书亚也一样。视线也移到不断舞动的沙尘上头。

「啊!」

蒂艾尔放声大喊:

「是风妖!老师现在所使役的是风之神魔!」

「没错,就是这样。」

贝尔莉娜露出微笑,同时将黑衣用力掀开,将自己的右手高举起来给大家看。那边有着绿色的纹章微微散发光芒,是风之神魔的契约印。

用力挥舞着那只手,贝尔莉娜将使役的神魔呼唤出来。

风更加强劲地逆向旋转,一个细长的轮廓缠上女神官的手。那是一条有着巨大羽翼的蛇。淡蓝色的鳞片微微发光,跟鳞片相同颜色的羽毛也不停震动着。

「这孩子的位阶是四十位,只是比中位要好一点的程度。不过……」

这句话还没说完,修练场的一部分墙壁就已经裂开。有如被锐利刀刃突刺般的痕迹瞬间增加,修道生们一起开始惊讶喧闹。

「这是以真空之刃损坏墙壁。虽然是风妖的拿手技能,但是由中位到低位神魔使用的情况下,并没有太大的威力。可是,如果对手认为自己正在跟地之神魔交手的话,效果可就非常显著了吧?」

贝尔莉娜以柔和的微笑,将风妖放入空中。只见神魔俐落地划过天际,有如融入天空般归还了。

「你们一年级生或许都只学着要尽量召唤出稍微高位阶的神魔就好,这虽然也的确没有错……但是在实际的场合里,与其只是召唤一只高位神魔就精疲力尽,很多情况下,反而是同时驱使复数的低位神魔会比较有效。」

还处于茫然若失的一年级生之中,约书亚内心正用力点头称善。出其不意地突袭对手,在实战场合中,有时会比任何强力的武器都还要有用。他是从众多亲身体验的战斗经验里学到这件事,但现场的孩子们要领悟这件事应该还很困难吧。

「更加优秀的魔操需要依靠智慧,然后想要充分发挥这些的感性也非常重要。从今天起,请将这一点记在心中某个角落来努力锻炼吧。」

贝尔莉娜接下来这句话,也再次打动约书亚的心。

自己虽然已经得到几乎算是最强又最凶恶的神魔,但既然能够给予的生命力有限,想在实际场合里依靠她的力量就会有很高的风险。就算拥有比任何人都强悍的武器也刻意不拿出来,而且要学会能够压倒敌人的智慧……这也许能够成为自己身为神官的方针。

跟偷偷在内心感到激动的他相反,其他的修道生们依旧是一脸无法释然。尤其是班上能够操控的神魔最为高阶的蒂艾尔,根本不掩饰那极度不悦的表情。

但是,新任的魔操指导者丝毫不把孩子们的动摇放在心上。

「必要的是调和。天与地、圣与魔、正与邪。以调和约束世界的万物,那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使命。魔操虽然是非常重大的要素,但终究只是其中一环。请各位无论何时都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

在黄昏时刻的夕阳映照下,贝尔莉娜的教诲声随风传来,无比温和又轻柔。

7

本日最后一道太阳的光辉,消失在画出笔直直线的沙漠地平线中。几乎不会有云的干燥期里,日落总是更加干脆也更加唐突地开始与结束。

隔着窗户看完这景象后,约书亚他们拖着疲累的脚步前往中央塔。漫长回廊的另一头,那个广大又空荡荡的餐厅里头,高年级生们已经坐好了。缠着深红色肩布的最高年级生开始进行餐前的祈祷,修道生们也跟平常一样开始用餐。

「贝尔莉娜老师感觉比想像中来得好嘛。」

一把抓起堆积如山的面包后,菈琪休往背后偷看了一下。在她的视线前方,新任导师正在班上的学生们包围下开始用餐。虽然中央塔另外有个导师用的餐厅,但比起豪华许多的菜单,贝尔莉娜似乎选择了能尽早跟孩子们打成一片的这边。那副模样从一旁看来,也是一副发出微笑,非常愉快的样子。

「的确。」

「我也是这么想。虽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老师那种说法也满有说服力的。」

跟平常一样,基列亚德讲得很直接,赛姆则是边窥探蒂艾尔的表情边谨慎地表达肯定。

「是这样吗?突然讲些调和之类的也没什么真实感。再说,神官这职业不就是要会魔操才能担任吗?」

蒂艾尔似乎有点别扭地把鱼头切飞。

「不过啊,如果被调派到没什么神魔出没的地方,医学跟药学应该会有用很多吧?如果是担任某地王族的顾问,那就一定是政治跟财政方面会比较重要了。」

「会被派去哪边是场赌注。」

「当然适性也会好好考虑过才是……但是到了派遣地,可就没办法说『我不会那个』、『这个我不会』这些话了。」

即使是议论途中,他们也没有停下吃饭的手。

把不是很美味的肉或鱼啃干净,把除了能比比看谁的牙齿比较坚硬以外,毫无特征的起士跟面包塞进喉咙,把又稀又没料的汤灌进嘴里。因为狼吞虎咽又一边说话,四个人都跟路边的沙漠鼠一样塞得鼓起了腮帮子。虽然实在称不上礼仪端正,但约书亚还是尽可能不去纠正或责骂这一点。

再怎么说,他们会把比原本容许量还多的食物送进胃里的理由就是鸶翎,因为必须把自己的生命力分给她才行。而且,用餐时间包含收拾在内只有刚好三十分钟而已。不管是要说话还是要吃饭,想要选择其中一边并且好好品尝食材的味道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事。

「大叔你认为呢?不觉得好像比玛露妲老师来得好一些吗?」

也不管约书亚所担心的事,菈琪休天真无邪地向他询问。

「我想你说得没错。」

约书亚老实回答:

「玛露妲老师虽然是位很棒又很热心于教育的人,但那股热情该说是会迷失方向,还是会朝向令人想像不到的方向,又或者会出现无法想像的发展……」

「虽然你的形容方式略有不同,但全部都是在讲『偏离得很诡异』的意思嘛。」

「这就是大人所谓『为人着想』的方式。你要好好记住喔,菈琪休。」

「你明明总是生气地说『不要叫我大叔』,现在却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也太奇怪了吧。好狡猾喔。」

「好狡猾。」

「真失礼,你应该要说我很有智慧啊。」

「很狡猾又有智慧的话,不就是很狡诈的意思吗?」

「您说得真妙,真不愧是大小姐。」

「你们真的很失礼耶。」

「哎呀,这边还真是热闹呢。」

从他们喧闹的餐桌旁边,突然传来不熟悉的声音。大家惊讶得停下嘴巴与手的动作,眼睛全看向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只见白皙圆润的脸颊露出笑容,话题人物本人就站在那边。

当大家有如凝固般动也不动的时候……

「对了,帕雷格同学,接下来的自由活动时间,你有什么安排吗?」

贝尔莉娜笑着丢出这个对心脏不好的询问。

「那么,不好意思请你来我房间一趟。让我们稍微聊一下吧。」

接着更对尴尬摇头的约书亚说出这种让人更加胆颤心惊的话。

8

——这里,跟那时候是同一个房间吗?

约书亚偷偷以视线观察室内,最后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已经是大约三个星期前了。那是把横倒在这个地板上的玛露妲抬起来,急速送到治疗室以来的事情。

——总觉得……好像是女性版的达尔塔斯大人……

那时候这房间里,充满了蕾丝与荷叶边。以淡桃色与白色为底,充满令人喘不过气的奇异风格,但现在却变成整间空荡荡的纯白房间。在这极度单纯的风情里,只有石板、书卷还有由看来很昂贵的书籍筑起的山脉高高叠起。

——女性的房间,总觉得应该要再多些装饰才对啊。

不过,约书亚的眼睛从堆积如山的书本间发现一个摆在地上的包裹。从形状来看,里头是乐器,应该是琵琶吧(巴尔巴特)。

「老师您有在弹奏乐器吗?」

「实在不是能让伊拉维大人他们那些高手聆听的技术就是了。」

「就是所谓虽然不擅长但很喜欢。」贝尔莉娜说完后嫣然一笑,并递出茶器。茶的雾气释放出微微的芳香,悄悄地看了一眼后,新任导师重新面向塔内第一的劣等生。

「约书亚·帕雷格同学,我有收到许多关于你的报告。」

还能回答「是」虽然很好,但约书亚却显得有气无力。被报告了些什么事情,光是想到就觉得厌烦。

「入塔之后,也差不多十个月了,但魔操却连一次都没有成功过这件事,确实有点让人吃惊呢。」

「真是非常抱歉……」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无法进行魔操,那就不是你的错而是塔的疏忽。可是,『星绀之塔』的审查应该没有那么轻松和草率到会让毫无素质的人跨过这道窄门。」

贝尔莉娜的声音始终都很平淡。淡蓝色的双眼里,没有丝毫责难的神色。

「总觉得你比其他孩子们稳重的程度远超过你的年龄,因此我认为你应该可以用自己的脑袋仔细思考问题了。所以,就让我直接问了……你有想到什么线索吗?」

没有——要这么断定其实很简单。可是,约书亚暂时陷入迷惘。

如果在这里随口回答的话,只会把自己这已经快被勒死的脖子掐得更紧而已。但是,如果完全不回答也会严重损害自己给予对方的印象吧。至少贝尔莉娜并没有把约书亚断定为天生就是无能的人,所以他并不想背叛这份信赖。

「……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原因。」

讲完一句颇为软弱的开场白后,约书亚继续说:

「不知道为什么,家畜都很讨厌我。马、羊或是骆驼之类,全都不是逃跑就是害怕发抖,要不然就是大闹一番。猫狗之类的也从来不肯跟我亲近。」

自己还真是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台词。

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鸶翎的问题。高位神魔在这个世界上处于生态系的顶点。不会害怕他们的,只有同样是高位神魔,或是一小部分的人类而已。然后,当她显现之时就会向天下这么宣告——

「我乃火妖第四位。因此神魔一百零四位阶之徒啊。拜倒在吾主,以及吾之伴侣约书亚·帕雷格面前吧!」

也就是说,世界上的生物理所当然会畏惧他。

——就连神魔都会吓到四处逃窜,普通的动物当然不可能没问题。

内心叹了一口气的同时,约书亚把这理由更加修饰一番:

「神魔跟家畜当然不同,但总觉得这部分是不是有什么影响。」

说完他就偷瞄一下贝尔莉娜。原本以为对方会一笑置之,认为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原来如此……」

但意外地,却被回以认真对待的眼神。

「的确,偶尔会看到这种人呢。我之前值勤的神殿里的打杂人员里,也有位很常被猫抓伤的先生,虽然他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

看到女导师平静地表达同意,约书亚下定决心并兴奋地说:

「所以我也想过了,是不是可以进行稍微高位阶的神魔……也就是召唤跟家畜比起来,思考与感性都更接近人类的这种神魔的训练呢?」

几个月前因为对玛露妲说了这些话,因而招来更大的麻烦。

果然这次就没有马上回答了。

导师睁大了淡蓝色的眼睛。接下来就会满溢泪水,像玛露妲那样开始哭喊:「帕雷格同学的脑袋烧坏掉了!」这样的话吧。

持续的沉默更显无比沉重。约书亚在担心害怕的同时,也只能焦急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经过一阵子思考之后——

「你是以什么为根据才这么说的呢?」

没想到贝尔莉娜以平静的声音这么询问。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反问,让约书亚暂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他立刻拼命找寻比较像样的借口。

「没有根据……就只是……那么觉得而已。」

结果,还是只能想到这种连自己都觉得实在很无能的回答,他那一头红发也轻轻垂下。这下子要说服她是不可能了吧。再说,第一次上课时,贝尔莉娜也说过「切勿不断地追求召唤出高位阶神魔」这样的教诲。何况自己才刚深感赞同,还用力点头称善而已。

但是……

「好吧。」

回答的话语,让约书亚有如弹跳般抬起头来。视线前方,那比白皙还更加纯白的脸孔上,导师的双瞳并没有哭泣也没有愤怒。

「真的可以吗?」

「是的。但是,要在能够确保安全的范围里……也就是,只限在我上课的时间内。」

面对怀疑自己的耳朵,还不停眨眼睛的约书亚,贝尔莉娜只是笔直地反过来看着他。

「明明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没必要那么惊讶吧?」

女导师呵呵笑着,并且大大耸肩:

「以道理来思考一切,将每件事好好说明后确实地处理,这种合理性确实不可或缺◦但是『就只是那么觉得而已』……我觉得重视这种感觉,对神官来说也非常重要。毕竟,我们要应付的对象可不是全部都懂得人类的道理呢。」

「原来如此……」这次轮到约书亚小声地呢喃了。

9

那天晚上,两个人影走在一如往常的庭园里。

短短几个月前还充满桃色花朵的巴旦杏树林,现在已经萌发绿叶,阵阵凉爽的微风摇曳着树枝。

白天时会刮起严酷热风的干燥期沙漠,到了夜晚就会把令人无法置信的冷空气给送到地面上。然而在这绿洲里果然是另当别论。丰富的水源与绿意,从冰冷彻骨的寒风手中守护着人们的生活。

清晰的明月隔着树梢高挂在天空,相对地,星光就显得很遥远。而且很稀奇地,在这干燥期里却有着好几朵云。恐怕是伴随着云朵的神魔,拖着又长又细的尾巴跨越夜空吧。

约书亚看着这个景色,以及最重要的就是走在数步之前的鸶翎身影,同时漫步走着。她的脚步比平常要来得轻盈,张开双手有如舞蹈般,好几次回过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头银色秀发与浅色的头纱,在月光的镶饰下更显炫目。

「鸶翎,今晚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呢。怎么了吗?」

「真是蠢问题。」

她虽然呀然,还是语带兴奋地回答:

「当然是因为鸶翎的约书亚心情比平常要好的关系嘛。约书亚开心的话,鸶翎也会很开心喔。」

她讲得理所当然的这句话,让约书亚更加高兴。神魔少女对很自然露出笑容的他略带疑问地侧着头:

「是发生什么好事情了吗?」

「嗯,算是吧。」

约书亚用力点点头:

「这次的魔操老师似乎跟我挺合得来。顺利的话,也许能好好进级,从劣等生之中解放。」

「那可真是不错。」

鸶翎笑得更加开心。可是,他的妻子用带有戏弄的语气继续说:

「这次也是个女导师。你可不能搞外遇喔,吾之主君。」

「又不是艾雷米亚,我对熟女可没兴趣。」

「虽然这么说,但是对小朋友们出手就更加不行喔。」

「我对年纪小的也没兴趣啦。」

「真是个容许范围狭窄的男人啊。」

「那当然很狭窄啦,因为只有一人份的范围嘛。」

这表示,就只有刚好鸶翎一个人份的范围而已。只不过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只见神魔少女轻快地走到树的根部坐下。

「来,这边。我想这里状况很好喔。」

一边说着,她拍拍自己的大腿。领悟到是要自己把头躺上去之后,约书亚仰天看着月亮苦笑道:

「距离集合时间已经没多久喽。」

再过一阵子,菈琪休等人就会蜂拥而至,然后就会吵着要自己把跟贝尔莉娜的会谈讲给他们听,因此会比平常吵闹一倍吧。

「所以才要快点啊,赶快赶快。来嘛来嘛。」

鸶翎不肯放弃,不停把自己的大腿拍得清脆响亮。因为完全没有放轻力道,所以光是看就觉得痛。无可奈何之下,约书亚以只能一下子为条件躺了下来。把头枕上柔软又温暖的大腿上之后,修长的手指开始梳起他的红发。呵呵。无比开心的笑声从鸶翎的柔唇中流泄。

「我觉得我的头摸起来应该没那么舒服啊。」

鸶翎的头发跟羽毛非常光滑,触摸起来会感受到有如丝绸般的触感。明明没有使用昂贵的香油,却总是充满芳香又柔顺。相反的,自己的发色虽然总是很鲜艳,但因为一直受到沙漠里的风吹日晒,发质也就越来越粗糙。

可是,鸶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

「没这回事。而且啊,这种绯红色……感觉很诱人呢。总是让我好想好想去摸它。」

她很开心地说着,同时拨开约书亚的浏海触碰他的发线,并且继续随心所欲地抚摸耳侧与后脑杓。这么说来,当她还是小鸟的姿态时,经常站到自己头上用嘴啄头发。本来以为她把头发误认成红色的树果,所以那也是因为「很诱人」的关系吗?

「要不要像达尔塔斯大人那样留到肩膀的长度呢?」

「在夫妻的谈话途中,不要提起那种废物啦,蠢蛋。」

讨厌鲁斯提拉太守的鸶翎立刻变得无比冷淡。严词骂完后就捏住约书亚的双颊,白皙的手指稍微用力,把他的脸转为向上。

「你看,真是美景吧?」

约书亚以视线回应这低语。

蓄含着绿叶的树梢前端有着淡色的花瓣,它的另一头架起尖细的眉月。那洁白又虚幻的花朵是夜光花。虽然不是像巴旦杏那样整片一起绽放飞舞的花朵,但是坚忍不拔地伸出枝蔓接受月光映照,然后悄悄开花的模样不仅优雅也很美丽。

「好厉害。那可是很难得绽放的花吧?真亏你有注意到。」

「嗯。从地上因为混在树枝里头很难发现,但是从空中可就逃不过鸶翎的慧眼了喔。」

看来是被称赞后开心不已,她的笑容更加灿烂。

「选在吾之夫君心情最好时绽放,这朵花的精神真令人钦佩。雷凰鸶翎也感到了无上的欣喜。」

好像带有自豪语气的声音,在约书亚耳边温柔又甜蜜地响起。

他很清楚,就算这朵花是在自己心情不好时开花,她也绝对会说「选在吾之夫君情绪低落时绽放,这份慰藉真令人钦佩」这样的话。

「鸶翎……」

一股怜爱充满胸中。

约书亚很自然地伸出手,捕捉住鸶翎那正低头窥探自己的脸颊。有如引诱般地抚摸后,她轻闭眼睑将那果实色的朱唇靠过来。正当自己也想把嘴唇重合上去的那瞬间……

首先是复数的脚步声,传到约书亚敏锐的耳朵里。接下来就是好几个完全不顾忌周围,清楚呼叫着自己的声音。

「大叔!」

约书亚瞬间就想整个人跳起来,结果额头就猛烈地发生冲撞。妻子伴随着咚的声响向后摔倒,并且按着下巴发出惨叫。

「好痛——!」

「鸶……鸶翎,抱歉!」

「好歹也先确实接吻之后再把我推开嘛,你这个大笨蛋!」

他以手掩耳面对这个含泪的控诉,焦急地回头一看,就跟从远方跑过来的菈琪休四目相交。结果比他们比想要责骂不要喊那么大声的约书亚抢先一步开口:

「赛姆跟蒂艾尔被抓到了!」

小小的同学喊出无法充耳不闻的坏事。

「被警备兵?还是被老师?」

「两边都不是。」

基列亚德的回答虽然跟平常一样短暂又低沉,却很稀奇地有后续:

「两边都不是……可是大概更麻烦。」

听到这一反常态的沉痛语气,约书亚也不得不领悟到自己心情愉快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10

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约书亚就被左右边的人用力拉住手,被迫开始奔跑。他回头的同时用眼神打个讯号,鸶翎就化为小鸟的姿态飞舞到空中。视线从树枝的缝隙间追寻飘扬于空中的淡紫色羽翼,他暂时就这样毫不抵抗地被拖着奔跑。

不久后,树林已到尽头,穿过后来到距离东塔很近的地点。

那里是连结塔与庭园的绿之回廊。

是个由低矮的灌木与好几种花朵彩饰而成的风雅空间,但是视野相当开阔,是要从宿舍溜出来时最需要注意的地方。

藏身在大树的阴影中,约书亚等人开始窥探状况。

首先,有两道熟悉的人影进入视线。蓬松的金发是蒂艾尔,身高跟她差不多的少年则是赛姆。然后在他们眼前,有令一个双手抱胸的轮廓。

身高虽然比约书亚高一点,但还不及基列亚德。浅色的头发在比肩膀稍高的位置干净俐落地剪齐。略显柳叶形的双眼,充满许多遥远东方出身的特征。虽然脸庞可以称得上端正,但那充满强劲力道的眼神与凶狠的表情浪费了他这天生的容貌。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挂在他肩膀上的肩布(塔利特),那块深红的布只仅次于导师们的黑衣,是最具权威的证明。那是身为最高年级生的证据,而且这位人物的肩布与袖口还缝纫着金色钮扣。在这个时代,像钮扣这种小型金属制品都非常昂贵,并不是能够装在任何人衣服上的东西。像达尔塔斯这样的王公贵族也许还能到处钉上钮扣吧,但是大多都只会在斗篷或是上衣装上一两个兼作装饰而已。

奉清贫为旨的修道生之中,能够把那么昂贵又贵重的金钮扣装在身上的人,在每个学年里头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最高年级生,而且还是首席的学生。

因此对方是约书亚他们都很熟悉的人。因为在早晚的祈祷,还有重大活动的朗读等都很常看到他登上祭坛,也就是所谓的常客。

「那个是……亚菲克·尤哈斯学长?」

「没错,是暴虐的沉默王。」

菈琪休用绝望的声音小声说着,基列亚德也维持僵硬的表情点点头。

「你们这群白痴,怎么啦?是脑袋糟糕到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还是说,连开口说话的骨气都没有?」

亚菲克以完全符合该绰号的语气谴责两人。就连性格刚强的蒂艾尔也只是紧抿着唇,而赛姆则是一脸泫然欲泣。

「真受不了,不过是一年级小鬼就在半夜幽会,还真是让人惊讶。如果有这种空闲,不如多把些圣传诗篇塞进那看来很轻浮的脑袋里吧。如果肯熬夜努力一下,也许就能成为稍微有用点的神官吧。」

「我们才不是在幽会!」

也许是忍受不住了,于是蒂艾尔开口大喊。

「那是在干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只有问这件事而已,不肯马上回答的人是你们吧。」

「那……那是……」

「不要让我白费唇舌,这群脑袋空空的白痴们。给我听好,你们已经让我讲过两次同样的话了,如果让我讲到第三次,我就立刻撕烂你们那没用的嘴巴跟耳朵。」

「呜呜……」

蒂艾尔再度沉默。每晚都在教导同学魔操,并把自己的生命力分给那同学的妻子——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把这些事说出来。

「怎么办,那个学长搞不好真的会动手。」

菈琪休抓着约书亚的手,加重力气握紧。

亚菲克·尤哈斯。

是被称为有着「星绀之塔」十年难得……不,百年难得一见头脑的修道生。只不过,他是个因为远远超越才气的严苛性格以及危险至极的逸事而广为人知的少年。因为教学错误被他指责而罹患精神官能症的导师用单手数也数不完;前来挑战辩论的高年级生一个个被辩倒而再也无法振作;甚至传闻说他因为过度热心于研究,还着手进行神魔的解剖。要是不小心反驳他一句,就会被回以严苛一百倍的回应,所以他所到之处总是变得寂静无声。

因此被称为暴虐的沉默王,这可说是揶揄也可说是被崇拜的微妙命名差异,真是完全符合他傲慢无礼的气质。

——连那个蒂艾尔都不敢开口,看来传闻是真的……

感到一阵奇妙的钦佩后,约书亚开始沉思。

有没有办法从这种状态下把两人平安救出呢?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冲进去把亚菲克打昏,但之后会很可怕。既然长相已经被知道,蒂艾尔跟赛姆的名字马上就会暴露出来。另外更快的方法,就是让他变成再也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的状态,然后埋进沙漠里。但是身为见习神官就既不能也不想那么做。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这段时间,其实只有不到几秒钟。

但是,风向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改变。在云朵移位,月光开始照亮四周的这时候,赛姆看见了正躲在树木后面的三名友人。不会说谎的少年眼睛大幅移动,视线笔直看向这边。

正觉得事情不妙时,亚菲克已经转头过来。

约书亚立刻把菈琪休与基列亚德绊倒,推进灌木丛背后。同时踏出几步,走到亚菲克面前。

「学长,请问我的朋友们做了什么吗?」

他尽可能用无害的声音平淡地询问。

「也没什么,我也才正在问而已。问他们在这种大半夜里,偷溜出宿舍是要干什么?」

好像无处发泄愤慨般,亚菲克这么回答。

「他们是要教导我魔操。因为白天光是其他修练就已经没有空闲,只有夜晚才有时间,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违反宿舍规定。」

「魔操?那种东西在修练的时间里就可以解决了吧?」

「因为我是光靠修练也无法追上进度的愚钝之身。」

约书亚像是要强调自己的认真般低下头。如果是为了不要让蒂艾尔跟赛姆说溜嘴,即使在这里下跪也在所不辞。

「我知道那头红发。你是约书亚·帕雷格吧?」

意外的话先被说出来了。

自己的恶名似乎已经传到最高年级,而且还是最顶端的首席学长耳中了。这个事实虽然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但约书亚完全不显露出来,依旧维持着擅长的笑容。

「似乎让卓越的尤哈斯学长玷污耳朵了,真是非常抱歉。」

「哦,你也知道我啊?就算你是以脑浆完全不足而出名,看来还有最低限度的脑容量。这真是太好了呢,约书亚·帕雷格。」

——你才刚认识对方五秒就这样喔!

这种漫骂已经无法只是用讲话恶毒来形容了。原来如此,难怪大家会想闭上嘴。

可是——

「三周又两天前的校长礼拜,实在是很有趣而且帮了我一个大忙。」

亚菲克接下来这意想不到的话,让约书亚只能继续以僵硬的笑容面对他。

「期待你那可怜到极点的记忆力也只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就直说吧。在那场无趣至极的校长礼拜上要做最终朗读的人就是我。真是难受至极,大清早就要我浪费无谓的力气。只是把圣传阅读出来这种无聊行为,随便找个白痴敷衍一下就好啦。不过因为你表演了那颇为纯熟的杂耍,倒是让我解闷不少。而且能够在近距离看到校长露出那么愚蠢表情的机会可真不多呢。」

——就连属于首席的名誉又是神官荣耀的最终朗读,都说是无聊?

礼拜的最后,在祭司的漫长训示之后进行的最终朗读,就是一连串仪式中的最高峰。会配合朗读者的声音演奏壮大的音乐,并且以过世的大神约定好会再次见面的话语作为整个仪式的闭幕。普通的神殿会由最高位阶的神官来主持,在「星绀之塔」这里则是由配戴金钮扣的各学年首席来轮流执行。只要是修道生都很憧憬也会当成目标的那项职责,这个男人到底把它当成什么了?

勉强忍住不小心就想混杂苦笑的表情,约书亚缓缓把视线移到暴虐之王的背后。

蒂艾尔与赛姆带着紧张的表情把身体靠在一起。即使已经泪流满面,赛姆还是挡在蒂艾尔前方想庇护她。蒂艾尔也还是很有蒂艾尔的风格,她满脸怒容地瞪着亚菲克。就算赢不了也要报一箭之仇的气概充满其表情上。

什么都不要说,乖乖闭上嘴——约书亚虽然以视线这么诉说着,但也不知道她是没看见还是听不进去……

「学……学长你才是在这里做什么?」

蒂艾尔张开苍白的嘴唇:

「如果说偷溜出宿舍就是错误,那你不是也一样吗?」

「明明不肯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却叫我回答是吗?你很有种嘛,一年级小鬼。」

亚菲克把身体转向他们,并且强烈表达出自己的主张。如果他的腰间有佩剑,这股仿佛立刻就会拔剑砍下的魄力让两人吓得全身发抖。约书亚立刻上前,把他们塞进自己背后。感觉到有四只手紧抓住背后的同时,还是直直盯着最高年级生看。

「学长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呢?」

接着,蒂艾尔又重复一次相同的问题。

这让亚菲克的眉毛强烈抽搐着。

紧张感从蒂艾尔他们抓住背部的指尖传来。虽然很想赶快解开来安慰他们,但在那之前也许有个工作得先完成。

一一检视对手的动作后,约书亚也微微摆出架式。

虽说修道生严禁私斗,不过一旦演变成暴力事件就很单纯了。只论身高的话,虽然对方高一些,但是体格本身就跟约书亚没太大差别。文武兼备对修道生来说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还是首席,武道也有相当的水准才对。即使如此,实战经验恐怕是天差地远。认真打起来的话,不用几秒就能把他撂到在地上吧。

但是,亚菲克并没有继续发脾气。

「……我听到一个虽然无头无脑却很有趣的传闻。想要亲眼确认,所以才出来寻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约书亚之后,感觉很麻烦似的说出这些话。

「寻找?是要找什么呢?」

「上位神魔。」

因为这句话而大幅震动的,是自己的肩膀,还是少年少女的指尖呢?

「而且听说还是个位数位阶的大家伙,好像就隐藏在这座塔的某处。」

「……那还真是……」

约书亚跟着回答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淡绿色的眼睛也微微垂下。虽然脸上还是一样挂着笑容,里头的光芒色彩已经改变这件事,不知道塔里首屈一指的鬼才是否有察觉到。

沉默暂时降临于此。

——上位神魔的确就在这里。

耳中听着横越过月影的振翅声,约书亚继续跟危险的高年级生对峙。

——不过,可不能被你找到啊。

屏息之间,就在约书亚悄悄收起笑容的时候——

「你不笑我吗?」

亚菲克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地询问。

「笑你?为什么呢?」

「大多数的家伙都会笑说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其他蠢材也就罢了,就连我也是找了两年都还没有找到,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吧。」

「两年……啊……」

那么,亚菲克在找的就不是鸶翎了。他所听说的传闻,应该来自于其他地方。

稍微喘口气后,约书亚开始在脑袋中整理。

绝不能妄想去操控无法用魔操控制的个位数位阶之上位神魔。切勿寄望于人类道理所无法束缚之物——定下这种禁忌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星绀之塔」。在这座塔的内部,绝对不可能有上位神魔存在,会这么想也是很正常吧。拥有五座塔以及各自附属设施的「星绀之塔」,其占地大概凌驾于稍微大型点的村庄。虽然偶尔也的确会有奇怪的空间存在,但不认为大到会有花两年还找不到的东西。

可是,总觉得很忌惮于把这件事说出口。没有立刻否定亚菲克所说的话这点,对约书亚来说好像令情况有所好转。

但是——

「好啦,想问的话只有这些吗,最低能的最低年级生?」

暴虐王的气焰再度燃起:

「你们好像是想表示『我们彼此彼此』吧,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自己的立场可以这样就蒙混过去?只要我说『因为看到有群蠢蛋在夜晚外出,为了给予警告所以就追上去』这样的理由,塔方一定就会相信,我也一定会让他们相信——不管实际事实是怎么样。」

「你们果然是白痴吗?脑袋里该不会都装沙了吧?」他就这样兴高采烈地畅所欲言,就连约书亚的笑容也变得略显僵硬。

——来,你们看仔细了,所谓的狡诈就是在说这种人喔。

虽然有股冲动,想要立刻回头对年幼的朋友们这么说,不过当然不会真的去实行。

「要关进惩罚塔的话,可以拜托你只关我一个人就好吗?」

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谦卑地拜托他看看了。

「就跟刚才我所说的一样,这两人只是为了要教导我魔操而已。」

「那样子不行!」

一边大喊,同时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的是菈琪休。她一把抓住亚菲克的红色肩布,然后对他苦苦哀求:

「大叔就算不这样,那几乎快没有的成绩也会完全不见!会被扣到零分以下啊!」「至少也是连带责任。」

基列亚德突然从上方低下头来并跟着说。

「你们在说什么!说起来,被发现的人是我啊!只要我负起责任就好了吧?」

「怎么会!大小姐完全没有错啊啊啊!都是我的错,完全都是我不好啊啊啊啊啊!」

就连蒂艾尔与赛姆都从约书亚背后跳出来,一起主张自己的意见。

「大……大家先等等,冷静下来!」

面对一行人这样逐渐无法收拾的状况,约书亚虽然慌忙地开始安抚,但如果他们这么简单就能听进去,平常的操劳就能减少一半了吧。

结果——

「你们这些人吵死了!」

让他们闭嘴的,是亚菲克的一吼。

「难道你们以为靠着人数来求情就会有用?不管哪个家伙的脑袋,还真的都是肤浅到无可救药了。像这种的,竟然是我的后辈还是名闻天下的神官候补,『星绀之塔』的明天……不,这个大陆上人类的未来还真是令人担心。」

他越说越激动,原本看起来心情就已经很不好的表情也变得更加险峻。

就这样,亚菲克环视着一行人,漂亮的嘴唇也紧闭着。在这沉重又持续不断的沉默里,每个人都无法喘气。当他那张嘴再度开启时,会是如何地不讲理,或是有什么样的痛骂将如雨点般落下——因为完全无法想像,所以更加感到可布。

终于——

「高兴点吧,约书亚·帕雷格……」

缓缓环视失去血色的后辈们,亚菲克·尤哈斯这么宣告着。他的嘴角所露出的一抹微笑,更加显示出不吉的预感。

于是——

「本大爷我就跟你做个交易,给我听好了——」

塔里首屈一指的天才,若无其事地宣告出不吉中更加不吉的事情。

所谓的交易,应该是双方都有拒绝的权力才对……约书亚是这么认为。

当然,这不可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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